时郁,开门……
这扇门要大小姐来开才行, 不然, 大小姐以后遇事只会再次缩进去。
一次比一次严重,直到房门再也无法打开。
“咔哒——”
突然,洗手间的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荆谓云没有一秒犹豫, 当即拉开门钻了进去, 同时“砰”的一声大力把门关上,差点拍在要一起进来的时宴擎脸上。
“咔哒。”门又被锁上了。
时宴擎气得没忍住大骂:“小兔崽子,你把门给我打开, 让老子进去,你当着我面都敢混了是不是?你信不信一会你出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旁边的高雅听得直乐。
时先生一会儿说打断腿, 一会儿说要剁人手,可人家荆谓云不还是好好的站着, 还当着他面泡他女儿。
谁能想到外表一本正经严肃的时宴擎,私底下因为女儿谈恋爱的事, 气的直跳脚?
“时先生, 年轻人的事,有年轻人的解决方法, 大小姐这个年纪, 也正好在叛逆期,你若是越逼她, 她越是和家长对着干, 只要不做出格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
高雅笑盈盈地劝道, 心里觉得那少年应当是个拎得清情势的。
谁料她劝完以后, 时宴擎反倒眉头紧皱,“叛逆期?她都跟我叛了十几年了,还没过吗?”
“……”
高雅无言以对,她一直在法兰,倒也听说过这个时家大小姐的事迹。
爱玩,爱疯,骄纵任性,嚣张跋扈,之前还在法兰逼一个不小心撞到她的服务生下跪道歉。
总之要多过分有多过分,没人受得了,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转了性子,突然不来法兰玩了。
等大小姐再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荆谓云。
也许,爱情真能改变一个人吧。
可能是往好的方向改变,也可能是坏的。
“算了,我算是管不了她们了,大老远赶回来,连我这个爹都不看一眼,我看她心里就只有那个混小子了。”
时宴擎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准备再进去了,但还是怕俩人会在里面出什么事,便去了沙发那边坐着等。
高雅去烧了壶水,给时宴擎泡茶去火,同时拿了些糕点水果过来。
“时先生,要不要弄些早餐,等大小姐她们出来,一起吃个饭?”
“不吃,气饱了。”时宴擎没好气道,抬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高雅,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
“什么?”
“时家又不是只开会所,正经工作有的是,你没必要把自己搭在这上面,我当初就说过,你若不喜欢这一行,随时可以换。”
闻言,高雅摇了摇头,“您救了我,我说过替您管理法兰的。”
“……”时宴擎没有说话。
“我尊敬您,当初是您救了我出火坑,要不是您,我早死在外面了,这份恩情,高雅一直记着。
说着,高雅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开始湿润。
她这一生不容易,辗转于各种男人之间,无数个日夜身上是用水都洗不净的痕迹。
她知道怎么去利用自己的条件,少受一些罪。
名字高雅,人却不高雅,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高雅就觉得这是捅在心上的一把刀。
但哪怕是她这种人,也知道一个“恩”字。
所以,无论她在别人面前浪成什么样子,在时宴擎面前,绝不敢放肆,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有的只是尊敬。
“你自己决定吧……”
多说无益,时宴擎便不再说了。
————
发病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都是罪过,只能无力地蜷缩在角落,一点一点把自己缩小,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被人发现,不被人注意到。
时郁从记事开始,就是在福利院,那里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有因病被父母遗弃的,有家里遭变故的,有在医院捡到的,太多太多了……
经常会有人来福利院看她们,那些人的目光好似在挑选着优秀的商品。
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们的眼神明显写着:“有没有听话的孩子?”,“有没有漂亮的孩子?”,“有没有……”
院长告诉孩子们,要感恩,因为这些人是来救她们的。
所以每个孩子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期待着外面的世界,想要出去看一看,想要拥有一个家。
他们就像是被关在宠物店笼子里的小猫小狗,看到有人来,就会伸出小爪子去讨好人,想要换取一丝幸福。
他们用眼神恳求着:“带我回家好不好?”
时郁比较喜欢留在福利院,不知道为什么,很小的她,却已经明白,自己是被世界所抛弃的。
正常的孩子,是不会出现在福利院的。
这里有好多不太正常的孩子,是福利院收留接纳了他们。
根据国家要求,只有三类不满14周岁的孩子才可以被领养。
1.丧失父母的孤儿。
2.查找不到生母生父的弃婴。
3.特殊情况下无法抚养的孩子。
时郁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院长也没和她说过。
她是那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她亲眼见证,孩子们眼里看见人时亮起来的光,和未被选中后又是如何暗下去的。
久而久之,大家都麻木了。
他们盼望着有人能来看他们,期待着有人能来带他们走。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反复筛选挑剩下的劣质品。每当有人踏进福利院的门时,就要积极的展示自己,希望自己可以成为那个幸运儿。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时郁见过失去双腿的残疾儿,每一次被人看到,那些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情,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时郁也见过在他人鼓励下,艰难地吃饭,费力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孩子,她站在人群里,随着老师一起,为他鼓掌。
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里的孩子大多患有皮肤饥渴症。
他们渴望被人拥抱时的那种温暖,贪恋地不舍得放开手。
他们知道,自己要乖,要听话,被抱的时候会开心的不得了,哪怕被松开了手,也会懂事地默默转过头。
踏进福利院的瞬间,心上会涌上一股无法言述的酸楚,会生出一种不敢再去的心理。
可那里,却是时郁从小生活的地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白天与黑夜。
福利院有长得漂亮好看的孩子吗?
当然有。
人天生有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能力,这种孩子反而会受到更多关注。
时光福利院的院长很好,会征求孩子们的意愿,问他们,喜不喜欢今天来的叔叔阿姨,愿不愿意成为他们的孩子。
基本上很少有孩子不同意。
偏偏时郁就是其中一个。
不知为何,她讨厌自己像是货物一样任人选择的视线。
她很敏感。
有时看到人时,会不说话的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
她能看到,有的叔叔阿姨会对那些智力低下的孩子们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哪怕只有一瞬。
是人都会有脾气不好,生气发火的时候。
时郁也没有对人类死心,只是不想去奢求“爱”,她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密不透风的世界里。
因为见惯了失望,所以从不有希望。
没有一个人会接受她的,大家都会不耐烦的,所以,她还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时郁像是一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精致瓷娃娃,受不得一丝一毫的伤害。
却还是拼尽全力,不想让其他人困扰。
【走啊!】
【不要看我,不要……】
【没有人需要我,大家都会离开我,都会厌烦我。也没有人不会离开我,小抑是这样,院长奶奶也是这样,都不要我了。】
五官精致绝美的少女,内心却有无数处撕裂到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
那些伤口不会愈合,如影随形,死死纠缠,不断溃烂着,提醒着她:她是一个不被需要,甚至不该存在的人。
那不是堕落,而是对自己清醒的认知。
一天比一天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
然后,在时抑死的那天,世界再无光亮,徒剩空洞虚无。
时郁茫然地蜷缩在洗手间的角落,脑海里似有一个小人在说:“去死吧,去死吧,死了就解脱了,就凭你,还想救时抑?你忘了时抑是怎么死的了吗?”
“时抑是被你害死的啊!”
“你个杀人犯!”
“那天死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时抑!”
时郁不敢在听那斥责的话语,慢慢地抱住了发疼的脑袋。
头好疼,好难受,晕乎乎的想要吐,意识也开始混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全身止不住的颤栗。
昨天还一字肩漂亮的连衣裙,今天却觉得它什么都挡不住,好冷好冷。
她头发也被自己抓乱了,指甲不知道抓到哪了,指甲缝隙里猩红一片。
少女拼命地往角落里躲藏着,一如当年那个缩在墙后偷偷看着外面的小女孩。
路过的行人好多好多,却没人肯在这里驻足停下。
小女孩看见,有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满脸笑容地任性撒娇,朝父母张开双手索要拥抱。
父母会弯腰抱起孩子,抱着他转圈,单手拥在怀里,举高高,骑肩膀,又或者是其他的抱法。
天呐,原来,小孩子可以有这么多抱的方式。
小女孩第一次知道。
自己如果被领养的话,也会被人抱吗?
那是小女孩久违的生出了想要被收养的想法。
她也好想被人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看看那里的风景,和现在看到的有什么不一样。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
所以老天才要这么折磨她。
时郁难受的想哭,可最后只是咬在自己的手腕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砰砰砰……”
房门发出极大的拍门声。
时郁听不真切,只是缩着身子,不断在内心哀求:
“不要进来,不要看我。”
“不要再管我了……”
有谁在叫她的名字,她听不清,反而逃得更远了。
脑海里的系统简直要急疯了,看着那上下快速浮动的绿色数据,拼命大喊着。
时郁却也听不见,反而无意识地用头撞了几下墙。
【好吵。】
【好吵!】
系统感觉运转的动力炉痛得他说不出话。
好奇怪,他只是一个数据,他为什么会感觉到难受?
宿主在原来的世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会系统也顾不上隐私不隐私的了,强制申请权利,获得了时郁过往的资料。
得到资料的瞬间,系统快速着阅读上面的信息,当看到某一句话时,差点崩了。
【时光福利院:时郁,被收养又被弃养多次。】
在往下看去,上面详细记载了时郁为何被弃养,又是如何被院长接回福利院,自此再也不愿被人收养,在福利院长大成人。
在福利院的时候,时郁遇到了傅云礼。
然后,院长奶奶因年岁过高,退休了。
再然后,傅云礼意外身亡……
【时郁曾多次自杀。】
看到这时,系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和时郁第一次相遇,时郁会是那么的狼狈。
系统想哭,可他只是一个系统,作为统,他根本不会哭。
他不该拥有人类的情感的。
他的作用是让各个世界在宿主的带动下运转。
说好听点就是,救一个世界,让世界“活”过来。
可现在,他连他的宿主都救不了,谈何救世界?
系统声音染上了颤音:【时郁,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很多的,你别憋着……】
【我不是叫时祈吗?我祈望着你能拥有美好的未来呀!】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们系统没有死亡,没有尽头,更不会有离开。】
【你要是觉得哪个世界待的不舒服,我可以领你去不同的世界。】
哭啊!
哭出来!
为什么不和人哭,为什么从不说自己的委屈?
是害怕会再次被抛弃吗?
醉酒后,少女小心翼翼地问少年:“你为什么不抱我了?”
谁也不知道,她那时是有多么的害怕被拒绝。
更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才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少年伏低姿态,甘愿称臣时,平静地说出六个字。
“现在,抱我起来。”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少女就已经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试探着轻轻拉住了少年的衣角。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挽留谁了。
随随便便一个动作,就能甩开她的手,毕竟她根本抓不住谁。
“我要你单手抱我。”
——他肯定不会抱我,毕竟他手上有伤,我还那么欺负他,他一定讨厌死我了。
“大小姐是小孩子吗?”
——不是,只不过小孩子的时候,没被人抱过。
“想我怎么抱你?”
——干嘛问这么难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呀。
就肩膀上吧,那里一定是最高最高的地方!
要被抱了吗?
是要被抱了吗?
真的可以吗?
怎么还要讲那么多道理,不想听,快一点,快一点找到我,快一点抱我,好不好?
“时郁,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
“昨天掉的皇冠,你还要吗?”
【不太想要了。】
“时郁,你还要我抱你吗?”
时郁抱住了头捂住了耳朵,可这句话却仿佛能够穿过所有迷雾与黑暗,直抵到她的耳中。
这句话,轻而易举打碎了少女竖起的高墙。
在那片漆黑深渊中,在无数绝望和崩溃中,有人脚踏沼泽,满身污泥,却坚定不移地朝她走过来。
万丈悬崖边,冰冷的寒风掀起少女的衣裙,却有一个人没有丝毫畏惧,和她一同站在随时可能坍塌的土地上。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帮她按住被吹起的裙角。
甘愿坠入黑暗,一同沉沦溺死在其中。
少年从未站在阳光下拯救过谁,他只是,陪她一起走进了黑暗。
然后,两个人一起寻找前进的方向。
门被推开的瞬间,时郁连动都不敢动,她甚至没有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时郁……”荆谓云哑着嗓子叫她的名字。
时郁身子发着抖蜷缩在他怀里,像只受了惊的野猫崽子止不住地颤栗。
“我来抱你了。”
没有安慰的话,只有一句“我来抱你了。”
踹门的声音真的好大好大,大到时郁听了都害怕,可是外面的人对她说,“别怕。”
荆谓云在干什么?
他是在帮她赶走那些欺负她的坏人吗?
可是他怎么那么慢,太慢了。
还要她去接才行……
时郁用手去推荆谓云,用仅剩的力气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却被他紧紧抱着,怎么都不肯松手。
然后,荆谓云就注意到了她发红发肿隐隐破皮的额头。
那是大小姐自己撞得。
荆谓云没说话,单手拢起时郁额前的碎发,将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捋,露出那道清晰的伤痕。
少女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唇上被自己咬破了好几处,有血珠渗出。
荆谓云俯身压了下来,头顶的灯光被挡住,落下一片暗淡的阴影。
时郁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眼睫细密卷翘,微微颤动着。
她不知道荆谓云要干什么,但她都这么作了,荆谓云想要怎么对她,貌似都还可以接受?
空气很安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就在时郁想要睁眼看一下的时候,额头上的伤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少年弯着腰,一手托着她的脑后逼她仰起头,另一只手则用力揽着少女纤细的腰肢。
他保证过的,绝不做出格的事。
他只是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时郁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子就可以替她分担疼痛。
而就在这时,时郁的手忽然落在了荆谓云的腰间。
那只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像是快要渴死的人找到了水源,贪恋不舍,又想一饮而尽,自私的不愿分享给他人。
“荆谓云……”
时郁小声喊着,明明那人就在自己面前,却还要确认着什么。
“我在。”
“荆谓云?”
“我在。”
那个声音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我在。”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鼻尖轻蹭了一下,荆谓云甚至能感受到大小姐滚烫的呼吸落在自己脸上。
额头相抵,荆谓云听到她染上哭腔的嗓音,很轻的近乎于平述道:“荆谓云,我难受……”
荆谓天抬手动作轻柔的帮时郁一点一点捋顺头发,嗓音带着哑问她:“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是边哭边写出来的,大小姐真的有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去接纳云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