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apter 14

    比赛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海边半封闭的浅水区游泳过关,沿路拔旗,规定时间内,谁拔的最多的就是第一。


    六个人都是俊男靓女,泳装亮相的时候十分养眼。


    ——除了舒棠。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穿了橙黄色救生衣、用上了小黄鸭游泳圈的选手。


    在一干荷尔蒙爆棚的□□中间,很是煞风景。


    但是看着海水,舒棠就发昏;小腿一进水里,就有种当时坠海时的窒息感。


    本来自信满满的舒棠,顿时往后一退:


    “要不,你还是提着我吧。”


    舒棠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有点发凉发抖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给握在了掌心。


    舒棠很感动,以为会听见别怕之类的话,结果握住她的手,把她提溜了起来,舒棠就自动下海了。


    舒棠:??救命!!


    一掉进海水里,舒棠就想起来了那天掉进海里被一个巨浪打过来的窒息感,但是恐惧还没有升起来,却惊讶地发现——


    那些汹涌的海水,在碰到她之后就变得很柔和,簇拥着她,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压力。


    舒棠仿佛能够感觉到:这些海水,很喜欢她。


    仅仅是几秒钟,舒棠就被救生衣的浮力拖了上去。


    舒棠这回搞明白了,祝延口中那些像是评价自己家孩子一样的语气说的就是——海水。


    深海之主的声音响在了她耳边:“在海里,你可以做任何事。”


    ——她可以在海水里面呼吸、可以下潜到深海极为深的地方而不受伤;


    夸张一点来说,就是说舒棠如果喜欢的话,完全可以在海里挑几头鲸鱼骑着走,海水一定帮她把鲸鱼压得死死的。


    舒棠明白了,而且大为震撼。


    柔和的海水推着她、托举着她,乃至于簇拥着她,将她往前面送去。


    画面十分美丽,舒棠像是一只被推着走的橡皮鸭。


    海水,好像真的很听话。


    这可以掀起千丈波涛的大海,此时在祝延的手底下,就像是心随意动,乖巧的小猫咪。


    只不过,舒棠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一进入海水中,四周的小鱼贝类都在以飞快的速度远离,像是遇见了什么恐怖的存在一般,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的。


    当然不是怕舒棠,而是怕舒棠身后的祝延。


    舒棠陷入了沉思,她突然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随便捡到的小可怜……好像有点厉害。


    *


    节目组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舒棠肯定是要倒数第一了。


    舒明悠更是想要大笑三声。


    导演一声令下:“开始!”


    舒明悠立马用自己优美的泳姿,开始拔旗。


    这时,边上一只快速移动的橡皮鸭就漂了过去,施施然把舒明悠前面的旗子给拔了。


    舒明悠:??


    “她的游泳圈装了马达?”


    是的,橡皮鸭很轻松地漂着,每次都刚刚好在舒明悠的前面一点点。


    舒明悠咬牙追那只鸭子。


    这个比赛是舒明悠动手脚才定下来的,就是想让舒棠在海里狠狠出个丑。


    谁知道再一抬头,那只水鸭子已经把插在海里的旗帜全部收集好了,施施然上岸了。


    舒棠赢了,一骑绝尘。


    虽然舒明悠强烈要求检查舒棠的游泳圈,但是以失败告终。


    看见舒明悠朝她看过来,舒棠还笑嘻嘻地举起了旗子挥了挥。


    三位女嘉宾,宋音音作为艺人,上综艺本身也是为了热度,早就内定的就是风景最好的小木屋,动作也不快,但仍然吊打舒明悠。


    最后,竟然是舒明悠最后一名。


    舒明悠的妈妈和制片人有点交情,舒棠毕竟是圈外人,舒明悠的妈妈圈内关系很硬了,制片人自然有所顾忌。


    可是这回,舒明悠却不能再走后门了。


    看见了小窝棚,舒明悠人都傻了。


    ——舒明悠从小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也没比舒棠好到哪里去,虽然一直表现自己勤劳的一面,其实她连家里那个十几万块的床垫都嫌弃的人,看见那个小窝棚,笑容消失了。


    *


    有一个守恒定律:当笑容从一个人脸上消失的时候,就会从另外一个人的脸上浮现。


    大别墅里的舒棠,忍不住笑了声。


    郭导一言难尽地看着舒棠拿着望远镜在窗口探了半天,就是为了看一眼舒明悠的脸色,决定这条还是不要拍了。


    等到摄影师他们都走了,舒棠就溜溜达达地把别墅的电闸关了。


    摄像头一熄灭,舒棠拖鞋一踢,到处去找祝延。


    这座两层的大平层海景别墅,有私人游泳池、酒窖和玻璃花房。


    舒棠看见游泳池边的水面起了涟漪,就知道祝延在这里。


    她坐在了祝延的旁边,隐约看见了水面上有银色的流光闪过,想起来了祝延的的一头白色长发,问道“祝延,你今年多大了?”


    听见小人类的这个问题,水里的神明的确看向了自己的满头白发,自嘲一笑,“我年华老去,已经不年轻了。”


    舒棠小心翼翼地问,“七八十?”


    在神没有回答的半分钟时间里,舒棠已经脑补了许多我生君已老的故事,也许过几年就要黑发人送白发人,从此阴阳两相隔。


    最重要的是,如果对方八十多了,舒棠就要叫爷爷了。


    她不知道的是,神正在看着她,衣衫褴褛的兜帽下,神看上去有些低落。


    这只凶兽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大部分情况下,神是没有表情的,眼神凌冽而寒冷,如同一把坚定寒凉的利刃。


    可是这个问题,让利刃露出了一点的无措。


    神的确年华老去,不再年轻了。


    但祝延没有说话是因为……七八十,对神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空气当中塞壬的嗓音仍然好听,可是却说得有些迟疑缓慢:“按照人类的纪年来算,我诞生在公元前190年。”


    舒棠:?


    “若是算一算,应是两千多岁了。”


    舒棠在以为他们之间差的是五十岁的时候,心情很沉重。


    但是发现跨越了两千年后,立马松了一口气:“那没事了。”


    神:?


    舒棠:“我感觉五十岁的年龄差太大了,但是两千岁就刚刚好。”


    舒棠:你看,2000和20,不就差了两个零?四舍五入等于没有啊!


    说实话,舒棠的话,指望一只刚刚出土的文物听懂,属实是有点难度了。但是舒棠好像并不介意这件事——


    有些无措的凶兽被安抚,浑身的僵硬刚刚缓了下来,就看见了舒棠凑过来的小脸。


    神的眼神,因为她刚刚的回答,陡然变得有了浓郁的侵略性。


    可是她还要靠得那样近——


    神漂亮的薄唇,因为失水,有些干涩;明明她看不见他,神还是缓慢地、艰难地离开了视线。


    舒棠却看不见他的表现,只是更加好奇祝延了。


    年龄一提升,舒棠就感觉祝延重新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了,可能不是什么小鬼,是阎王爷爷;也不是美人鱼王子,可能是美人鱼祖宗。


    舒棠蹭蹭地凑过去,对他说,“祝延,我想见你。”


    可是神却安静了一会儿。


    这一次,白发拂过了神的面颊,神抬眸看向了舒棠的眼睛。


    神说:“你该睡了。”


    *


    见他?


    神看向了自己丑陋的鱼尾,看向了因为神力衰微渐渐透明的身体。


    七百年前,沿海地区有个望潮郡,据说有海怪作祟,海怪掀起了千丈的海浪,打翻船只、侵蚀村落,在海中为非作歹。


    大海不断送上来成千上万的海洋生物的尸体,堆积在了岸边、滩上,带来了疫病和巨大的恐惧。沿海地区,每家每户都紧闭窗户、暂停了打渔,据说海怪成百上千,天空都变成了阴暗的色彩。


    那一年,是海神。


    海怪撕心裂肺的尖啸掀起了滔天巨浪,海神将海怪钉死在了海洋中心,大海恢复了平静。


    但是海神却受了严重的伤。


    海怪数以千计,它们身上的浊气逐渐侵蚀了神的躯体;神变得十分虚弱,蓝色的鲛人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如果不驱散浊气,神会逐渐丧失清醒的神志。


    本来,对于海神而言,只要有足够的供奉带来的神力,驱逐这些浊气不过是时间问题,七百年的海神并没有将一切当成一回事。


    可是当海怪退散,大海恢复平静,海神回到了神庙。


    因为过于虚弱,第一次被供奉他的人们看见了他的模样——


    一条奄奄一息的人鱼。


    美丽、虚弱,价值连城。


    鲛人有泪,化为鲛珠,万金难求;鲛人的身体,可以制作成鲛人烛,千年万年不会融化;鲛人的血液,据说医死人、肉白骨。


    更何况,在这些古老的、供奉神的家族里,有一个久远的传说——杀掉神,可以得到人类无法想象的回报。


    海神司掌四海,有定海之勇;可是当人不再信仰他,失去了大部分神力的神,犹如困兽。


    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有人铤而走险了。


    神回到了陆地上,可等待他的不是信仰的治愈和感谢,而是重重的杀机。


    浑身鲜血的海神杀了很多人。


    生性凶残的鲛人形同恶鬼,浊气将他吞噬、无数的杀欲如同千万锥刺,白发发梢被鲜血染红,和蓝色的鲛人血融合在一起。


    因为那场杀戮,海神庙从此沉寂。


    赤脚的神走过了沿海数千空空荡荡的海神庙。神像是一只孤零零的鬼魂,飘荡在逐渐荒芜的神庙中间,一年又一年地荒芜寂寞下去。


    偶尔有小孩误入了那渐渐变得阴森的神庙里,见到了形容狼狈的神。


    那时候神庙已经很久没有来人了,神被浊气折磨、形如恶鬼,孤零零地在神庙里游荡,许久没有听见人声了。


    那时的神,还有些清醒,于是摊开手心,给小孩糖吃。


    可是小孩子却看见了神的本体——


    小孩尖叫着离去。


    “怪物!”“异类!”“烧死他!”


    村民们燃烧起来了一把大火,将那座海神庙焚烧殆尽。


    在灼灼燃烧的大火里,神安静地看着人群。


    最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神庙里,回到了一片废墟当中。


    那是最后一次人们看见海神。


    从此之后,神便陷入了长达700年的沉睡。


    再次醒来,神开始厌光、厌火、厌吵闹。


    避世、厌世,不觉百年已过,沧海桑田。


    再一次被贪欲唤醒,神只觉得吵闹。


    神冷淡至极,厌倦着一切……


    除了她。


    她说:两千岁刚刚好。


    神的尾巴,第一次因为高兴,甩了甩。


    她说:祝延,我想见你。


    神的尾巴,僵硬地停了下来。


    七百年前的灼痛在隐隐发作。


    “怪物!”“异类!”“烧死他!”


    神可以杀数千海怪而不退缩,可以面对千夫所指而冷漠,可以忍受浊气侵蚀而面不改色,可是在她面前,似乎是不一样的。


    这只深海里以伤痕为功勋的凶兽,怯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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