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燕红外, 此刻出现在楼梯内的三人都有不同程度战损。
陈艺郎手里的对灵长剑,剑身上缠了一圈的镇鬼符只剩下一半,两只手的手臂外侧有几处防御伤, 大腿、小腿上皆有渗血抓痕。
跌坐在通往二楼台阶上的那名长发女子更为狼狈, 两条腿和双臂伤痕累累,双腿受伤尤其严重, 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剩下那个穿得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壮汉状态倒是好得多, 只手臂上有少许防御伤、被抓烂了袖子,但并不严重。
相比之下, 只穿着一身布衣却毫发无损的燕红, 就额外显眼了……
“你也下到坑里去了?”陈艺郎离转角平台较近, 两步跨上来细看了下燕红,一脸惊奇地道, “是你把那个鬼送走的?怎么做到的?”
“陈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燕红这才留意到陈艺郎那一身的狼狈,震惊地道。
“这道楼梯是个特殊鬼蜮,踏进来的人会遭遇泥盆怪谈‘十三阶梯’。”壮汉也走上了平台,摘下护目镜, 露出一张猛张飞般的面孔来, 略带惊奇地看向毫发无伤的古代少女, “你也遇到那只怪谈了吧, 你是怎么这么快干掉它的?”
“呃……”燕红心有余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 陈艺郎和壮汉两人皆看到了二楼方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顾不得追问燕红, 连忙跑上去帮忙急救。
这女人脚边散落着镇鬼符燃烧后的灰烬和保命道具碎片, 穿在外面的常服已经破破烂烂, 里面的防割服也有多处毁损,只有保护躯干部分的战术马甲还保持着完整。
她似乎已经被困在楼道里相当长的时间,失血严重,但毕竟是正式的试炼者,综合体能强于普通人,经过包扎急救、服用了自带的特效药,脸上便稍微恢复了些血色,冲三人点头道:“多谢了,我是董丹丹。”
壮汉帮董丹丹包扎完便就地帮自己包扎,道:“看来这个怪谈同时把我们四个人都给捕获了,我叫张巍,六场正式任务经验,二级试炼者,开了天师天赋。”
顿了下,张巍又补充道:“我能斩杀厉鬼级别的鬼物,但这个位面的鬼物有荒诞侧怪谈加持,并不容易杀死。”
“啊……我们已经见识到荒诞侧的威力了。”同样也在自救的陈艺郎苦笑着道,“之前我和燕红遇到了裂口女,那东西妥妥儿的怪谈妖怪,镇鬼符完全没用。哦,我是陈艺郎,四场正式任务,她是燕红,一场正式任务,古代位面的试炼者,别看她还只是个孩子,作为同伴相当可靠。”
“看出来了。”最资深的张巍赞赏地看向燕红,道,“我进入这栋旧教学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们俩上了楼梯,没用我帮上忙,她就已经解决了。”
陈艺郎一听这话,顿时放了心。
试炼者之间基本不存在直接竞争,偶有利益摩擦也比不上生存重要,大多数的试炼者在进行任务时,都会尽力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可也难免会有那么一些脑子不灵光的家伙,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搞内斗,蠢到以为同场任务者死光了自己能独占好处,又或是不耐烦遇到低经验的新人啥的……运气不好遇到这种智障那可真是要了亲命。
显然,最资深的张巍没这种毛病。
以陈艺郎的经验,这个任务的状况算是较为紧急,位面意志不得不采取直接将关键信息塞入试炼者脑中的做法,以缩短调查时间。
至于为什么这个位面的位面意志不将所有信息都塞进所有试炼者的脑子里……原因也很简单,大量信息冲击会导致试炼者精神受损,
解决任务的重要信息被分别塞进四名试炼者脑中,若有人还未来得及与其他人交换情报便被杀死,无疑会导致余下的人损失情报,陷入被动。
张巍亲眼看见陈、燕二人进入楼梯间后消失,第一时间选择冒险跟进楼梯,明显是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跟进来帮忙的;是有着互助通关精神的正常人,不是那种脑子拎不清的白痴。
四人互相报过身份,便交流起扮演的身份、入场时获得的情报内容和遭遇过的鬼怪来。
陈艺郎、燕红两人先介绍自家这边遭遇到的状况。
当燕红提起她没认出坑底那个男生不是人、想着好歹满足人家死前遗愿把人背上来时……另外三人皆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你怎么会分不出来呢——好吧,连裂口女你都分不出,你这家伙没救了。”陈艺郎吐槽道。
燕红:“??”
张巍扮演的身份是森川阳子的前男友,无业游民柏原太和。
“柏原太和是个人渣。”张巍上来先详细说了一遍他遭遇到的青女房,便转而道,“这人看着像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但并不只是小混混那么简单。”
“我投放进来的场地是南千住二丁目的一栋空置一户建,那间空屋似乎被柏原太和非法占据成据点使用,一楼有生活痕迹,保险箱里有数名女性的私密照片和几百万日元现金,还有几支用于联络援助交际客户的手机。此外,在我获得的信息画面里,有柏原太和亲手烧掉森川阳子亲密照片的片段。”
“结合我从柏原太和邻居口中打听到的消息,此人大概率是个经常利用搭讪手段结识年轻女性和女学生,打着交往的借口拍下亲密照片作为威胁,威逼利诱女性从事援助交际的人渣。”张巍一脸嫌弃地道,“柏原太和应当是以交往的借口接近森川阳子,才刚开始胁迫她,森川阳子就因校园霸凌割腕了,他觉得晦气,烧掉了森川阳子的照片。”
燕红听不懂这些,能听懂的董丹丹和陈艺郎神色都十分一言难尽……
“我扮演的身份,是森川阳子的班导老师,真岛香。”稍微恢复了些精神的董丹丹道,“这个真岛老师吧……怎么说呢,反正从我的角度看,我觉得她是个非常虚伪的人。”
“真岛香的记忆片段中,是明知班上的女生藤井优子和森川阳子先后遭受了同班同学霸凌的,但她并不想被别人知道她的班级里出了这种事,不但没有插手,还嫌弃被欺负的学生给她添了麻烦,一直在尽力掩饰。”
这段话燕红听懂了,惊愕地看向董丹丹。
这里的人是怎么回事——这还叫为人师表吗?!
“诶,等一下啊,好像有哪里不对?”燕红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扮演的藤井优子,有被真岛老师多次上门探访过的画面呢,真岛老师应该没有这么坏吧?”
“不,她频繁探访藤井优子只是焦虑班上有学生休学会影响她的评价罢了。”
董丹丹对快速解决阶梯怪谈的燕红还是很有好感的,耐心地解释道:“藤井优子被霸凌到休学后,高一六班的学生都有些害怕他们做过的事情会被捅出去,为了证明他们并没有做错事、是被霸凌的人不对,便更加变本加厉地欺凌与藤井优子是中学时代好友的森川阳子。”
“而明知道这些的真岛香并没有理会森川阳子死活,她只考虑如何让藤井优子尽快复学,免得她被质疑担任班导老师的能力。”
燕红:“……(° △° )”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泥盆人的脑回路比较清奇,不要试着去理解他们的想法,了解一下他们干过什么事就行了。”陈艺郎拍了拍燕红肩膀。
“先讨论一下我们的任务吧。”张巍道,“我在南千住的空屋里被青女房堵住,燕红妹妹的公寓楼前有裂口女蹲守,扮演真岛香的董丹丹一下楼就遭遇十三阶梯怪谈,这不像是正常的D级任务难度,这里面估计有点问题。”
“我也这么想。”陈艺郎接道,“高一六班教室里的那条鬼手,我仔细想了想,很有可能是冲我来的。如果被投放到隔壁楼美术社活动室的我没有先去找三浦健太的公寓而是先到高一教学楼来找线索,那我必然会遭遇到那条鬼手。”
“是扮演失败导致的吗?所以任务难度提升了?”燕红紧张地道。
与陈艺郎汇合前,她与藤井优子的邻居接触过,特别担心是她暴露了结果导致任务难度提升。
张巍想了想,道:“不像,我上一场就是C级任务,C级任务也不是这个难度——青女房、裂口女、鬼手,普通人遇到了自然十死无生,但我们试炼者是可以跑掉的。这个十三阶梯怪谈,如果董丹丹不是一时不慎掉进坑里摔伤了腿,也不会拖延到这么久。”
董丹丹的脸色顿时略有些尴尬。
十三阶梯怪谈,虽然能够制造鬼蜮,但本身确实不怎么强,杀伤力远远不如裂口女和青女房——进来就被摔伤双腿的董丹丹能撑上两个多钟头不死就是铁证。
若是没战前受损的正常试炼者,就算没有燕红那种粗神经,连是人是鬼都认不出来、歪打正着超度了这只怪谈,直接采取武力超度也是可行的……只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罢了。
“没有说你不对的意思,按常理,这种时限型任务应当是越到后面风险才越大,谁知道会刚进来就遭遇危险呢?”张巍向董丹丹解释道,“既然不是合理的任务难度,那就应当是来自森川阳子的诅咒,森川阳子憎恨着我们扮演的这四个人,这就能说通了。”
陈艺郎、董丹丹皆恍然点头。
“真岛香是班导老师,三浦健太是社团活动老师,两个朝夕相对的老师都对森川阳子的遭遇视若无睹,也难怪会被怨恨。”陈艺郎牙疼地道。
燕红的小脸皱成一团,她真是越了解这个位面,就越是满脑子的不理解。
“说起来,我们会遭遇到怪谈妖怪,都是在只有我们试炼者在场的时候,这会不会就是试炼任务要求我们扮演的原因?”陈艺郎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道,“如果我们能扮演好分配给我们的身份,始终与本位面原住民保持同行,就能规避怪谈妖怪袭击了?”
“有这个可能。”张巍想了下,认同了这个推论,“我跑出一户建后那只青女房没有继续追杀,也应当是我跑到了有住户居住的区域的关系。为保险考虑,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最好尽力做好扮演,尽量在有原住民的地方活动。”
董丹丹苦笑:“哎哟喂,早知道我就别在教师办公室里拖时间,等别人都走了才出来了。”
燕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不理解,森川阳子为什么要连藤井优子也恨上?”
“因为藤井优子要是不休学,就轮不到她被欺负了呗。”陈艺郎随口道。
燕红:“……(° △° )”
她不理解——她真的没法儿理解!!
“天快黑了,咱们先离开这儿吧。”张巍看了眼天色,道,“荒诞侧加幽冥侧,这个位面的夜晚估计不怎么太平,我们四个都最好赶紧回到扮演身份的住处,呆在有原住民的地方别乱跑,明早天亮了再寻找森川阳子。”
“行。”已能站立起来的董丹丹起身扶着楼道扶手起身,道,“真岛香知道森川家的地址,明日学校放课后,我找个借口拉个学生陪我去森川家拜访。”顿了下,又道,“陈艺郎是社团老师,也有借口一起去。”
“没问题。”陈艺郎比了个OK手势。
张巍点头道:“我回柏原家过夜,顺便看看柏原家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明日我去柏原太和与森川阳子约会过的地方转一圈。燕红妹妹你是在休学中的吧,你明早搭地铁去新宿,我以柏原太和的身份向你搭讪,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行动。”
燕红:“呃……”
“哦对,你是古代人,要你自己去搭地铁有点儿勉强。”张巍拍了下头,道,“这样吧,把搭讪地换成荒川区役所前的商业街,你自己能找过去吗?”
“一会我领她去认个路。”陈艺郎道。
“行。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师生,就不跟你们一起走校门了。”张巍拿出从柏原太和秘密基地里找到的手提电话,和他抄写在便利贴上的手提号码一起分别发给三人,“这手机是柏原太和用来做‘生意’的,除了我们自己人打来的电话,其他号码都别接,不然有暴露风险。”
四人分开,陈艺郎与燕红保持着“安全距离”,先步行去荒川区役所前的商业街认了一下路,才返回四丁目的公寓。
有被裂口女袭击过的经历,两人这次都特别谨慎……没急着钻进那条巷子,而是隔着老远蹲在巷子口附近。
没多会儿,有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转进那条巷子,陈艺郎给燕红打了个眼神,自己率先跟在那名学生后面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燕红捏在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两声挂断。
这是陈艺郎与她约定好的、安全到家的暗号。
“陈哥也很聪明呢,果然被他猜中了,有原住民在怪谈就不会跑出来。”燕红略略安心,又在巷子口附近等了会儿,直到有下班的上班族出现在附近、往巷子里走,这才起身跟着进去巷内。
她不怕那种一看就是鬼怪的鬼物,例如山中鬼,也不怕坏人,例如蒋百户;但像是裂口女、十三阶梯怪谈这种又像人又像鬼怪、轻易分辨不出来的诡异玩意儿,她是真的打心底里抗拒。
通往公寓楼的巷子很深,要走好一会儿,蹭路人“安全光环”的燕红,引起了那个上班族的注意。
上班族有意放慢脚步,待燕红走近,便凑过来暧昧地问道:“小妹妹,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叔叔可以给你提供过夜住处的哦,再给你三万円零花钱怎么样?”
燕红:“……”
回来的路上,陈艺郎怕她与张巍碰头前被人骗走,特地给她科普了一番泥盆区的“风俗”……她现在已经不是连援助交际都听不懂的小白了。
燕红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看着跟她爹差不多年纪的上班族,道:“叔叔,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的吗?跟像我这种和你家的孩子差不多年纪的人说这样的话,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上班族面色骤变。
这个恼羞成怒的家伙左右看了眼四下无人,猛然抬脚往燕红肚子上踹来。
第22章
因长期营养不良, 燕红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也没到九十,体格跟她所扮演的藤井优子不相上下。
但燕红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科技侧文明社会中的柔弱高一学生, 她从会走路起就要帮家里带弟弟、带堂妹,能拿得起斧头就接过了劈柴的活计;她的骨头比藤井优子更硬,关节更粗大, 体脂率更低, 肌肉更多。
这是透支生命力换来的短暂强壮假象, 如果她没有试炼者这番际遇,她会像她的母亲张氏一样早早衰老, 年过三十便开始痛病缠身、能活到六十岁就算是寿岁绵长……但至少现在的她, 要远比比她年长一岁的藤井优子更加强壮, 有力。
因长期坐办公室加班而体态臃肿、手脚迟钝的上班族,前踢的脚距离燕红的肚子还有半米多距离,燕红便往斜里前跨一步避过这只大脚,微微俯身,头部、肩膀同时发力,直直往上班族的侧腹处撞去。
作息要健康得多、体质也强于这名上班族的黄明(董慧的丈夫)都曾被燕红这一招撞跌出去,这个上班族自然也扛不住,侧腹受力便发出一声闷呼, 踉跄着往后倒仰。
燕红快步跟上, 手肘上抬, 往上班族下颌处撞去。
双方都保持站立, 燕红是够不到这个位置的, 但下盘虚浮无力、更是毫无抗打击能力的上班族只是被撞了一下侧腹便踉跄后倒, 以燕红的身高也能够着这个打击点了。
综合体能达到七点的燕红, 力气已然接近十八岁的少年人, 攻击的又是下颌这种弱点部位,四体不勤的社畜吃下这记肘击,吭都没吭一声便晕了过去。
此人重重倒地,将其击倒的燕红才后怕地流下冷汗。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成年男性,身高体重摆在那儿对燕红这种半大孩子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压迫感……
“好像有点冲动了,这人要是厉害点儿,我就要受罪了。”
默默擦了下滑到下巴上的冷汗,燕红稍稍反省了下自己不该贸然激怒对方。
抬头看了眼公寓方向,估摸了下从这里到公寓的距离,燕红做了个深呼吸,憋足劲儿,撒脚冲了出去。
一口气跑完这段三十多米的巷子,眼前看见公寓楼照明灯下玩耍的小孩和站在楼梯旁边闲聊的主妇,燕红微微松了口气,又快走几步,走到离人群更近点儿的地方。
她一走近,站在楼梯旁边闲聊的那几个主妇就停了声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齐齐挪开视线,像是没发现她一样继续自顾自说话。
燕红压根没留神到这几人的态度,绕开她们蹬蹬踩上楼梯。
等她跑到二楼,楼下那几人说话的声音猛然就大了起来……
燕红一路从公寓楼侧面的楼道走到藤井家的房门口,才听出楼下那几个妇人是在说藤井优子,也就是说她的闲话。
燕红费解地转过头,从狭窄的走廊上往下望。
高仓太太往上抬的视线正好与燕红撞上,又像是没看见她一样收回视线,继续唾沫横飞地说着些阴阳怪气的话,什么没有教养啊、问一下有没有看到自家的孩子就无礼地冒犯人啊之类的。
燕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下午时与高仓太太那段简短的对话,是真没明白哪儿冒犯人了。
“也太容易被冒犯了吧……”想不通的燕红嘀咕一句,没有理会,掏出钥匙,研究了会儿把门打开,进屋,关门。
听到比平时更重一些的关门声,楼下的高仓太太面露得意。
二楼藤井家屋内,放松下来后肚子饿得咕咕叫的燕红后知后觉地想起出门后尽跟着陈艺郎瞎跑了,一口吃的都没混上,连忙跑进厨房,从橱柜里翻出来小半袋大米,琢磨着怎么生火做饭。
从命运清单里找到电饭煲的广告看了半天、学会了怎么用这玩意儿,燕红给自己煮了一碗米,取出帅坤给她的自热火锅,美美地饱餐一顿,收拾了厨房洗了碗,稍稍洗漱便上床睡觉。
刚躺好,燕红又猛地从床上跳下来、钻进浴室,研究着怎么开热水器……这地方洗澡洗头都特别方便,可不能浪费了这种好机会。
不用劈柴生火、不用挑水烧水便洗上了热水澡的燕红美得不行,用毛巾把头发擦到半干才安逸地回优子房间睡觉。
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燕红精神抖擞地起床,照旧给自己煮了饭,这次她没舍得吃自热火锅,把冰箱里的半块豆腐和豆芽加点油盐煮了煮便当做正菜,将肚子填饱了才出门。
一拉开门……燕红发现藤井家门口被人倒了一堆垃圾。
还是完全没法回收利用的那种厨余垃圾。
燕红:“……”
她想起昨日陈艺郎跟她说过的泥盆人欺负人的手段,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这也太闲了吧?”
燕红急着出门,决定不予理会,关上房门就想走。
隔壁高仓太太家的门拉开了,高仓太太大步走出来,高声道:“等一下,优子,你家门口是怎么回事,走廊是公用的地方,怎么能随意倾倒垃圾呢?”
才刚跑出两步的燕红茫然地回头。
高仓太太脸上看上去似乎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笑容,以温柔的、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把这些垃圾都扫回去吧,公寓是大家的公寓,不可以这么乱来的哦。”
“这垃圾不是我倒的。”燕红摇头道。
“你说什么呢优子,不是你自己倒的,还有谁会做这种事?”高仓太太脸上依然挂着看似友善的笑容,拔高的嗓门儿也听不出恶意,像只是在大惊小怪那样说道,“就算没人看见也是不可以糊弄过去的哦,你不能弄脏大家的公寓的!”
高仓太太声音一拉高,本就不怎么隔音的公寓楼里家家户户都听了个清楚明白,同住二楼的另外几户人家都开了门出来察看情况。
以泥盆人不爱沾染麻烦的本性,正常情况下公寓楼里的住户是不会愿意搅合到别人的争执中去的,可今天这事儿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同楼层的几户人家主妇都走到走廊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帮腔:
“藤井家的优子,怎么能对大家的公寓做这种事呢?”
“随意倾倒垃圾真是太不像样了。”
“就是,不喜欢住在这儿可以搬出去,怎么能做出这种让人困扰的事儿来呢?”
这些人的语气依然听上去并没有太强烈的敌意,只像是成年人在善意地劝诫不懂事的少女,但态度中的恶意,连燕红这种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出来。
燕红狐疑地扫了一遍这几个妇人,想起来这都是昨晚在楼下看到的那几个。
“嗯……昨晚是背着我说闲话,今天早上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说是我倾倒了垃圾,这就是霸凌吗?”燕红奇怪地道,“你们在霸凌我,是吗?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要联合起来霸凌我呢?”
“阿啦,优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明明是你做了不对的事,大家都只是想劝你不要给人添麻烦罢了,谁霸凌你了,你可不要想太多啊!”高仓太太装做很震惊地道。
“可我并没有做呀,是你们说我做了,而且是在没有亲眼看到我倒了垃圾的情况下,非要说我家门口的垃圾是我自己倒的。”燕红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解释了你们又不肯听,这不就是霸凌吗?”
泥盆霸凌文化——姑且将其称之为文化——其实更多时候并不体现在尖锐直接的伤害上,更多的,是某个团体对团体中的某一成员集体实施的精神施压。
同样就读一个班级的学生中,挑出一个最底层的“贱民”(泥盆媒体也会将校园霸凌形容为“校园种姓制”)。
被贴上“贱民”标签的人,往往不会被直接攻击,而是会进入漫长的、持续的、密不透风的压抑环境中,被动地接受自己“低人一等”的处境。
做错一点儿小事后被群体嘲笑、推攘,在集体的哄笑声中被要求去做过分的事,脱掉衣服学狗叫、被人在身上用马克笔写上泥盆儒雅随和用语;在开玩笑的起哄声中被人划破课本、涂抹书桌,被肆意捉弄,甚至在“关系亲密”的“好闺蜜”欢声笑语中半推半就地去做援助交际……
一切都发生在看似既热闹又放松,既和谐又平静,既友善又亲密的环境中,没有尖锐的言语对立,也没有激烈的肢体接触。
被霸凌的人甚至在很多情况下想不起来要反抗,不知道要怎么反抗,甚至会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有没有立场去反抗。
毕竟……别人只是哄笑了几声,别人只是开了个玩笑;也许我自己也做得不对,也许我确实就应该被这么对待——在集体有志一同的“同化”下,渐渐地,会连受害者也认为自身的处境是理所应当,自己确实就是只能被大家嘲笑、解压的“贱民”。
这种让受害者都认同的群体性精神虐待,便是现在高仓太太试图对燕红做的事。
如果燕红不愿意或是不敢与这么多成年人辩驳、动手打扫了垃圾,就等于是燕红接受了这种层次的施压;那么下一次,高仓太太就可以层层加码,一步步击穿燕红的忍耐底线。
但……燕红并不是真正的藤井优子。
她不是不久前才因饱受校园霸凌而休学的女高中生,而是在奶奶的咒骂声中、在不争抢食物就会饿肚皮的贫农之家、在不拼命干活就没饭吃的贫困乡村中长大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旺盛坚强的古代少女。
她没有资格像现代少女那样敏感脆弱,也还没来得及学会古代社会底层成年人的忍声吞气;她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正是最认死理、最较真对错的时候,并不会那么轻易低头。
高仓太太正欲出声,燕红便指着那堆垃圾,理直气壮地道:“我都是一个人在家,我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厨余垃圾呢,怎么说都不合理吧?”
说着她便蹲下来,毫不在意地扒拉那堆垃圾,把厨余挑挑拣拣地拿起来展示:“就算要说是我多日存下来的厨余垃圾,可这些垃圾看上去还很新鲜呀,看,这些萝卜皮还很嫩,都没有干瘪也没有变色发臭,这片姜块还有水份,这几片老菜叶没有发黄,这些蒜皮很新鲜,这节摘下来的葱叶也很新鲜……这么多新鲜的厨余,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弄得出来的呢?”
燕红拍拍手站起身,振振有词地道:“如果高仓太太认为乱丢垃圾是错的,我们大家要维护我们的公寓,那应该把真正丢垃圾的人找出来教训一番才对,怎么能针对完全不相干的我呢?这不是在纵容真正乱丢垃圾的人吗?”
她可是经常在家里的厨房打下手,一家人吃完饭后洗碗收拾都是她的活儿,这么明显的破绽,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高仓太太脸上那虚伪的友善面具,顿时有些绷不住。
出来帮腔的几名主妇也没了声音。
“还是说,高仓太太,你们其实并不是在维护公寓,只是想找借口霸凌我呢?”燕红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困惑地道,“不可能有这种事吧,你们都是大人,我只是一个孩子,你们不会对我做这种事的,对吧?”
从神仙阿姨到王哥帅姐陈艺郎,再到这次任务遇到的试炼者张巍董丹丹,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孩子看待。
燕红不愿意忍声吞气,也担心自己太过冲动会导致扮演失败,那么……适当地利用一下孩子的立场进行示弱,就是燕红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了。
燕红不知道的是……示弱、卖惨,恰好也是泥盆的文化属性之一。
哪怕犯了天大的错,只要切了腹,在泥盆人看来就应该被原谅——我都采取这么痛苦的死法来承担责任赴死了,你怎么还能不原谅我呢?
某一群体造出特别严重的、不可被原谅的罪孽,选出一个人来切腹或卧轨、跳楼,那么这件罪孽在泥盆人看来就已经过去了,就不应该被追究了。
声称自己童年不幸、长得丑、靠整容才能变漂亮的网红,受欢迎受追捧的程度也会远远高于天然美女……
高仓太太面部肌肉抽搐了下,不甘地躬下身,沉痛地道:“都是我错怪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呢,优子。”
暗暗担心会不会被对方指着鼻子问“你究竟是谁”的燕红悄悄松了口气,大度地道:“没关系,高仓太太,我不介意。”
总算搞定这桩麻烦,燕红不愿再耽搁,转身便往楼下奔去。
蹬蹬跑下楼梯的声音响起,高仓太太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怒火。
她都已经低头道歉——藤井优子依然没有说敬语!
“这个死小鬼……之前还要死要活的呢!怎么就不赶紧去死呢!”
燕红跑到公寓楼下,站在只能供儿童玩闹的狭窄空地上等待了会儿,总算看到有人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
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晚的那个“叔叔”。
上班族震惊地看向站在公寓前的燕红。
燕红也默默地看着他。
上班族面皮抽了抽,快速收回视线,大步往巷子里走。
燕红在等下一个人路过还是将就蹭这人“原住民光环”之间挣扎了下,想着不好意思让张巍久等,抬脚跟了上去。
鉴于这个“大叔”有二话不说对她这个小孩动手的前科,一钻进巷子燕红就把斧头拿了出来,拎在手上。
听到脚步声的上班族一回头,看到昨日那个凶残的空手道少女拎着斧头跟在他后面,惊慌失措地“嗷”了一嗓子,拔腿就跑。
燕红本来就拿不准避免裂口女出现的“原住民光环”范围有多大,见上班族要跟她拉开距离,连忙撒开腿狂追……
第23章 森川家的主张
“杀、杀人啦啊啊啊啊啊——!!”
清晨, 南千住四丁目街道上,一名体态略嫌臃肿的上班族慌慌张张地从巷子中蹿出,一面高声尖叫、一面连滚带爬地往人多处跑去。
出门买菜的欧巴桑立即捂紧手提袋退到路边, 路过的两名西装社畜也远远停住脚步, 似乎打算从旁边巷子绕路、避过这场麻烦。
倒是有几个正准备去工地上工的建筑工人十分热心, 快步跑上来扶住面无人色的上班族:“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有人追杀、杀我!那、那里面!”上班族一把抓住建筑工人健壮的胳膊, 惊魂未定地朝他跑出来的方向指。
几名建筑工人对视一眼, 其中两个手里扛着铁锹十字镐的工人立即大步跑到巷子前……
然后,便看到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女生溜溜达达地从巷子里跑出来。
建筑工人低头看了眼这个完全不像是在被暴O徒追赶、状态看上去还挺放松的小女生, 面露困惑。
又回头看了眼明显吓得不轻、看着不太像是在捉弄人的上班族, 这两名建筑工人稍稍侧身让出路, 狐疑地往巷子深处张望。
燕红从建筑工人身旁钻出来,被另一位建筑工人搀扶住的上班族便惊恐地指着她大喊:“就是她!她要用斧头砍我!”
站在巷子口的两人惊愕回头。
搀扶住上班族的工人大叔脸色也变了变,悄悄放开了这个疑似脑子有点大病的家伙……
空着两只手的燕红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上班族, 她什么时候要用斧头砍人了?
“不要让她走了啊, 快抓住她交给警察, 她是个疯子、神经病, 杀人嫌犯!”上班族焦急地指着燕红大叫。
正准备离开的燕红震惊地回头看向上班族,又略有些紧张地看向那两个离她比较近的建筑工人。
这两个建筑工人……并没有朝燕红动手的意思,而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与另一人汇合, 远离上班族,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你们相信我啊, 她、她拿着斧头的!她把斧头藏起来了, 肯定就藏在巷子里面!”上班族压根不敢自己上去找燕红麻烦, 无助地朝工人们喊道。
“快去上班吧老头!”一名原本还热心帮忙的年轻建筑工人暴躁地回头喊了一句。
感觉到被戏耍的另外两名建筑工人也挺不愉快, 大声逼逼赖赖:
“大清早的总是会遇到这种人呢。”
“酒还没有醒吧。”
“这样的人是怎么得到大公司雇佣的, 真是太不公平了!”
上班族:“……”
眼见建筑工人们走开,这上班族生怕四下无人了燕红又冲上来揍他,拔腿就跑。
“嗯……只说我是疯子神经病杀人嫌犯,没有说我不是藤井优子……就应该不要紧吧?”
拿不准到底有没有扮演失败的燕红,心里有点儿不上不下。
“要小心一点了,绝不能露出破绽来。”
暗暗给自己鼓劲,燕红抬脚往与张巍约定的区役所走去。
刚走出四丁目,燕红的脚步就忍不住慢了下来……
路边便利店一侧的台阶上,放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十几个空啤酒罐。
这种薄铁皮字制作的罐子在燕红看来是非常好的东西,昨天顶着陈艺郎的骂声她也捡了好几个(啤酒罐&可乐罐)装道具栏里。
动了心的燕红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装做不经意地往塑料袋挪过去。
抓住个便利店门口暂时没人进出的空档,燕红猛然弯腰把袋子捡了起来……
道具栏里多了一袋子能清洗干净后再利用的薄铁皮罐,燕红高兴得眉梢眼角都挂上了笑。
又走了会儿,经过一处昨日压根没看到人的空地时,燕红发现那片空地里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箱子,也多了很多人,还有几台面包车停在旁边。
燕红一脸好奇地放慢脚步,看到有穿着同样马甲的人拿着纸牌、举着喇叭,招呼来往路人到空地里面去排队、领取救济机构对低收入人群免费发放的生活物资。
“还有这种好事?!”
燕红毫不犹豫大步走进空地。
有面目和善的妇人(志愿者)迎上来,温柔地询问燕红的年纪、为什么没去上学、家里还有什么人。
燕红老老实实地说出藤井优子的处境……十五岁,高一学生,因为饱受校园霸凌休学,被派遣到外地工作的母亲常年不在家。
志愿者怜悯地将燕红领到针对未成年少女进行救济的物资领取处,给了她一纸箱子包括学习用具、速食食品、生理用品在内的救济物资,还给了燕红一个电话号码,让她在有需要时拨打求助。
抱着纸箱子离开空地,燕红一脸的感慨:“这里的人们也不全是不可理喻的呢,也是有很好的人的。”
时间来到早上十点,燕红刚赶到约定地点,张巍就来了。
两人汇合后并不耽搁时间,立即步行前往荒川区役所车站。
森川阳子与柏原太和是在新宿街头搭讪认识的,两人最浓情蜜意时的约会地点是在早稻田大学附近的户井公园。
从新宿站下车、赶往户井公园的路上,张巍低声对燕红道:“户井公园也是柏原太和与森川阳子最后一次约会时的见面地点,那次见面时柏原太和撕破了脸、暗示他有森川阳子的私密照片,森川阳子在这次约会结束后就选择了割腕。”
燕红一脸的一言难尽。
“这家伙确实是个人渣,死不足惜,不过森川阳子也有古怪的地方。”张巍冷静地分析道,“这个位面的幽冥侧仅有15%,而真正危险的荒诞侧是不可理喻、也难以被人利用的,普通的死者鬼魂绝没有强大到能同时诅咒四个人的程度。森川阳子应当是有某种奇遇,才能在死后……不,才能利用自身死亡,对我们扮演的四人进行诅咒。”
“你是说……有人教了森川阳子诅咒人的办法?”燕红明白了。
“只有这种可能。”张巍点头道,“森川阳子并不是一个精神强大的人,好友藤井优子被集体霸凌时她不敢出头,自己被霸凌了又怨恨藤井优子不应该休学,这样的人成为厉鬼的可能性非常低。”
“你看,她诅咒的直接加害者只有柏原太和一人,另外三人中真岛香有一定责任,但罪不至死,三浦健太这个本来就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美术社老师不必提,藤井优子更是无辜受难。可对于高一六班那些直接迫害她的同学,她却有意回避,这种迁怒行径是弱者的标志,她的鬼体绝强不到哪儿去。”
燕红:“呃……”
“如果她诅咒的是柏原太和与高一六班的全体学生,那么这个任务的最终目标自不必说,必然是她;既然不是,那么……我们就得把幕后黑手找出来了,才能算是达成任务。不然的话,完成度就会非常低。”
张巍对于敢把十三阶梯诅咒从深坑里背出来的燕红相当有好感,不介意点拨一番这名新人,循循善诱地道:“‘强者愤怒,向更强者抽刀;弱者愤怒,向更弱者抽刀’,判断绝大多数鬼物强弱时,都可遵循这条原则。”
燕红默默咀嚼了下这段话的涵义,仍然有些不理解:“我有点儿明白了……但高一六班的学生不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人吗,为什么森川阳子会那么害怕他们,连报复他们都不敢呢?”
张巍不由一笑:“因为在森川阳子的认知中,‘高一六班’这个让她不敢诅咒的对象,不是一个个单独的学生,而是一个整体,森川阳子对‘高一六班’为名的这一整个集体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单独的成年人的畏惧。”
“泥盆人对于‘集体’的认知是剑走偏锋的,任何个人都必须服从集体、屈服于集体,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这个集体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权威性——但属于这个非权威集体中的个人,和被这个非权威集体排斥的不合群者,都认同这一点。”
燕红:“……(° △° )”
“想在泥盆社会长期生活,就必须学会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得合群,都得努力融入大大小小的、权威或非权威的‘集体’,才能避免自己被排斥,被霸凌。”张巍淡然地道,“作为这种辛苦付出的‘回报’,成了某个‘集体’的一份子的人,有权将压力发泄到不合群、被排斥的人身上,这就是这里的人们所奉行的生存法则。”
燕红缓缓抬起双手,抱住脑袋。
张巍总结道:“对森川阳子来说,柏原太和是个不入流的无业混混,藤井优子是个家里蹲,三浦健太是个孤僻的社恐,真岛香是个生怕被质疑能力、在教师群体中活得战战兢兢的‘下等教师’,她将自身遭受的恶意倾泻到这四个‘弱者’身上,是顺理成章的事。”
双手抱头的燕红开始龇牙咧嘴……这段解释对她造成的精神伤害,比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过鬼后的刺激还大!
“是不是觉得世界观遭受到冲击了?没事儿,我们只需要稍微了解这里的人的行为逻辑、便于我们完成任务就行了,又不用勉强自己融入进去。”张巍好笑地道,“做完任务我们就离开了,用不着留在这儿长期生活,不要自己吓自己。”
燕红心有余悸地点头,她再也不羡慕这里什么新奇事物都有、哪哪都能捡到好东西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户井公园。
早上的户井公园里没什么人,只偶尔有遛狗散步的老人和推着婴儿车的主妇经过。
沿着石板铺的散步道走了一小段路,两人来到公园内供给附近儿童玩乐的公共设施区域。
这会儿幼儿园和小学都还没放学,只有几个推着婴儿车、抱着幼儿的主妇坐在一侧花坛前聊天。
离开公共设施区域继续深入,没多会儿,两人便看到了数座矮小的、用纸箱子和铁皮搭起来的棚屋,以及在棚屋周围整理纸壳、饮料瓶的一伙流浪汉。
“跟在我身后,不要随意开口。”张巍交代了燕红一句,当先走向那伙流浪汉。
在原住民眼中顶着小混混外表的张巍一走近,那几名流浪汉都有些紧张。
张巍走了一套“泥盆特色社交程序”,这些流浪汉才稍微放心下来,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接过了张巍递去的烟。
“在半个月前时常会在周末过来的年轻女人?这样的人还蛮多的呢,在新宿约会的年轻人经常会来这儿碰头的。”
“与你一起来过的?这……那个,每个周末我都会去救助站领救济,没有看见过你呢……”
老先生倒是很热心,帮张巍找了个周末时不去领救济的中年流浪汉过来。
这名中年流浪汉对张巍(柏原太和)似乎有较强的戒心,张巍废了一番口舌,这人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上次和你一起来公园里的那个女高中生,在你走后蹲在原地哭了很久,后来有个主妇与她搭话,她就跟着那个主妇走了。”
张巍连忙追问道:“你记得那个主妇的长相吗,还能把她认出来吗?”
“隔着这么远,哪儿看得清?”中年流浪汉不快地道,“再说来过公园里的主妇那么多,我也不可能全都认得出来。”
张巍无奈,只能道谢后告辞。
张巍离开时,那位对他(柏原太和)非常不满中年流浪汉还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那女孩会出事全都是你的错,你还是好好反省吧!”
离开流浪汉集聚区,张巍跑到了一趟公园管理处,希望能查看半个月前公园里的监控录像,被告知那片区域的监控探头几个月前就已经坏掉了,至今还未来得及维修。
无奈的张巍头痛地按了下额角,对燕红道:“你那里有森川阳子的照片吧?我们今天就在公园里碰碰运气吧。”
两人大海捞针般在户井公园里蹲点、找路过的主妇问话打听,一蹲就蹲到了下午。
在河岛高中硬着头皮扮演班导老师的董丹丹总算熬过了一天课程,强留了个同学同路,叫上扮演三浦健太的陈艺郎,搭计程车前往森川家。
阳子家住在河岛高中南面、紧邻文京区的潮汐町,周围的房屋都挺阔气,森川家的住宅也是一栋屋龄不超过二十年的大房子,家境远胜于从中学起就认识的藤井优子。
按下门铃,阳子的母亲森川太太很快就来开了门。
“真岛老师?!”
看到上门拜访的董丹丹(真岛香),森川太太脸色就有些不对。
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被女儿生前的班导老师上门打搅,板着脸堵在门前,并没有请三人进门的意思。
董丹丹还没来得及把绞尽脑汁编好的拜访借口说出来,森川太太便以很不客气的生硬态度道:“真岛老师,我们家好不容易走出阳子过世的阴影,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不要再上门了,我们家只想赶紧忘掉这件让人悲痛的事。”
董丹丹脸色微怔。
她接收的真岛香的记忆片段里,并没有真岛香多次登森川家门的画面。
仿佛真岛香对割腕自杀的森川阳子的重视,还不如对藤井优子那个休学学生的重视。
还没有想通这种反常现象意味着什么,森川太太已经“碰”地一声把门关上。
董丹丹、陈艺郎二人面面相觑。
被强拉来的那个学生一脸不耐烦地道:“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陈艺郎“嘿”了一声,准备动手教训这个不知反省的臭小鬼,被董丹丹拉住。
放走这个非常不愿意来森川家的小鬼,董丹丹意识到了什么,拉着陈艺郎跑去附近商业街的网咖。
泥盆社会校园霸凌现象泛滥,但泥盆人其实也并没有完全躺平,还是有很多有志人士在想方设法地消除此类现象。
每当有受霸凌的学生自杀的事件爆出,泥盆社会媒体也总是会尽力呼吁社会关注,讨论对策。
董丹丹用网咖电脑搜了好会儿,发现……森川阳子自杀一事并没有见报。
无论纸媒还是网络媒体,都没有河岛高中受霸凌自杀事件的新闻登出。
董丹丹呆了呆,掏出真岛香的手机,登录河岛高中校内论坛。
以高一六班、自杀两个关键词进行搜索,在校内讨论版倒是找到了几个零星讨论帖……
阳子被河岛高中的学生代称为A子,阳子自杀一事被一名匿名发帖讨论的学生轻描淡写地描述为“六班的家伙们做事太过分了”。
更多的内容,就没有了。
董丹丹神色渐渐凝重,又登入高一六班的讨论版块。
在这里面,能找到的相关内容就多了一些,霸凌过森川阳子的学生们匿名发泄着对阳子自杀事件的忧虑愤怒,厌恶阳子的自杀行为让他们陷入恐慌之中。
“阳子确实是受霸凌自杀的,这事儿为什么没被曝光?河岛高中掩饰了此事?”看董丹丹操作了半天的陈艺郎不解地道。
“……不。”董丹丹沉重地道,“这估计是……森川家的主张。”
陈艺郎呆了呆,隔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等会等会——你是说,是森川家不愿将阳子受霸凌自杀这事儿曝光出去?!”
“你没发现吗,潮汐町是这一代的高端住宅区。”董丹丹摁着额角道,“森川家不想在邻里间丢人,不想被周围的住户知道……他们家的女儿在学校里遭受过霸凌。”
第24章 你也是怪谈!
“森川阳子并没有被作为霸凌事件受害人登报?!”
新宿区户井公园, 接到陈艺郎电话的张巍蹭一下站起。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此时的户井公园比上午热闹了很多;不远处,两个散步的路人不满地往树荫下的长椅处看来, 大约是嫌弃有人在公共场所大声讲电话。
张巍冲燕红招了下手, 捂着手机快步转进旁边较为清净的小路,远离周围人群后将免提打开,略略压低声音:“森川家是怎么对外公告阳子的死讯的?”
“我们在潮汐町打听到了, 森川家对外宣称阳子是心脏病发病逝的,也办过了葬礼。”陈艺郎在电话那头道。
“是这样……森川家为什么要掩饰阳子的真正死因?”张巍皱眉道。
“面子。”陈艺郎的语气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不屑来, “潮汐町是紧邻文京区的高端住宅区, 森川家的邻居不是大学教授就是社长、议员、大公司高层, 森川家不愿被邻居轻视。”
张巍听得面部肌肉抽搐, 燕红脑门上满是问号。
“真岛老师调看了下阳子家里的情况,她的父母一个是东大毕业生,一个毕业于早稻田,她的大哥也是东大高材生,而阳子连文京区的升学高中都进不去, 只能就读荒川区的河道高中。”陈艺郎道, “森川家将阳子视为家族之耻,不仅不为她讨回公道, 还有意遮掩……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还是挺让人恶心的。”
“——这都是什么爹娘啊?”燕红感觉世界观又被刷新了。
就算是她老家黔地乡下,闺女枉死,再好面子的人家也是要豁出去讨个说法的呀!
“好吧……你和真岛老师还能进入森川家吗?”张巍蛋疼地道, “最好要能进入阳子的房间或是找到阳子的遗物。”
“白天估计不行, 森川家拒绝跟与河道高中相关的人士往来。晚上的话, 可以考虑试试。”陈艺郎回道, “你们那边调查得如何?”
张巍简单介绍了下他和燕红这一天里调查的情况,说到那个给出线索的中年流浪汉时,这个资深试炼者脸色骤变。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陈艺郎没明白张巍怎么就没声音了。
“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个细节。”张巍看向燕红,快速地道,“优子,你还记得那个中年流浪汉最后说的那句话吗?”
“呃……阳子出事全是你的错?”燕红道。
“没错!潮汐町的森川家不声不响办了葬礼,在新宿这边公园里度日的流浪汉怎么会知道阳子出了事!”张巍用力一拍大腿。
“啊!”燕红反应过来了,“那他说有个主妇带走了阳子,是骗人的?其实是他带走了阳子??”
电话那边的陈艺郎和董丹丹也听明白这边找到可疑人员了,异口同声道:“需要我们过来吗?”
“不用,你们盯好森川家,找到机会就混进去看看,我和优子能解决。”张巍道。
“那你们小心。”
“你们也是。”
挂断电话,张巍与燕红立即快步奔向公园深处流浪汉集聚区。
“优子,你的综体综灵各有几点?”
“嗯……七点和七点五。”
“哦?那你的综灵还挺高的,以后适合走天赋路线。”张巍略有些意外。
七点的综合体能并不算出色,身体健康、稍微经过系统性训练的成年男性都能将综体提升到十~十二点;七点的综体也就是刚成年的青少年水平,对燕红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算是有一定自保能力,但谈不上多亮眼。
综合灵能就不一样了,除去少数奇葩位面,大部分位面里的普通人综灵都只在二~四这个水平,能过六点就算天赋异禀。
燕红振奋地点头,她还想见到神仙阿姨,本来就一门心思想开启灵能天赋。
“不过没开天赋前综灵再高也没用,如果对方的危险程度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你记得不要蛮干,能逃走就逃走,要是与我失联了就用手提电话联络三浦或真岛。”张巍叮嘱道,“如果你不尽快离开,也许会反而拖累我,你要记得这一点。”
“好的,我明白了。”燕红连忙郑重地道。
张巍欣慰地点点头,又道:“你带了什么护身道具没有?”
“健太哥说最好随身带二十张镇鬼符,但我要省命运点给我娘治病……所以只兑换了五张。”燕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不要紧的,我的斧头很好用,遇到危险我也不怕的。”
张巍:“……”
时间紧急,张巍也没那功夫跟这个没读过书的古代少女讲什么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什么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得再三叮嘱道:“你记住了不要莽撞,我叫你走,你就赶紧走。”
“好的,我记住了。”燕红乖巧听话。
说话间,两人跑到了流浪汉集聚区。
老旧公厕附近的空地上,那一小排用纸箱、废弃建筑垃圾和塑料布草草搭起来的棚屋前,几名流浪汉正用从公厕里取出来的水在酒精炉上烹煮泡面,中年流浪汉也混在其间。
张巍、燕红一前一后从林荫小路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个原本坐在木箱子上的中年流浪汉便面色骤变,二话不说起身就跑。
“——站住!”
张巍越发确定此人大有问题,大步追去。
户井公园范围挺大,市民多在西北侧的商业区和西南侧的小广场附近活动,其余区域都较为冷清,少有游人。
三人一前一后追逐,中年流浪汉身手超乎预料的敏捷,张巍一时间还真追他不上。
“那女孩的事情跟我无关,别来找我了!要说有错也是你的错!”中年流浪汉游刃有余,还有精力回头冲张巍喊话。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错?你跟阳子说过话?”张巍心头一动,反正短时间内追不上,索性反过来套对方话。
“我、我没有!那种年轻女孩怎么会跟我说话!”流浪汉吼道。
“不,你撒谎,你确实跟阳子搭讪过!”张巍高声道,“我并没有说过阳子是高中生,她来新宿时也从不穿校服,你怎么会知道她是高中生,不是OL?”
“我没有撒谎!总之都是你的错!”流浪汉嘶声吼道。
追逐间,三人深入户井公园东北部园区深处。
此处园区公共设施年久失修,大白天里都看不到几个人,此时临近黄昏,更加冷冷清清。
张巍紧追着流浪汉跑进一片杂草丛生、地面石砖破损严重的小广场上,快速打量一圈四周、见附近并无监控探头,手腕轻抖,手里多出来一张符纸。
“八门生化,惊!”
符纸自燃消失。
以与外表不符的敏捷身形快速奔逃的中年流浪汉,莫名其妙地脚底打滑、惊叫着重重摔倒在地。
张巍猛扑上前,一手摁住流浪汉的后脑勺,一手抓住流浪汉胳膊反剪,雷霆间将人制服。
“说!你到底对阳子说过什么?!”
“我、你——”
惊慌失措的流浪汉还来不及编出借口,张巍忽听身后传来燕红惊叫声。
回头一看,张巍也惊得当场失声:“这、裂口女——?!”
还落在后方小路上的燕红身后,那只用开裂至下颌角的恐怖大口咬着剪刀,匍匐于地、手足并用追撵过来的人形怪物,不是裂口女是什么?!
“怎么会,明明……!!”
张巍惊愕地低头看了眼不住挣扎的流浪汉,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举目打量四周。
因疏于打理而野蛮生长的绿植带中,钻出来一个穿着和服、单手抱着头颅的妖怪……正是青女房!
青女房现身,白面黑齿的断首狰狞一笑,右臂高举,指尖冒出三、四十公分长度利爪,往张巍扑来。
“你——也是怪谈!”
张巍额头冒起青筋,甩手掏出数张符纸,啪一下拍到流浪汉背上:“艮为山止,镇!”
轻飘飘的符纸瞬间变成超越物理规则的重物,深深陷进流浪汉背部的衣物里。
流浪汉发出惨烈嚎叫,四肢痉挛不休,光秃秃的头顶冒出一对尖角,栅栏般的稀松短发变长、变乱,皮肤渐渐从肉色转向赤红色。
竟是——天邪鬼!
以谎言惑乱人心、作乱人间的妖怪!
张巍此时却已经顾不得搭理这只天邪鬼,侧翻打滚避过青女房抓来的利爪,手中现出巴掌长的棍状物,顶端冒出无形剑刃,往青女房抱在怀中的头颅砍去。
青女房下意识收回右臂,护住了自己的头颅。
“头部果然是弱点!”
张巍心中略定,无形剑刃倒转收回、迅猛往青女房双足砍去。
另一边,燕红没听到张巍喊她走,又见张巍被无头和服鬼缠住,咬牙掏出斧头,回头迎上裂口女。
裂口女拖行着一条断腿,如蜘蛛般高速追近燕红,伸手摘下口中叼着的剪刀,凶残地往燕红捅来。
裂口女不能站立,抹平了双方间的身高差距,可裂口女的臂展范围仍旧是个不小的威胁,燕红平挥斧头格挡,竟也差点儿被剪刀捅到脑袋上。
“——不行!”
意识到自己的短手短腿劣势太大,燕红拔腿便往斜对面树林子里奔去。
“我——美——吗——!!”
裂口女一声嘶吼,仅用一手一足支撑躯干交错前行,速度竟比燕红还快上少许!
“离谱!”
燕红吓出一身冷汗,明明昨天这鬼玩意还连脚受伤的陈艺郎和搀扶着陈艺郎的她都追不上,怎么只隔一天就快了这么多?!
关键时刻,燕红看到前方树林外出现一条散步小道。
散步道旁,摆着一把孤零零的、锈迹斑斑的公园长椅。
燕红眼睛一亮,收起斧头减轻负重,全速往那把长椅冲去。
她今日跟着张巍在户井公园转悠了大半天,已经非常熟悉这种公园长椅——这种椅子跟学校里的课桌一样是用钢铁做架子、再钉上木板;不仅异常沉重,底部还是焊死在地面上的!
全力冲刺到公园长椅前的燕红,手一撑长椅靠背,轻巧地翻身跳过去。
仅仅只比她慢了半步的裂口女,狠狠地撞到长椅上。
长椅靠背位置的木板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裂口女轻易撞断,钢筋椅架也被撞得深深凹陷……但并没有断裂,长椅亦没有位移!
裂口女,卡在了钢筋椅架之中!
燕红转身回头,手中亮出利斧,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往裂口女面部劈去。
让人牙酸的、如同层层叠叠的厚重老牛皮被利器划拉开的刺耳撕裂声中,裂口女头骨处,被砍出一道深深凹痕。
燕红屏气敛息,浑身力道不泻,上半身后仰、双手举着斧头后收,再度全力劈出。
第二斧,第三斧……
不过短短几下呼吸的功夫,裂口女都还来不及将被卡住的手臂自扭曲的钢筋椅架中抽出,燕红便已劈出整整六斧。
双目眼球鼓起、密布赤红血丝的裂口女,那张丑得能止小儿夜啼的惊悚鬼脸,硬生生被从额头处劈出倒纵向裂口来……
手臂酸软、手腕以下已经被反震里震有些麻痹的燕红完全不敢停顿,使出吃奶的力气疯狂劈砍。
又是十几斧头下去,上半身卡在扭曲钢筋椅架中的裂口女头颅整个儿被劈成两半,软软挂在脖颈上,没了动静。
没有红白液体渗出,也不见血肉筋骨;这只戴了口罩便看上去与生人无二的泥盆怪谈,竟也如燕红之前与陈艺郎在高一六班教室里见到的那条鬼手“本体”一般,是某种高密度的诡异物质集合体。
燕红站在原地喘息了好一阵,略略缓过劲儿,便绕过卡在长椅中的裂口女,往张巍所在方向跑去。
跑出去几步,她又倒了回来。
费了点劲儿把裂口女手指掰开、将那把锋利无比的大剪刀取下来收进道具栏,燕红这才溜溜达达地倒回去找张巍……
第25章 扮演规则
天色渐暗, 户井公园里各处的路灯亮了起来。
设施年久失修、路灯也暗了一大片的东北部园区,像是刚经历过一场龙卷风暴的废弃喷水池广场上,浑身挂彩、连防暴头盔都开裂了的张巍平躺在干枯的池子边大喘气。
燕红横躺在张巍右手边的草坪上, 这小丫头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只一双手磨损得厉害,搁在一旁的斧头手柄上血淋淋的, 右手大拇指的指甲都断了一半。
两人正前方,那处坚固的花坛已经毁损过半, 地面上的石砖大片翻翘、断裂;一片废墟之中, 躺着具残缺不全的无头“焦尸”。
当然了, 这玩意儿究竟能不能被称之为尸体……是比较有争议的事, 躺平的两人喘息之时,这玩意儿就像是泥沙捏的塑像被时光腐蚀那样,正缓缓风化。
青女房的残骸风化到只剩下躯干位置,张巍才终于缓过劲儿来,挣扎着坐起身, 哆哆嗦嗦地取出道具栏里的止痛药剂,龇牙咧嘴地往伤口上喷。
“优子, 还能动吗?”
隔了好会儿, 横躺在草坪上的燕红才哼哼唧唧地出声:“等……一下……就好。”
张巍有些哭笑不得,草草处理了下身上伤口,咬牙撑着池子站起身, 摇摇晃晃走到草坪上,蹲下来查看了下燕红那双血糊糊的手,又取了瓶止痛药剂出来帮她处理。
“这种药叫万能急救喷雾, 五十点一瓶, 伤势别太重都能快速恢复战斗力, 你点数有盈余时也准备一瓶放身上。”
一面帮燕红处理伤口,张巍一面叮嘱道:“别舍不得用命运点,总要活下来才能继续赚点数的,一瓶万能喷雾能反复使用多次,比那种一次性的丹药划算。”
双手痛到失去知觉的燕红感觉手掌一凉,凉丝丝的爽感直入骨髓,脑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昏昏沉沉了,小脸发白地道:“我知道了,把我娘治好后我就买。”
张巍笑着摇摇头。
半小时前,燕红拉着裂口女跑掉后,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张巍很快就发现自己过于轻敌——青女房的力道、速度、杀伤力、防御力,皆比上一次遭遇时有显著提升。
只支撑了几分钟,张巍便险象环生。
万幸此时燕红返回,两人合力协作打掉了青女房抱在怀中的头颅,由张巍牵制青女房无头之身、燕红将青女房的头颅剁成肉泥,这才化解危机。
燕红血肉模糊的双掌恢复正常,张巍收起万能喷雾,半是调侃,半是感慨地道:“你这种愣头青的莽撞性子,是真应该多备点儿自救手段,不然我怕你以后会吃亏。”
双方要是立场互换,张巍还真没自信自己能在好不容易干掉裂口女后返回来救人。
燕红嘿嘿一笑,撑身站起。
暴露出真身的天邪鬼还被八卦阵镇压在废弃广场一侧,见两人走近,这只丑陋怪谈露出人性化的恐惧怨毒神色。
“你果然是……阴阳师?”天邪鬼怨恨地道。
“不,是天师。”张巍蹲下来,用手撑着膝盖,肯定地道,“天邪鬼,擅长以谎言蛊惑人心的妖怪,果然是你欺骗了阳子。”
泥盆怪谈中,天邪鬼并不以武力见长,哪怕谋害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通常使用坑蒙拐骗手段达成目的。
“我可没有欺骗那个女人!”天邪鬼表面愤恨,眼珠子却在咕噜噜地转,“我只是……帮了她一把,没错,我可没有对她做什么坏事,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张巍懒得跟这种妖怪多费口舌,指着天邪鬼的胳膊对燕红道:“优子,看这,照这儿砍。”
“好。”燕红举起斧头。
隔着小半个废弃广场,天邪鬼是亲眼看到燕红怎么将青女房的脑袋剁成泥浆的,大惊失色:“等等!你们想做什么?!”
燕红没理会它,实诚地一斧子劈了下去。
只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一斧头,天邪鬼的一条胳膊便被砍断大半……燕红都惊了。
能伪装成人类流浪汉、还能如人类一样正常交流的天邪鬼,依然没有属于人类的血肉筋骨,赤红皮层下只有怪异的、像是某种不明成分物质粘合起来的组织物。
且密度、强度和韧性都相当低,别说是跟高一六班教室里那个奇怪的“肉块”比了,连昨日初见时还相对不那么强的裂口女都比不上。
天邪鬼仿佛除了具有智慧外也具有“知觉”一般发出惨烈嚎叫,丑陋的大脑袋上过于突出的五官全拧到了一起:“别砍了!我都说、我都说!!”
二十分钟后,张巍、燕红大步奔出户井公园,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匆匆赶往潮汐町。
晚上九点,赶到潮汐町的张巍、燕红与在陈、董二人碰头,就近在潮汐町商业街私人影院开了个包间。
“‘绝不背叛计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张巍介绍了一番从天邪鬼那儿获得的情报,陈艺郎、董丹丹两个都有些困惑。
“这只是天邪鬼欺骗森川阳子的说辞罢了。”张巍凝重地道,“阳子不能接受柏原太和的背叛,天邪鬼便欺骗她,可以教给她能让柏原太和‘永远不会背叛她’的诅咒。”
“就像是泥盆盛行的都市传闻一样,天邪鬼给了阳子一座逆地藏像——头部反装的地藏菩萨像,让她将某个人的名字和生日用自己的血写在纸条上,塞进逆地藏的肚子里,这个人就会变得友善、热情、真诚、永远不会背叛自己——这是天邪鬼用来欺骗阳子的话。”
“但事实是……这个诅咒的代价并不只是需要人血就行,真正要的是人命;被逆地藏诅咒的人,更会变成被怪谈追杀并取代的目标,这就是我们四个会遇到裂口女、青女房、鬼手和十三阶梯怪谈的原因。”
“尼玛——森川阳子连这种鬼话都信?!”陈艺郎一脸震惊。
“正常,我那个位面的年轻女孩,连用放自己的血给男朋友祈福会让男朋友不变心这种没根据的事也都迷信得很。”董丹丹倒是可以理解。
“咦,等会等会,好像哪里不对。”陈艺郎想了想,困惑地道,“普通人遇到怪谈是十死无生的吧,任务要求我们扮演的这四人,到底是死掉了还是只是失踪了?”
“我猜测,应该是暂时被位面意志‘神隐’起来了。”经验丰富的张巍道,“如果森川阳子已经得手,那就不需要我们来扮演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尽快找到那座逆地藏像。”
“这个任务,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安全。虽然目前追杀我们扮演身份的四只怪谈都已经消灭,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又冒出新的怪谈来。”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今晚就潜入森川家调查的吗?”陈艺郎奇怪地道。
“问题就在这里。”张巍用手指往茶几上一点,“森川家的人,还是人吗?”
陈艺郎、董丹丹皆是一愣。
随即,两人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森川阳子是在六月二十七号死亡的。她死后约半个月,到七月九日,我们扮演的四人才‘失踪’。这期间,森川阳子会什么都没有做吗?”张巍反问道。
“我了个去……”陈艺郎只觉一股凉意涌上心头,捂着胸口倒到沙发上。
“确实……既然连学校的老师和曾经的好友都拖下水,森川阳子没有道理放过视她为家族之耻的家人。”董丹丹惊疑不定地道,“这么一来……森川宅可就变成龙潭虎穴了。”
“若只有我们进入森川宅,危险性的确会非常大。”张巍点头道,“不过,别忘记了这个任务还存在着扮演规则,只要我们扮演好角色,能与本位面土著共同行动,那么危险程度就会降低,冒充森川家人的那几只怪谈,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撕破脸攻击我们。”
“嗯?”董丹丹猛然想到了什么,惊愕地道,“对啊……原来如此,难怪下午时我们带着那个学生上门,森川太太会禁止我们进门。”
陈艺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后怕地道:“卧槽?那岂不是说要是咱俩没有带上那小鬼,就会被请进去做客然后被干掉?!”
“真是万幸了,幸好我们没有破坏扮演规则。”张巍道,“这一次进入森川宅,我们也可以继续利用这条规则。”
“怎么说?”陈、董二人好奇地道。
“曝光柏原太和这个人渣。”张巍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
一小时后,潮汐町派出所。
几名值班警员正呆在休息室里看综艺节目,一位慌慌张张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警察先生,我、我要报警!”
女人扑到接待窗口前,惊慌失措地大叫道:“我、我是河岛高中的老师真岛香,我的学生藤井优子被一个叫柏原太和的男人绑架了!”
“什么?!”几名警员大惊,连忙快步迎上来,“冷静点女士,坐下慢慢说!”
“不行、来不及了,请你们快点儿出警,救救优子!”董丹丹挤出刚滴进眼眶里的眼药水,惊恐万状地抓住一位年轻警员的手臂,“柏原太和他——是个人渣!他害死了优子的好友森川阳子,还想用阳子的不雅照片威胁阳子的父母!”
“优子想要阻止他——却被他拖上了车!他现在已经带着过世阳子的不雅照片去骚扰阳子的父母了,求求你们快点儿抓住他,把优子救出来,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优子会遇到什么事,求求你们了!”
潮汐町派出所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大事,几名警员连忙一边安慰真岛香,一边请求总部支援……
潮汐町二丁目,距离森川宅不到两百米的路口处,停着一辆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张巍不住朝车窗外看,把声音压得极低,叮嘱副驾驶座上的燕红:“等会儿警车来了我就开车冲进森川家的院子里,你配合一下自己解开安全带,我会拖着你下车,你挣扎剧烈点,踢一下车门什么的,让后备箱里的车主能听见动静,帮忙证明‘藤井优子’确实是被绑架来的……明白了吧?”
手上松松捆着绳子,嘴巴上也贴了块医用胶布的燕红,紧张地点头。
第26章 欺骗?
儿童或少女, 无论失踪还是绑架都属于紧急事态,泥盆警方出动相当快,很快, 警车便从三个方向开进潮汐町二丁目。
张巍耐心等到警车出现在视线里, 才猛然一踩油门, 像是慌不择路似的往森川宅撞去。
“哐啷——!!轰——!!”
抢来的汽车直开进了森川家的院子里, 将摆放在大门一侧的盆栽架撞倒、又撞开了森川家的大门才停下。
邻居家被惊动, 惊疑不定地开窗往外看。
警车开到森川家门前紧急刹车, 泥盆警察刚拉开车门,便看见嫌犯柏原太和正将一名少女从副驾驶位上拖下来。
“住手——!”
“不许动!”
“不准靠近!不然我杀了她!”
嫌犯卡着不住挣扎的少女脖子,嚣张地比划着手里的利刃,穷凶极恶地将少女拖进了森川家。
荒川区这种东京都市圈内的“乡下”,警方都多少年没有遇到这种当着警察的面儿挟持人质的凶徒了, 一群警员一时间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优子——!!”
以担心学生的借口强行搭着警车(泥盆警方还真会这么干)跟来的真岛香, 不管不顾地冲向门锁被撞开后已经没法儿关紧的森川家大门。
众警员:“?!”
这帮警察还没来得及拉住真岛香, 斜里又冲出来一个男人(其实是等在附近的陈艺郎), 焦急大喊着:“危险啊真岛老师!”,跟着真岛香冲进了森川家。
“八嘎!”
“喂!一般市民不可以进去!”
“太胡闹了!”
这帮最先赶到的潮汐町派出所警员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一面用对讲机通知其他人, 一面火烧屁股般地跟了进去。
警员闹哄哄地跟进森川宅, 最先进来的柏原太和与被绑架少女已然不见踪影,真岛香正往二楼闯,最后进来的男人则停留在客厅,与一名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主妇对峙。
警员进场, 那么站在厨房门口的主妇才像是刚意识到自己家里被陌生人闯入一般高声尖叫:“你们干什么?!”
“抱歉, 太太——”
有警员上前, 试图将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拉走。
那男人却没等警员靠近, 便大叫着真岛香的名字,也往二楼冲了过去。
当着这么多的警察面儿强闯民宅,这男人彻底激怒了荒川区警方,两个脾气暴躁的警员骂骂咧咧追了过去。
陈艺郎压根不敢停下,也不敢真的摆脱警方,装作慌里慌张的样儿放慢速度往楼上跑,心惊胆战地悄悄回头打量了下下方的森川太太。
那个刚走出厨房,似乎正恼怒震惊地向警方抱怨的妇人……正面看着没什么异常,背面,居然拖着个像是蜘蛛后体(腹部)一样的冗余肢体!
泥盆知名怪谈妖怪——络新妇!
“别动!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一道声音响起,客厅里正向森川太太解释情况的警部和数名散开来搜索绑架嫌犯的警员,同时看到挟持着少女的柏原太和从客厅另一侧的书房里退了出来。
绑架嫌犯退到走廊上,从书房里出来的男主人森川先生也落入了警方视野。
“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呢?!”
这个被外人侵入私宅的森川家主人,也如同“后知后觉”的森川太太一般,到这时候才发出疑问。
不仅声音中气十足,这位森川先生的体型也极具压迫性……竟是一只通体泛蓝、披着破烂蓝色僧袍的独目妖怪。
泥盆又一知名怪谈妖怪——青坊主!
屋内的警员似乎就像看不到森川太太屁股后面那大半截诡异的蜘蛛后体一般,也看不出这位“森川先生”非我族类;那位警部紧张地抬手制止正试图逼近嫌犯的青坊主,高声大呼:“森川先生!请别刺激他!”又疾言厉色地冲嫌犯怒喝,“柏原太和,快放开她!”
丧心病狂的嫌犯不为所动,一条胳膊紧紧勒住少女的脖子,另一手凶残地挥舞着利器:“少废话!让他走开!不然我现在就杀死这女人!”
威胁间,柏原太和还作势将刀子往被挟持少女的脖子上划了一下,血液立即从他卡着少女脖子的指缝中涌出。
警部大惊失色,连忙一叠声安抚柏原太和,又请求森川先生暂时退到客厅,别激怒了嫌犯。
“森川先生”深深地看了眼走廊上的两人,配合警方要求走出走廊,站到妻子身边。
柏原太和立即挟持着少女冲进书房内,“嘭”一声把门关上,极其嚣张地朝外吆喝:“让警视厅厅长来!让谈判专家来!不然我谁的话也不听!”
书房内,张巍往自个儿扎伤的手上喷了下万能急救喷雾,快速朝燕红道:“你也去二楼!”
“好。”燕红一把撕掉嘴上胶带,翻出窗户,蹭蹭顺着外墙往上爬。
森川家书房的窗口位置正对着旁边车库,又有花园里的树木遮蔽,是除了室内楼梯外最适合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爬到二楼的路径——这是提前在森川家周围晃悠的陈艺郎观察到的。
这栋房子里至少有三只怪谈,冒充森川太太的络新妇是第一只,张巍冒险将其引到本位面警方眼皮子底下的青坊主是第二只;剩下一只冒充森川家长子的妖怪有很大可能藏在二楼,既然陈艺郎已经引了两名警员到二楼上去,张巍倒也不太担心那三人会翻车。
草草治好手,张巍一面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一面不住朝外大吼大叫;极其嚣张地当着外面一屋子警察的面儿叫嚣着要让森川夫妇出钱买回已故森川阳子的不雅照,誓要把柏原太和这个小混混焊死在人渣耻辱柱上。
另一边,最先奔上二楼的董丹丹,被另一只怪谈堵在了走廊上。
这只怪谈即使在试炼者们看来也与常人无异,普普通通的个头,丢到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平凡面孔,一眼看去仿佛只是个普通路人。
唯一古怪的……是这人手里提着个罩着青蓝色纱布灯罩的纸灯笼。
又是泥盆知名怪谈之一……青行灯!
青行灯直挺挺站在森川阳子的房间门前,一张毫不出奇的路人脸冷淡地看着董丹丹,既不往前,亦不避退。
董丹丹好歹做过三场正式任务,并不冒进,耐心地等着警员追上来。
没多会儿楼梯方向传来杂乱脚步声,陈艺郎引着两名张牙舞爪不住喊叫的警员跑了上来。
“报警人”真岛香装做被吓到,惊叫一声靠墙站好、让出路来。
“冒失闯入”的三浦健太看到真岛香,先是一喜,随后指着走廊尽头处那个挡在阳子房间门前的男人破口大骂:“是你,柏原太和!警察先生,快抓住他!!”
进门就追着三浦健太上了二楼的两名警员没见过柏原太和本人,也没听清楼下动静,下意识跟着三浦健太往青行灯扑了过去……
董丹丹立即拉开临近房门,冲进去搜寻逆地藏像……
这是三人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森川家的长子与柏原太和年龄相近,如果扮演柏原太和的张巍不需要冒险在警方面前现身,董丹丹和陈艺郎就可以看机会将森川家的长子指认成嫌犯柏原太和,让警方帮忙分担控制怪谈的压力。
实施计划时,最先进入森川宅的张巍、燕红发现一楼就有两只怪谈,临时改变计划利用警方将这两只怪谈牵制在一楼;可巧追着陈艺郎上二楼的两名警员还没来得及看到张巍“暴露”,这个原先商量好的策略便仍然能临时利用一番。
青行灯并没有怎么挣扎,只是嘴上发出听上去似乎还真有些慌乱愤怒的指责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艺郎。
陈艺郎可不敢让两名警员这就把冒充森川家长子的青行灯拉到楼下去,装做协助警方抓捕罪犯,实则拼命隔在两人一鬼之间,硬着头皮抓着对方玩命推离警员控制:“柏原太和你这混蛋,你都害死了阳子还想对优子做什么,我要杀了你!”
两名警察被这个帮倒忙的家伙气得不行,其中一人分出手来想摁住陈艺郎,未遂——陈艺郎好歹也有四场正式任务经验,综体早就过了十五点,一般的警察拿他确实没什么办法。
吵吵闹闹声中,燕红从走廊窗口翻进二楼,没理会走廊上乱成一团的三人加一只鬼,与董丹丹一道加紧搜索。
陈艺郎一面拖住两名警员AND青行灯,一面关注着队友动作,见董丹丹和燕红快速在几个房间里蹿进蹿出一无所获,揪着青行灯撞进旁边房间内,为队友清出道路。
董丹丹、燕红两人匆匆奔进阳子房间,还抽空对一力拖住两边麻烦的陈艺郎比了个大拇指。
阳子的房间比优子的房间大得多,房间内还有独立的衣帽间,要不是了解内情,任谁来看都难以猜到森川阳子竟是在家人的冷暴力中长大。
两人刚先后冲进阳子房间,变故骤生。
森川家一楼、二楼所有房间里的灯光,全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
“电闸烧了??”
被陈艺郎推攘到隔壁房间里的两名警员各自嚷嚷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紧接着,只听“嘭——!!”一声,才刚打开手电筒、还站在阳子房间门口的董丹丹,眼睁睁看着陈艺郎从隔壁房间里倒飞出来、重重撞到走廊墙壁上。
提着青灯笼的青行灯随后追出,面无表情往瘫坐墙角下的陈艺郎抓去。
“该死!”
董丹丹不得不把手电筒咬到嘴里,掏出武器——一条看上去像是哭丧棒的、缠着一圈圈白色纸条的棍子——冲上去救陈艺郎。
燕红也想倒回来救人,被董丹丹喝止:“别耽搁时间!快去搜!”
燕红不得不独自冲进阳子房间内。
楼下,灯光熄灭后警员们很快也拿出了手机或是手电筒照明,满头大汗的警部刚吆喝了几声“小心嫌犯趁乱逃走”,便听到轰一声巨响,似乎是墙壁或门窗被某种外力破坏的声音。
警部吓得魂都飞了:“嫌犯有炸O药?!快保护市民!”
“警部!森川太太不见了!”
“森川先生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
“快、快找人!支援到了没有?!”
外间乱成一团,躲进书房的张巍此时却无暇顾及……光源消失,青坊主便撞毁房门冲进了书房内!
青坊主远比张巍想象的要恐怖,几乎等同于两个没断头的青女房,张巍身上很快挂彩,不得不冲出书房、跑进全是警察的客厅里。
挤满警察的客厅让青坊主似乎有些顾忌,没有第一时间追出,但已经亮出手机和手电筒照明的警方也发现了“自投罗网”的张巍,纷纷怒吼着往他扑来。
警察人多,但总比妖怪好对付,张巍索性仗着身法灵活在森川家一楼与这群警察兜起圈子,还有闲暇掏出手机联络队友。
陈艺郎和董丹丹似乎无暇接电话,张巍各等响了四声便挂断,拨打给燕红时,才响到第二声便被接起。
接了电话,燕红焦急的声音便从话筒那头传来:“找不到!都搜遍了,找不到逆地藏像!”
“怎么可能?”张巍一惊。
“真的没有,阳子的房间也没有!”
张巍心头一动,一面与满屋子的警察兜圈子,一面四下打量。
假冒森川先生的独眼青坊主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抓捕的警察人堆里,正慢慢接近他。
假冒森川太太、拖着个硕大蜘蛛后体的络新妇……不知所踪。
张巍竭力与混在警察堆里的青坊主拉开距离,脑子里反复思索已知线索。
这次的试炼任务,通关要求是找到森川阳子,将其消灭或化解其执念。
学校里,和阳子常去的新宿户井公园,并未发现阳子踪迹。
那么……阳子的鬼体应当在森川宅,这点毋庸置疑。
按照原定计划,引来警方后混进森川宅的四人,要优先找到逆地藏,尽可能提升任务完成度、拿全额乃至额外奖励;若遭遇意外或是有不可控风险,便后退一步,不追求更高完成度、以尽快找到并击杀阳子脱离这个高荒诞位面为最优考虑。
泥盆中产豪宅没有大到米国佬中产豪宅那个程度,这座房子的单层面积不到一百二十平,没道理搜不出——
“……等等!”
张巍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面露惊愕。
森川阳子最先诅咒的目标,是她的家人。
当她以生命为代价,将她的家人变成被怪谈替换冒充后的怪物——她还会没有意识到,她被天邪鬼骗了吗?!
这时,已经变成鬼的森川阳子,仍旧继续诅咒了柏原太和、真岛香、三浦健太和藤井优子……她会不知道,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施行逆地藏诅咒需要的并非区区人血,而是生命。阳子用她的命诅咒了家人,又用家人的命诅咒了真岛香等人,再用真岛香等人的命诅咒更多人——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位面意志容许试炼者进入本位面的原因!”
“那么……”
张巍脑中闪过他挟持燕红进入森川宅时,遇到的第一只怪谈。
站在厨房门口的森川太太,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二人进入屋内,奔向书房,并无阻止或主动进攻之意。
董丹丹、陈艺郎紧随其后先后进入森川宅,那头络新妇依然无动于衷。
“——原来如此!”
张巍将电话举起,冲燕红大喊:“别搜了,去找那只络新妇!”
燕红没有回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刚从阳子房间里奔出来的她,隔着酣战中的董、陈二人和青行灯,看到了……出现在走廊另一头楼梯口处的森川太太。
屁股后面拖着巨大丑陋蜘蛛后体的“森川太太”,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燕红。
“你不是优子。”
这头络新妇发出了少女才会有的清嫩嗓音,冷冰冰地道:“你们……也不是真岛老师和三浦老师。你们是谁?”
燕红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从掌心里呼出的芯片面板。
万幸……扮演失败、倒扣100点命运点的提示没有出现。
试炼者任务还是挺友善的,被任务目标识破并不会被归类到扮演失败里面去。
燕红倒没想到这么多,只暗呼庆幸,掏出斧头。
“你是阳子?”燕红道。
“你是谁?”络新妇执着地道。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妈妈变成这个样子?”燕红问道。
“你是谁?”络新妇重复道。
燕红摇摇头,抓了个董陈二人将青行灯暂时逼退的空档,冲向络新妇。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妈妈变成这个样子?!”
第27章 破局
自试炼者进入本位面, 但凡遇到的怪谈,都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即使是并非“武斗派”、在泥盆民俗传说中对付手无缚鸡之力少女也需要哄骗对方并被对方畏惧才能施行加害的天邪鬼,也试图以谎言欺骗、误导试炼者, 并在暴露后将试炼者引入无人之地, 便于怪谈同类对试炼者施行加害。
对比之下,森川宅中这只披着森川太太人皮的络新妇便极其反常了——络新妇可是在泥盆怪谈中会杀人、会将年轻力壮的男人头颅取走食用、极其危险凶残的大妖怪!
这样一只危险凶残的大妖怪,对夜间闯入巢穴的试炼者表现出来的攻击性还不如相对危险性更低一些的青坊主(张巍还不知道楼上有只青行灯)——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不仅如此……这只络新妇还像是户井公园里那只具有人类智慧的天邪鬼一般, 能察觉到扮演柏原太和的张巍身具阴阳师(天师)之力、始终与张巍保持着距离!
森川宅灯光熄灭后, 青坊主直接进攻张巍,而络新妇选择了从张巍眼皮子底下逃离!
可惜,张巍已经没有时间对燕红细加说明了。
当他冲着手机大吼出“去找那只络新妇”后, 紧追不舍的泥盆警察们面现迟疑, 追捕动作也慢了下来。
“络新妇?”
“这混蛋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混在警察堆里的青坊主可没有迟疑, 反而在张巍当众喊出“络新妇”后似乎被解开了什么禁锢, 追击速度加快、攻击动作愈发肆无忌惮。
张巍是万万不敢被在警方眼里只是个秃顶小老头、在他眼里却是个妥妥儿两米高独眼巨足大汉的青坊主捉住的,不然不死也残,只得打起精神全力应对, 尽可能在警察周边游走。
“如果阳子就是络新妇——那么她并不主动进攻就说得通了,她只是个恶鬼罢了, 并不具备怪谈的战斗力。”
“逆地藏的藏匿之处也有了解释……在这只假络新妇的蜘蛛后体内!不然不可能找不到!”
“杀死阳子,破坏掉蜘蛛后体内的逆地藏就能通关!”
“燕红,快发现这一点!”
隔着一层楼板的森川家二楼,冲向楼梯口的燕红并没能顺利接近拖着个累赘蜘蛛后体的“森川太太”。
她刚暴露出对络新妇的进攻意图,被董、陈二人联合逼近隔壁房间里的青行灯竟抽出空来, 将蒙了层轻纱的灯笼对准燕红。
“轰”地一声, 燕红像是被无形的水牛从侧面狠狠撞了一下那样横飞出去、重重砸在走廊墙壁上, 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青行灯, 泥盆怪谈中非常危险的妖怪之一,可变化万千形貌、诱骗组织人们参与一种被称为“百鬼灯”的游戏,并在游戏结束后,将所有参与者一同拉进地狱。
亦有说法,认为青行灯是鬼神中的一种,为执掌冥界鬼门的地狱小鬼。
无论采取哪一种民俗说法,青行灯都毫无疑问是极其危险的、更甚于青坊主的怪谈——具有同时加害多人的恐怖能力,且几乎不可被消灭。
“小心——!!”
瞬间晕厥过去的燕红听到陈艺郎撕心裂肺的喊声,勉强撑起眼皮,便见青行灯摆脱董、陈二人自房间中杀出,正面无表情扬手往她抓来。
侧腹疼到无法挥动斧头的燕红,收起手斧,取出较轻的裂口女大剪刀,双手握紧、剪刃对准青行灯。
青行灯似乎也对裂口女的大剪刀有所顾忌,仓促收手。
“有用!”
燕红精神一振,反扑上前。
青行灯再度轻挥灯笼,还没够着对方的燕红半空中挨了一记无形横拍、再次横飞出去,重重摔回阳子的房间内。
“——它怎么忽然就……?!”
从房间里冲出来的董丹丹惊愕看着这一幕,没明白青行灯怎么忽然就放弃了激怒它的陈艺郎、转而攻击起燕红来。
看到走廊另一头站在楼梯口的络新妇,董丹丹猛然想起方才激烈交战间听到燕红与络新妇的那几句对话,脑中灵光一闪,高声叫道:“是络新妇!青行灯在保护络新妇!”
陈艺郎也不蠢,受董丹丹提醒马上反应过来青行灯是在燕红提着斧头冲向络新妇时才将她作为主要攻击目标,也明白过来这只络新妇才是破局关键,当即大喝:“你掩护我!”
“好!”
二人迅速交换攻势,陈艺郎拔剑冲向楼梯口的络新妇,董丹丹拎着哭丧棒冲向追着燕红进了阳子房间的青行灯。
青行灯显然智慧没有高到懂得掩饰自身意图的地步,察觉到陈艺郎对络新妇具备威胁,这个人形怪谈立即转身,抬起手中灯笼指向走廊。
它没能攻击到陈艺郎,从隔壁房间旁边追过来的董丹丹挡在了灯笼前。
下一瞬间,董丹丹双手紧握着竖在身前的哭丧棒遭受某种无形撞击、诡异地往后弯折,棒身上的白纸瞬间燃烧殆尽。
无形冲击余波散发开去,体重有六十公斤、综合体能达到十四点的董丹丹身不由己往后连续退出数步,哇地一声吐出满口鲜血。
“草!”
这个姐们儿也发了狠,扔掉手中弯折的哭丧棒,又取了一根全新的哭丧棒出来,凶狠地劈向青行灯手中灯笼。
董丹丹的哭丧棒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武器,而是一种针对鬼物的简易法器——由桃木缠着葬礼上用过的白纸制成,有驱鬼伤鬼的特殊特性。
也是靠着这一手自制武器的本事,这姐们儿才能在猝不及防遭遇十三阶梯诅咒、摔断腿失去行动能力后保住小命——被燕红救出来时,她脚边散落的其实不是符纸灰烬,而是哭丧棒上的白纸余烬。
哭丧棒若是用来对付裂口女、青女房、青坊主这种纯粹的怪谈妖怪便作用不大,用在青行灯这种幽冥侧成分较高的怪谈上倒是正合适,青行灯不得不收回灯笼,挥爪拍开棒身。
武器上的优势并不意味着董丹丹能有多占便宜,她终究是血肉之躯,而对方是无视伤害的怪谈;她不能无视伤害强攻青行灯手中灯笼,青行灯却只需护着灯笼便能肆无忌惮进攻她;不过短短几个回合,董丹丹身上便伤痕累累,血液四溅。
此时,摔进阳子房间内的燕红满头是血地爬了起来。
连续两次撞击,燕红身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可剧痛却也起到了让她保持住清醒的作用,没让她像是山中鬼任务时那样直接昏厥过去。
浑身上下剧痛、连眼前开始模糊不清的燕红挣扎着站起,双手握紧大剪刀,狠狠往青行灯护在身后的大灯笼刺去。
织物撕裂声中,罩着青沙的灯笼被刺穿,笼中灯火一闪、猛然爆开,整个灯笼连带拿着剪刀的燕红双手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啊啊啊——!!”
疼痛忍耐力超越承受力极限,哪怕被摔断肋骨也一声不吭的燕红,失声惨叫。
青行灯的人形外表开始扭曲,愤怒地转身扑向燕红。
董丹丹连忙舍命抢进房内,狠挥哭丧棒、将青行灯抓向燕红的爪子抽开。
灯笼被破坏的青行灯不能再将人撞飞出去,可这只怪谈仍然极具威胁性,数秒之间,董、燕二人便险象环生。
“陈艺郎!快啊!!”
陈艺郎没有余力分心回答,一开始就被青行灯集中进攻的他此时也早已遍体鳞伤,追上试图逃进房间里的络新妇便全力出剑,直指森川太太(阳子)身后那狰狞丑陋的蜘蛛后体。
看着像是比裂口女、青行灯还要狰狞可怖得多、让人望而却步的络新妇,果真是个只有骇人外表的面子货——那足有半人多高、一米多长的蜘蛛后体,脆得像是纸糊的一般,轻易被陈艺郎手中对灵长剑捅破。
密布着花纹、长着密集绒毛的可怖蜘蛛皮下……竟躲藏着个保持蹲坐姿势的少女魂体!
正是燕红在藤井优子相册中找到的、合影上的森川阳子!
少女魂体怀中紧紧搂着个头部装反的逆地藏像,蜘蛛后体外壳崩塌、她被迫与陈艺郎面对面后,即刻发出刺耳尖叫:“妈妈——!!”
背对着陈艺郎的络新妇猛然扭头,竟放弃了逃走、像是仍旧会回应阳子一般,张牙舞爪往陈艺郎抓来。
陈艺郎面现惊愕之色。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过来,森川阳子第一个诅咒的并非所有家人……而只是她的母亲,森川太太。
森川阳子在遭受校园霸凌后,在被男友背叛威胁后,在被天邪鬼欺骗后,一开始时最先想要得到的,是——永远不会背叛她,永远会保护她的母亲。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陈艺郎怜悯地看了眼躲藏在蜘蛛后体残骸中瑟瑟发抖的少女魂体,毫不犹豫刺出对灵长剑。
森川太太徒具络新妇外壳却绝非络新妇,仍然有着保护女儿的本能,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外人已经难以探知。
但在母亲之事后,本该已经意识到被天邪鬼所骗的森川阳子不仅没有及时收手,反而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做错事一样继续扩散诅咒,这无疑是不能原谅的。
被霸凌、被渣男欺骗、被天邪鬼趁虚而入,都绝不是说是阳子的错;可自己遭遇不幸,就要把别人也拖进地狱,这就是阳子错了。
包裹着镇鬼符的对灵长剑刺穿泥捏的逆地藏像,穿透森川阳子魂体。
绝望怨毒的尖叫声中,森川阳子的魂体像是被风吹散的青烟一般消散。
开裂的逆地藏像中,飘飞出大量以黑褐色人血书写着人名和出生日期的纸片……密密麻麻,至少有上千张。
陈艺郎被送离这个位面的最后一秒,看到有一些纸片上写着的是这个位面的泥盆首相、大臣、乃至是某些大国元首的名字……
“——尼玛!”
陈艺郎发自内心的佩服感叹声中,被送回了他自己的老家位面。
持续发出惨叫声、疼得满地打滚的燕红,声音戛然而止。
她呆呆盯着自己完好无损、还捏着把大剪刀的双手看了好几秒,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慢慢地翻身坐起。
幸好做完任务伤势就会消失,不然她真难以想象自己失去了双手应该怎么办——离开那个位面的最后一刻,她都已经看到自己的双手被那奇怪的鬼火烧得只剩骨头了!
在原地呆呆地坐了好半响、让心情回复平静,燕红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动着小碎步往家里走。
只是在那个难以理解的位面呆了两天一夜,燕红便感觉自己像是已经离开了家很久……她现在非常想见到娘亲。
深陷于痛苦之中的藤井优子,对曾经的好友森川阳子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里,有阳子与森川太太相处的画面。
她们母子的感情并不很好,经常会歇斯底里地吵架、互相吼叫、冷战。
但接收了优子部分记忆的燕红还是能感觉到优子对阳子的羡慕……优子羡慕森川太太总是会在家里做好饭等待阳子回家,会每天絮絮叨叨地埋怨阳子不如大哥优秀、让她在邻居太太那儿丢人,会每天陪伴在阳子身边。
优子总是要隔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妈妈,优子总是一个人吃饭,优子特别羡慕吵吵闹闹的森川母子。
燕红不懂森川阳子为什么会将天邪鬼教给她的办法用在她自己的母亲身上——哪怕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可这种陌生人教的、来历不明、后果未知的邪门歪道,怎么能用在亲人身上呢?
“我还是太弱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燕红忧郁地叹气。
如果她没有被青行灯拦下,她其实很想跟阳子好好谈一谈。
她也算是稍微了解了下那个位面的人们怪异的相处之道,她不能理解那里的人们为什么要这么热衷于互相折腾;她实在很想告诉阳子,如果管不了别人,至少自己可以不去折腾。
实在是没有人帮助自己,实在是倒霉到被全世界的人都针对,那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
明明对阳子不好的是高一六班的同学,是柏原太和,阳子却最先把矛头对准了自家人,把自己的母亲都变成了怪物……反正燕红是怎么都不能理解。
燕红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后山走回家,敲了两下自家窗子,没多会儿,披着外衣的张氏便赶来开了门。
“你这死丫头,这么大晚上的怎么就敢走夜路回家?你那些师兄弟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留你过夜,明早再送你回来?”
把燕红拉进屋,张氏没说对离家近两日的闺女嘘寒问暖,上来就是满嘴的埋怨:“瞧你这一身的泥,你这是跑泥潭里打滚还是怎么着了,都这个岁数的大姑娘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文静点!”
嘴上说着,张氏快手快脚把燕红身上外衫解下,从桌上用簸箕盖着的碗里拿了个冷硬的荞面馒头塞给燕红,没好气地道:“先对付着,娘去烧水给你洗把脸,看你那张脸都花成了什么样子,给别人看见怕不是要笑死!”
燕红捧着冷馒头,瞧着张氏嘿嘿傻笑。
“傻乐什么呢,撞到头了?”
“你真好,娘。”
“……有得吃的还堵不住你嘴!”
第28章 仙丹
“百鬼夜行位面D级难度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129%。”
“个人贡献度43%。”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 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335,随机D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者等级经验43%。”
燕红躺在床上, 盯着掌心里冒出来的芯片面板发呆。
“我的贡献度及格了……这次的任务,我也有贡献了吗?”
燕红想来想去, 只能想到应该是自己在对付怪谈上出过力……裂口女是她砍死的,十三阶梯怪谈是她背上来的,对付青行灯的时候她也拼了命,任务给出的贡献度奖励应该就是着落在这上面了。
想通这点,燕红缓缓吐了口气……虽然不像资深试炼者那样脑子灵活, 总能想到很多她压根就理解不来的东西,但好歹自己不会拖别人的后腿,自己能帮上忙了。
试炼者参与任务时的贡献度是各算各的,不存在试炼者间相互抢功,只要有表现就能获得相应评价、提升试炼者等级。
达到二级试炼者,就能进入任务系统为试炼者们准备的跨位面交流空间,不仅能获得与其它试炼者交流、交换道具的渠道, 还能快速学到很多新东西——上一场任务中,刚升到二级的陈艺郎就提醒过燕红要尽量提升贡献度,去交流空间中学习知识。
除了命运点和贡献度奖励,这次的百鬼夜行位面任务,敢于直面怪谈、与怪谈正面战斗的燕红还获得了二点综合体能, 一点五综合灵能。
此时,燕红的个人面板数据如下:
“ID4039号·燕红”
“试炼者等级:LV1(43%)”
“综合体能:九(你有颇高的敏捷和耐力, 力量和健康是你目前急需改善的短板)”
“综合灵能:九(你有堪称优越的战斗意志, 在精神和感知上则欠缺过多)”
“职业:平民”
“命运点:707”
下方, 是未激活的天赋栏, 和塞了不少乱七八糟东西的道具栏。
道具栏里面的东西,有她的看家武器手斧(D级)一把,阴气缠绕的鬼手一条,被标注成阴煞凶器的裂口女大剪刀一把,白银若干,衣物数套,食品若干。
以及,在百鬼夜行位面捡的若干垃圾……虽然燕红本人并不认为这些东西是垃圾就对了。
当下对燕红来说最重要的事——毫无疑问,是她赚够给娘亲治病的命运点了。
毫无睡意的燕红兴致勃勃地打开命运清单,找到那个她已经反复查看了多次的“驱除疾病”,悄悄转身将掌中芯片面板对准正呼呼大睡的娘亲张氏,满怀期待地选择了购买。
六百八十八点命运点扣除,黑暗中,有一道细微的白光自芯片面板中发出、照射到张氏身上。
睡梦中的张氏,被这道不起眼的细微白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白光扫过,酣睡中的张氏毫无动静,但呼吸明显变得缓慢有力、熟悉的鼻鼾声也消失了。
燕红咽了口唾沫,消耗一点命运点,对张氏进行诊疗扫描。
这次,屏幕上弹出来的诊断报告可比上一次简短多了——所有的扫描结果都是正常。
燕红激动又振奋地握了下小拳头……她拼了这么几次命,是有价值的!
即使自己面板上的命运点只剩下18点,连张巍叮嘱过她一定要记得买的万能急救喷雾都买不起,燕红仍然觉得十分满足。
“好,下一回就轮到给爹治病了,然后再给我自己买点防身道具……”
心中大石放下,燕红难忍困意,直接睡了过去。
甚至忘记了百鬼夜行任务给的道具奖励还没看……
清晨,张氏如往常一样最早爬起床,麻利地穿衣、洗漱,进厨房里忙上忙下的为一大家子人准备朝食。
燕老大打着哈欠起身,披上外衣来帮张氏拎水,刚进厨房拿水桶,就被张氏吓了一跳。
“孩她娘,你、你——”燕老大一脸震惊地指着张氏的脸。
“我脸上沾什么了?”张氏奇怪地抬手摸脸。
“不是,你,你……你变了!”燕老大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这么句话。
“哪变了?”张氏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没明白当家的在说啥。
燕老大索性拉着张氏回东厢房,把结婚时备下的铜镜从柜子里找出来递给张氏。
张氏看到铜镜中那张年轻了十岁不止、脸上沟壑消失了七成以上的脸,嘴巴张得老太。
“小红昨晚回来给你吃了什么仙丹?”燕老大压低声音道。
“没、没啊。”张氏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了眼内间。
两口子正犹豫要不要把昨儿个大半夜才回来的闺女叫起来问,老太太的声音就从院子里传进来:“老大家的,水都开了怎么还不赶紧把馒头蒸上?”
张氏下意识从东厢房出来往厨房走,跟站在正房屋檐下的老太太撞了个对脸。
燕家老太太看到张氏那张一夜之间“返老还青”的脸,眼睛瞪得溜圆。
呆呆地目送大媳妇走进厨房,这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地往跟出来的燕老大丢了记眼刀,摔门回了屋。
燕老大:“……??”
对面西厢房,燕老二家两口子起了床、拖儿带女的来正房堂屋吃饭,见到年轻了十几岁的大嫂,也是惊得一个个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去。
乡下人过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村里的媳妇过了三十那脸上就得起皱纹,到了张氏这样的年纪,眼皮周围的褶子就跟老人一样能夹死蚊子。
张氏身体内的病症病灶被驱除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但外表上的改变一望可知——她都年过四十的人了,这一夜之间就变成跟镇上三十出头的妇人差不多,瞎子才看不出问题来。
燕家二郎是老两口认定的贴心儿子,事事都想着两老,一见大嫂张氏这变化,立即不认同地对燕老大开了火:“大哥,你有那本事弄到返老还童的仙丹,怎么不紧着咱娘来?”
这句话瞬间点炸了火O药O桶,本来就一肚子不痛快的老太太立马摔碗砸筷子地起身回屋,朝食都不吃了。
燕老大:“……”
起床后盯着娘亲傻乐的燕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给老爹找了顶黑锅,眼神儿再也不敢乱飘,默默低头啃荞面馒头。
燕老大拒了李家大户的提亲后,又拎着酒亲自去李里长家里坐过一宿,关起门来把燕红“师门”规矩大、燕家人已经做不了燕红主的“苦衷”给李里长刨白了一遍。
还结合燕红自己编出的“师门任务”借口,暗示了一番燕红那些神仙师兄师姐会使着障眼法隔三岔五地来一趟李家村,带燕红去“除魔卫道”……
给族弟李仁富出了馊主意的李里长一头冷汗,不仅保证李家不会再敢高攀,还同意帮燕老大掩饰燕红“仙人弟子”的身份,免得燕红被十里八村的愚民叨扰。
镇上人要怎么传燕家管不着,在李家村,有本事能被顾老爷家视之为“上宾”的能人,依然是燕老大。
燕红离村做任务这一天两夜,打着的也是去被燕老大派去镇上顾家做客的幌子——反正村里人连李家大户的门都不怎么敢登,更不可能去顾老爷家印证。
一家人不尴不尬地吃完朝食各回各屋,张氏便忍不住又气又羞地拎燕红耳朵:“你这是偷偷给你娘喂了什么仙丹?就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她手上没舍得用力,燕红一点儿也不疼,嘿嘿傻笑:“不是仙丹,是给你治病呢,娘。爹也有,不过得等一阵子。”
燕老大又是感慨、又是感动地道:“你就别瞎折腾了,好好听你师兄师姐们的话,不要总伸手跟人家要东西,你爹身体好着,不用浪费人家仙丹。”
“放心吧,不是跟人要的,是我自己赚的,我不会随便跟人伸手的。”燕红认真地道,“对了,爹,娘,我……师门的人说,我这身体不够有力气,得多吃肉,我这里还有点银子,能不能多买点肉,让我把身体养健壮?”
说着,燕红把道具栏里王荟、帅坤他们送她的那二十多两银子拿了出来。
对付鬼物妖怪没有体力没有力气是不行的,燕红等不及任务慢慢增长,也想自己把身体练一练——她问过张巍了,试炼者除了做任务,在自己的位面锻炼身体提升综体也是可以的。
张巍还告诉了她怎么白嫖命运清单里的锻炼教程……和白嫖故事书、电视剧看是一个道理,点开预览别购买就行。
上回燕红把顾家给的银子交给了爹娘,燕老大这段时间里忙完了地里活计就在四处打听那里能买地,要让爹娘动那笔钱,燕老大两口子肯定不会舍得。
燕老大与张氏对视一眼,两口子都有些迟疑。
“咱家现在还没分家,自家出钱买肉,也得是一家人一起分。”燕老大对已经很有本事的二丫头道,“有肉大家分着吃倒也没什么,但就怕人家不止想吃肉,你懂爹的意思吧?”
燕红:“呃……?”
张氏索性直接道:“你咋这么憨呢,你想想,你爷一直想养大牲口,你堂哥大宝还没成婚,咱家住的都是太爷爷辈的老房子了,一下雨屋里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漏——你有钱敞开了吃肉,怎么不先用在更实在的地方?想通没有?你要敢让家里人都晓得你那里有银子,那就根本不是吃肉的问题,要吵吵的地方多了去了。”
燕红嘴巴大张。
她就想吃口肉、让身体营养跟得上,怎么就这么多事呢?!
“你也先别急,既然是你师门要求,那家里也不能拖你后腿。”燕老大皱眉道,“这样吧……过了农忙,爹就跟家里提一嘴分家。”
燕红没想到老爹居然主动提分家,张氏也一样,母女俩都震惊地看向燕老大。
燕家老两口肯定是要跟燕老大过的,分出去的只能是燕老二家;燕老大愿意养两老,但完全不肯让二弟占他便宜——这便宜还是自家二丫头用命去挣来的。
“就这样吧。”燕老大不再多说,起身去拿农具,招呼一家人下地。
燕红跟李家的亲事没成,但张氏心疼闺女小小年纪就要去除魔卫道,还是打着让燕红备嫁的借口让她在家里多休息。
照旧不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老太太,燕红拎了个水桶就去河边洗东西……她从百鬼夜行位面捡回来不少宝贝,得洗干净了才能用。
找了个没人的清净地儿,把自己捡的铝制易拉罐、马口铁罐头盒、电饭煲内胆、破锅烂盖、装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衣物枕头等等认识不认识的东西拿出来,燕红便开启了废物利用大业的第一步。
捡到最多的易拉罐,用锋利的、啥都能剪下来的裂口女大剪刀把易拉罐上面的小圆口剪开、穿两孔用细麻绳挂在腰间,在燕红看来就是最好的装水用具。
变形严重或是破损的易拉罐,就将完好的金属铁皮(其实是铝)剪下收藏好,以备它用——虽然燕红认不出这种亮片片到底是什么金属,但这种亮片片看上去跟黔地苗民用的苗银(其实是铜镀银)差不多,燕红觉得总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比铝制易拉罐结实得多的马口铁(镀锡铁)罐头盒燕红整理得就更起劲了,一一清洗干净了整整齐齐码到自己的道具栏里。
忙了一早上,燕红将自己捡来的宝贝们清洗整理好,仍觉意犹未尽……要不是跟陈艺郎和张巍一起的时候老被制止去翻垃圾桶,她肯定还能再多捡点。
拎着水桶回家吃晌午饭,半路遇到了小伙伴柳二妮。
柳二妮看到燕红便快步跑过来,好奇地围着燕红追问:“你娘说你爹让你去镇上顾老爷家做客啦?顾老爷家好不好玩?你吃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好玩的,好吃的也多。”燕红拿出她清洗干净、用剪刀剪成小片片的易拉罐铝片,递给柳二妮,“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铝片的一面有刮花了的漆痕,另一面是纯净的银光,柳二妮一拿到便爱不释手:“哇,真好看,这是什么片片?看上去跟银子好像,还很软呢,做成首饰肯定很好看!”
“你也这么觉得吧?我觉得也是呢!”燕红很高兴柳二妮跟她想法差不多,“上次我跟我娘去赶乡场(赶集),我看到苗人戴的那种大块大块的苗银,还没咱们这个闪亮!”
两个小丫头越说越来劲,约定晌午饭后碰头便各自回了家。
到了下午,燕红跑柳二妮家喊上人,两人一块儿撒开腿往附近苗寨跑去。
最近的苗寨五里屯离李家村只隔着一座山头,现代人估计一天都翻不过山去,村里长大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半时辰就能跑一趟来回。
燕红的大姐燕霞,就嫁到了五里屯,一户姓乔的人家。
成亲一年有余的燕霞才刚十八岁,也正是爱玩爱漂亮的年纪,看见小妹拿来的“假银片片”爱不释手,姐妹俩当即商量着要请寨子里的手艺人做“假银”首饰……
因捡垃圾大业总是频频被人制止之故,燕红捡到的铝罐并不很多,五里屯苗寨的手艺人再怎么精打细算地利用这些又软又亮延展性又好的铝片儿,还是只做出四套“假银”首饰来——各有一个能卡进发堆里的掌心大的发冠、一对簪子、一对步摇、一条挂脖子上的璎珞。
燕红自己留一套,给大姐燕霞一套,给小伙伴柳二妮一套,最后一套给了自己娘亲。
张氏拿到这套虽然不是真银、但一点儿也不比真银首饰差多少的纯手工首饰,心中五味陈杂,当晚便跟燕老大商量:“当家的,就不等到农忙后了,还是早点提分家吧,咱家多吃点亏把老二家分出去都成。二丫头着实馋肉,那好歹是她挣命赚的银子,总不能让她连肉味都闻不着……”
燕老大抽了几口旱烟,应下了这事。
第29章 快刀斩乱麻
燕红祖上是战乱时从北方迁来黔地的燕姓人家分支子弟, 当年燕氏祖先支付金银向本地李姓人家买了些田地,到燕家老爷子这一辈,分家时分到两亩水田,四亩旱地。
燕老爷子年轻时勤劳肯干, 燕老大也是十几岁就能下地的能干人, 这些年来又陆陆续续开出不少旱地——近山的坡地, 虽然蓄不了水种不了稻米, 但多种些小米、荞麦、红薯、毛豆(黄豆)、菜蔬,日子总也能好过不少。
黔地八山一水一分田,能种稻的水田是稀罕物,平头百姓能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就算是日子过得去了,大多数人家其实还是指着旱地过日子;燕老大想分家,并不介意松口多让出几分旱地给兄弟。
但燕老二不干。
燕二郎两口子认定燕老大从顾家管事那里拿过好处, 觉得燕老大急着分家是不想把好处分润给他, 一开始提这事便大吵大闹,骂燕老大无情无义。
燕老大没让妻女掺和,只把燕家老两口和燕老二拉到一起关上门说事,连燕红都打发出去做事。
燕红也不担心她爹会在二叔手上吃亏,拎上背篼便跟着张氏去自家地头挖折耳根。
折耳根多长在稻田旁边近水的沟渠里, 一年到头都能采摘嫩茎叶, 到秋冬时别把老根刨尽,来年又能出芽, 是黔地人餐盘里必不可缺的菜品之一。
挖了半背篼折耳根, 又去自家旱地里扯了几窝芫荽, 拔了几把毛豆, 回到家里见正房堂屋的大门还紧闭着不时传出吵闹声, 张氏便吩咐燕红去菜园里挖两根青菜, 自进厨房忙活起来。
在这个没有味精的年代,只有富贵人家才追求食物鲜美,一般农家只要吃进嘴里的菜有个味道就行;折耳根、芫荽都是味重的南方作物,洗干净了加点盐和辣椒凉拌起来就是菜,放进别的菜里同炒也能起到增味作用——虽然对于外地人来说不一定能吃得惯这种“重口味”就是了。
除了折耳根和芫荽,黔人用于增味的厨房神器还有豆豉,剁椒,糍粑辣椒——后两者不提,前者流传到泥盆,就是所谓的纳豆了。
张氏是标准的黔地妇人,豆豉、剁椒、糍粑辣椒燕家厨房里都有存货,当然了,这个年代的这些自制增味神器并不像后世那样滋味十足、连外地人都能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原因有二,一是这年头没有味精,二是这年头的盐质量不行,是比后世工业盐(用来融雪的那种玩意儿)还粗糙的土盐,苦味比盐味更重。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艺上并不比后世主妇差多少的张氏再怎么把心思用到烹饪上,端上桌的菜吃到燕红嘴里还是很不得劲儿……也是亏得这小孩嘴不刁,不挑食了。
吃过晌午饭,耽搁了一早上农活的燕家人暂时“搁置争议”,老老少少齐上阵、扛着锄头下地,闲下来的燕红把家里收拾了下,不等燕老太太找茬骂她,便带上麻绳一溜烟的跑出去砍柴。
综合体能涨到九点的燕红体力已经跟成年男性相差仿佛,三两下把家里要用的柴火备好扛回家,便又一溜烟的跑出门,冲着五里屯奔去。
五里屯是本地苗民的寨子,因离北山镇近,苗民大多会说汉话,并不排外,像燕红大姐燕霞那样嫁进苗寨的汉女有好几个,嫁出来的苗女也不算少。
见到燕红进寨,蹲在屯堡门口附近平台上晾晒旱烟叶的老苗人就笑着招呼:“小红来了?找你家大姐呢?”
“诶!”燕红脆生生应了一声,快步跑进屯堡内。
燕霞大姐嫁的苗家汉子,名叫养宝乔——苗人姓名格式与汉人不同,养是名字,宝是父亲的名字,乔是他的苗姓。
燕红进入苗寨,没多会儿就看见大姐燕霞在乔家吊脚楼下染缸边洗布,挥手喊道:“大姐!”
“小红来了?”燕霞甩甩手,笑道,“来得正好,来帮我把这缸布洗了。”
“好勒。”燕红一挽袖子便上去帮忙。
乔家人有一手利用板蓝根染布的手艺,也技术也传到了燕霞这个媳妇手里,染出的布料远的能卖到白云县去,靠着这门家传手艺,乔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燕红帮大姐洗了布、晾晒上,到乔家的小姑子格宝乔从地里回来,看到燕红就笑:“小红不如也嫁到我家来算了,跟你姐学染布。”
“她要嫁过来,家里就没安生日子了。”燕霞指着小妹鼻子嘲笑,“你莫被她这勤快样子骗到,谁要让她不高兴了,让她捡个筷子都费劲。”
笑话归笑话,燕霞倒不会让燕红白忙活,让小姑子和燕红玩会儿,擦干净手去给燕红烤糍粑。
乔家的糍粑是用糯米和荞面打的,糯米放得多,吃起来绵软弹牙,燕红和大姐的小姑子格宝乔各分到两块,美美地坐在吊脚楼内的地塘边吃。
格宝乔在乔家备受宠爱,养成了个跳脱性格,大嫂一走开去忙事儿,这个苗族小丫头便神神秘秘地低声对燕红道:“小红你听说没有,马家集那边出事勒,半个月间连续办了三场白事!”
“还有这事?”燕红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马家集,是附近十里八村的乡民逢五逢十时赶乡场(赶集)的地方,不光乡民会去赶场售卖自家土产,北山镇的商户和驮马队也会来摆摊子。
马家集人家户不多,拢共百来户,全是姓马的同姓人,是北山一地乡野间最势大的人家——要没点势力,也办不起集市来。
“就有这事,前几天你来找寨子里人帮你打假银首饰时,我家阿婆就被马家集来的人请去‘看’过了。”格宝乔挤眉弄眼地道,“我家阿婆隔天回来,就跟我阿爹说让家里人这段时间都少去赶场(赶集),免得沾到腌臜东西。”
燕红嘴巴都张成了O形。
乔家的老祖母,是远近闻名的神婆,常被人唤做申婆婆。
嗯,申是这位老阿婆的名字……
燕红以前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上次她来找大姐时,腰上挂着她自己加工的易拉罐水壶,申婆婆看见了就指着水壶说这东西沾过凶煞之物,让燕红别用这东西装水。
燕红事后才反应过来,易拉罐水壶上面那个小圆口,是用裂口女的大剪刀剪开的……
申婆婆连这都能看穿,指定不是一般人。
“阿婆没说马家集那边出了啥事?”燕红关切地道。
她做过两次正式任务,深知妖魔鬼怪作乱危害极大,这事儿她没法不上心。
“阿婆没说,只说凶险得很,她管不了。”格宝乔道,“马家集的人昨天还又来过一次呢,我阿婆烦不胜烦,躲到我姨妈家去住了。”
“难怪……我说今天都没看到阿婆。”燕红皱眉道。
“你回去也跟你妈他们说嘛,我阿婆不会说错话的,让伯妈他们先不要去赶集。”格宝乔道,“我哥他们不信我阿婆的话,还说后天要去集市上卖布,我阿爹刚骂过他。”
燕红想起姐夫养宝乔,发出“emmmmm……”的声音。
能让大姐燕霞看上的苗家汉子,那确实不是一般人……大姐出嫁前,燕红就没少听说这个未来的大姐夫经常干些莽撞事。
在大姐家玩了会儿,心里装着事的燕红没留在大姐家过夜,赶在夕食前回了家。
出门前撞到收工回来的姐夫养宝乔,这个性格异常直爽的苗家汉子硬是塞了捆旱烟叶给燕红,让她带给老丈人燕老大。
燕家晚上吃的这顿夕食依然没怎么安生,不肯分家的燕二郎两口子全程阴阳怪气,不支持分家的燕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一直板着脸。
凑合着把这顿饭吃完,燕老大正想继续拉着两老和二弟讨论分家之事,李里长带着两个面生的汉子登门拜访。
李里长一进燕家院门,笑呵呵地冲燕老爷子一拱手,转到燕老大时,表情、神态皆谄媚得难以直视,鞠躬时更是差点没把腰弯断。
燕家众人:“??”
那两个面生的汉子都等不及李里长介绍,见李里长对燕老大态度不一般,当即抢身上前、撩起长衫下摆双膝跪到鸡SHI都没扫干净的泥地上:“燕壮士!还求救我等一家老小性命!!”
燕老大:“????”
从来没被外人跪过的燕老大唬得一蹦三尺多高,忙不迭冲上前搀扶,语无伦次地道:“两位、两位,有话好好说!”
这两个面生的汉子挣扎了下才被确实有一把子力气的燕老大拉起来,堂堂六尺汉子,眼泪那是说来就来;一个拽着燕老大的胳臂连声求救,一个小跑回院门外、拉了头骡子进来,快手快脚搬下骡子背上驮的布匹金银,推到燕老大身前,作势又要跪下恳求。
从没经过这种阵势的燕老大,汗如雨下、头大如斗,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才把两个面生汉子拽起来,拉拉扯扯的拉到正房堂屋坐下。
李里长机灵地抱起两名汉子带来的布匹金银,非要往张氏手里塞,唬得张氏连自家东厢房都不敢回,一溜烟冲进堂屋,躲到自家男人身后。
拉着弟弟燕小宝站在一旁的燕红,暗暗擦了把冷汗。
幸好她爹帮她把锅背过去了,不然被两个老爷们当众又是跪又是哭求的就变成她了。
李里长倒是晓得燕家谁才是“仙人弟子”,只敢偷偷地朝燕红讨好地笑了下,抱着布匹金银跟进堂屋。
燕红拉着弟弟回屋,没多会儿,张氏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回来,叫燕红去她爹那里。
从东厢房出来,燕红一眼就看到被老爹赶出堂屋的二叔二婶两个凑在窗边、伸长了脖子偷听。
燕红幽幽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那两个面生汉子自称姓马,燕红一听就知道马家集的人请不动申婆婆,估计是在北山镇听说了什么,便转而求到她家里来了。
马家集的事儿她本来就放心不下,是打主意要过去看看的,马家人求上门来倒是正好有了出门理由……但他们带着重礼上门、还落到了燕家人眼里,分家这事儿又有得掰扯了。
揣着复杂的心情推门进了堂屋,那两个面生汉子和李里长坐在客座上,焦头烂额的老爹坐主位招待,燕老爷子和老太太坐在老爹身后,看着不像是有回避的意思。
燕老大见燕红进门,起身招手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不用顾忌,二丫头,你坐这边来。”
燕老爷子、老太太投向燕红的眼神十分古怪,那两位面生的汉子倒是稳如泰山……看来马家在镇上没少打听,到村里后也晓得配合李里长要求假装做戏。
既然老爹做了主,那燕红也不在乎其它,走到老爹让出的位置上坐下。
燕红入座,大约早已琢磨过要怎么应付这种情形的燕老大便严肃地道:“我家二丫头得仙人看中,收为仙家弟子,学仙人术法,只是年纪尚幼,父母尚在,才留在凡俗修行。我这个当爹的帮自家闺女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保持家中清净,让我儿不受干扰,如今正商量分家之事,把成年的兄弟分出去,李里长,马家两位兄弟,还请三位做个见证。”
“自然,自然。”李里长立即一迭声支持,“小仙师修行不易,是该有个清净地儿,燕家大郎勿忧,分家田地文书之事包在小老儿身上,对外也绝不轻易透露小仙师身份。”
屋外,头回知道真相的燕老二两口子傻在当场,连大哥这个时候提分家都顾不上了。
马家两位汉子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往——燕家的仙师让他们保守秘密,必然不会对他们的恳求置若罔闻——连连点头称是。
燕老大用膝盖都知道老二在外面偷听,当着自己送上门的三位见证人的面儿,把家里的水田分出一亩、旱地分出八亩给兄弟,家里置办的农具优先弟弟挑选,家里的粮食均分,西厢房那三间屋子也归燕老二,两老口的积蓄(其实是燕家公中的钱财)由两老自己管着不进行分配,两老由他供养,自明日起两房各自开火——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便干脆利落地把燕老二分了出去。
在李里长的见证下快刀斩乱麻搞定分家之事,燕老大便将燕红与马家二人留在堂屋谈正事,招呼爹娘出门,又请李里长出来见证,叫住想躲回房的燕老二两口子,当场分粮食农具……
燕老二不甘心马家人带来的金银他没份,燕老大眼睛一瞪,板着脸道:“那是你侄女凭本事赚的,你要敢冲侄女私房伸手,就别怪当大哥的从头教你做人!”
燕老二还想再说什么,燕老大又厉声道:“当着爹娘和李里长的面,我今天把话放这里,连外人李里长都晓得帮咱家二丫头腾个清净、让二丫头能安心修行,要是自家人还给二丫头添乱找事,且看我饶不饶得他!”
李里长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点头。
燕二婶平时是不敢跟大伯子正面呛声的,可这种时候还要不出声,以后她的儿女就真沾不到燕红的光了,硬着头皮道:“大宝和三丫好歹跟小红是亲亲的堂兄妹……”
燕老大冷冷看她一眼,硬邦邦地道:“大宝和三丫有亲爹有亲娘,还不到要靠个隔房堂妹过日子的地步。要他两个真有爹娘不靠的那一天,我这个当大伯的也不会让侄子侄女生生饿死,一口半口的荞麦饭当大伯的还供得起。”
燕二婶瞠目结舌,燕二郎气得七窍生烟。
自燕老大主意越来越大后便渐渐不敢与大儿子针锋相对的燕老爷子只是站在旁边抽旱烟,只敢在家里人面前撒泼的燕老太太焦急地拧了他胳臂半天,这老头儿也没吱声。
第30章 燕赤霞
燕红没去理会屋外纷争, 不相干人等退出堂屋,她便直接向那两位马家来客道:“两位阿叔,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知晓燕红“身份”的马家兄弟连道当不得, 留着长须的、看着较为年长那位恭敬拱手道:“燕小仙师唤我一声修明即可。”
另一位面白无须的也客客气气地道:“在下修竹。”
稍稍客套两句, 马修明便沉痛地说起马家集之事。
北山马家, 也是前朝战乱时从北方迁过来的人家,因其宗族势大之故, 并未像燕、柳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一样与本地人杂居, 自在北山东南面开荒拓土聚族而居。
百余年来,马氏一族开枝散叶,仅成年族丁便有上千之众,将个马家集经营得赫赫煌煌,直追北山镇;若非北山一地有巡检司衙门、有北山卫坐镇,北山一地没准儿便是马家说了算。
如日中天的马家,于两月前忽逢厄难。
最开始,是马修明、修竹兄弟俩一个隔房的族侄, 名唤作马身毅的, 与族人在马家集中马家开设的酒楼里喝酒时离席如厕,之后便一去不返。
马身毅年轻跳脱, 族人本以为他只是跟众人做耍, 调侃一番栽到茅坑里去了便未再理会;直至酒席散场时马身毅仍然不见踪影,才察觉不对。
马身毅的父兄亲朋发动上百族人将马家集里外搜寻一遍,盘问过路驮马队,仍然一无所获。
马身毅还未找到, 马家族中一名治字辈、名换做马治芳的族老, 又在自己卧房中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马治芳族老亲眷惊骇不已, 连忙四下搜索, 未果。
到上个月,马家族中国字辈,一个名唤马国奇的族叔,与数人坐屋檐下闲谈时忽觉身上凉寒,口称回屋添衣,只与众人分开数息,便凭空消失于屋中。
马家族人苦寻不得至亲面目,到本月才陆陆续续办了白事。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燕红皱眉道。
“正是。”马修明红着眼睛用力点头,“这两月来族中上下惊惶不安,既不知我马家究竟招惹了什么神仙妖魔,亦想不明白失踪族人究竟去了何地……!”
燕红不由想到山中鬼事件。
顾府上失踪人等,为蒋百户与山中鬼勾连所害;为威吓顾府上下,曾刻意将受害者尸身暴露人前。
马家集失踪者死不见尸,看着似乎跟山中鬼事件仿佛不是一回事……应当只是鬼物作乱,无活人手笔?
但燕红明明记得芯片中对鬼物分类,如幽鬼、恶鬼这等小鬼,血气旺盛的善人就能喝退,不足为患;但若是厉鬼、煞鬼这等凶煞,作乱两月有余,断不止仅害三人便罢——便是有蒋百户辖制,山中鬼所害者亦数量惊人。
想起申婆婆撒手不管、远远避离此事……燕红又觉得,是厉鬼作乱的可能性更大——以申婆婆之能,一般的恶鬼应当不以为难才对。
暗暗琢磨了一番,燕红仍旧不明就里,只得道:“只听你们这么说,我也无法判断是何物作乱,这样吧,明日我便去马家集看看,到时再做计较。”
马家兄弟连连称是,留下句明日一早来接便千恩万谢地告辞。
送走客人,燕红没有理会家中闹腾,独自返回房内。
一级试炼者每15日内必须执行至少一次D级任务,燕红在短短半月内已经完成过一次入门任务和两次正式任务,此时她再点击申请任务,芯片系统已经不再继续为她接入排队序列。
别的试炼者巴不得任务间隔越长越好,也就燕红这种异类会提前申请了……
不能接入任务,就意味着燕红无法得到芯片面板给出的任务提示,也指望不上其他试炼者相助。
这种情况下贸然卷入事件,显然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她很可能光是在确定和寻找自己要对付的目标上,就得花费不少精力。
但已经见识过山中鬼、森川阳子鬼体作乱危害的燕红,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且不提马家集那几千口大活人,李家村离马家集可就短短十几里山路,她还能把李家村整个儿搬走不成?
考虑到自家老爹还能中气十足地呵斥弟弟、暴打侄子,应当不像娘亲张氏那样急于救命,燕红决定把给老爹的治疗往后挪挪,先把手里仅剩的十八点命运点用到自保上……遇到过的资深试炼者都提醒过她保住命才能赚命运点,燕红向来听劝。
自己所在的位面没有荒诞侧成分,镇鬼符肯定有用,先兑换八张带上。
剩下的十点命运点,燕红在浩如烟海的命运清单里搜了半天……总算找到买得起又能派得上用场的保命物:
“加林仙豆(伪)”
“快速治愈轻度伤害(重伤无效),让使用者短暂恢复巅峰期状态,持续时间一刻钟。”
这种一粒就需要十个命运点的药品类道具,就是张巍说的“不划算的一次性消耗品”了……奈何现在燕红买不了更划算的万能急救喷雾,只能退而求其次。
用仅剩的命运点买下一粒伪仙豆放进道具栏,燕红这才注意到百鬼夜行位面获得的D级道具她还没开。
“哎呀……我真是的,光顾着命运点去了,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记了。”
燕红拍了下脑壳,连忙点开道具栏里的任务奖励。
“如履平地靴(D级)”
“理论上,只要脚底能触及,这双靴子能在任何具有形态的物体上自由行走。”
“装备条件:具备能用于站立的后肢。”
燕红:“……?”
燕红盯着古代人不能理解的冷幽默装备说明看了会儿,从道具栏里把这双靴子拿了出来。
这双咋一看像是高帮滑板鞋的靴子外观在古代人看来是有些奇怪的,燕红隐约记得在百鬼夜行位面时看到过有人穿类似款式的鞋子。
尝试着将脚套进靴内,看上去有些大的如履平地靴居然快速收缩、把燕红只有二十三厘米长的脚丫子妥妥帖帖地包裹了起来。
“……会变大变小?!”
燕红见状大喜,这不就意味着这双鞋她能穿很久了吗?好东西啊!
两只脚都穿上鞋,燕红尝试着走动了下,发现这双鞋不光会变形合脚,还很好穿,鞋底软软弹弹的,走路都好像更省力了几分。
“能踩实就能走,那穿着这双鞋也能上墙吗?”
燕红想着,抬脚踩到土墙上。
然后……她还真走到了墙上去……
横站在自家房间土墙上的燕红,自己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时,吵得脑壳疼的张氏扶着额头掀开帘子进了屋。
随即,张氏便看到了脚底沾在墙上、整个人都横了过来的二闺女。
张氏:“……??”
“啊,娘!”
燕红一惊,连忙从墙上走下来:“这、我——呃,我师父送了我双靴子,我试试看效果。”
张氏捂着胸口,麻木地点点头。
自家闺女都能偷偷给她塞仙丹把她变年轻了,会飞檐走壁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外人面前别随便上墙,会吓着人。”冷静的张氏还有余力叮嘱闺女。
“我晓得、我晓得。”燕红乖巧点头。
“马家来人是怎么说的?”张氏问道。
“哦,他们说得不清不楚的,还得去看看才知道。”燕红把如履平地靴脱下来收进道具栏,这种好东西出门时再穿,在家里继续穿她的破草鞋就行,“我跟他们说好了,明早我先过去瞧瞧再说。”
张氏先是点头,犹豫了下,又补充道:“要是他们家的事情很麻烦,那你也别瞎强出头,把钱退了就回来。咱们家有田有地的,爹娘也还能做活儿,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用不着挣命去赚那种卖命钱。”
“我晓得了。”燕红笑眯眯地道。
从爹娘回了李仁富家提亲的时候她就知道,爹娘心目中她肯定是比浮财更重要的。
燕老大分完家中粮食回屋,也少见地进了一趟妻女住的内室,把张氏叮嘱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提出明日要陪燕红去马家集。
燕红想了想,没有回绝,既然马家集出事以来依然在正常办集市、也没听说赶集的人出过事,那目前来说危险性应当不太大,燕老大跟着去一趟应当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找开鬼物后找个借口把老爹支开就行了。
燕老大迟疑了下,又道:“你那些师兄师姐们……这次会不会来?”
燕红抓了抓头皮,道:“这个嘛,得看事儿严不严重,要严重的话会有人来的。”
真是厉鬼这个层次的鬼物在作乱,那就有可能会开放任务;不过这次没法接到任务的燕红也不确定自己这个原住民能不能跟试炼者们顺利相认……所以她也不是很笃定。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马家兄弟果然牵着骡马来接人。
燕老大交代了下张氏地里头要抓紧去处理好的活计,跟着燕红出门。
有骡马代步,不过一个时辰,燕家父女便来到了平日里要走将近两个时辰的马家集。
今日不是赶集日,马家族人自行平整出来的集市坝场上较为冷清,只有些半大孩子在玩耍打闹。
往集内走几步,才渐渐热闹起来,马氏族人自家经营的店铺半数开着门,也有一些过路商客走动。
马修明、马修竹兄弟俩出自马氏本家四房,家中经营着集上唯一的一家酒楼——亦是最早出事的族人马身毅失踪之地——应燕红要求,径直将燕家父女带到这处事发地来。
说是酒楼……其实就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木楼,楼下卖些水酒、小食,楼上才是办酒席的地方;马氏族人婚丧嫁娶,大多要到酒楼来摆两桌,往年里生意算是不错。
马修明、修竹兄弟俩将燕家父女请到一楼大堂内坐下,恭恭敬敬地道:“燕壮士,燕小姐请稍等,我们兄弟这便去叫掌柜拿二楼钥匙。”
马身毅出事后,酒楼二楼便长期关着没开。
燕老大正欲说话,便见大堂另一侧、有个独自坐了一桌喝酒的壮士惊愕回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这壮士一望可知不是本地人——光是坐着便要比在黔人中算是高大的燕老大高半个头,桌下那双大脚直伸到方桌外去,站起来怕不是要有七尺多高(约一米九~两米高)。
“那汉子,你也姓燕?”这个瞧着像个猛将兄、神态举止倒是颇有几分读书人儒雅气质的壮士饶有兴致地开口道。
燕老大:“??”
这人说的西南官话并不很标准,带着浓厚的外地口音,没怎么接触过外地人的燕老大听起来极其吃力。
家里开酒楼的马家兄弟倒是听得懂,见这壮士气度非凡,不敢懈怠,客客气气地笑着拱手道:“壮士的口音听着像是从秦地来?”
“某乃秦人燕赤霞。”壮士大大方方地拱手道,“今日路过贵地,不想也能遇到本家。”
“啊??你是燕赤霞?!”原本安安分分坐老爹身边的燕红,忽然指着人大吼出声。
燕赤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