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黑炭,还带着用一片大绿叶子包着的东西,似乎是来赔礼道歉的。
“早上和你这种小孩子闹别扭,忘记把礼物给你了。原本打算让你甜一甜的。”
甜味在野生动物中确实是好东西,尤其对于爱这种本体喜食花蜜叶片的。比起电蛱蝶,北美凤蝶的口味确实和孔雀蛾更接近。
黑炭打开叶片,露出了其中的“甜品”:一只巴掌大的蜜罐蚁。
所谓蜜罐蚁,是普通工蚁采集花蜜后,注入储蜜蚁嗉囊。其所位于腹部,可膨胀至原体积20倍,形成倒挂于巢穴顶部的“活体蜜罐”,并终生储存。
这样的甜蜜,不仅养活了整个蚁穴,也吸引了其他的物种。只是没想到,蜜罐蚁到了虫族,还是逃不过被掏窝的食物链底层宿命。
“我想着让你吃口新鲜的,还是活得呢。把它从巢穴里完整弄出来,废了不少功夫。”
黑炭手里的蜜罐蚁真的很鲜活,不停地拖着巨大腹部艰难挣扎。但那剔透腹部所储存的蜜,一看就非常清甜。
黑炭托着叶子,把蜜罐蚁递到爱嘴边,让唾手可得的甜蜜一个劲往爱呼吸孔钻。没有一个虫子可以抵御这诱惑,所以爱张大了口器。
并不是所预料的爆浆口感,而是类似包了一块糖心的果冻口感。蜜罐蚁的蜜在腹部中是类固态的,并不会像爆珠之类的零食,咬一口喷一脸。
“消气了吧?破茧后要打我,记得轻一点。”
爱咀嚼的动作停止了,被正主听到坏话,总是尴尬的。爱来不及深思,为什么黑炭出现左右脑互搏行为,下意识问黑炭听到了多少?
“全部。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臭吗?我要是你先去河里洗洗。”
原来是追着爱的臭……气味找到爱的。黑炭也很奇怪,一向爱干净的虫子,怎么突然自己身上全是灰也不在乎了。
当然,现在的爱是干净的,它找完结茧的地方,就立刻去河边洗了个澡。之前没有立刻清洗,也是考虑到可能爬树,又要弄脏自己。
虫族对于清洁的概念,和昆虫一样。可以有,但不能太多,避免破坏体表保护,或者把自己的信息泄露给天敌。
不是黑炭有天眼,爱又放心了。它将蜜罐蚁全部塞进口器里,拍了拍手,感觉还是很黏腻:“所以你真的迁怒过我?”
“对。好的,我知道了,我尽量收敛。”黑炭意思是,下次还要搞“美式”霸凌,“反正你可能打得我了,不是吗?”
爱终于说准了:“你是身体一分为二了,脑子也一分为二了吗?”
黑炭一翅膀把爱扇回巢里:“休息吧,马上要变为成虫的小宝宝。”
爱被摔的四仰八叉,骂骂咧咧,说什么现在也要去把黑炭打一顿。结果好不容易等爱终于把长长的身体翻过来,爬出虫巢,黑炭早就飞远了。
“翅膀大了不起啊,我以后在空中打它。”爱气鼓鼓地滚到黑丝绒翅膀下去了。
额……爱的翅膀据我目测,确实比黑炭的大得多。但是飞蛾的飞行速度,大多就是个笑话,体型还和搞笑程度呈正比。爱要在空中打黑炭,只能借助巧劲了。
黑丝绒早晨发现黑炭来过了,问爱是不是又和黑炭起了摩擦。爱倒没有抱怨“昨晚你为什么不醒”,只是说黑炭来给它道歉了。
黑丝绒似乎想说什么,被爱打断了:“好了,大清早的别提它了,再说我心情就不好了。”
“明明是我们两个要分开了,不和我道别吗?”
黑丝绒愣住了,什么分开?黑丝绒下意识以为爱要和它分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爱是要去结茧。它们会有好几天见不到面。
“不说再见,你回来再说。”黑丝绒想起上次说了“再见”,然后再见就是崩溃的爱。黑丝绒简单的大脑里没有“避讳”的概念,但下意识不想再说这个词。
爱笑了,说想要黑丝绒送它礼物。这次被黑炭截胡了,但还有破茧的时候,可以期待。真直白,但对恋爱中的虫来说,完全没问题。
黑丝绒郑重点头,于是爱独自来了选好的地点。因为第一次织茧,怕在黑丝绒面前丢脸。
爱已经忘掉,它在黑丝绒的蛹上,打过样的事情了。
蛾和蝴蝶化蛹的步骤不一样,需要先用虫丝织出一个中空结构,然后才固定住自己。在爱动作时,我明白它为什么要支开黑丝绒了。
爱在织镂空结构,这不是大孔雀蛾会用的织法。虫族的基因里不知道记录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共通知识,让爱本能选择这种复杂但可以排水的茧,更适应突如其来的雨季。
理所当然,最开始的时候,爱织的很生涩,丑的要命。爱看着在空气里飘来飘去,死活无法支撑起来的虫茧,开始发呆。良久,我看见爱背过去,用力拔自己背上的软刺。
爱发呆的时候,是在查阅记录于基因中的教程吗?它终于发现自己缺少了重要的一步:那些镂空结构,是需要坚硬支撑的。
地球上,钩织出这些美丽结构的蛾,大多是狠虫。比如雪苔蛾,它们会拔下自己所有的硬毛,然后用虫丝做粘合剂把硬毛粘起来,构成一个巧夺天工的银色锥形小笼,把自己装在里面。
这些形态不一的镂空茧,往往不是被不明所以的人类捡回家美美把玩,还当成文玩开始盘;就是被部分无良虫佬扎破蛹拿回去收藏。这导致会织镂空茧的蛾数目开始一降再降。
没想到虫族居然还记录了这种费时费力的织茧法。如果不是敌人,真想请其中高手,给我上一批放生的家伙们教学,它们织的茧都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虽然这可能是进化的表现之一,织丑东西就不会受到伤害了。昆虫也有自己的消费降级。
爱看着不像是多会做手工的,居然像模像样弄出锥形形状了。此时爱背上已经光秃秃,艰难挤进自己好不容易扭好的“小笼子”里。这是“支撑”用太多,又搭的太入迷,忘记自己还在外面了。
地球上,很多笨虫,甚至吐好茧,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进去。有研究表明,这种笨虫越来越多,和加重的污染有关系,让昆虫本就不多的智商雪上加霜。
看着爱的动作,也能理解笨虫们。因为在里面吐丝是一个艰难的活。万幸的是爱一开始就把茧的两端固定在分叉的树枝上,给自己预留了一会儿固定自己的空间,不用拆了重来。
爱现在自己中部吐一圈丝,把自己缠起来,留出两个分节点。然后先固定尾部,用一圈又一圈虫丝,把用于支撑的软刺包裹起来。
这个步骤完成,爱的下半部分已经没法动了。正好伸直身体,顺着尾部继续向上。这是一个看着有些恐怖的过程,身体的活动幅度越来越小,直到连头部都被固定住。
一只洁白的虫茧就完成了。比起之前所说雪苔蛾的“钢丝笼”,爱的茧更像银杏珠大蚕蛾,质地坚硬且略带光泽,丝线粗韧,交织成蕾丝般的镂空网格,像是古建筑上雕刻的那些优雅花纹。
具象化的“作茧自缚”。虫族的作茧自缚可能还要恐怖一些,因为它们有痛觉神经,却要自己释放消化酶把身体溶解掉。
爱还有发声器官,不知道能不能听见毛毛虫真正的叫喊。以前爱说话的时候,算口吐人言,那可不是昆虫的叫声。说起来,爱似乎也没用气孔挤压发声过,只看见身体因为怒火气胀。
但我失望了。我能从下半轻轻的抖动里,看见爱已经在融化自己的下半身。但爱没有因为融化的痛觉尖叫,和地球上的这个过程一样,静默无声。
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了,虫族到底有没有痛觉神经?我从之前爱处理蟑螂看出,它们有完整的神经系统。但由于无论爱还是其他虫族,反应不大,所以我判断它们的痛觉神经非常顿感。
但爱这个反应,像痛觉神经被切断了。那些抖动是很正常且微小的:曾经的外骨骼化为黄色的透明蛹,而肉化作液态脂肪。
而且,随着蛹逐渐形成,我没有透过半透明的蛹,看见虫族的内骨骼。那些软骨,也随着更强力的酶融化了吗?
我暂时将这个得不到解答的疑问记录下来。如果爱心情好,它可能在日常躲避抽血时告诉我。也是它的这个举动,让我感觉它是有痛觉的。
熟悉的头壳逐渐也变得透明,幼虫已经完全溶解了。在几次蛹动后,这个头壳和蛹的连接处轻而易举断裂,被蛹嫌弃占地方,丢到一边。到这一步,一个椭圆的蛹形成了,可以等待幼虫完全变态发育了。
其实这个等待的过程并不久。我看着逐渐黯淡的蛹壳,和其中越来越多的红色。最后,已经成型只是还收敛着的翅膀,占据了几乎整个蛹。
黯淡的蛹壳包裹着大红的翅膀,意外重新剔透,像一块上好的琥珀。红色的翅膀依然在不断生长着,终于某一天,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虫族和地球昆虫与众不同的地方来了。我看着爱懵懵懂懂咬破了蛹壳,顺着蛹壳爬出时,那尚未舒张已经坚硬的翅膀,就轻而易举划破了坚硬的茧。这意味着爱不需要像地球昆虫,进行第二次突破。
但同样,它们需要把翅膀充血,舒张开来。那四片皱巴巴的红色翅膀垂下,随着爱的呼吸起伏,一点一点抖动着。
随着抖动的次数增加,爱翅膀上的褶皱逐渐减小,与此同时,爱也开始“减肥”。这是因为,它在把身体上多余的血,通过内外压平衡,充斥给多出来的翅膀。
在翅膀上那四只“眼睛”完全睁开时,爱终于结束了它漫长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