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导, 我抱你出去吧。”
林璨向姜予安游过去。
姜予安选择自力更生,游向河岸。
虽然变小了,但这具小孩身体, 劲还挺大。
林璨强忍住笑意,可能是姜导平时太严肃了, 此时变成幼崽后, 在河里划水的样子绝世可爱。
像莲藕一样白嫩的小胖胳膊和腿,努力划动,让人想到大胖锦鲤。
她跟在姜予安身后游, 担心幼崽姜导会体力不支, 哪怕他已经微微喘气,也没有求助, 游到河岸之后往上爬,拧干衣服上湿哒哒的水。
他们的衣服也变了,姜予安穿着一身宝宝睡衣, 光着脚,林璨穿着十年前流行的美羊羊图案上衣,脚上蹬着一双带蝴蝶结的水晶塑料凉鞋。
“这是我们的身体吗?”林璨说着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有红印, 痛感也是真的。
“你可以将这当成真实的身体……尽量爱惜身体,不要死在海底。”姜予安想,这可能是灵魂具现化的一种形式。
两人都从河里爬出来, 然后向城门所在的地方走。除了城门,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
这座城市通往外界的路被白雾笼罩着,可能根本无法离开, 又或者会回到他们之前进来的地方。
城门口有两个守门的卫兵,一左一右守在那里, 见来了两个孩子,问:
“叫什么名字,有人来接吗?”
“要说真正的名字,才能和家人团聚。”
两人都说了名字,守卫登记之后,让人把他们送到孤儿院:“欢迎来到兰蒂斯城,不必担心,三天之内,会有亲人来接你们,如果没有孤儿院,也会安排合适的家庭领养你们。”
兰蒂斯城里有马车、汽车、火车、电车,不同时代的文化在这里交融,在这里可以看到千年以前的建筑,也可以看到百年之内的科技,非常神奇。
两人坐上通往孤儿院的马车,驾车的人是个阳光开朗的大叔,一路上都在给他们介绍兰蒂斯城的生活:“小家伙们,我敢保证上帝的神国都不会比这里更美丽……”
“在这里,人是自由的,只要你想,就可以过上任何一种生活。当然,前提是不要触犯城主制定的律法。”
“兰蒂斯城由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师,音乐家,画家……只要感兴趣,你可以和他们学习,成为一名出色的艺术家,创作出无数优秀的作品。”
“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每个人都过着富裕自由而快乐的生活,我敢保证世界上不会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幸福了。”
进城之后,视觉效果更加震撼,处处都是鲜花、涂鸦、雕塑,建筑独具特色,融合了千年以来各个时代的建筑特色和优点,兼容并续,非常美丽。
街头随处可见演奏、绘画的人,哪怕是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在糖葫芦上面刻了憨态可掬的小猫图案。
“来,吃吧……”
卖糖葫芦的大爷抽出两支,递给马车上的两个小孩:“爷爷送给你们尝尝,以后好吃再来买。”
“去了籽儿的,小孩吃也不担心被卡着。”
“谢谢爷爷!”林璨接过糖葫芦,分给姜予安一支,在姜予安沉默的注视下,辩解道:“我就是想看看糖葫芦做成这样之后会不会变得更好吃。”
“顺便试验一下,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见姜予安没有制止饿意思,她啃了一口冰糖葫芦,然后眯起眼睛:“这差不多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冰糖葫芦了!”
姜予安举着剩下那个冰糖葫芦,慢吞吞啃了一口,这种时候,就会有些想念影子。不过,进入这个世界后,人人都没有影子,他也不知道影子在什么地方,唯一能确定的是,影子没死。
驾车的大叔见两个小孩儿都吃上了,又给他们买了热腾腾的浆果奶饮:
“已经很久没有小孩儿进来了。”
“如果你们的亲人没有来找你们,以后可以和我一起生活呀……”
“好!”林璨点头,忽然看到一座摩天大楼上出现巨型明星海报,还有演唱会宣传——
林皎4月25号晚在恒星区举办演唱会,欢迎大家来现场观看!
“那是林皎吗?”林璨心神巨颤,定定看着巨幅电子屏幕,他仍然是十五岁的少年模样,时间在他身上已经定格,但海报上的他,站在舞台中央,光芒万丈。
“是啊,怎么了?”
“林皎已经火了十年,哪怕娱乐圈更新换代快,但他的人气一直很高,每次的票都抢不到。”
“他唱歌可好听了,应该能一直火下去,我以前抢到票之后,听了一次现场版,真的绝了……”
“小朋友,你也可以听一听他的歌。”
大叔说着播放了一首林皎的歌,见林璨听得入神,一边听一边抹泪,忍不住安利到:“要不要和我一起当林皎的粉丝啊?”
“好!”林璨重重点头。
她是林皎的死忠粉!!!
孤儿院很快到了,大叔放了一路林皎的歌,和林璨聊得火热。林璨并没有说出自己和林皎的关系,她不知道林皎还记不记得自己。
哪怕兰蒂斯城再美丽、再宏伟,她也知道这里不是真实世界,十年了,林皎的长相没有一点变化。他还记得以前的一切吗?
守卫说,如果亲人三天之内找到孤儿院,就能和亲人一起生活。这其中暗藏不少信息量,比如,哪怕亲人也在这个世界,也有不来寻找的可能。
孤儿院到了,大叔把他们送进院子里,交接之后,又问院长三天后能不能优先领养。
“一切根据小朋友的意愿来,你可以先提交一份资料,经过审核之后,才有领养资格。”
“没有家人来接的话,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院长笑眯眯说完,带着两个孩子参观孤儿院。
整个孤儿院,只有他们两个孩子,里面的彩绘可爱极了,颜色绚烂,看过之后,令人心生暖意,有种一切美好之事正在发生的感觉。
姜予安忽然觉得这种画风有些熟悉,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从记忆之中翻找片刻,最后想起来,是原相离的书房,有一幅立绘,画风与孤儿院墙壁上的涂鸦一致。但那副立绘并没有落款,无法判定画画的人是谁。
“喜欢墙上的画吗?”院长介绍道。
“如果喜欢的话,以后可以拜他为师。”
“不过他的主业不是画师,路过我们孤儿院的时候,觉得墙上缺了点什么,然后就留下了这些画,以前在这里住过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
“他是谁?”姜予安问。
院长:“是城里的巡游使,原大人。”
姜予安没有再问下去,心中闪过两个人选。
不是原相离,就是原宗霖。
“选一个喜欢的房间吧,先在这里住一晚,你们的信息应该已经交上去了,很快就会有结果,最慢也不会超过三天。”院长说。
他们还没选房间,孤儿院外就停了一辆车,很快,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眼睛的少年从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保镖和助理。
“林璨是在这里吗?”他问。
“哥哥!”林璨仰头,极力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但是,当他真正站在面前的那一刻,如何能忍住呢?
林皎摘下眼镜,抱住向他扑来的林璨。
“怎么不听话?”他像小时候一样弹了一个脑瓜崩,看着妹妹通红的眼,一时间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找了很久很久……”
一直以来,林璨都是一个坚强乐观的人。在林皎面前,用来防护自己不受伤的高墙彻底崩塌,她泣不成声,死死搂住林皎的腰。
妈妈已经去世了。
她一直在等林皎回去。
林璨每次都告诉妈妈,哥哥去当练习生了,他会变成大明星,出现在电视机里,到时候妈妈每天都能看到他。
练习生公司管得很严,所以他才没空打电话……她想尽了一切理由,用遍了所有借口,妈妈临终前,反而让她不要再找了。
林璨知道,妈妈已经猜到了。
但她永远不会放弃,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呢?
她抱着林皎,明明他的身体有温度,有活人应有的一切特征,她甚至能听到林皎的心跳声,但一瞬间,心中却空洞的厉害。
“哥哥……”这些年积攒的委屈,遗憾,痛苦……无数情绪倾泻而出,林皎慢慢拍着妹妹的背,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走吧,我们回家,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林皎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见林璨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子,问道:“你认识他吗?”
“那是我的朋友。”林璨见到哥哥之后很开心,但不想立刻跟他一起回家,独自把幼崽姜导留在这里,不放心。
“我可以在这里陪他一起吗?”
“等他找到家人,我再和你回家。”林璨问。
“好,我陪你等。”林皎看着不远处一脸严肃的小幼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知道哪家崽崽,小小年纪,就像个干部,少走六十年弯路,看起来怪可爱的。
“林先生,在这边包手续……”
院长没想到这次入园的孩子会被这么快接走,不过联想到林皎的身份,又觉得正常。
灵魂有强有弱,如果找到了强化灵魂的有效方法,就会越来越强。林皎唱歌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是灵魂强大的特性。
“姜导,如果没人来接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林璨问。她看过姜予安的所有电影,姜导的亲人可能不在海底。
姜影后变成了石像,那位原先生,很早以前就在飞机失事之中失踪。一般来说,飞机失事几乎不可能生还,除非姜予安有其他亲人坠海,否则他就要留在孤儿院,被人收养。
肥水不流外人田,肥崽也是。
哥哥变成大明星了,再养一个幼崽姜导绰绰有余。
“……”姜予安不理解她突然变化的态度,之前明明有些畏惧,自从来到海底之后,她就变得跃跃欲试,似乎想做点什么。
“我哥哥很好的……现在看起来也很有钱,而且他唱歌好听,每天都能听演唱会……”
林璨不遗余力的卖安利。
林皎见她这么喜欢这个小幼崽,看姜予安的眼神更加柔和,既然妹妹喜欢,就带回家一起养吧。
“这是我家的孩子,就不用林先生代劳了。”
原相离从门外进来,戴着金丝边眼镜,他站起来时,格外挺拔,接近一米九,看起来冷峻深沉,有种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姜予安第一次看到双腿健全、用腿走路的原相离,不免有些新奇,看了很久。
之前虽然看见过直立的原相离,但那时原相离下半身是触手,非人感很重,与现在的感觉很不一样。
“怎么,不认识伯父了吗?”原相离微微俯身,抱起地上的幼崽,两人视线并齐,原相离忽然皱眉,很快,眉头又松开。
他家的幼崽……是这一个吗?
但这个幼崽给他的感觉也很亲近。
第42章 导演42
姜予安扯住原相离的脸拉了拉, 看起来是真皮,不是假脸。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哪怕是原相离本人,也怔了几秒。
姜予安有些奇怪, 如果说这里的原相离才是真的, 被献祭之后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那外面的原相离又是谁,世界上会有两个相同的人存在吗?
“要不要再检查一下?”原相离将脸贴过去, 或许是分开得太久……好像幼崽也认不出他了。
“是真的。”姜予安没有再扯。他记得原宗霖不长这样, 真是太奇怪了。
“城主大人,原来这是您家的孩子, 手续很快就办完了,您稍微等一会儿……”院长十分恭敬。
“有事给我打电话……要不你先住在我家?”林璨看着原相离,惊疑不定, 她不止是林皎的死忠粉,也是姜导的死忠粉。
之前她在网上搜姜予安的相关讯息时,找到了李俊大的直播视频片段,那时原相离出镜过, 原家掌权人,资产无数,但因为一场意外, 只能靠轮椅代步。
林璨又想起《观音像》里的原宗霖,显然,这个自称“伯父”的人, 不是原宗霖。
他与原相离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是原相离的孪生兄弟?总不可能是原相离本人吧……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有事我会联系你。”
姜予安决定和原相离一起回去。
“那好吧……”虽然林璨对姜予安的实力有信心,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万一怪物会伪装成姜导的亲人呢?
万一她现在牵着的林皎,也是怪物呢?她不敢往这个方向细想,总之,走一步看一步。
原相离抱着小侄子,坐上外面的车。车驶过的所有地方,看见的人都会行注目礼,顺便向原相离所在的方向深深鞠一躬,恭敬而感激。
“为什么他们叫你城主?”姜予安问。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原相离不愿多说。
很快,车停在原家老宅之外,不管是大门还是里面的设计,都和原家老宅一模一样。
姜予安终于被放下来,在原相离为他准备房间的时候,姜予安已经打开了通往地下游泳池的门,但这座老宅并没有地下游泳池,也没有粉色小章鱼,只有酒庄。
“你在找什么?”
姜予安回头,发现原相离站在身后的阴影里,眼神明灭不定,仿佛在怀疑什么。
“小章鱼。”姜予安坦言相告。
“这里没有小章鱼,如果你想吃章鱼,我会通知厨房。”原相离又将小幼崽抱起来,才一会儿看不见,孩子就跑没影了,地下楼梯有些陡峭,难为他小小一只,手脚并用爬下来。
原相离说了好几遍安全教育,带小侄子洗澡换衣服,然后把孩子放在儿童专座上,让人做了章鱼小丸子。
“慢慢吃,小心烫……”他看起来冷漠专制,实际上还会帮小侄子把章鱼小丸子切成入口的大小,注意温度。
“大哥,我今天……”原宗霖从门外进来,视线瞬间落在餐桌前的小幼崽身上。
他好像站了很久,但又只有一瞬间,缺失的一部分记忆在看到姜予安之后被补全。
“安安!”
“是安安……”原宗霖瞬间把小幼崽举起来转了几圈,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抱过孩子,好像有十几年那么长。
姜予安用小叉子叉着一块章鱼小丸子,平静地放进嘴里,这个世界是有真实饥饿感的,从河里爬出来,他就一直很饿。
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小孩子的生理需求非常强烈,饥饿感让他总想吃点什么。
“哥,你给他喂的什么!”
“安安还这么小,不能乱吃东西的,要给他喝奶……”原宗霖四处寻找奶瓶。
一向强硬的原相离身体微僵,看着那份章鱼小丸子,甚至有些愧意。
“给我。”姜予安向他伸手。
“等你爸爸冲奶粉。”原相离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他只对一个小孩无止境的宠溺,每次小幼崽望着他,他就想满足这个孩子的一切愿望。
“……”哪怕姜予安需要进食,也不想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用奶瓶喝奶。当原宗霖带着温度适宜的奶瓶进门时,姜予安已经向院子里冲去。
“安安!”原宗霖追在他身后,虽然孩子还小,却非常灵活,跑得也快,原宗霖担心他摔着,心惊胆战的。
“抓到了。”姜予安正想去姜千澜在老宅的房间,还没上楼,就被原相离拎住后衣领,直接被提起来,放进幼崽专用座。
原宗霖追得气喘吁吁,仿佛看不见那条通向姜千澜房间的楼梯,而是把奶瓶放在小桌子上:“多喝牛奶才能长高,其他小朋友都长高了,就你一个人矮矮的……”
“不要奶瓶。”
姜予安推开那个带着吸管球的奶瓶。
“给他换一个杯子。”
原相离把奶瓶递给原宗霖。
“好吧……”原宗霖带着奶瓶离开,忽然回头看了眼楼梯,有些困惑,有些怅然,但很快恢复正常。
他似乎并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位妻子,就像姜予安出现之前,他同样不记得自己有个孩子。
“安安想妈妈了?”原相离问。
姜予安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原相离没有再试探,只说:“她不在这里。”
“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姜予安问。
原相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我会尽快送你离开,你还活着,不能留在这里。”
“这里的人,可以去外面的世界吗?”
姜予安问。
“不能。”原相离语气平淡,但毫无疑问,他说的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们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究,哪怕姜予安询问一些关于这个世界本质的问题,原相离也没有回答。
这个原相离与外面那一个性情相似,又有些差别。他更加深沉,好像知道很多秘密,但一切藏在心中,自有安排。
“安安今天晚上是和伯父一起睡,还是和爸爸一起睡?”原宗霖如今还年轻,看起来温润如玉,学识渊博,实际上在自家兄长面前,还有一点尚未彻底褪去的少年感。
他本就是个像风一样的人,从海外高价拍下文物归还国家,不顾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娶一个毫无出身的影星为妻……这一切,不止是因为他的性情,也因为他有一个始终为他保驾护航的长兄。
“我自己睡。”姜予安想看看晚上的兰蒂斯城与白天有什么差别。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完美、很真实,但正因为如此,反而有种虚幻感。
外面的尸墙还拱卫在祭坛之下,光门之后的世界总不可能是一片极乐净土。
“你是小孩子,不能一个人睡。”原宗霖说。
“那我和伯父一起。”姜予安选择原相离。比起对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一无所知的原宗霖,姜予安更愿意和原相离一起相处。
或者说,在原宗霖心里,他是“安安”。
但在原相离眼里,他是姜予安。
二者之间的微妙区别,难以用语言描述,但原相离并不完全把他当成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而是用一种尊重又纵容的态度,认真照顾他。
“我就知道……”
“你从小就和他更亲。”原宗霖有些控诉,趁小孩不注意,捏了一下他软乎乎的脸颊,立刻被原相离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
第43章 导演43
“安安不是你的玩具。”原相离把幼崽从原宗霖怀里抱出来, 无视了原宗霖渴望的眼神,把姜予安带回自己房间。
“那明天安安和我睡!我才是他的爸爸……”原宗霖据理力争,今天不行, 明天总可以。
“明天再说。”原相离神色始终沉肃,完全看不出他已经对弟弟用上了缓兵之计。
“那好吧, 明天该轮到我了……”原宗霖在大哥面前再度退步。于他而言, 长兄如父,把崽崽交给大哥他很放心,但又有些失落。
姜予安没有去过原相离的卧室, 不知道两个世界是否有差别。在兰蒂斯城, 原相离的房间并不像这座城市的整体风格那样绚丽多彩,黑白灰的经典配色, 有种空旷又冷寂的感觉。
“不喜欢这个房间?明天我让人来换。”
原相离看着脸颊粉白的小幼崽,心中微软。他和这个过分冷硬的房间格格不入,像一片死寂之中, 忽然注入了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没有。”姜予安并不介意这些,只是觉得原相离的住处生活气息很淡,并不像有人真正居住在这里,更像一个空房间。
“欢迎来到兰蒂斯城, 希望你在这里能有一段愉快的回忆。”原相离已经决定将姜予安送出去,他们共处的时间非常短暂,未来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
只有月圆之夜前后, 兰蒂斯城的入口才会开启,最长能持续七天,其他时候都处于封锁状态。月圆之夜已经过去, 下次开门是一个月之后。
姜予安并没有睡觉的习惯,以往都是用打坐代替睡觉, 很少会产生困意,哪怕睡着后,仍然保留着警惕之心。
但在这个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的世界,他像一个真正的幼童,很容易犯困,而且睡得很沉。
梦中,他睡在一艘小船里,船头挂着温暖的夜灯,船下是蔚蓝的海水,平静深邃,悠然摇晃,那种无垠、幽邃的属于深海的气息包围着他,仿佛一种无形的庇佑。
姜予安很少会彻底失去警惕,却在海浪温柔的翻涌声中沉沉睡去,等他醒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深色窗帘漏出一线金光,外面应该很亮了。
“砰砰砰——”房门被敲响。
“醒了?”外面传来原相离的声音。
姜予安微微皱眉,看来,原相离能感应到房间里的一切,他只是刚醒,原相离就过来了。
“嗯。”他懒懒应了一声,第一次生出瘫在床上不想起来的感觉。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原相离开门之后,就看到柔软的被子里,裹着一只“小毛毛虫”,他下意识露出一点笑意,冷峻的眉目因此柔和下来,然后把小毛毛虫挖出来。
“今天还要去学校看看。”原相离说。
姜予安原本还打算赖会儿床,听他这样说主动起来了,换上原相离准备的衣服,再去洗漱。
学校应该有很多学生,可以观察一下那些人,看看他们还记不记得外面的世界。也许能遇到林璨,和她交流一下情报。
他现在太小了,离洗手池有些远,原相离把他抱起来,等姜予安洗漱完,再放回地上。
原相离抱得很稳,那双长腿定在原地,有种令人安心的稳定感,那是坐在轮椅上的原相离没有的意气风发。
最后,原相离用温水拧了一条柔软的毛巾,慢慢给小幼崽擦脸,睫毛洇湿后漆黑浓密,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有种别样的冰冷剔透。
原相离定定看着这双眼睛,仿佛从中窥见了不可言说的秘密,但他始终缄默,没有拂去最后一层迷雾。
“大哥,你叫安安起床怎么用了这么久?”
原宗霖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一时间心里酸溜溜的。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父子俩感情真好,但安安是他的崽啊!
安安心里就只有这个伯父,虽然是他当了甩手掌柜,把孩子丢给大哥帮忙带,现在安安和大哥更亲也是应该的。
那时候他忙着什么?好像是二人世界。有人正在等他,原宗霖即将拥她入怀……刚回忆起来的画面,还没成型,就像梦中泡影一样消散了。
“我已经做好早餐了。”原宗霖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忘了之前的疑惑。
姜予安这才发现,原宗霖穿着围裙,还是黄色小蜜蜂图案的,虽然西装革履,但他眉目温润,这样穿也毫不违和。
原宗霖将早餐摆好,鸡蛋羹、小米粥,还热了牛奶,看得出来,这一顿是专门为姜予安准备的。
“大哥,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等会儿,我送安安去学校。”
原宗霖看着原相离,眼神中带着催促意味。
以他大哥的工作狂属性,每天准点出门,怎么现在还没出去?
“我和你一起送安安去学校。”原相离并未解释,只说了自己的决定。
原宗霖好意提醒:“大哥,工作忙别强撑着,我送安安就可以了。”
原相离拒绝了他的好意:“最近不忙。”
兄弟之间,暗流汹涌。
彼此之间,互不相让。
姜予安静静吃早餐……这里的食物,有种奇怪的感觉,很难形容那种细微的差别。
认知之中,它是什么味道,吃起来就是什么味道,很符合刻板印象,有种“标准感”。其实,正常食物哪怕是同一类别,味道也有差别。
这里并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现在的身体应该也不是他们真正的身体,姜予安对此早有猜测,现在发现的一些细节,只是更能佐证这一点罢了。
姜予安原以为自己醒的很晚,吃完早餐,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还算早的。
原相离开车,原宗霖和姜予安一起坐在后座,后面甚至有专门为小孩准备的安全座椅。
“昨天有些晚了,没来得及带你去买,我选了一些书包、文具,今天先将就一下,不喜欢的话可以定制……”
原宗霖提着一个黄色小鸭子书包,姜予安看了眼,没说话,他是来调查的,不应该拘于外物。
“安安背上看看,晚上我和你……”
原宗霖说到一半忽然卡壳,和谁一起接安安?他心中闪过一些画面,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孩,孩子蹦蹦跳跳向前走……转瞬之间,画面就溃散了。
原宗霖面露痛苦之色,下意识想补全那些遗忘的记忆,然而,每次快想起来的时候,就有一种庞大的力量将记忆抹去。
他在与这股力量抗衡,不愿失去属于自己的记忆,眼球渐渐变红,无数细小的血管充血,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
“阿霖,你可以回去休息。”原相离忽然开口,音色天生带着几分冷意,让人瞬间清醒。
原宗霖从那种濒临失控的状态退出来,揉了揉眉心,有些失神:“不用休息,就是感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今天是安安上学的第一天,我怎么能缺席呢。”
一时间,车内沉默了几分钟。三人中有两个知情者,原相离和姜予安都知道原宗霖忘记了什么,但谁也没有说。
原宗霖忘了自己已经身死,忘了深爱的妻子,才能维持这种平和的表象。
在这种凝滞的沉默之中,学校到了,姜予安背着小书包,被原宗霖牵到幼儿园门口,里面的学生很少,只有两三个小孩,不远处就是小学,学生稍多一些。
原相离去办入学手续,在这里遇到了林皎,两人简单交谈几句,眼中似有深意,有种别样的默契,打了个招呼,便很快分开了。
“安安在幼儿园要玩的开心哦。”
原宗霖看着小小的儿子站在幼儿园门口,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舍,蹲下来摸了摸孩子柔软的黑发。
大概家长送孩子去幼儿园,都会产生这种心情,孩子一会儿不在眼前,就忍不住想看一眼。
“好。”姜予安点头。
“有事就给爸爸打电话,想爸爸了也打电话,任何时候都可以。”原宗霖说。
姜予安目送原宗霖离开,但原宗霖才走几步路就忍不住回头望。姜予安抬手向他道别,原宗霖眼中忽然漾起温柔的笑意,定定看着他。
姜予安微怔,他注视着原宗霖离开的背影,莫名蹙了蹙眉,这一瞬,有种时空重叠的感觉。
仿佛,他与原主是同一个人,他们在走相同的路,遇见相同的人。
“现在的一切,是目前能维持的最好结果。”
原相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姜予安心知,他指的是原宗霖还活着这件事,哪怕失去了很多记忆,至少原宗霖看起来还活着。他们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存活的?
原相离显然知道其中内情,但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姜予安会抽丝剥茧,找出其中真相。
*
林璨看了好一会儿,等原家两个大佬离开,她才敢过来打招呼:“姜导,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
“尚可。”姜予安随意点头。
林璨视线落在小姜导脸颊上,软乎乎的,看起来很好捏。不敢久看,视线下移,落在小黄鸭书包上,下面还有两只鸭掌,随着他走动一晃一晃。
天呐!小姜导真的可爱到爆!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幼崽,林璨只会简单称赞几句,但这是姜导缩小版,内核还是那个冷淡强势的姜导,这种反差感,瞬间燃爆。
“你有什么发现?”姜予安问。
林璨进来以后,脑子就和她的外表一样,缩水了不少,说话的时候神游天外,看起来呆呆的。
“睡得很香算不算?”林璨有种久违的幸福感,她已经很久没睡这么好了。妈妈病逝后,她开始失眠,偶尔能睡着,但会陷入一些诡异的梦境,醒后就忘了具体内容,精神却十分疲惫。
姜予安点头,又问:“林皎和之前有没有不一样?”
他不了解原宗霖,无从对比。原相离,除了身体完整之外,和外面的原相离差别不大。当然,不排除伪装的可能性。
“没有。”林璨摇头,哥哥和以前一样,性格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变化就是,在这个世界,哥哥变成了当红顶流。
“记忆方面呢?”姜予安问,原宗霖的记忆残缺不全,应该忘记了与姜千澜相关的一切。
“等等……他没有问起过妈妈,一次也没有。”
林璨后知后觉,终于发现异常。
因为母亲已经过世,她不知道该如何把死讯告知林皎,所以一直没有提起,但林皎也没有问起,太不正常了。
“他可能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可能是亲人的记忆,可能是死亡时的记忆。”
“你不要贸然试探,如果想起来,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姜予安提醒道。
原宗霖好几次都在尝试找回记忆,临近想起来的时候濒临失控,眼睛血丝密布,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姜予安并不打算用记忆试探,以防出现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知道了。”林璨低头,眼圈微红。哪怕她想欺骗自己,哥哥现在活得很好,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在跟随姜予安进入那道门之前,她看见漆黑的海水中,无数扭曲的尸体散发着幽蓝的荧光,交缠成一面望不到尽头的巨墙。
“上课了。”姜予安听见铃声响起,跟着幼儿园的老师回了园区。这里的孩子很少,加上姜予安一起,才五个小孩。
林璨在隔壁的小学部,整个学校被分成幼儿园、小学部、初中部,但学生太少,学校很大,反而空旷得可怕。
“小姜导,我过去了,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好!”林璨匆匆赶去教室,背着粉色芭比公主书包,穿着美羊羊短袖,粉色蛋糕裙,有种十多年前的潮感。
或者说,这是林皎心中妹妹的样子,是他年少拮据时的遗憾,有条件了就全部安排上。
林璨美滋滋穿着哥哥买的衣服,跑起来哒哒哒,看起来很憨。一个人的时候无坚不摧,找到哥哥之后又变成了活泼开朗乐观的小女孩。
影子很喜欢刷短视频,什么类型的都看,姜予安看过这种穿搭,停留在十几年前。
林璨没有发现这种微妙的异常,她已经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温情之中,失去了警惕。
这并不是林璨的错,这个世界本就具有迷惑性,宛如温水煮青蛙,哪怕是姜予安,偶尔也会有些失神,一边观察异常,一边融入其中。
“今天学十以内的数字,小朋友们跟着老师一起念,‘1’像铅笔细又长,‘2’像鸭子水上游……”
幼儿园的老师是个温柔漂亮的年轻女人,对小孩很有耐心。除了姜予安以外,那四个小孩都在跟着老师念,摇头晃脑的,非常投入。
但里面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孩,念起中文字正腔圆,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等老师讲完课,私下问姜予安:“是老师讲的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安安小朋友不跟着一起读呢?”
姜予安:“我已经会了。”
老师:“是吗?那我考考你……”
等林璨下课之后摸过来,就看到小姜导面无表情回答老师问的问题,从十以内加减法过渡到一百,老师惊为天人,直呼天才。
林璨眼看着小姜导表情越来越冷淡,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过来和朋友一起玩吗?”老师见林璨过来,友好的打招呼。
林璨点头:“嗯嗯,我和他是好朋友。”
老师示意他们俩去玩,本来见姜予安一直不和其他小孩玩,担心他不合群,既然有小伙伴,就不用担心了。
转头,老师就和原相离说了姜予安的知识量超出了幼儿园水平的事,原相离表示,不用跳级,要让小孩有个完整的童年。
姜予安的监护人觉得他需要童年,林璨是主动找回童年,她对幼儿园的大滑梯很感兴趣:
“小姜导,要不要玩这个啊?”
“看起来真的很好玩的样子……”
姜予安若有所思:“小?”
林璨卡了一下:……
“这里比较隐蔽,视野也很好。”林璨若无其事的爬到滑梯顶上。
这个滑梯并不是幼儿园常见的矮玩具,而是一个高达两层楼,呈半封闭状态、做了保护措施的大滑道。哪怕放在景区,也会有人花钱试试,对于年轻人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林璨自从找到哥哥之后,就有点傻乐,爬上滑梯顶上后,用袖子擦了擦地面,给姜予安擦了个座位出来。
姜予安没深究称呼的问题,也上了滑梯,周围比较空旷,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学校。
学校与整个兰蒂斯城的画风一致,建筑风格华丽丰富,墙上是各种色彩缤纷的涂鸦,还有很多动漫人物。
除了教室以外,学校内部有很多休闲娱乐设施,如图书馆、音乐厅,篮球场、室内游泳池,甚至还有游戏室、电影院、马场。
学生的作息、课程都非常宽松,没有成绩要求,文学课只教基础常识,艺术课反而十分全面。音乐绘画舞蹈……只要想学,就能找到相应的老师。
“我们还有教刺绣的老师,穿着三寸金莲的绣花鞋,行为习惯非常像古代的大家闺秀……”
林璨说着她的发现,这种明显的异常,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就好像不同时代的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大家和谐相处,过着自己的生活,揉杂成一座奇迹之城。
姜予安点头,之前从尸墙中看到过古人,如果所有死于祭坛的人都能在兰蒂斯城复生,有古人在学校任教也很正常。
“给,老师做的零食……”林璨说着,掏出一个香囊,里面放着一些果脯、肉干,“很好吃的,应该没毒,我吃了没死……”
姜予安微妙的沉默两秒,接了过去,慢慢啃肉干,有点硬,但味道不错。他在家里已经吃过东西,不差这么一点,正好对比一下二者的差别。
林璨见他捧着一块肉干,像个小仓鼠,啃得很认真,心里的小人在尖叫,可爱想捏!
姜予安默默看了她一眼,林璨努力调整表情,嘴角比AK都难压,看着远处飘扬的彩色旗帜,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哪怕是做梦,也梦不到这么好的学校,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老师都很温柔,同学也好相处,还能围观小姜导上幼儿园。
“那是谁?”姜予安视线落在操场上,有个身穿轻甲的男人站在石碑林前,徘徊不定,偶尔把头靠在石碑上,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他穿着一身战时的甲胄,长发散乱,倒还干净,总在那片石碑林里徘徊,有时候想触碰上面的字,又将手放下来。
“书法课老师,他的行书写的可好了!”
林璨是小学生,二年级,课程要比幼儿园丰富许多,有幸见过书法课的老师写字,看起来浑浑噩噩,醉醺醺的,但提笔的时候气势磅礴,那一手风骨嶙峋的字,更是让人心神巨震。
“过去看看。”姜予安想近距离观察一下。
这个人精神状态不稳定,很有研究价值。
“要不我去吧,姜导你就留在这里,也能看到一点……”林璨担心会发生意外,姜导虽然厉害,但现在缩水成幼崽了,万一有危险,跑都跑不快。
“我去。”姜予安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从滑梯上滑下来,咻的一下就消失在林璨视线里。
“等等我!”林璨追上去,也跟着滑下来。
幼儿园的老师拍下视频,发给学生家长。
“原先生,您家孩子和朋友玩的很开心,看来已经适应了学校的生活……”
原相离收到视频之后,给原宗霖发了一份,然后反复观看幼崽玩滑滑梯,久违地生出些愉悦的情绪。
*
学校很大,有很多建筑物,风格多样,这一片是中式建筑,在外界足以成为知名景区的碑林,在这里只是寻常。
碑林中陈列着石经、书法、字碑,大部分模糊不清,看不出具体内容,从残留的些许文字来看,那人书法造诣极高,雕刻水平也十分不凡。
“回去……”
“船……”
他口中喃喃念着几个字,虽然有一张清峻儒雅的脸,因为神态仓皇,显得有些狼狈。
与曾经濒临失控的原宗霖一样,他眼瞳充血,几乎一片血红,完全漫过了原本棕黑的瞳色。
“你需要去医院吗?”姜予安抬头看他,但这个人毫无反应。原相离一开口就打断了原宗霖的异变,应该不止是用声音,还用了某种特殊能力。
姜予安进入这个世界后,这具身体就是普通的幼童,心动系统也没有提示,一切超凡能力都被屏蔽了,无法探查这人的具体情况。
“我要……出……出去……”他仰头望向头顶的天空,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仿佛已经望穿了头顶的天幕,窥见了真实世界一角。
明明天气很好,天空像大海一样湛蓝,白云随风聚散,却莫名有种深沉窒息的压抑感。
“有人……在等……”
“等我……”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嘶鸣,手指深深扣在石碑上,留下鲜艳的血痕。
“姜导,小心!”
林璨有些担心:“我叫别的老师过来吧?”
“不用了——”姜予安已经看到了他扩散的瞳孔,拉着林璨朝后躲了躲。
下一刻,一声爆响传来。那个书法老师的头颅骤然爆开,脑浆四散,鲜血里混着五彩的浆液,还有头骨、头皮,溅红了半面石碑。
林璨骇然失色,哪怕她见过一些血腥场面,也没有看见过活人的脑袋在眼前爆开的场面。因为离得太近,她的脸上还喷溅到零星几点血水,抹了一下,仍是温热的。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想到姜导说的记忆问题,想到哥哥从来不提起母亲……书法老师可能想起了什么,想出去,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她真的能把哥哥带出去吗?
正常人的脑浆是白色,但书法老师的脑浆是五彩的,散发着好看的珠光,落地之后就凝结了,像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宝石,璀璨美丽。姜予安瞬间想到了爱丽丝号上,塞尔托斯送给艾伦的皇冠。
这一幕虽然血腥诡异,但五彩的浆珠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有种难以形容的瑰丽。
学校里忽然响起尖锐的鸣笛声,正有人向这边赶来,地上的五彩宝石像高温下的冰块,迅速消融,姜予安捡起一块,攥在手心,仍然无法缓解它消融的速度。
好在宝石的边缘是不规则的,有一个角比较尖锐,姜予安重重握下去,它扎破了手掌上的皮肤,接触到鲜血之后,瞬间融了进去。
姜予安耳边骤然响起金戈铁马之声,一个身穿锦衣、头戴金冠的少年策马自繁华的京城冲出,磨砺数年之后,变成冷峻锋锐的青年将军。
海上倭寇众多,将军操练水师,从无到有,颓败的海军渐渐有了起色。或许正是因此,让敌国感受到了威胁,他所率领的水师,在海上被众多敌船围攻。
他以寡敌众,誓死不降,撑了好一段时日。船在围攻之下燃起大火,即将沉没之际,他下令,将船撞过去,与敌人同归于尽!
随着轰然响起的碰撞声,他的一生彻底结束,就此沉入海中,像被一张漆黑的巨口吞没,悄无声息,连名字也遗失了,彻底忘个干净。
记忆里有画面、声音,与他自己有关的信息很少,或许是因为姜予安得到的这一块太小了,所以没有坠海之后的后续。
“怎么了?”林璨见他失神了一会儿,有些担心。
“没事。”姜予安低头,那些五彩的脑浆已经消失了,只剩一具有些空洞的尸体。
书法老师原来久久驻足的石碑上,溅满了血,流进篆刻的凹槽之中,原本模糊的字迹慢慢清晰起来——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哪怕历经岁月洗礼,字迹几乎被磨平,那种冲天而起的金戈之气,仍然扎得人眼睛生疼。
第44章 导演44
“别担心, 回去上课吧。”
“周老师血压太高,暂时晕倒了,经过治疗, 很快就能好转,再回学校给大家上课。”
很快, 学校就有安保人员赶来, 带着担架,熟练地将那具完全没有起伏的尸体抬走。
他的脖颈折成一个奇异的角度,空洞的头颅里还残留着几缕五彩辉光, 显然死透了。
“高血压……”林璨大受震撼, 谁说不是呢?
颅内高压,直接爆炸, 名副其实的高血压。
赶来的老师温柔安慰:“别怕,习惯就好了。”
“周老师很快就会回来的。”
书法课老师叫周骥,同事都称他周老师。
林璨:“……”
这能习惯吗?谁能习惯这个啊……
不过, 周老师真会回来吗?
“周老师被送去医院了吗?”
“我们能不能去看他?”姜予安问。
“不是医院,是城主府。”
“城主府禁止探视,如果很担心他,可以等周老师出来再去看他。”老师解释道。
“城主府在什么地方?”姜予安又问。
“……”老师沉默了一下, 然后说:“需要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平时也用不上。”
等老师把他们送回教室, 林璨小声问:“城主府,是不是你家?”
毕竟,城主是原相离。
“应该不是。”姜予安昨天没在老宅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没有地下游泳池,和现实中的老宅几乎一比一复刻。
泳池是原相离后来改建的, 这里的老宅应该是二十几年前的原家老宅,没有停尸间,周老师的尸体拉过去也无处存放。
林璨:“我觉得那里可能有重要的信息。”
姜予安点头,毕竟能治好“高血压”,肯定很重要,看周老师会不会回来上课就知道真假了。
“对了,我哥哥马上要开演唱会了,给我们留了座位,你要去看看吗?”林璨问。
姜予安点头:“可以。”
演唱会现场有很多人,又容易让人情绪激动,会不会有聚众“高血压”事件?可以多捡一点脑浆宝石。
林璨不知道姜予安的想法,只有一种卖安利并成功了的快乐,一心开始期待演唱会。
她从来没有见过哥哥站在舞台上的样子,不亲眼目睹,总觉得林皎变成顶流,非常不真实。
放学后,原宗霖开车过来接孩子,本来会来的原相离缺席了。
“大哥有事要忙,今天加班。”原宗霖几乎瞬间猜到了儿子在找什么,生出一点酸意。
“他在城主府吗?”姜予安问。
“对……安安都知道城主府了?真聪明。”原宗霖夸道。
“安安今天在幼儿园都学了什么?”
“玩得开心吗?”
原宗霖一路上都在询问,引导自家孩子说话。姜予安偶尔回答几句,原宗霖便很高兴,回家之后,立刻进厨房做饭。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一起吃晚饭。”
原宗霖中途还给原相离打了电话。
“今天他不回来吃晚饭了,咱们一起吃,然后爸爸教你画画,好不好?”原宗霖心情更好了。
“好。”姜予安点头,只要有空,他也愿意学点新东西,原宗霖的画技很好,如果能学会一些,以后总能用上。
原宗霖从年幼时开始打基础,画技纯熟,但他从来没有教过学生,一时没有什么头绪。不过,既然要教,就要教孩子喜欢的画法,以兴趣为主。
他分别画了国画、水粉,又找出家里以前的油画,甚至画了几个卡通小人,再问姜予安想学哪一种。
姜予安:“都学。”
他以往没有时间学这些,终日修炼,如今这个世界不能修炼,打发时间也好。
“好。”原宗霖便从调色开始教起。色彩,是绘画的灵魂。颜料的搭配,可以调出许多不同的颜色,原宗霖手把手教导,讲解,姜予安认真听了进去。
原相离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样和谐的一幕,他注视着父子二人相处的样子,眼神幽深,眼瞳上生出一层漆黑的虹膜,有种非人的怪异感。在那两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异象消失,一切如常。
“我回来了。”
“大哥,饭菜还热着,你自己端一下。”
“好。”
原宗霖见天色已晚,昨天被按住的念头又重新生出,今天总该轮到他了吧?
虽然有崽,但崽像大哥亲生的。
“安安,今晚……”原宗霖还没说完,原相离便出口打断:“安安今晚照旧,你睡得沉,顾不上给他盖被子。”
“是。”原宗霖叹了口气,然后看着崽跟着原宗霖走了,那种大哥生了儿子的感觉更强烈了。
“我想去城主府。”
回房间后,姜予安主动告知原相离。
原相离有种古井无波的平静,像一潭深泉,语气带着训诫意味:“不要试图观察这个世界,了解越深刻,与这里的联系越紧密。如果你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就要学会无视异常。”
“你还要去城主府吗?”原相离问。
姜予安点头,如果真被困在这里……他或许会打开其他人的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最后总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原相离:“明天放学后,带你过去看看。”
对于姜予安的选择,他并不意外。与其让姜予安自己想办法,不如直接带过去。
*
林璨放学,司机等在校门口,替她拉开车门,再送她回家。
在学校待了一天,林璨心情复杂,然后看着豪宅大门缓缓被拉开,两边都是穿着女仆装或者黑西装的佣人,齐声道:“恭迎大小姐回家!”
林璨一瞬间脚趾扣地,有种乱入电视剧片场的感觉,救命啊,林皎在搞什么!
“大小姐放学了!”
“大小姐上学一天辛苦了……”
俊美的管家过来给她拎粉色芭比公主书包,如果林璨不是二年级小学生,穿着美羊羊短袖,这一幕就是偶像剧开场。
林璨只庆幸自己没把姜导带回来,姜导的眼睛就是摄像机,这一幕,如果被其他认识她的人看见,不知道会有多社死。
林璨的脸红得像番茄一样,直接跑去找林皎:“哥,你在搞什么!”
林皎懒洋洋抱着一把吉他,棕黑的头发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浅金色的光,见林璨冲进来,抬抬眼皮:“我在练演唱会要唱的新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说外面那些……”林璨问。
“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啊???”
“你不是说想要当公主,被豪门亲爷爷接回家,做梦都想体验这种感觉吗?”林皎有些疑惑。这就是妹妹喜欢的大场面啊,她看电视的时候,恨不得钻进屏幕里。
林璨欲言又止,本来想笑,但眼圈渐渐红了。谁会记得自己小时候看电视时候说的话啊,再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美羊羊和芭比公主了。
可是林皎的时间停留在过去,他记得林璨的喜好,为她准备这一切。他还是十五岁离家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长大,记忆也停留在生前。
“怎么哭了?”
林皎放下吉他,手忙脚乱过来哄。
林璨擦了擦眼睛:“我只是太高兴了。”
“这就高兴了?”
“以后还有更多值得高兴的事。”
林皎摸了摸她的头。
眼前的一切越美好,林璨的心绪就越复杂。她想起海底看不见尽头的尸墙,想起在暴风雨中沉没的爱丽丝号,想起今天书法课老师炸得四分五裂的头颅和脑浆。
这种割裂感太折磨了,把一切美好的东西摆在你面前,再告诉你这是假的,甚至不知道这层漂亮的表象之下具体包裹着什么。
“你知道城主府吗?”林璨问。
林皎神色微沉:“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老师忽然爆炸了……”林璨解释了一遍。
“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林皎安慰道。
林璨:“城主府治病这么有效率吗?”
林皎:“嗯……城主很厉害。”
林璨表示赞同:“原伯父确实看起来很厉害。”
但他应该不会复活术吧……等等,他和姜导是一家的,那没事了。
“哥哥,你去过城主府吗?”林璨问。
林皎沉默,最终没有回答。
林璨便明白了,他不说,八成是去过。
可能和周老师一样,是被抬着去的。
她更想去城主府了。
不过,没有和林皎再提起这件事。
“要不要和我学吉他?”林皎问,“想学别的也行,钢琴、小提琴……只要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林璨以前没空学乐器,现在有林皎亲自教她,不管学什么,她都很乐意。
*
第二天是工作日,姜予安被送到学校。
课间,林璨找过来,两人一起爬上滑滑梯顶端,看向碑林方向。
昨天爆头的周老师,今天又出现在那里。
他看起来很平静,仍然穿着一身轻甲,金冠束发,一身凌人锐气,沉默擦拭石碑上干涸的血迹。昨天爆开的脑袋,今天好好长在脖子上,看不出一点痕迹。
“他看起来完全恢复了。”林璨一边为他死而复生高兴,一边生出寒意。
“去看看就知道了。”姜予安又去碑林试探。
“周老师,你好。”林璨主动打招呼。
周骥冷淡回应:“有什么事吗?”
“我们对这里的石碑很感兴趣,所以过来看看。这些字都写的很好……”林璨找了个借口。
周骥神色温和了些:“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们。你们这个年纪,正是习字的时候。”
被唤起教育热情的周骥将他们带到书法室,从横平竖直开始练起,甚至拿上了戒尺,纠正他们的写字姿势。
学生想学什么课程,是非常自由的。只要不出校门,跟着任何一个老师都可以。
为了探查周骥的异常,他们练了一天大字,练得腰酸背痛,结论就是,没有异常。
周骥精神状态变得很稳定,但他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只说自己少时顽劣,夫子教导他时也是如此严厉。后来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是城主给他一个安身之所,他才能留在学校任教,除了书法,还教骑术。
姜予安没有再问,如果刺激了周骥,可能他会再次爆头,哪怕能重生,死一次总会有负面影响。
放学后,原相离开车过来接他。
林璨与他们道别时,主动询问:
“我哥的演唱会快到了,他准备了几张票。对了,原家两位叔叔来不来?”
“阿霖会来。”原相离道。
“这是我哥哥给我的票。”林璨递上三张门票。
“这张给周骥。”原相离只抽了两张。
林璨不明所以,但应下来:“好的。”
“明天你和阿霖一起去看。”原相离把演唱会的票放在姜予安的书包里,“林皎的演唱会值得一去。”
“你不去吗?”姜予安问。
“如果你需要我去。”原相离将选择权交给他。
姜予安:“你明天很忙吗?”
原相离:“不忙。”
姜予安:“那就一起。”
很快,车就停在城主府之前。虽然名为“城主府”,很有古代建筑的感觉,其实从外表上看,这更像一座大型科技馆。
整座城主府,是用无数银白色玻璃建造而成,被精心设计成环形,远看折射出粼粼波光,像一片漂浮在虚空中的银湖。
这里非常安静,看不见任何管理者、守卫者。原相离站在门口,大门自动识别打开——
【检测到最高权限者,请通行】
轮到姜予安时,门口传来机械音——
【检测到未知人员,请建立信息档案】
【新增成员:姜予安.权限:继承人】
【是否确认?】
“确认。”原相离声音冷淡,却轻易赋予姜予安继承人的权限,仅次于他。
步入漫长的通道,渐渐能听到海浪翻涌的声音,姜予安仰头向上看,一片漂浮在空中的海,被笼罩在银白光罩之下,涌动不止。
海水看似是蔚蓝色,其中夹杂着无数光点,金色、银色、赤红、碧绿……世间所有颜色的光辉都藏在海水之中,共同交织成一片瑰丽的海,极致灿烂,无比震撼,还有令人汗毛直竖的危险感。
自然界中,颜色鲜艳的动植物往往与剧毒挂钩,放到这里也同样适用。
比起一片海,祂更像一个庞大古老的生命体。每一次潮汐起落,都是祂的一次呼吸,缓慢而低沉,又无比沉重,让人心跳、呼吸频率渐渐与祂趋近,心中生出无尽压抑感。
海水之下,无数玻璃罐砌成一片圆形高墙,仿佛托举着明珠的匣,罐中装着一些彩色宝石,和周骥凝结的脑浆质感相似。
每个罐中的宝石颜色都不一样,数量也不一样,普遍都很少,只在罐底堆了薄薄一层。
随着海水涌动,偶尔某个罐子中会多出一两颗细小的宝石,完全随机,毫无规律,有时会有宝石碎裂,消失在罐中。罐子的数量太多,宝石又太小,那一点增减微乎其微。
城主府与姜予安设想的完全不同,他走近细看那些玻璃罐,上面没有名字,无法确认哪个罐子对应具体某个人。
“我也有吗?”姜予安问。如果说罐子代表记忆或者灵魂,与他对应的罐子是否也在墙中?
“没有。”原相离看向那些罐子,里面的宝石很少很少,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一些记忆碎片而已。
“周老师回到这里,然后又重新凝聚了?”姜予安猜测道。偶尔,千百个罐子里能看到一个接近装满的罐子,里面凝结出一张沉睡的人脸,只有模糊的虚影,看不清具体长相。
姜予安猜测,等罐子装满,兰蒂斯城应该会多一个居民。如果有人死了,脑浆会回到罐子里,被海水补充完整,再死而复生。
他和林璨都是外来者,不属于上面那片海,所以这里没有他的罐子,罐子里那些宝石,应该都是从那片璀璨的虚空海里掉出来的。
“你很聪明。”原相离带他看过罐子与海,然后看了眼时间,问:“还有什么想看的吗,这里只有这些。”
“我想靠近一点。”姜予安看向那片海,自从进入兰蒂斯城,就再也没有看到塞尔托斯。他究竟藏在什么地方?那片海,是否沉睡着邪神?
“……”原相离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看了眼姜予安,难道他没有受到邪神的力量影响吗?
离得越近,被侵袭的越严重,如果触碰海水,姜予安真的会永远留在这里,无法脱离。
“该回家了。”原相离轻松拎起小幼崽,直接带他离开。一路上,姜予安都在回头看那片漂浮在虚空中的浮光海……或许,离开的通道就藏在那里。
*
海面上,原相离已经赶到沉船附近,他仍然坐着轮椅,望着漆黑的海面,神色沉凝。
一种极致的危险感催促他远离,下方有威胁他生命的恐怖存在,本能疯狂示警,如果他真的进入海底,迎接他的将是终结。
在找到姜予安之前,原相离绝不打算离开。如果一无所获,他会去海下寻找。
“原局,海下有大型海洋生物留下的痕迹,战斗很激烈,但没有找到任何尸体……海水成分已经取样,正在用船上的设备化验分析。”
“爱丽丝号的乘客大多幸存,记忆有部分遗失,只记得暴风雨之前的事。另外……我们抓到了一个特别的乘客。”
原相离示意下属把人带来,然后看到了一个长相怪异的鱼头怪,身体倒还正常,是一个年轻男人。
“你好,我是艾伦。”鱼头怪有些扭捏。
“姜予安说,会给我介绍一份工作。”
原相离一时有些头疼,哪怕他担忧姜予安的处境,在艾伦说姜予安为他介绍工作时,心中仍然生出一种无奈又好笑的微妙情绪。
【原相离心动值+66】
【原相离心动值+88】
……
与此同时,已经与系统失联的姜予安,忽然刷到了几条心动值提示。他下意识看向“原相离”,这个“原相离”正在开车,他们要回去吃饭,原宗霖正在家里等他们。显然,“原相离”情绪很稳定,那就是外面的原相离。
【宿主正处于特殊状态,恢复连接中……】
【是否消耗心动值,恢复连接?】
姜予安自然选择消耗,或许能通过心动值,与外面的原相离沟通,同时找到影子和他的身体。
连药师火都召唤不出来,唯一的可能是,他现在的身体,并不是他的本体。
林璨现在的样子,和林皎记忆里的年龄应该是一致的,那张兄妹合照里的林璨,就长现在这样。同理,姜予安现在的幼崽形态,应该是原宗霖记忆里的形象,或者是海底的“原相离”记忆里的样子。
【正在恢复连接……】
【进度1%……4%……】
第45章 导演45
进度条非常缓慢, 有时还会停住。
终于,进度条快走到尽头——
【进度99%……】
下一刻,进度条出现了小数点——
【进度99.01%……】
姜予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进度条以龟速前进, 像在突破某种厚重的阻隔。他不再关注,等它加载完再看不迟。
从城主府出来之后, 原相离带他回家, 路过一条长街,灯火通明,来往行人如织, 在长街中穿行, 熙熙攘攘,红尘万象。
古街的石板路上有高鼻深目白肤的异族男子;有穿着中世纪华丽宫廷礼服裙的少女贵妇;有高髻华服的仕女结伴提着灯笼游街赏景;有身穿胡服的游侠牵马缓行, 腰配长剑……交织成一幅极致震撼的绚丽图卷。
终其一生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不同时代的人、不同国家的文化,彼此碰撞交融带来一种强大的视觉震撼, 那种时空交错感让人灵魂颤栗,为人类凝结出的璀璨文明而感动。
“要不要去逛逛?”原相离问。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这里的风景再好,他也看习惯了, 并不觉得新奇,但姜予安才进来没多久,或许会喜欢。
“今天要去听演唱会。”姜予安看了眼时间, 还有两个小时。
“来得及。”原相离找地方停好车,顺便通知原宗霖,直接在街上汇合。
街上有手艺人在打铁花, 原相离把姜予安放在肩头,这样视野开阔一点。散开的铁水如星河迸溅, 比烟花更璀璨,迸发着烈焰一样的生命力。
来往的行人并未驻足,他们已经看过太多次,不会再为片刻的炫目而动容,而是追求更鲜活的东西。
“来来来,猜灯谜了……”
“只要参与,都有奖励哦……”
花灯摊子前停着不少人,一盏盏灯挂在灯架上,每盏灯都对应着一个谜语。
挂在最顶上的是一盏八角宫灯,每一面都绘有不同的美人图,笔触灵动,栩栩如生。挂在第二的,却是一盏皮卡丘灯笼。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新奇的样式,比如可乐灯,汉堡灯,与那些古典宫灯放在一起,分外引人注目。
姜予安多看了几眼,坠海者无数,一直有新的外来者进入兰蒂斯城,出现新样式也正常。
一个身穿青绿宫裙的古代仕女举起手中的灯,递给姜予安:“小郎君,这个送你。”
她将那盏皮卡丘灯赢过来了,见姜予安多看了两眼,就把灯送过去。
“不喜欢吗?”她眼中的光黯淡几分。
姜予安伸手接过去:“多谢。”
“小郎君不必客气,我只是看见你想到了家中的幼弟,离家已久,不知他长高了没有……”她渐渐出神,眼神混沌,出现了临近崩溃的先兆。
“醒神。”原相离冰冷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智,她眼中重新生出光彩。
“咦……”她怔住,忽然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又看了眼姜予安,一个称呼哽在喉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正好有人带着糖葫芦经过,她连忙买了一串。
姜予安没有再和她说话,以免她又想到幼弟。
“送你。”卖糖葫芦的手艺人递给姜予安一支最大最红的,兰蒂斯城的孩子非常少,大家看到小孩子都非常关爱。
“还要两串。”姜予安戳了一下原相离的肩。
原相离单手护着姜予安,又付了两串糖葫芦的钱,然后,一串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原相离一瞬间有些茫然,他从来没有吃过糖葫芦,对这些一直淡淡的,而且,现在还在大街上。
“……”原相离不想拂了幼崽的好意,犹豫几秒,最终还是吃了一个。
透明甜脆的糖衣包裹着酸酸乳的山楂,表面还撒了香香的芝麻……味道还不错。
姜予安见他吃完了一个,又塞一个。
原相离不好拒绝,就一路吃下去。
等原宗霖赶到,与他们汇合的时候,就看到他一向不苟言笑、冷漠严肃的大哥,一边腮帮子鼓起来,隐约还能看到一个糖球轮廓,肩上还坐着一个小幼崽,完完全全让孩子骑到头上去了。
原宗霖:〣( ?Δ? )〣
原相离瞥了眼原宗霖,略有些不自在,但眼神冷淡自若,仍然维持着平静的表象。
“哈哈大哥你还吃这个……”原宗霖笑过之后,姜予安给他递了一根糖葫芦,然后原宗霖也开始吃。他没有形象包袱,一口一个,笑的很开心。
人群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原相离一行人也不例外。虽然人很多,但井然有序,最后,他们停在体育场外,检票进入。
林皎的演唱会向来一票难求,整个体育场都坐满了人。姜予安三人坐在一起,送了一张票给周骥之后,原相离又另外补了一张。
林璨也和他们坐在一起,她右边空出了一个人,林璨放了一个毛绒玩具上去,这样,就像妈妈在和她一起看哥哥的演唱会。
会场的灯光渐渐暗下来,一束银光落在舞台中央,身穿黑色燕尾服,头戴礼帽的林皎出现。
他微微躬身,摘下礼帽,向台下轻施一礼:“夜安,诸位……”
等他起身,将手放进礼帽中,再轻轻一扬,从礼帽中飞出无数银翼蝴蝶,透明的光翼泛着点点银光,飞向台下的观众。
那些蝴蝶如有实质,会停在观众指尖,头发上,轻轻扇动翅膀时,留下银色弧光,无比梦幻。
林璨难以理解蝴蝶出现的原理,但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怕惊走指尖的蝴蝶。
林皎再将礼帽抛起,它像烟花在空中倏然绽放,化为无数漂浮的孔明灯,向天空飞去,刹那间,整个场馆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歌声响起——
“暗夜里浮动的灯火”
“海岸边涌起的泡沫”
“盈盈月色流动成河”
“夜色如歌……”
他在灯火之下,原本的黑色燕尾服变成白色,坐在钢琴前,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一串串音符在虚空中显现,飘向天际。
寂静的会场里,悠扬的旋律像浮动的轻纱,有种抚慰灵魂的温柔。他音色清润,在巨大的场馆之中幽远空灵,让人想起在传说中的人鱼,只有神话生物,才能唱出如此动听的歌声。
“飞倦的鸟会归山林”
“深海的鲸孤独长鸣”
“遥远叹息惊扰梦境”
“我等待你……”
少年低头弹琴,侧影清冷精致,那一刻,好像离所有人都很远,像神话里的月神,当他望向人群中的林璨时,眼中骤然有了温度。
“生如朝露梦如泡影”
“想与你看漫长风景”
“韶华易逝美梦易醒”
“我遇见你……”
他的歌声带着漫长的、无法排解的忧郁情绪,但又有种别样的释怀和治愈感,一点点挖出听者最深刻的痛楚,再温柔抚平。
台下观众静静在歌声中放空,没有一个人失控爆头,反而在这个过程中抚平了精神创伤,变得平静祥和。
听者心神一点点放松,随着他的歌声,仿佛变成一片轻盈的云,那些沉重的、痛苦的记忆被抛却,灵魂又重归轻盈。
姜予安明白了原相离分一张票给周骥的原因,林皎的演唱会爆满不止是因为他唱歌好听,还能抚慰精神,每一首歌,都像一场灵魂洗礼。
这好像是林皎独特的天赋,不管是在哪个世界,他总会发光的。兰蒂斯城有种种奇异的力量,将这种作用在精神上的天赋放大,便有了神迹一样的效果。
不过,这也间接说明林皎灵魂强大,只有强大的灵魂才能照亮别人,或许林皎知道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姜予安没有强烈的爱与恨,并没有其他人那样深刻的感触,原相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状态特殊,始终平静。
他们是演唱会之中清醒的旁观者,当然,或许清醒的还有台上的林皎。
【进度100%】
【系统已恢复连接】
姜予安终于听到系统提示音,首先收到了大量心动值到账的提示,其中最醒目的就是原相离,+1+1+1+1……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担心。
源源不断的情绪,仿佛一条细线,他顺着这条线感知到了外界的原相离——
“原局,从海水中提取到了一种特殊生物血液,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物。它的细胞具有很强的再生性,仍然存活,而且正在不断修复。”
“之前海底遗留的战斗痕迹,应该就是它留下来的,从形态上看,可能近似一条巨蛇。与它战斗的生物,不知道是什么形态,从战斗痕迹上无法判定,可能是姜导……”
原相离坐在轮椅上,听下属汇报检测结果。
他兴致缺缺,这些已知的信息对他的作用不大,而且这一片海底完全无法探索,潜艇信号失灵,也找不到当初和姜予安视频时看到的尸墙。
“撤离附近海域,我下去探探……”
原相离已经做了决定。
“原局,不如您再等等,姜导生命体征应该比较稳定,他还戴着手表,目前没有收到任何紧急通知。”下属劝道。
原相离几乎是所有已知的具有超自然力量里最强大的人类,肩负着无数人的期望,如果在海下出事,未来监察局将面临很长一段时间青黄不接的局面。
“我……”原相离正要去海下,忽然接受到来源不详的信息:【不要下海】,他找不到信息传递的源头,但莫名觉得与姜予安有关。
“安安?”原相离反问。
姜予安:【是我,不要下海】
原相离顿了顿:“你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姜予安:【安好,勿念】
【原相离心动值+66】
【原相离心动值+88】
【原相离心动值+99】
原相离心绪难宁,这一瞬,强烈的情绪波动仿佛颤动的蛛丝,演唱会现场,坐在姜予安身侧的“原相离”感受到了这种细微的波动,伸手一拂,一切重归寂静。
姜予安再也感应不到和原相离之间利用心动值搭建的联系了。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原相离,原以为这两个不同的原相离目的是一致的,没想到彼此之间还存在分歧。
不过,与外界之间的联系,确实已经搭建起来了,虽然感应不到原相离,但姜予安找到了他的身体。
现在,他的身体被影子带着,藏在祭坛通向光门的管道里。祭坛吞食的人被磨碎之后,血肉废料铸就了尸墙,最为精华的灵魂会顺着磨盘里面的管道流进了深处的光门之中。
姜予安在进入光门的时候,途经管道,曾经无意识感慨过里面的管道四通八达,就像人身体之中的血管。
当时只是一种联想,他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确认,因为管道实在是太宽阔了,如果那真是某种生物的血管,一定是个庞然大物。
实际上他想的没错,那些管道的确是血管,他们正位于这个生物体内,姜予安无法看到祂的全貌,只能根据管道内壁缓缓蠕动的状态来判定,他们的确是处于活物的内部。
此时,姜予安双目紧闭,全身被碧绿的药师火组成的光膜包裹着,像一个巨大的青色蚕蛹。影子扛着这个大蚕蛹,正在管道里面逃命。
暴怒的塞尔托斯下半身的蛇尾被斩断,重新回到管道后,他的伤势便迅速愈合了,然后开始疯狂报复。
影子不知道为什么姜予安会失去意识,但影子的求生欲很强,带着姜予安逃命,跑路,塞尔托斯一路上都在追踪,疯狂破坏。
相较而言,倒在一边的林璨直接被塞尔托斯无视,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姜予安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好在管道里并不全是海水,有些节点地方存留着浑浊的空气,只要塞尔托斯不针对她,林璨一时半刻死不了。
“该死的虫子……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塞尔托斯阴沉着脸,为了便于在管道里寻找影子,身形缩小了很多。
影子藏在管道漆黑的阴影里,有些地方似乎已经坏死,很适合藏身。
“找到你了!”塞尔托斯蛇尾游弋,再一次找到藏起来的影子,重重拍击过去。
影子甚至无法说话,再次带着姜予安逃走,遁入另一处阴影之中。平时还能憋出一个字,现在精力不足,过分消耗,颜色都淡化了许多。
一向不独立思考的影子困惑不已,姜予安的意识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还没醒过来?
姜予安一再从影子哪里感受到了迫切的情绪,然而,他的意识仍然困在这具小孩的躯壳之内,无法回归本体。
如果再回不去,影子撑不住,他就要被暴怒的塞尔托斯找到了。
姜予安反复尝试挣脱躯壳,某一瞬,他看到了真实——
他现在这具幼童身体,像一个透明的蛹,上面连着脐带一样的彩色管状物,另一端连接在原宗霖和原相离的大脑上。
就好像这个“蛹”是原家兄弟的附属物,依托他们而存在,连接着彼此的“脐带”中流转着彩色的液体,和周骥的脑浆一样,会凝结成宝石。
这算不了什么,因为林璨同样是这样的“蛹”,身上的“脐带”连接着林皎的大脑。
从林皎那端传输出的记忆晶液,一层层加固林璨现在的躯壳,她根本不会生出离开的心思。
舞台上,林皎光芒万丈,然而他身上长满了无数触须,那些触须紧紧缠绕着他,脖颈、手臂、双腿,无处不在。
在唱歌过程中,林皎身上的触须挥舞,观众们身上长出的触须跟着一起挥舞,俨然一片地狱景象。
那些触须,姜予安曾在外面的原相离身上见过,是漂亮的肉粉色,带着吸盘,柔软灵活。
这里的原相离身上反而什么也没有,全场观众里,只有原相离周身是干净的。
哪怕是原宗霖,身上都缠着触须,这种触须,并不是外来产物,而是从他身体之中长出的附属物,对姜予安十分友善,不时戳戳姜予安的手臂,摸摸他的头发,原宗霖对此毫无察觉。
“有时候,并不需要看见真实。”原相离微微皱眉,下一秒,姜予安就看不到那幅地狱画面了,他仍然好好坐在观众席之中。
演唱会还没有结束,林皎正在抽幸运观众上舞台互动,毫无疑问,抽中了林璨。
林璨高高兴兴去台上,一路小跑着,姜予安则在想,她这一路上踩到了多少人的触手,又会在互动结束后,长出多厚的壳。
这种依托记忆生出的壳,会抓住一切机会生长,直到牢牢将外来的意识彻底留下来为止。
从原宗霖和林皎的表现上看,这并非他们的本意,而是一个必须维持的过程。要是失去这层壳的保护,外来者的意识无法在这里单独生存。
姜予安必须出去支援影子,再不出去,他的身体就要凉了,找到一具完美融合的身体并不容易,他回忆着“脐带”的位置,想斩断和原家兄弟的联系。
他伸手虚握,“脐带”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哪怕看不见,也在固定的位置。当他认知中,出现“脐带”时,也真正摸到了冰凉的软管,连接着姜予安的心脏位置,他握紧之后,猛然抽离。
仿佛供给心脏的养分被切断,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传来,姜予安身上的壳轻微碎裂,他再次看到了真实。两种不同的视角在眼前交织,一边是人气爆棚的演唱会,一边是触手应援狂欢。
脐带被抽出之后,五彩的晶液从管道里流出,凝结成水滴一样的彩色宝石。
姜予安还抓着从心脏抽出的管道,那些宝石落在他的手心,化为过往一幕幕记忆碎片。
*
年幼的孩童被原宗霖抱起,举过肩头,小孩子发出喜悦的大笑,在父亲怀里扑腾。
看着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原相离,原宗霖将不停蹬腿的孩子递过去,笑道:“大哥,你也抱抱。”
原相离如临大敌,完全没有抱孩子的经验,怀里被塞了一个孩子,身体骤然僵硬。
他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孩子,软绵绵的,散发着奶香味,但蹬腿踹人的时候劲很大。
“安安,这是伯父。”原宗霖介绍道。
“父、父……”幼崽年纪太小,没法复述,记住一个称呼,柔软的脸颊贴在原宗霖颈侧,仿佛撒娇:“父父……”
原相离那一瞬间震动的情绪像冰川崩裂,海面上只有轻微颤动,海底层层碎裂,早已溃不成军。
他们看着小幼崽从爬行进化到走路,在家里跑来跑去,爱在小幼崽出现的瞬间有了具体形态。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爱他,哪怕再忙再累,都会抽出时间照顾他,陪他玩耍。
但原宗霖的记忆终止在飞机失事那一刻,他反复想起姜千澜抱着孩子与他送别,挥舞着孩子的小手:“和爸爸说再见~”
“叭叭~见~”奶声牙牙学语,那些温暖的画面沉在冰冷的海水中,直到重新遇到姜予安的那一刻,再次苏醒,化为一层壳,包裹住姜予安的意识,是保护也是禁锢。
原宗霖的记忆要少一些,他的记忆碎片,哪怕姜予安只握在手中也有种被刺痛的感觉,像握住了极端锋锐的东西。
除了注视小幼崽成长,他记忆还有更深刻的东西。海上一次宴会,暴风雨中,原相离在船头看到了原宗霖坠海,毫不犹豫追上去,试图拉住原宗霖,然后和原宗霖一同落进海中。
原相离与其他人一样,沦为祭品,血肉一寸寸被消磨,在难以承受的剧痛之中,他的灵魂反而更加坚固明亮。
就如姜予安猜测的那样,祭坛之下的管道是血管,连接着大脑,原相离流了进去,融进一片彩色的海,那是“神”的脑浆,也是“神”灵魂的具现化。
原相离本应该被同化,成为万千海水中的一滴,但“神”已经沉睡,他浑浑噩噩之间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反而开始借着脑浆强化自己的灵魂。
此时祭坛之下还没有兰蒂斯城,光门之后是邪神的脑浆,一片漂亮的浮光海。
原相离的意识渐渐壮大,担心自己在海中遇到不测,原家被人觊觎,届时姜千澜和姜予安都无法活下来,于是分出了一半灵魂。
分出的灵魂记忆只停留在坠海那一刻,他将那个“原相离”送出海面,并且种下了永远不要回到海中的暗示。
原相离无法判定自己究竟是什么,他是原相离,又或者这只是一场邪神的扮演游戏。
他清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祭坛磨碎,血肉早就被祭坛化作尸墙,作为人类的他,已经死了。
分离出来的“原相离”拥有邪神的力量,甚至有一个邪神的幼体跟着他,互相融合,不分彼此。
留在海底的原相离有掌控浮光海的能力,他从未找到过邪神的意识,不知道邪神是在沉睡,或者说,他就是邪神。
这个问题,于他而言,是绝对的禁忌。
原相离无法定义自己,他从根源上怀疑自己的存在,但他没有选择,只能维持现有的状态,以“原相离”的形态而存在,仿佛自欺欺人,又仿佛他真的还活着。
他无法脱离浮光海,每一滴海水里,都盛着祭品最深刻、最绚丽的记忆,原相离一一读取,然后将他们分出来,当一个人的记忆足够多时,就能拼成一个完整的人格。
他根据记忆中的画面,在浮光海周围搭建出一座虚无之城,渐渐,兰蒂斯城里的城民越来越多。
死在大海中的人会受祭坛的牵引,羸弱者魂飞魄散,强大的灵魂会流入浮光海。
原相离将浮光海里的万千灵魂分离出来,化成一个个完整的“人”,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真正的人,又或者只是记忆聚合物。
他们看似是万千个体,其实包括原相离在内,是一个庞大的整体,全都隶属于浮光海。
被邪神融合的灵魂,哪怕剥离出来,也会打下深刻的印记,如同每个人身上长出的触须,无法分割,无法脱离。
姜予安手中的记忆宝石从他手心没有愈合的伤口融入,这一瞬,他心情非常复杂。
哪怕是姜予安,也无法区分眼前的原相离究竟是什么,正如原相离所想,人类无法轻松获得邪神权柄,而原相离也的确死在海底。
这一切像是邪神的扮演游戏。
姜予安却无法作出惊醒祂的决定。
“安安……”原宗霖像从一场大梦里惊醒,不一样,感觉不一样,极端的质疑情绪从心中升起。
哪怕他的灵魂在林皎歌声之下被安抚,盛着姜予安意识的壳仍然碎裂,成年的姜予安从幼年体碎裂的壳中生出。
姜予安的灵魂终于毫无保留出现在这个世界,失去保护层之后,巨大的痛苦袭来,直接作用于灵魂,无法抵抗。
姜予安如同置身在一座磨盘之下,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消磨,记忆像沙一样被研磨下来。
好在周围的观众沉浸在歌声里,没有留意到这突兀的一幕,小小的孩子,一瞬间就长大了。
兰蒂斯城再梦幻美丽,也无法改变它身处邪神大脑的事实,姜予安有种置身于肉食动物胃液之中的错觉,那种灵魂被同化、被腐蚀、被消磨的感觉太强烈了。
姜予安仰头向上看,真正的城主府高悬在虚空之上,之前和原相离一起去城主府时,姜予安与“路”相关的认知应该被修改过。
准确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城主府,每一个行走的人,都是装着记忆宝石的玻璃罐。
“我要出去了。”姜予安看了眼舞台上的林璨,准备把她稍出去。
“等出去的时候,再把壳打碎。”原相离在姜予安肩头拂了一下,一层新的记忆之壳包裹在姜予安灵魂外,非常轻,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但在第一时间将姜予安保护起来。
那是原相离所看见的、新的姜予安,是姜予安在海底与另一个原相离视频时的记忆。
那时,姜予安挡在原相离身前,不让他窥见真相,小心翼翼保护着原相离。现在,这一段短暂的记忆又化为姜予安的临时保护壳,使他免受灵魂创伤。
海底的“原相离”与原宗霖不同,几乎是姜予安出现在附近海域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差别,始终观察着姜予安的动向。
如果说世界上有双生花,现在的姜予安,就是另一朵。他们灵魂本质非常相似,但性情全然不同。
原相离做好了送姜予安离开的准备,但需要一个月时间,凭借他对现在这个“姜予安”短暂的认知,记忆无法变成一个完整的壳,撑不过一个月。
所以他和原宗霖用共同的记忆,铸造出一个保护壳,但没想到,姜予安找到真相的速度太快了。
“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门会从外向内打开。”
“现在不是月圆之夜,要把门推开,你才能出去。”原相离道。
“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姜予安问。
第46章 导演46
原相离:“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人。”
他的出现于另一个原相离而言, 是认知崩塌的开始,他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是唯一的选择。
原相离曾经试过, 当他站在通往外界的门后,推门的那一刹那, 整个海底世界巨震,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缓缓苏醒。
如果他真的从门后走出去,沉睡的邪神会迎来真正的复苏,走出去的, 未必是现在的他。
“兰蒂斯城是一座亡者之城, 死去的人会在这里复生。现在这样就很好。”原相离道。
哪怕原相离看起来平淡沉静,但留在海底, 对他来说绝不是个轻松的过程。
他有清晰的认知,能看到绝望的真相,在无尽绝望之中, 日复一日整理记忆的过程。
哪怕兰蒂斯城再好,这里只有一堆长满了触手的“记忆碎片”,甚至那些看起来完整的碎片,都是原相离拼起来的。
“如果有一天, 你能带我离开,我会和你走,但不是现在。”原相离说话时, 周围的一切都是凝固的,在这片浮光海,他就是无冕的神明。
“一言为定。”姜予安暂时想不出将原相离单独剥离带出去的方法, 对原宗霖也同样如此。
海底世界的每一个人都被邪神深度污染过,甚至无法判定他们是不是独立的个体, 与其说是一个完整的人,不如说是“记忆聚合物”。
在外界,他们没有躯壳,如果再度崩溃,没有复生的机会,也可能带来新的污染。
姜予安提起林璨的后颈衣领,把她从舞台上带离,林璨下意识向林皎张开双臂:“哥哥——”
在“壳”中,她原来的感官会被蒙蔽,被同化成林皎记忆里的样子,与姜予安不同的是,林璨完全生不出一丝一毫抵抗的意愿,同化速度非常快。
“林璨,回去。”
就像林璨曾在船上恍惚看见的幻影,林皎毫不迟疑地将她推开,那一刻,连接着彼此的“脐带”被林皎扯断,五彩的水滴落下,在空中凝结成宝石,砸出清脆的声响。
每一颗宝石之中,都有与林璨相关的记忆。她小时候守着电视机,做梦有个豪门亲戚,想要一双带水晶的凉鞋,想要美羊羊裙子……他们之间的联系只能维持到这一刻,短暂相聚之后,是永远的分离。
“求求你,让我留在这里……”
林璨试图挣脱姜予安的手,扑向舞台上的林皎,还没扑腾两下,就被姜予安打晕。她留下来也没用,只会让邪神脑浆又多一滴。
“谢谢你……”姜予安低头时,看见林皎释然的笑容,眼中还有感激、不舍,最终只剩决然。
与年代久远的祭品不同,林皎死时,原相离已经在海底经营了一段时间,林皎的灵魂尚且完整,对真相的认知比较清晰。
姜予安拎着小学生版林璨,来到城主府外。
现在林璨身上的壳还没有消失,不至于立刻被侵蚀,但她撑不了太久,外面的身体也会缺氧窒息,要尽快带出去。
【滴——】
【权限:继承者】
【请通行】
城主府的大门打开,姜予安忽然想,原相离带他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这一刻。
如果原相离想把他永远留在这里,只需要彻底阻隔他和外界之间的联系,在很多瞬间,姜予安都能感受到原相离的挽留。
如果姜予安感知不到身体的概况,联系不到影子,自然就会错过出去的最佳时机。从原相离轻易掐断姜予安与外面的原相离之间的联系,就可以看出他有这个能力,但原相离没有这样做。
姜予安能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城主府,离不开原相离的纵容,这次见面之后,下次重逢不知在何时。
他拎着林璨走进浮光海,离开兰蒂斯城的大门就在这里,进入的一瞬,姜予安受到无数记忆冲击。
凡是能留在这里的碎片,都带着强烈的情绪,是一个人一生中最执着最难忘的记忆。譬如周骥战死的记忆片段,像这样的记忆,在浮光海之中数不胜数。
那层记忆形成的壳只能让他减弱受到的侵蚀,无法让他免于记忆碎片的冲击。
如果不是姜予安的灵魂本质过于强大,很可能会在进入的瞬间迷失在无尽记忆里。相较而言,有一层厚壳的林璨要幸福的多,她已经失去意识,哪怕有记忆冲击,于她而言也只是梦境。
浮光海过于广袤,姜予安循着和影子之间的联系,不知在记忆海中走了多久,才找到那扇门。
站在门后,姜予安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有个声音反复告诫他,不要开门,开门之后,会把门内的东西带出去。
姜予安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他毫不迟疑,将门推开,刹那间,浮光海里的海水向外倾泻而去。
姜予安闪身出去,再把门抵上。原本轻而易举就能推开的门,面临海水的推力,变得沉重无比。
姜予安从未想过他还有抵门的一天,好在门后的原相离及时压制疯狂外涌的海水,偶尔又化作巨浪扑在门上,像有两个意识在不停挣扎,抢夺控制权。
等原相离占据上风,姜予安趁机把门关死,外面已经流出了一部分浮光海的海水,也就是邪神的脑浆,直接融进了那些空洞的管道。
原本干涸坏死、失去灵性、缓慢蠕动的管道内壁焕然一新,那种恐怖的消化能力再上一层楼。
姜予安回到身体里,把林璨的灵魂塞回她身体,再示意影子张开嘴:“放一下。”
有时候,把影子当成储物空间也是不错的选择,影子的身体内部可以存在活物,装进去的生灵会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和影子装的其他东西关在一起。
影子有些气恼,但塞尔托斯即将追来,他也不好再拖延,像拉拉链一样,从肚子往下拉,拍了拍林璨身上的灰,再把她扔进去。
“您醒了吗?”本该立刻赶来的塞尔托斯被分去注意力,他看着重新生出一些活力的脑部血管,眼中生出无尽欣喜。
像这样的变化,十多年前出现过一次,但非常短暂,很快又重归沉寂,这次复苏的部分好像变多了。
没有人回应他,但塞尔托斯已经足够高兴。
不过,他更想知道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他再次锁定从门后出来的姜予安:“你做了什么?”
姜予安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之前塞尔托斯追杀他,现在轮到他来追塞尔托斯,手中金剑骤然化成三尺长,覆盖着一层青碧色火焰。
“在这里,你不可能伤到我……”塞尔托斯脸上浮现出高傲而轻蔑的神色。
姜予安斩出几剑,的确如塞尔托斯所言,剑气落在塞尔托斯鳞片上,只留下白痕,很快就自愈了。在邪神的大脑内,眷属不受伤害,这是近乎规则的铁律。
姜予安索性直接执剑刺进血管内壁,来自如愿佛的“神金”,来自药仙的“药师火”,二者叠加之下,直接把血管内壁烧出一个大洞。
【塞尔托斯心动值+66】
【塞尔托斯心动值+88】
姜予安继续扩大剑气范围,伤不了塞尔托斯,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具邪神躯壳吗?
邪神的大脑关在门后,可能根本出不来,哪怕真能出来,姜予安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姜予安在破坏这件事上,一向很有天赋,他甚至不需要再寻找目标,凡所见者,一切毁去。
青绿色丹液散发着香气,与内壁中原有的血腥气混合,有种奇异的腥香。
“你敢!”塞尔托斯暴怒,重新变成巨蛇,试图将姜予安绞杀。
姜予安见他躯体变大,就不断引导塞尔托斯撞击邪神破损的血管内壁,塞尔托斯气急败坏,把身体变小,却根本抓不到姜予安。
【塞尔托斯心动值+99】
【塞尔托斯心动值+100】
影子可以遁入任何一处阴影之中,姜予安可以被影子带着遁离,塞尔托斯完全无法锁定他的位置。
姜予安失去意识的时候,塞尔托斯就抓不住他,只能不断消耗影子的实力,姜予安苏醒之后,变得更加棘手。
虽然在邪神大脑里,塞尔托斯身体不会受伤,但邪神的身体会受伤,原本从浮光海中涌出一部分海水,修复了干瘪的躯壳,在姜予安一通破坏之下,反而不如之前。
终于,塞尔托斯以自己七寸处受了姜予安一剑为代价,成功把姜予安撞出邪神大脑中。
邪神的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海水疯狂灌入,塞尔托斯虽然气急,但也顾不得这些。
“离开吾神的海域,否则我和你不死不休!”塞尔托斯现在对明光会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明光会把姜予安送到海上,绝不会有现在这种场面。
姜予安实在强得超出常理,让塞尔托斯有种与半神对战的感觉。他从姜予安身上感知到了几种不同的气息,难道一个人可以成为好几个不同的神明的眷属吗?
如果塞尔托斯问姜予安,而姜予安有耐心回答的话,就会告诉塞尔托斯,这都是他抢来的,神赐不赐予无所谓,他想要什么会自己动手。
“那你就死吧。”姜予安回来之后,感觉影子都累蔫了,哪怕是为了给影子报仇,他都不会放过塞尔托斯。
“你身上有吾神的气息…你是祂的眷属吗?”塞尔托斯有些疑惑,甚至不止是气息,更像是祝福。
姜予安只是一个祭品,一个从门后逃出的人,肆意毁坏神明躯体的人,哪怕神不在乎一具躯体,可以再创造无数躯壳,但神的尊严不容侵犯。
“你可以自己寻找答案。”姜予安不是任何人的眷属,但他确实在战斗过程中,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哪怕从邪神的大脑之中出来了,他也在海中和塞尔托斯打斗,原本需要施法才能在海水中行动自如,现在却轻盈自如,能在水下呼吸,海水也十分亲近他,包容而亲和。
“为什么?”塞尔托斯无法理解这种变化,有种被神背弃的感觉。显然,姜予安不会和他讲和,而他也无法放弃自己的骄傲向姜予安低头。
“神不眷顾你。”姜予安语气随意,却精准戳中了塞尔托斯的痛处。
“神陷入了沉眠,当然不会回应我……”塞尔托斯虽然不理解姜予安受神眷顾的理由,但他无法探究神的想法。
“哦……”姜予安应了一声,过分轻慢的态度让塞尔托斯更加怨愤,七寸上的伤不停溢血,海中再次浮现灰雾。
【滴滴——滴滴——】
【来电话啦~来电话啦~】
姜予安看了眼电话手表,是原相离打来的电话,出来之后就有信号了,不过塞尔托斯又开始吐雾,信号时隐时现。
想了想,姜予安还是选择接听。反正塞尔托斯不难对付,姜予安感觉自己比下海之前更强了。
他的灵魂在浮光海中被淬炼得更加坚实强大,看来,变强的成本也不高,不死就行。
“你出来了?”原相离自从收到姜予安的回应之后,一直在等姜予安的消息,直到他看见定位重新出现,底下的海水也开始剧烈涌动,就猜测姜予安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来找你。”原相离从来不是因为畏惧就放弃的人,哪怕本能驱使他远离海域,他仍然想寻找这种本能的源头。
“不用,很快就解决了。”姜予安仍然不愿让原相离知道海底的真相,哪怕他知道原相离心境强大,或许能接受现实。
人最根本的认知是,我是谁,原相离无法解决在认知上的矛盾,在本我与邪神之间,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有所偏向。
“……”原相离没有再说话,不过示意下属撤远一些,从轮椅上起身,捏住躲在他西服外套口袋里的小章鱼,跃进海中。
第47章 导演47
在海水中, 原相离下意识改变了身体形态,然后循着姜予安的定位找过去。哪怕不需要定位,海水也会回馈原相离需要的信息。
姜予安正在和那个蛇形海洋生物对战, 原相离匆匆赶过去,看见那个人身蛇尾的少年, 忽然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少年, 但下意识想到了少年刚刚从蛋中破壳,抱住他手指的幼小形态。
“您已经醒了吗……”塞尔托斯看着原相离,虽然察觉到了属于神的气息, 又觉得非常陌生。如果神已经醒了, 为何从不回应他?
“安安,你没事就好。”原相离看着完好无损的姜予安, 心神微松。虽然姜予安衣服上溅了不少血,看得出来,都是塞尔托斯的。
原相离忽然意识到, 他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甚至,这个名字是他取的,心中下意识生出亲近之感。
既然他和塞尔托斯没有交际, 那就是小章鱼的记忆。哪怕原相离看见塞尔托斯会有亲近的感觉,但主观上十分排斥,海中葬身的很多无辜者, 就是源自塞尔托斯的祭献。
对于这样的非人生命,原相离哪怕有一点残缺的记忆片段,仿佛能昭示他们之间的亲近关系, 他也不会产生丝毫喜爱之意。
“我才是您最忠实的眷属……”塞尔托斯被原相离的眼神刺痛,他从原相离身上感知到了神的气息, 还有厌恶、抵触。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神早日苏醒,为神精心挑选优秀的祭品……神苏醒的时候未曾回应他,还有了其他眷属。
“塞尔托斯——”原相离下意识呼唤他的名字,再次察觉到了小章鱼的自我意识,正在动摇他的意志。
原相离直接脱离变身状态,如果变强的代价是一直被小章鱼影响,和小章鱼彻底融合,接受小章鱼的喜恶,那他重新做一个废人也无不可。
姜予安闪身来到原相离背后,及时捞住差点溺水的原相离,考虑到变成鱼头怪的艾伦,姜予安没有用出水下呼吸的法决,用新得到的控水能力为原相离创造出一片能呼吸的水下空间。
从原相离身体中脱离的小章鱼在海水中游了会儿,很快游到塞尔托斯身边,触手搭在塞尔托斯仍然在流血的七寸上,伤口转瞬即愈。
“我就知道您不会放弃我……”塞尔托斯脱举着小章鱼,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小章鱼却看向姜予安所在的方向:“安、安……”
它本来不会说话,和影子混久了,又跟着宋铁豹一起识字,渐渐能像影子一样,说出一个单音节。
看得出来,它喜欢塞尔托斯,也很喜欢姜予安,有种一胎和二胎家庭之中无法调和的焦头烂额。
“你选了他,就不能选我了。”塞尔托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但他相信自己不会被神放弃。
小章鱼用触手指了指海底,仿佛在说,塞尔托斯早点回去,然后毫不犹豫游向原相离。
它的意思很好懂,不想看塞尔托斯死去,但它以后还是要跟着原相离。
塞尔托斯扯住小章鱼,把它困在手里:“您只是被狡猾的人类迷惑了,他们并不能接受您。”
就如塞尔托斯所说,原相离哪怕适应了小章鱼的存在,共处近二十年,仍然表现出对非人生物的抗拒。
“你只能选择一边。”
原相离看出小章鱼的犹疑,神色决然。
这是立场问题,二者不可兼得。
小章鱼仍然游向原相离,它是新生的意识,哪怕有过去的记忆,但也不是完整的邪神,行事更偏向自己的喜恶。
它从有意识起就跟着原相离,对它来说,塞尔托斯虽然好,但原相离更加重要。
“您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不够完整,我会让您想起来的……”塞尔托斯蛇身上的鳞片立起,如同片片利刃,不过这一次他将刃口对准自己,将蛇尾割得血肉淋漓。
血液涌向之前那具被破坏的邪神躯壳,那些破损的地方迅速修复好,小章鱼和邪神躯壳之间有种无法割离的联系,整个邪神躯壳,像一个放大无数倍的小章鱼。
它困惑又新奇,试图过去看看,姜予安及时将影子化成绳套,把它圈住抢了回来,塞到原相离手里。
姜予安不理解原相离的想法,虽然原相离平时对小章鱼很冷淡,但未尝不是在意的,不然怎么在老宅修地下游泳池,还特意引来海水。哪怕小章鱼多看了塞尔托斯几眼又怎么样,抢回来就是了。
原相离已经做好了彻底放弃的准备,然后和姜予安塞回来的小章鱼面面相觑。
一人一章都有些不自在。
总之,先这样吧。
“既然你想祭献你的神,就拿你自己当祭品吧。”姜予安对血肉淋漓的塞尔托斯无动于衷,割尾巴放点血算什么?想献祭就彻底一点。
他将塞尔托斯困住,果断塞进了祭坛。不是喜欢献祭吗?一般虔诚的信徒都会献祭自己。
原本对小章鱼抱有期待的塞尔托斯看向新生的“神”,却发现原相离用手遮住了小章鱼的眼睛,小章鱼十分乖顺地藏在原相离手心,它不是“神”,至少不是他信仰的“神”。
塞尔托斯心中生出深深的无力感,祭坛已经启动,血肉消磨的剧痛瞬间降临,曾经他冷眼旁观无数人类被献祭,从海上挑选合心意的祭品……现在落进祭坛的祭品变成了他自己。
原来这个过程真的很痛,他想起那些祭品的惨叫声,以前只觉得吵,觉得他们能作为祭品,唤醒沉睡的神是至高荣幸,现在却有一种极致的空茫。
如果能用他的献祭,唤醒曾经的神,那这一切都值得的……塞尔托斯想起自己在神手心长大的漫长岁月,想起祂温和宽容的注视……任由自己血肉被消磨,成为滋养邪神躯壳的养料。
“你有什么打算?”原相离别过眼,没有看塞尔托斯被祭坛磨碎的过程。这一幕唤醒感同身受的剧痛,原相离想到他被磨碎的腿骨,觉得自己找到了残疾的原因。
他没有坠海之后的记忆,现在觉得没有也好。
“通通烧了。”姜予安并没有顾念塞尔托斯的献祭,就让邪神躯壳重新长好的意思。
八条触手?通通割下来烧了。
祭坛下连接的大脑?也烧了。
塞尔托斯还没彻底被消磨,看到这一幕,有种极致愤怒之后的无力感,但他在姜予安面前,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哪怕不献祭,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塞尔托斯的血肉从血管通道之中涌向邪神躯体,灵魂化作人身蛇尾的少年虚影推开那扇光门,重归神的怀抱。
原相离看向祭坛,无意与尸墙之中的自己对视,透过这面尸墙,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虚影,两相对视,有种莫名的心悸。
小章鱼似有所觉,重新和他融合,原相离窥见了邪神大脑之中的光门,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扇门开始颤动,一个又一个小光点从门后飞出,被包围在邪神躯体外的药师火点燃,在海中化为碧绿的光点,等其中的邪神气息燃烧殆尽后,变成纯净的灵魂碎片。
“那是什么?”原相离看着那些小光点。
姜予安却沉默了一瞬,那应该是兰蒂斯城的居民。有人在无尽重复的记忆里生活,有人一次又一次崩溃,想寻求彻底的解脱。
那扇门可能是一个封印,将邪神的意识封印在内,进去之后会被邪神同化,出来的时候会受到记忆冲击,同时会带出一部分邪神的力量。
兰蒂斯城的原相离将那些死于献祭的人一点点拼凑起来,他们不再是邪神的一部分,一直坚持这种认知,真正改变了生命本质。
在兰蒂斯城的时候,就连姜予安都无法判定他们究竟是邪神的脑浆,还是被原相离拼好的灵魂,又或者是记忆聚合的产物。
现在,可以确定他们都是单独的个体,哪怕灵魂不全,也不是邪神的一部分。
但他们被邪神浸染的太深,全都打下了邪神的烙印,无法回归正常世界,会将污染带出去,不得不留在城内。
当他们感知到门外有一种力量可以净化这种烙印,就像飞蛾扑火一样飞出来,迎接真正的终末。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飞到门外,有些人记忆残缺得太严重,飞到一半就重归浮光海,再次化为彩色的水滴,但浮光海之中忽然响起歌声——
“我乘一叶云舟扬起风帆”
“送我到遥远的天之彼岸”
“当我重归天际化为游鱼”
“会在每个梦境与你相遇……”
林皎的歌声响起,携着温柔而强大的力量,托举着那些无力飞出光门的残破灵魂飞向希望所在之地。
从海中看这一幕,蔚为壮观,从幽蓝的海底升起无数散发着青绿色光点的萤火,等那些萤火升到海面时,就变成散发着各色光芒的细小碎片,散入云烟。
每一个困锁已久的灵魂得到解脱,庞大的尸墙之中对应的那具尸体就会化为泡沫。那面看不见尽头的尸墙渐渐崩解,姜予安从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脸。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的周骥,送他皮卡丘灯笼的青衣仕女,送他糖葫芦的手艺人,送他去孤儿院的人……他们的尸体一一消散,不再被困锁记忆海,从此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原相离在尸墙中看到了最为熟悉的脸,眼睁睁看着他缓缓化成泡沫消散,心中剧痛,却无力挽留。
林皎的歌声渐渐变得飘忽不定,属于他的石像介于一种将散未散的状态,不知是不是困在浮光海中,还是力量耗尽。
姜予安从影子的空间把林璨找出来,直接灌了一些源自邪神的丹液,林璨睁开眼睛时,意识一片混沌,好像做了一场好坏参半的噩梦,浑浑噩噩,非常疲惫。
等她看见林皎尸体所化的石像,骤然清醒,向林皎扑去:“哥——”
林皎向她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他第一次看到长大的妹妹,已经长得很高了,是个漂亮可爱的姑娘,哪怕他不在身边,她也长得很好。
林皎想给她一个拥抱,让她别哭……他们短暂相拥了一瞬,林璨像拥住了一片轻盈的羽毛,下一秒,一切成空。
海上终于放晴,太阳已经出来了。
第一缕金辉映在海面上,这场净化到了尾声,林皎是最后一个飞出的光点,他的灵魂碎片散发着明亮却不刺眼的金光,消融在和煦的阳光中。
虚无缥缈的歌声已经消失,但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残留着一种错觉,悠扬轻盈的旋律飘在天际,是风声、是雨声、是涛声,永远不会消失。
最后,海中只剩一座原相离的石像,他掌心之中缠绕着一条人身蛇尾的小蛇,与光门凝结在一起,化作一扇古朴典雅的沉重石门。
邪神并未死去,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寂。祂的意识本就没有苏醒,这次连躯壳都被姜予安烧光了,祭坛也被破坏,彻底失去供养,不知何时才能转醒。
原相离作为浮光海的主人,无法脱离,他也无法判定脱离之后,外面的原相离是否会消失,就随着邪神沉寂,一起陷入长眠。
“他们的灵魂被净化,重归天地,不是彻底消失了,在人间辗转之后,总有重入轮回的时候。”
“林皎有功德金光,也许很快就能和你相遇。”姜予安见原相离、林璨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解释道。
第48章 导演48
“大概要多久?我可以等。”林璨问。
“短则数年, 长则数十年。届时,他重入轮回,会有新的人生。”姜予安道, “如果他得到的愿力足够多,会缩短这个过程。”
“愿力?”林璨有些疑惑, “是信仰吗?”
姜予安解释道:“发自内心的真诚祝愿, 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如聚沙成塔,聚水成渊, 愿力足够多, 某一刻会发生质变。”
“海底的经历我会剪成电影,会有林皎出现的片段, 这也是一种收集愿力的途径。”姜予安道。
“电影剪辑期间保持联系,如果有让你觉得不适的画面,我会酌情修改, 但不可能全部剪完,会影响电影的连贯性。”
林璨十分感激,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能不能发一些视频或者照片给我?只要是我哥出现的画面, 我都想留着,以后慢慢看。”
“好。”姜予安应下,“与他相关的影像, 回去之后我都会发给你。还有你出现的片段。”
林璨有些鼻酸,说着说着泪眼婆娑:“把我剪成什么样都行,把我哥剪得好看一点……”
“姜导, 谢谢你……”林璨哽咽一会,稍稍整理情绪, 向姜予安道谢。如果不是姜导,她早就死了,更何况,姜导还给了她最后的希望。
“无妨。”姜予安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不管是林璨,还是原相离,都情绪低落,他将那扇石门交给影子,再把两人带出海面。
此时天已大亮,海面映照出一片金红之色,朝霞瑰丽,海风和煦,偶尔能看到掠过的海鸟,一片祥和。
海底留下了深不见底的沟壑,原本埋在海下的邪神躯壳被烧光,空出的地方涌进海水。
等一切平复下来,祭坛和尸墙所在的位置只剩漆黑的空洞,纯粹的黑暗令人心中发寒。
哪怕隔着厚重的海水,也能感应到那种不正常的幽深,仿佛潜藏着什么致命的危险。
但姜予安已经将开启另一个世界的门带走了。除非能推开那扇雕刻着“原相离”和海妖塞尔托斯的门,哪怕知道这里有异,也无济于事。
为了避免有观众看过电影之后,故意下海作死,姜予安特意施加封印,将海底的深坑遮掩住。
【您获得了未知存在的认可】
【心动值+100 0000】
姜予安收到系统提示,这种来自邪神的情绪,会被姜予安单独封存在系统空间,用来修炼,比普通人提供的情绪品质更高。
这次进账比较多,可能因为得到的是“认可”,而不是负面情绪……等等,又如何能判定这种“认可”,一定是正常的认可呢?因为欣赏他,从而想拉他一起下地狱,也是一种认可。
“怎么了?”原相离见姜予安有些出神,关切道。其实他早就知道原宗霖遇到不测,也接受了这个结果,但没有看到尸体,就始终存有一线希望,现在尘埃落定,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空洞,还有一种奇怪的缺失感。
他看见了海底的尸墙,其中有一具尸体正是他自己。如果说他已经葬身海底,现在的他,究竟是谁?
最坚固的墙,在根基溃败的时候,整面墙也会随之坍塌,一旦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原本艰难维持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伯父,我们回去。”姜予安看出原相离的怔忪,打断他的思考。
“好。”原相离很少听姜予安叫他伯父,姜千澜逝世后,安安性子越来越孤僻冷漠,不再与他亲近,彼此之间愈发疏离。
他甚至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听姜予安这么叫是什么时候了,空落落的思绪骤然有种落到实处的感觉,像一艘在海面上漂浮的船找到了锚点。
姜予安把他们带到船上,再和大船汇合。这次海上之旅,虽然没有抓到明光会的首尾,却得到了有用的线索,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原相离的隐患。
至于海底另一个原相离的经历,等回家之后,再与原相离说。
*
“原局,姜导,你们回来了……”
监察局的成员很高兴,虽然每次出现异常,原相离都能解决,这次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恐慌感,好在原局平安回来了。
“这片海域标成危险区域,禁止船只通行。”
原相离道。哪怕海底暂时平静,海下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海沟,也是危险的。
“是。”监察局的成员打开地图,让原相离划一下要标起来的区域,以后不再作为航线使用。
原相离看向姜予安,姜予安看了几眼,随手画了一个圈,从地图上俯瞰,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章鱼。原相离为这形状惊异了一瞬,下一秒却想到姜予安画技略有提升,比原来好多了,像有了基础。
原相离没有多问,想起艾伦,提了一句:“你带回来那个鱼头人,打算安排到哪里?”
“……”姜予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虽然姜予安没说话,原相离却从他眼神中看出“这还要问我”的意味,原相离心中忽然轻松起来,只有全然信任,姜予安才会当甩手掌柜。
“等测过他的能力,我会给他找个合适的地方。”原相离道。
姜予安略一点头,等过段时间提升修为,再看看能不能把艾伦变回原样。
“影子怎么有些消沉?”原相离看着姜予安身后颜色淡了很多的影子,顿时担忧起来。
正常状态下,影子颜色比其他影子略黑一些,颜色深沉得有些妖异,现在却像淡化的墨水,变成了黑灰色。
“消耗太大,养养就好了。”姜予安道。
影子有点没精神,不过那扇石门被影子收在空间里,有他需要的力量。影子一点点啃,颜色慢慢恢复过来。
姜予安只观察了一瞬,见那扇门没有被啃碎,也不见磨损,就不再关注。在他意识抽离的瞬间,雕像那张与原相离一样的脸微微皱眉,十分嫌弃,又有几分纵容。
影子并没有注意到雕像细微的变化,继续啃啃啃,像在啃香酥的小饼干。虽然人类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但伯父实在delicious。
*
海上的事终于告一段路,返航后,林氏影业被查处,顺着这条线,所有参与倒卖的犯罪者都被依法惩处。
长达数十年之久的人口贩卖案大白天下,深埋的毒瘤被连根拔起,已经造成的伤害无法抹除,但以后不会再有新的受害者。
官方出了警情通报,林氏影业面临巨额罚款,还要补税,很快宣告破产,股票退市,在网上引发轰动。
虽然近期接连发生的事看似毫无联系,敏锐的人已经发现了端倪,一直挖到林家父子与明光会的关系上去。
【林氏影业倒了,还好我之前看了《观音像》就把股票抛了】
【林氏影业居然打着招练习生的名义拐卖人口,太恶毒了,一生黑】
【林文杰的死已经可以确定了,没什么好说的,从他献祭姜导可以看出他在明光会有点地位,没想到是靠贩卖人口上的位,太恶心了】
【林家投资的航运公司也被查了,显然是跨国大案,国内的还能处理,国外的怎么办?】
【别担心,在追捕的路上了】
【姜导之前的定位在港口,估计是出海了,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应该吧,不知道有没有找到林皎】
【最近坠海的爱丽丝号,姜导评论区有人爆料,说林皎失踪前上了那艘船】
【希望林皎还活着,他家人找了好多年】
【姜导不会也上去了吧?回来没有】
【爱丽丝号上的乘客很幸运,被附近的巡洋舰救了,要是姜导也在船上,应该回来了】
【对姜导有种迷之信任,哪怕姜导掉进海里,也能自己游回来】
【+1】
【我有一种预感,新电影快上映了】
【期待一下,这次的电影应该比较温和吧,最近除了林氏影业被处罚,没有什么大新闻】
【可能是刑侦题材,姜导以身为饵,钓出人贩子,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上次你们说《药仙食宴》是美食片,里面还有萌宠,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毕竟是姜导的电影,懂的都懂】
【姜导放宣传片了,快去看!】
【冲冲冲!没有姜导的电影看,吃饭都香了】
【我进化了!看完姜导的电影,也吃得很香】
【真的吗?但愿你看完还能嘴硬[狗头]】
在电影剪辑上,姜予安已经轻车熟路,很快就把电影剪好,加上配乐、字幕后,放出预告片。
剪辑过程中,姜予安和林璨沟通数次,她全盘接受,只希望电影能尽快上映,又有些忐忑,担心观众会有不好的反馈。
原相离同样看过原片,准备在电影上映之后,正式公开灾厄将至一事,有这几部电影的铺垫,民众应该对真相有所猜测,更能接受正在发生的剧变,同心协力,共抗时艰。
这部电影与其他电影不同,并没有多少恐怖的画面,更多的是苦难,还有人类在面对无法抗衡的强大力量时,即使身死魂灭也仍然不屈的意志。
原相离并不介怀自己的经历被其他人知道,纵然那是他最大的弱点,但他选择公开,从此弱点也不再是弱点。
宣传片放出后,原相离点进播放界面,卡顿了几秒,好在监察局的网络质量足够□□,网速打败全国99%的网友。
此时,无数人卡在播放界面,看着【正在加载中】的进度条,急得连连拍桌。
同步观看的人太多了,哪怕姜予安同时上传多个平台,也无法避免一些不幸的观众被卡住。
【新片《海中歌》,感觉还挺唯美的】
【是不是音乐片?难得啊】
【看完了,报!宣传片真的不吓人!】
【我已经不相信你们了】
【人心隔网线,没有信任可言】
终于顺畅打开预告片,大量被进度条卡住的网友们做好了被姜导创飞的准备,才发现这次网友们说的是真的,预告片真不吓人。
温暖的阳光里,一只四肢僵硬、同手同脚的木头小猫叼着信封七歪八扭走过来,信封被小猫推向镜头:“喵喵喵~我感觉信封有问题,就收起来了~”
如果听过丧彪大王说话,一定能认出这是它的声音,上个世界被创飞的观众瞬间有种被治愈的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拆开信封,取出其中的照片,海底的庞大的尸墙中有一具尸体,与原相离一模一样,衣服、年龄、样貌与曾经在海上失踪的原相离一一对上。
众所周知,姜予安唯一的亲人原相离双腿残疾,平时靠轮椅出行。第一次在公众之前露脸是几个月前李俊大的直播间,山中夜雨,原相离惊鸿一现,让无数人记住了他。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又在轮椅上活了二十年,令人疑窦丛生,心中不知不觉蒙上一层阴影。
除了照片,还有一封豪华游轮的邀请函,像故意跑出来的诱饵,钩直饵咸,毫无遮掩。
翻涌的海浪声中,姜予安与林璨一起登船,蔚蓝的海水与白色邮轮如同一副色彩古典的油画,二人身着正装,缓缓走进油画之中,与之构成一个整体。
林璨拿出一张合影,说出事情始末:“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我哥哥。他和经济公司签约,被送到国外,很快传来死讯,没有病例,没有尸体,我不信他已经死了,我一定会找到他,哪怕用我余生的所有时间……”
照片上的母子三人穿着简朴,笑容如出一辙的温暖,十五岁的林皎站在中间,左边是他们的母亲,右边是尚且年幼的林璨。
现在的林璨已然成年,眉目依稀还有年少时的影子,只是她已经形单影只,寻找哥哥成了最深的执念。
邮轮夜宴,金发美少年对着林璨低唱情歌,旋律优美,情思动人,最终获得象征着“王”的宝石冠冕。
下一刻,迷雾之中的,他戴着王冠从船头一跃而下,林璨追上去——
海水翻涌之中,姜予安和林璨一齐挤进一扇光门,来到一座神奇的海中城市,古老与未来并存,高楼斗拱与摩天大厦交错。
巨大的光屏上,失踪已久的林皎站在舞台上,握着话筒,专注歌唱。那张毫无死角的脸被屏幕放大,清冷精致,气质出尘,瞬间将人视线引去,牢牢胶着,像看到了月下枝头绽放的梨花。
他天生就应该站在聚光灯下,歌声如清泉流淌,令人心神沉醉,有种灵魂被洗涤的感觉,经过的人视线纷纷停驻,等曲终,为他欢呼。
“林皎的演唱会门票太难抢了……”
“不过再难抢我也要抢到一张!”
在海底的奇迹之城,林皎是当之无愧的顶流,无数人为他着迷。不同于以往的所有场次,最新一场演唱会中,台下有来自海上的客人。
舞台聚光灯下,无数银蝶从林皎身侧飞出,他正对着镜头,眼神温柔明净,还有一种安静的破碎感。
林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专注看着镜头所在的方向,他在注视此生最重要的人,也像在与屏幕外的所有人对视:“欢迎来听我的演唱会。”
银蝶飞出天际,好像要飞出屏幕,骤然破碎,化为无数银色光点,歌声悠然响起,空灵而不失力量,反而有种蓬勃绽放的生命力。
画面骤然转场成一片幽暗的海水,伴随着空灵的歌声,无数温暖的青色光点向海面上飞去,像即将去天际巡游的鱼。
随着光点冲出海面,屏幕渐渐暗下来,电影名字缓缓出现在最中央——《海中歌》。
最后那个镜头仍然在观众心中回放,隐隐还能听到歌声,莫名生出一种释然和悲怆。
不同于以往惊悚诡谲的画面,这次的宣传片没有多少恐怖成分,反而色彩绚丽,梦幻瑰奇,俯瞰整座兰蒂斯城时,会生出一种极致的视觉震撼。
整个宣传片中最恐怖的可能是海底下惊鸿一现的庞大尸墙,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瞬,让人印象更加深刻的是那座完美融合了各种建筑风格的奇迹城市,还有宣告死亡却在海底当顶流的林皎。
如果每一部电影都是相同的恐怖题材,观众固然能接受,内心总会审美疲劳,这次,姜予安没有再用恐怖镜头掠取情绪。
姜予安剪辑电影,不止是为了薅心动值或者提升san值,电影表达的内容同样重要。他短暂的凝视,是其他人一生的缩影。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如此才不算辜负那些努力活过的人。
【和之前的电影画风很不一样诶……】
【看来林皎找到了,哈哈,终于安心了】
【这次的宣传片我好喜欢,呜呜呜虽然可以提升san值但我也想看一次正常的电影啊!】
【电影内容取决于姜导遇到了什么,这次姜导应该在海上玩得挺开心的,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这次的电影应该很治愈吧,感觉很放松】
【原总活得好好的,林皎应该也活着,不知道有没有从海里出来,来我们这里开演唱会啊,票我买爆】
【天空一声巨响,新爱豆闪亮登场】
【林皎小哥哥真的天生巨星,爱了爱了】
【你们爬墙好快,不像我永远是姜导的唯粉】
【姜导在我心里永远是No.1,但我的心碎成了很多块,每一块都装着不同的人,比如原相离,比如姜影后,比如大黄……】
【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10086……】
【这次的电影我真可以!】
【宣传片都出来了,正片还会远吗?】
第49章 导演49
现在观众们已经是饱经风霜的老司机了, 不会因为电影拍摄周期太长、过审流程复杂而担忧上映慢。
众所周知,姜导拍摄电影有特殊技巧,官方一路绿灯, 通常宣传片出来之后,正片紧随其后, 大家只需要按照观影提示做好前期准备就行了, 比如测san值、抢电影票等等。
“草,首映究竟是谁在看,打开就秒光了!”
“别说首映了, 我这里第三天的票都被抢光了!”
“嘴上说等影评出来再看, 票一出来你们也没闲着啊……”
电影还没上映,没抢到票的观众就先提供了一波怨气。有前三部电影作铺垫, 观影群体不断扩大,只要san值是合格的,体检也过关, 基本都会买一张电影票试试,然后一头栽在坑里,再出不来了。
体验过极致的感官刺激,阈值会被不断拉高, 再看同题材的恐怖电影会觉得索然无味,看其他影视作品也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除了这些原因,还有更重要的现实因素——电影的真实性。官方开放的态度让人心惊, 影片里的情节总能在现实中找到蛛丝马迹,这种抽丝剥茧的过程,令人不安又着迷。
大家都有一种预感, 距离官方正式通报真相不会太远,离那天越近, 心中越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的平静。
在这种诡异的高压之下,《海中歌》终于正式上映,网速最快的那批锦鲤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走进影院。
熟悉的观影提示出现,让锦鲤们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1】观影过程请勿进食(纸巾在右手边)
【2】观影前,建议先解决生理问题
【3】如需医疗援助,请……
预告片中的画面徐徐放映,从收到邀请函到上船,不过中间穿插了一些和原相离相处的日常片段,有种不同于前几部电影的静默温情,像阳光下静静流淌的河流,让人忍不住放松。
哪怕众人看到那张自燃的照片,也没有生出多少负面情绪,影片外的原相离好好的,电影里哪怕会发生什么,最终结果也是好的。
林璨很快出场,看起来是个漂亮温柔的小姑娘。上船之前,李俊大劝她不要去,哪怕林皎失踪,他们的妈妈还需要人照顾。
得知林璨的母亲已经病逝了,屏幕前的众人都跟着眼眶发酸,不再觉得林璨非要上一艘可能出事的船是鲁莽。
等他们看到邮轮夜宴,林璨抽出一把手术刀表演片鱼,心中对她的认知再一次刷新。
宣传片中美轮美奂的金发美少年弹琴唱歌的画面也出现了,一想到他是因为林璨片鱼的样子疯狂心动,观众们都有种想笑的感觉。
如果不考虑片鱼的前情,这是什么绝美少年少女青春萌动的画面!这让大家想起《观音像》中挖掘黄金的贼,有种平静的疯癫喜感。
塞尔托斯为艾伦戴上漂亮华贵的宝石王冠,仿佛加冕,在这一瞬,林皎曾被加冕的幻影与艾伦重叠。
林璨曾经出现的那些幻觉,都不是臆想出的画面,是林皎在海底疯狂向她传递危险的预示,一次又一次,试图驱赶她离开。
此时,林璨对此一无所知,反而满心斗志,在宴会结束后,毅然去撬林启鸣的门,准备狠狠拷问他。
姜予安和她一起行动,刚把门打开,就对上里面的八个带枪壮汉。
好在一切毫无悬念,壮汉被放倒,林氏影业的董事长林启鸣也被捆住,他正是致使林皎失踪的经济公司的幕后投资人。
看到这张和林文杰十分相似的脸,大家都有种生理性厌恶,下一刻就被林璨的拷问手段深深震撼。
她把曾经用来片鱼的刀,对准林启鸣的下三路,冷笑着说:“你也不想变成太监的事被所有人知道吧!”
虽然林璨的乖巧形象已经碎了一地,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还是笑出了声。大家都知道林璨在用什么威胁林启鸣,林启鸣也知道自己会成为电影里的一份子,或许会成为经典影史画面……这种彼此心知肚明的微妙,为严峻的画面增加了一丝诙谐感。
姜导是一个行走的摄像机,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这一刻,观众们与影片里的一段过去直接联动,他们不再是主演与观众的关系,而是一个整体。更妙的是,林启鸣确实被威胁到了。
虽然林启鸣支支吾吾透漏了一点消息,显然用处不大,审问期间,艾伦戴着那顶王冠坠海,姜予安随之追下去。
海水之下,除了一座圆形祭坛,还有横亘在海中的巨大尸墙,看不见边际,冰冷而诡异,自带恐怖的精神震慑力。
绞成尸墙的尸体过分鲜活,在海水冲刷下没有丝毫腐蚀的迹象,连皮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像在死去的瞬间,被缝进了这面墙,彼此融为一体,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们脸上的表情过于痛苦,观众下意识共情,同时产生了一种退却感。尸体是人类给予同类最后的警告,无数尸体同时出现,带来的颤栗感难以言喻。
姜予安在尸墙中找到了对应原相离的那具尸体,与其他尸体相比,原相离表情更加平静,并不代表不痛苦,只能证明他更擅长隐忍。
从他蹙起的眉、紧紧攥住的拳头,就能看出,在某一刻他承受着巨大的、超出极限的痛苦。
人的视线是带有温度的,当姜予安的视线落在原相离身上,观众们第一时间跟随姜予安的眼睛,留意到尸体上每一个细节。
哪怕姜予安没有说话,观众们也能感受到无形的低气压,如同周围静默的海水,冰冷沉凝。
在这种沉寂之下,姜予安的电话手表亮了。
【您在海底下……】
【您似乎死了……】
【监护人“原相离”请求视频通话】
观众们笑过之后,心中紧紧提起一根弦。如果原相离看到尸墙中的尸体,会发生什么?
视频接通,姜予安背对着原相离的尸体,恰好将尸体挡住,同时让海上的原相离借着视频通话的机会将尸墙记录下来,根据尸体的脸追查死因。
原相离似乎察觉到了异常,一再询问姜予安身后是谁,最后拜倒在姜予安令人沉默的画技之下。
海上与海下,活人与尸体,两个原相离中间隔着一个姜予安。这一幕有种强烈的宿命感,深深刻在所有人心里。
哪怕很快就因为姜予安画的火柴人稍稍放松,心中仍然蒙着一层阴影。
艾伦被困在祭坛中央,姜予安深入其中,将艾伦带出来,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也充分感受到了那种血肉被寸寸消磨的痛苦。
观众毫无防备,忽然这么一遭,痛感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屁股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好想逃,但逃不掉。
好在,这种痛苦比较短暂,姜予安很快带着艾伦脱离祭坛,他生龙活虎看不出一点问题,但观众们和艾伦一样,都快碎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如果说之前是进了火葬场,这次就是绞肉机,还是减速磨盘版,让人怀疑姜导的感官是不是有问题,出来之后和没事人一样。
姜予安将变成鱼头人的艾伦带回船上,暴风雨席卷整艘船,迷雾四处弥漫,塞尔托斯高傲的声音响起:“只有将船上的怪物找出来,扔到海里,暴风雨才会停……”
优雅的弦乐与暴风雨的声音和鸣,略显急促紧张的旋律之中,姜予安留在房间里,一片悠然,将那群疯狂寻找怪物的乘客衬得更加忙碌。
乘客们用最怂的语气、最卑微的姿态,提出最无理的要求,希望姜予安和他们一起去甲板上。
最好能找根绳子,像抛饵一样,把姜予安拴着丢进海里,如果暴风雨没停,就能证明姜予安不是怪物,再把他从海里拉上来。
“……”姜予安沉默,投去看智障的眼神。
观众们又笑了,姜导看似漠然沉静,每次被无语到,都会流露出一点微妙的情绪。每到这种时候,大家都很想笑。
姜予安虽然没同意,但在凶神恶煞的乘客极度卑微的请求下,还是从房间出来,走到甲板边缘,正好看到正好藏在船侧、吊在半空中的艾伦。
那一瞬,姜予安沉默几秒,又被无语到。观众们笑出声,艾伦真的很惨,他们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牙齿有点热,想露出来凉快凉快。
姜予安很快从船长室中找到塞尔托斯,黑蛇从船长空洞的肉皮之中钻出,蛇身上还沾着点点脑浆,让人胃中泛酸。
大家都跟着姜导经历风雨,哪怕塞尔托斯所化的黑蛇十分诡异,观众们也不觉得如何恐惧。
可能因为姜予安看塞尔托斯的眼神太平静,还带着一种跃跃欲试、想把塞尔托斯拆开研究的情绪,很难让人紧张起来。
正如姜予安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毫无退缩之意,反而想把制定游戏规则的塞尔托斯作为“怪物”扔下海。
战斗一触即发,两人坠入海中,姜予安追着逃离的塞尔托斯进入祭坛下的光门,林璨为了找到林皎的踪迹,同样跟了下去。
宣传片中的震撼画面出现,那一座海下的奇迹之城,终于向他们敞开神秘的大门。
所有人都以为姜导会强势进场,拳打塞尔托斯,脚踢邪神,带着原相离、林皎回归,等低矮的视野固定,再看看另一边的小学生林璨,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显然,他们变小了很多。被所有人视为希望的姜予安比林璨更年幼,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生。
两人被送到孤儿院的路上,看到巨大的LED屏上唱歌的林皎,林璨红了眼睛,如果不是经常看照片,她都快忘记林皎的样子了。
一路上,他们观察整座城市,不时找人套话,所有人都对他们友善而热情,这里像一座不属于人间的奇迹之城,人们在这里幸福生活,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祥和安宁。
原本一直没有放下防备的观众们,看见来接林璨的林皎都惊喜起来,他们没想到会这样顺利相认,一切无波无澜,像中了大奖。
这一瞬,没有人想到林皎为什么仍然是十五岁的样子,而林璨变成了小孩。
人在安全环境下会暴露本性,林璨迅速变成了小学生的样子,每天都很高兴。
她喜滋滋穿着美羊羊短袖,粉色水晶凉鞋,再加一个芭比公主的书包,不管从哪看都是地道的小学生,十年前的潮流小学生。
原家两位长辈也来接孩子,双腿完好的原相离、清俊温雅的原宗霖,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圆满画面一边让人惊喜,一边又令人心生阴影。
他们太正常了,看不出一点异样,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护过于自然,任谁都会沉浸在其中,哪怕是短暂的幸福,也会紧紧攥在手里。
谁也不会想到,看似成熟稳重的原相离,竟然会和原宗霖抢小孩,两人隐晦争抢,互不相让。
最终,还是原相离更胜一筹,原宗霖也不气馁,显然做好了继续努力的准备。
变成幼崽的姜予安虽然眉眼像原宗霖,神色、气质却与原相离更相近,总用一种包容的眼神看着两人,从不与他们计较。
这一幕实在生动温暖的让人想笑,好像从来都是如此圆满,没有生离,没有死别。但原宗霖不可能忘记他深爱的妻子,如果没有相关的记忆,他尚且不会想起,一旦触及,就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看见孩子之后,怎么可能不想起孩子的母亲?
原宗霖望着姜千澜的房间,眼中光芒明灭不定,眼白一点点爬满红血丝,眼球充血,徘徊在失控边缘,被原相离叫住,又重新稳定下来。
相较而言,林璨的生活要快乐的多。与她找了很多年的哥哥久别重逢,别提多高兴了,以前的遗憾,都被林皎补上。
林璨放学后,林皎会抽出时间带她去游乐园,看烟花,逛商场,去动物园……好像要把她以前奢望的一切都补回来。
对比之下,能看出两个家长之间的差别。
相较而言,原宗霖好像少了一点灵性,对姜予安是外来者这件事毫不知情,完全将他当成一个三岁小孩对待。
林皎则是有意识的弥补,争分夺秒一样,想把所有好的全都塞给妹妹,什么都想带她体验一遍。
原相离有些神秘,而且有种异于常人的掌控力,一言就能打断原宗霖的异变,对海底世界的一切奇异之处显然知情,却不会主动告知姜予安。
他不说也没关系,姜予安自己会看。上学没两天,他们就目睹了书法老师周骥意识恍惚、头颅炸裂的画面。
五色脑浆闪烁着珠光,迅速凝结成漂亮的宝石,姜予安捡了几块,得以阅览周骥过去的记忆。
年少轻狂,赶赴疆场,征战数年,九死不悔。哪怕只是一瞬从眼前闪过的画面,也能感受到其中呛人的硝烟味。
那一手飒沓凌厉的字体,让人想起金戈铁马的战场,但周骥绝大多数时候都不记得过往,本能探究自己死亡的真相,然后头颅爆炸,再死一次。
第二天,从城主府出来的周骥死而复生,暂时回归稳定状态,记忆又被限制,只有一小片安全区域。
姜予安终于发现,记忆是建构这座奇迹之城的关键,是一切的基石。他暂时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但距离这个目标已经不算遥远。
这座城市里的绝大部分人精神状态都不稳定,随时随地能看到头颅爆炸,脑浆四射的一幕。
群众早已习惯,每次有人倒地,都会有人迅速抬走尸体,隔一天或者几天,爆炸的人又会复生,像游戏npc重启。
哪怕兰蒂斯城再安宁祥和,每天都有人脑袋放烟花,虽然脑浆会凝结成宝石,并不如何可怕,但大家对此安之若素、平静处理的场面透着一种诡异的扭曲。
这种极度荒诞的事时常发生,最终被所有人接受,已经彻底合理化,哪怕是姜予安,都生出了一种“这很正常”的扭曲认知。
为了探究“死而复生”的真相,姜予安跟着原相离一起来到城主府,看到漂浮在虚空中的浮光海,还有下方缓缓堆积的玻璃罐。
那一个个圆形玻璃罐,正如一颗颗头颅,散乱在浮光海中的记忆如水滴,随着海水起落,被推到相对应的罐子里。
那些头颅爆炸的人,脑浆重新变成海水,汇聚到玻璃罐中,每装满一个玻璃罐,就有一个人死而复生。
整个过程有种诡异的合理性,像由庞大数据流组成的精密程序,哪怕暗含颇多隐患,一旦开始运转就不会再停下。
城主府真相带来的巨大震撼,让观众心神失守,久久不能平复下来。如果陷入这样的生死循环,活着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更深刻的痛苦?
不论日夜,兰蒂斯城始终是绚丽的。随处可见鲜花城堡,古老的中式园林,小桥流水,哪怕多种风格揉杂,也不影响整体的和谐,只会让人心生惊艳之感。
看久了之后,渐渐发觉这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所有人都陷在这座看似完美的城市里,不得解脱,始终在追逐不可得的真相、崩溃死亡重启之中循环。
姜予安无法打破这种循环,将已经逝去的人完好无损的人带出去,连他自己想出去,都需要尝试。
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在兰蒂斯城最先看到的是林皎的演唱会宣传视频,场场爆满,火热无比。
林璨对此无比期待,将林皎留的门票送出去,希望姜予安能来一起听演唱会。
从原相离那里得知,林皎的演唱会有特殊功效,姜予安自然不可能错过。
演唱会前,姜予安和原相离在夜市看打铁花,绚烂的铁水落下,从刹那的盛放到黯淡无光,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繁华的灯市之下,穿梭的人群来去,像一群游过漂亮珊瑚的鱼,有种空洞的美丽,少了几分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原相离将小小的孩童举过肩头,甚至有些别扭的吃了小孩递来的糖葫芦,眉目间的冷意早已融化。
明明是融洽无间的一幕,却让人想到“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莫名生出悲凉之意。
预告片之中的演唱会终于来临,随着视角变换,观众们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不亏啊,看电影的时候把演唱会一起看了,双倍体验双重快乐。
当他们看见林璨带来一个玩偶,放在空出的座位上,都想起林家兄妹早已过世的母亲。
哪怕林皎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他的母亲,永远都看不到这一幕了。
甚至,林皎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母亲一直在等他回来,一直没有等到。
迟来的一刀缓缓把人扎透,有种钝刀子割肉的痛苦,任何人的感受都不会比林璨更加深刻。
她红着眼睛,深深望着台上的林皎。
这就是她所祈愿的、哥哥光芒万丈的样子。
现在的哥哥很好。
以前他们生活拮据,相依为命的时候也很好。
如果哥哥能长大就更好了。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胸腔剧烈起伏,哽咽落泪,与台上的林皎对视。
现在的她是小孩模样,但真正的她,已经比此时的林皎还要大了。
把他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
林璨胸腔里燃烧着一团沸腾的火。
“欢迎来听我的演唱会。”
“林璨。”
当他念起妹妹的名字时,会场泛起温柔的回音。
台下观众欢呼起来,为他和妹妹团聚而高兴。
林皎向林璨所在的方向挥手,林璨同样挥手回应,两人遥遥对望,下意识露出笑容,好像这样笑一下,就能让对方安心。
在欢呼声中,林皎低头,飞快擦了一下脸,一点点水光折射出细碎的光。这时观众才有实感,他还没有长大,只是停在这一年。
在宣传片中,他的歌声只有短暂的几十秒,现在,观众们终于能听完整首歌。并不是市面上任何一首流行歌曲,歌词、旋律都十分独特,非常适合林皎,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
他嗓音有种独特的空灵感,又有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但绝不是纯粹的“柔”,而是极具生命力的清透,像爆发的原子核,有种强大的统治力。
哪怕语言不同,文化不同,时代不同,在音乐上的情绪感知力是一样的。人与人之间灵魂会有共鸣,林皎能放大这种共鸣,将所有人带入他的绝对领域,用希望洗涤所有负面情绪。
观众们早就习惯在观影过程中反复遭受毒打,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不管是火葬场还是骨灰盒,忍忍就行了,反正也不会死。
但这种被温柔对待的感觉还是头一回,有种灵魂被洗涤的感觉,尘埃尽去,一切如新。
他祈望林璨能拥有美好的未来,却无法再为她做什么,便将这种祈望分给遇见的每一个人,爱一人而爱众生。
音乐能传递情绪,他心中所想通过旋律传递给每个人,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再化为深深一叹。
悠扬的歌声中,无数人心神沉浸其中。
姜予安终于找到一丝空隙,联通外界。
他的身体正在被影子带着逃窜,现在攻守逆转,塞尔托斯苦苦追赶,想趁机将姜予安解决。
林璨的身体倒在一边,脸色灰白,虽然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他们要离开这里了,情况紧急,不能再拖。等姜予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演唱会现场,瞬间看清了随着音乐节奏摇晃的无数触手,蠕动、缠绕、挥舞。
台下的每一个观众身上都有无数碎裂的纹路,简直像是用碎成粉末的瓷器拼接起来的,让人疑心下一秒,他们会不会因为触手的晃动幅度过大而直接碎在原地。
这一幕实在难以言喻,哪怕是浮世绘,也画不出这样神圣又地狱的场景。看似和谐的一幕,像一场盛大的妖魔狂欢。
全场只有三个人与众不同,姜予安和林璨身体外凝结着一层透明的壳,心脏处连接着脐带,另一端连在亲人的大脑上,五色脑浆顺着脐带涌入透明的壳,将壳不断加厚。还有一个人是原相离,看起来正常,但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地狱,太地狱了!
原本沉浸在绝妙音乐中的观众一瞬间有种生理性的恶心,吐又吐不出来,落差实在太大了。
这一刻,观众们心中都生出强烈的怨念,姜导就不能剪一部纯享版吗,这和冰火两重天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纯粹的恐怖,他们有心理准备,完全可以接受,不要在极致的美好之后,再给大家看那些蠕动挥舞的触手。
随着姜予安将脐带从心脏处扯出,观众们瞬间体验到了黑虎掏心的感觉。
与此同时,两种不同的视野不停切换,一边是清冷如月的林皎,一边是狂欢的触手,切换的节奏与心脏阵痛节奏一样,一卡一卡的。
折磨,太折磨了。
姜导折磨人的手段每次都能让人耳目一新。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人全部创死,却偏偏要在人放松警惕之后再创。
种种情绪在心中翻涌,都不是身体想吐了,是灵魂想吐,纯纯是被疯狂卡带的落差感折磨的。
等那层透明的壳碎裂,痛苦又多一重。
观众这才发觉,那层诡异的、连接着脑浆的透明壳是一种保护,失去壳之后,像把蜗牛从壳里拉出来再撒盐,除了折磨还是折磨。
透明管道里流出的脑浆,凝结成许多细碎的五彩宝石,抓在手心,就能看到其中承载的记忆。
“这是伯父——”原宗霖笑着介绍道。
“父父——”小孩冲原相离张开双手。
不苟言笑、冷漠严肃的原相离被扑了一个满怀,他接过原宗霖递来的孩子,软软一团,像揣了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小心翼翼调整姿势,把孩子抱好。
……
孩子会忘记年幼时的种种记忆,长辈却永远记得他小时候最柔软可爱的时候。
那层透明的壳固然是一种枷锁,同样是一种保护,当姜予安选择打破,那层壳开始飞速破碎。
最终,一段新的记忆重新构建出一层壳。
姜予安站在尸墙前,把原相离的尸体挡在身后。他对原相离的保护,这一刻逆转,这段记忆被原相离的尸体看见,从而变成保护姜予安的壳。
在姜予安作出选择的时候,林皎毫不犹豫斩断和林璨之间的联系,看着林璨被姜予安打晕带走。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姜予安问原相离。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个人。”原相离如此回应。
直到姜予安真正走进浮光海,才听懂原相离的选择,无尽记忆冲刷而来,其中也有原相离的,比任何人的记忆都深刻。
原相离坠海的那个雨夜,迷雾之中,他看见原宗霖站在船头,为了拉住原宗霖,他随之坠入海中,然后落进一座诡异的祭坛里。
那种被缓慢凌迟,身体与灵魂一点点被磨碎的感觉再次出现,清晰的感知自己变成一团血肉聚合物,顺着祭坛之下的血管往下流。
血肉被血管内壁吸收,灵魂继续往下,落进光门之中,原相离在这个过程中始终在尝试自救。
当他的腿骨被祭坛全部磨碎的时候,他的手指扣在阵纹上,试图把那些深深篆刻的纹路破坏掉。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他仍然变成了一团血肉,尸墙之中又多了一具尸体,仿佛一种无形的嘲讽,即使反抗,他和其他沦为祭品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哪怕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他仍然没有放弃,灵魂沉入浮光海的时候,一个念头始终刻在灵魂里,从未动摇——
回去,我要回去。
不管变成什么模样,不管是生还是死,他都要回去,他有个孩子要照顾,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驱使他回去的是人类最原始的求生欲,还有强烈的责任感。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小小一团,软乎乎的孩子冲他张开双手,牙牙学语:“父父——”
更不会忘记一家人相互扶持,和谐相处的美好记忆,那是他在人间的锚点,哪怕流落海域,依然永不迷航。
或许是觉得他的坚持十分有趣,沉睡在浮光海的庞大意识觉得有些意思,分出一点权柄,看他能带来什么惊喜。
原相离不断吸收浮光海中散落的灵魂力量,与此同时,也接受了无数记忆冲击,他的记忆一片混乱,有时只记得自己叫原相离,有时连名字也忘了,但始终记得要回去。
当他真正有了能推开光门的力量,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邪神的力量浸染得太深,无法脱离。他复制出一份记忆,截止到坠海那一刻,再分出一半灵魂推出光门。
哪怕他已经竭力将送出去的灵魂上那部分污染祛除,在光门打开那一瞬,还是有东西逃出去了。
“有趣……我也试试。”懒洋洋的青年音响起。
原相离陷入分割灵魂的剧烈痛苦之中,意识不清时听到这句话,后来就忘了,但姜予安作为旁观者,听到了邪神的声音。
显然,对于邪神来说,这只是一场还算有趣的游戏,随手为之的尝试。看原相离分出灵魂觉得有趣,于是祂也切一点灵魂下来,塞点记忆分出去。
灵魂本就是重中之重,哪怕姜予安成功渡过天劫飞升,也不会把自己的灵魂分成两半。原相离未尝不知道这样做不好,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灵魂受损后,为了维持意识,他不停吸收浮光海中的力量,剩下的所有记忆都在无尽痛苦之中煎熬。
灵魂不全,又吸收了太多散发着污染的力量,他像一株濒死的植物,把最柔软的根系扎在玻璃碎片里,活着只剩煎熬。
如果选择消亡,意识泯灭,或许能得到解脱,但原相离见识不同以往,已经察觉到了他和另一个自己之间的联系。同生同死,见则相融。
融合不一定能成功,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原相离,还是浮光海中的群体意识,最好的保全方式是永不相见。
他终于做了决定,将自己永远放逐在海底,搜集记忆碎片,建起一座奇迹之城,试图修复浮光海中散乱的记忆碎片,拯救那些与他拥有相同际遇的人,直到姜予安来到这里。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他早就做了决定,早就别无选择,但永不后悔。
目送姜予安离开后,又有了新的记忆。
其实,死在海底的每一个人,除了生活在兰蒂斯城,还有一重视角——尸墙。
尸墙之中属于自己那具尸体,睁开眼睛,可以看到海域之中发生的事,如果灵魂力量足够强,也能看到与自己相关的人。
那才是属于每个人的真实视角,原相离正是通过这重视角,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姜予安,林皎同样是因为这重视角,看到了不愿放弃、始终在追查真相的林璨。
在原相离出现以前,尸墙里的尸体只有一点零碎的意识,能看见海中游鱼,海上行驶的船只,等那些亡者的记忆被拼凑起来,就有了思考的能力。
此时,属于尸墙的视角就成了痛苦的根源,他们在生于死的夹缝之间,无法脱离,只能日复一日困在幽深的海底,在冰冷的尸体之中窥视世界。
对于一些年代久远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早已是他们陌生的样子;对林皎这样仍有羁绊的人来说,看着林璨以身涉险,同样痛苦。
于是,就有了兰蒂斯城,亡魂的寄居之所。
建立的同一时刻,属于尸墙的视角也被封锁,只有在头颅炸裂的一瞬间,能够通过缝隙窥见一二真实世界。
在林璨进入海底世界之前,林皎举办演唱会的次数并不多,很多时候都在城主府修复灵魂,当姜予安获得真实视角,舞台最中央的林皎,身上的裂纹比任何人都多。
哪怕他的灵魂比常人更加强大,反复崩溃也有极大的伤害。他只是想让林璨止步,以后过好自己的生活,为此一次又一次自爆。
其实,从林璨告诉友人母亲去世的那一刻,林皎就听到了。
早在原相离分出一半灵魂,执意将自己送出去开始,观众的眼泪就开始失控,等看到林皎为了传递消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自爆,成为林璨看到的种种幻影,眼泪根本止不住。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海底的林皎望着林璨所在的方向,听她这样说,绝望心碎,却无能为力。
尸体没有眼泪,周围都是海水,他所有的情绪都被禁锢在冰冷的躯体之中。在他唱歌的瞬间,又化为蓬勃绽放的生命力,带着对人世间所有美好的祝愿,照亮其他人。
姜予安不断受到记忆冲击,像一个溺水的人行走在深海的泥沼之中,能逃出升天,但无法让已经腐朽在海中的尸骨重获新生。潜藏在其中的真相不断揭露,最需要救赎的人无法离开这里。
一身低气压的姜予安满胸戾气,刚出来就遇到叫嚣的塞尔托斯,直接下了死手,不管是外面的祭坛还是邪神的躯壳,都被他捣毁的一干二净。
在燃烧的药师火映照下,海底第一次亮如白昼,青绿色的火焰象征着无尽生机,光门之中,飞出无数细小的光点。
那些曾经作为祭品,全身碎裂、长满触手的人义无反顾选择扑入火中,一切污染都在净化之中被洗去,只留最纯净,最宝贵,最难忘的一段回忆。
还有许多记忆不全、虚弱无力的灵魂想飞出去,但后继无力,眼看就要重新融进浮光海里,歌声从海底升起,化为无形的托举之力,将那些细碎、黯淡的光点送出去。
所有被净化的人,与之对应的尸体都溃散消失,从此不再被尸墙所禁锢,林皎仍然留在那里,歌声渐渐微弱。
姜予安叫醒林璨,她下意识向林皎扑去,与此同时,林皎也在原相离的托举下,飞出光门。
他们已经分离了太久,再见即永别。
哪怕是一个轻若鸿羽的拥抱,也是一种奢求,最终林璨只拥住了一团溃散的烟尘。
属于林皎的那个小光点落在她发梢,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头,以示安抚。小光点围着她飞了几圈,最终还是飞向天际,消融在光里。
林皎最后那段没有歌词的哼唱旋律轻快悠扬,让人想到午后风中的白鸽,又或者是呼朋引伴,骑着自行车穿街过巷的少年……如白驹过隙,倏然而逝。
《海中歌》就此结束,但是后劲太大了。观众席只有一片哽咽之声,无法控制,全都哭崩了。
作为第一批抢到电影票的锦鲤,亲戚朋友们都在等反馈,有些等不及的,见电影播放的时间已经结束,立刻打个电话过来询问:“怎么样?这次姜导的新片好看吗!”
“呜呜呜……嗝……”
“嗷……”影院只有一片哭声,观众们视线模糊,连荧幕上的字都看不清。
第50章 导演50
“怎么了?”打电话的人有些惊奇, 前两部电影看完之后,也没哭成这样啊,“新电影不好看吗?”
“好看, 电影好看,里面的歌也好听, 顶级演唱会超级vip体验……嗝……而且是治愈系的亲情片, 很感人,看完感觉心里暖暖的。”
被刀了之后心里火辣辣的痛,怎么不算暖呢?
林璨找了那么久, 不顾一切, 终于在海底找到哥哥,他们终于重逢, 但一切早已注定。
或许能跨越生死的界限再见一面已经足够幸运,或许他们能弥补年少时的遗憾已经称得上圆满……那几天短暂的相处,像刀片上薄薄的糖霜, 一点微弱的、虚幻的甜意,根本无法治愈漫长而深刻的痛苦。
林皎的歌声有种抚平一切的温柔力量,即使是在最后一刻,也在试图托举别人。
他从未表露出过于激动的情绪, 强大可靠,以至于让人忘了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当他和长大的林璨相拥,停滞在他身上的时间瞬间开始流动,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已经走出时间之外,不会再回来。
“欢迎来听我的演唱会。”
是重逢也是决别。
林皎, 这个如同夏日清风一样的少年,永远停留在十五岁那年, 坠入冰冷的海水中,被血肉磨盘一寸寸磨碎,从此困在兰蒂斯城中,与妹妹生死相隔,在无尽遗憾中离世。
不止林皎……像他这样的遭遇厄运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在海底交织成一道巨大的尸墙,面容一如生前,永远仰望海上的世界,痛苦而坚定。
电影时长有限,不会写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但浮光掠影之间,些许画面也能窥见他们生前是何等惊艳。原相离更是其中佼佼者,以恐怖的意志力和天才的想法,与他们在深海之中共同建起这座瑰丽的奇迹之城。
兰蒂斯城,一个让人心生惊叹的奇迹,一个跨越了时间、空间、生死之隔的城市,是所有亡者一生最珍贵的记忆的聚合物,容他们栖身,也禁锢着他们。华丽的表相下,畸变的污染才是真实,一切早已腐烂,不朽的是他们本身属于人类的那部分。
在火光中,尸墙消失,被作为祭品困锁在这里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解脱,观众却困在其中,无法释怀,明明身心受创,又像自虐一样深陷其间,反复回忆那些画面和细节。
就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电影结束之后,没人立刻离开,那种情绪透支的感觉让人精疲力竭,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影院的工作人员一一为他们递上纸巾,还会倒杯温水,方便观众尽快补充水份。由于拍摄不需要成本,电影收益会分出部分反馈观众,让人心里暖暖的。
当他们意识到电影是真实世界的投映,就下意识开始寻找林皎的踪迹,寻找可能存在的后续,身体恢复行动能力后的第一时间,立刻去搜索关键词。
不管是“林皎”,还是“原相离”,都没有新词条,前者仍然停留在失踪界面,后者始终是被认证的在原氏掌权者,很少发动态。
电影虽然结束了,但现实一定有真正的结局,就像前两次一样,姜影后被姜予安带出了那个诡异的世界,官方通告说正在休养,大黄也在《海中歌》的开篇出现过,为什么林皎没有属于他的后续?
【如果我能早十年遇到林皎,一定不会让他上船!没有看到他长大后的样子,会成为妹妹这一生最深刻的遗憾】
【不止是妹妹的遗憾,也是我们的遗憾】
【遗憾太多了,不管是林妈妈,还是其他人】
【林皎看到长大后的妹妹了,妹妹很勇敢很坚强,至少他可以稍稍放心了】
【大黄都能变成木头小猫咪,林皎能不能再抢救一下啊,不管变成什么,总之能活着就行了】
【姜导,求求了,拜托拜托!】
【其实镜头语言可以看出导演的偏爱,当他长久凝视着同一个人,就能看出他潜意识里的在意,能救的话姜导肯定会救,也许未来某一天,林皎会突然出现……】
【姜导的亲爹都没了,能救早就救了】
【姜导不是掌管生死簿的神,不可能救活每一个人,至少海底的人不会再困在循环里,这也是一种解脱。】
【原伯父我好爱,呜呜呜他真的我哭死】
【不能因为他强大,就忽视他承受的一切,坠海的时候他才二十几岁,轮椅一坐十几年,腿骨被磨碎的感觉太痛了】
【一看到原相离就非常有安全感,他是那种天塌下来会先顶着的人】
【愿拜为义父】
【拜为义父+1】
【希望原总平安,得偿所愿】
【呜呜呜我比较心疼姜导,本来以为他去海上旅游了,这也太致郁了】
【姜导的一生都坎坎坷坷,每天垮着个脸也很正常】
【小时候的姜导很软萌可爱啊,看他在原相离记忆里伸手要抱抱,心都要融化了】
【之前网上扒出来的评价,说他性格阴沉,非常孤僻,要是姜导家里没有出事,性格肯定和现在不一样(同样喜欢现在的姜导,只是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别说了,全员惨人】
【姜导家里就剩他俩了,而且都变得克克的】
【以前一直很期待姜导的新电影、希望新电影摩多摩多,现在希望姜导休息一段时间,放松放松,关键是我也想放松放松】
【纯恐怖的电影被吓过之后,担惊受怕几天,晒晒太阳就恢复了,这种诛心的电影,我真的哭死,三天了,眼泪还在流】
【感觉怪物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真不想参演姜导的电影啊!】
【我毫不怀疑电影之中有真实成分,但这一刻更希望这一切都是剧本】
【其实不用怀疑了,连san值都出来了,哪天看到姜导御剑飞行,我也觉得合理】
【如果电影内容是完全真实的,难以想象那些被献祭的人有多绝望,我们未来又会遭遇什么?】
【根据电影内容来看,那些恐怖存在正在复苏,规模一次比一次更大,电影里惨死的是姜千澜,是林皎……在未来,是你,是我,是每一个人】
【我们目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在神面前,人类真的拥有自保之力吗?】
【虽然不想当一个悲观主义者,但我只看到了深深的绝望。第一次意识到人类自身的渺小和无力,在灾难面前,我们如同蝼蚁,哪怕有姜导在,仍然有许多无法挽回的事。】
【要怎么才能像姜导那样得到超凡的力量?】
【姜导这样的人应该不能量产吧,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悲剧,如果没有姜影后,他很早之前就死了】
【这样一想更觉得悲哀,我们不知道姜导在得到力量的过程中付出了什么代价,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我们要求官方给出回应!#
#《海中歌》是现实还是剧本#
#林皎失踪还是死亡#
#邪神真的存在吗?#
热搜词条全是电影相关,关于电影内容是否真实的言论再一次甚嚣尘上,不像之前一样不温不火,这一次,所有人都希望官方给予回应。
《海中歌》在各个城市上映,每家电影院都有《海中歌》的场次,看完电影的观众像海浪一样层层涌入官方账号留言,迫切渴求真相,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继续埋头工作、生活。
这已经是电影多次放映、缓慢透露真相的结果,民众有一个逐步接受的过程,现在,已经临近真相公布的时刻。
这一天,每天准点播放的新闻联播之中,插播了一条公告——
“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对于现在的一些突发情况,我们已经做好准备。”
“具体情况,三天后上午十点,开启全国直播。会议主持者,监察局局长原相离。”
公告虽然简短,但发言者吐字极具力量感,平静而镇定,再次给人们注入强心剂。
一直以来,这个国家在面对重大灾难时都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力量,从而形成了强大的凝聚力,三天而已,人们愿意等待。
*
与此同时,姜予安坐在会议室里,膝上伏着一团漆黑的影子,像一只大黑猫,懒洋洋的,不时伸出一只漆黑的触手,拿起桌子上的小点心,塞进自己身体。
除了影子黑猫,姜予安身侧还有一只木头小猫,因为太矮,被姜予安放在桌子上,此刻,听得十分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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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相离坐在上首,监察局核心成员以及官方派出的代表,正在开会。既然决定公开,肯定要打好底稿,精确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还有最核心的问题——开放修行法。
“发言稿大致定下来了,就用原局写的那版。”
“修行法是否要向每个人公开?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其中要筛选掉一些人,比如年龄过高、年龄过低的人,以及有犯罪史、有精神疾病的人,还有san值过低、情绪极端不稳定的人……”
会议就一些关键点展开讨论,不断有人提出并补充意见,原相离听得认真,没忍住瞥了眼似乎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姜予安。
自从姜予安从海底出来,就一直不太高兴。虽然他平时也面无表情,但没有太多情绪,最近,原相离从他身上觉察到一点阴郁暴戾的情绪,带着压抑的破坏欲。
原相离有些担心,但不知道怎么哄,姜予安已经长大了,不像幼崽时期,只要朝他张开双臂,就已经笑着扑过来了。
【原相离心动值+22】
【原相离心动值+33】
……
姜予安抬了抬眼,坐姿稍微端正了些。他不耐烦听这些,参加会议的人都很专业,会将细节填充完整。
如果不是原相离要求,姜予安不会坐在这里,偶尔还要分出些心神,留意他们在说什么。
自从《海中歌》上映,心动值便源源不断涌入,比之前更加绵长,有时到了深夜,也能收割一波大的。
姜予安把系统收集的心动值,全都转化成修炼所需要的灵力,全都供给那颗如同玉蛹一样的金丹。
按照常理来说,金丹之后是元婴。姜予安曾经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突破金丹轻而易举,但这条修行之路早已发生异变,他的金丹如同活物,不断攫取能量,进入生长期,修为陷入停滞。
与此同时,姜予安的身体也进入了飞速生长期,原本这具身体千疮百孔,有种类似泥塑的特质,僵硬、凝滞,从他开始修炼,身体就渐渐转好,活动如常。
真正产生质变是金丹期之后,身体渐趋完美,这种变化非常奇异,并不是让他变成一个状态更好的“人”,而是变成“仙”。当然,并不是神话传说里餐风饮露、无尘无垢的“仙体”,而是逐渐非人,身躯变得冰冷坚硬,像一块无瑕美玉。
相较而言,在修真界想成仙,有一条漫长的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这个过程中修者渐渐变强,身体会逐渐优化,作为“人”的本质始终不变,直到飞升成功。
姜予安不知道飞升之后会如何,至少,修真界的修士们不会在金丹期就修炼出“仙体”。
这个世界目前还没有完整的修炼体系,以前的流传下来的修行法无法适用于每一个人,一切尚在摸索。
姜予安也不知金丹圆满之后会如何,这一步跨度之大,远远超过了正常的元婴期。唯一能确定的是,突破之后,他会非常强。
几部电影获取的心动值全都投在金丹上,这是他上一个世界悟出的道,姜予安与这颗金丹联系异常紧密,躯体属于原主,金丹属于姜予安。他甚至隐隐生出一种预感,等金丹圆满,就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
会议仍在继续,确定了要公开的内容之后,接下来是修行法,以及修炼体系的命名。
“目前要公布的是精神方面的修行法,引灵入体风险太高,现在灵气不够纯净,而且普通人没有基础,不认识经脉,需要一段时间学习,可以先从大学生开始推行……”
“我们修行的观想法,以姜女士为核心,不如用她的尊号来代称如何?”
“姜女士被收容之后,暂定代号为【慈母菩萨】,观想她形态的时候,犹如一轮大日横空,让人感觉很温暖,很安全,观想法可以命名为《慈母菩萨普照经》。”
“她有自己的名字,先是她自己,再是母亲。”
姜予安听到这里,想到一点零星的记忆片段。他从祭坛上将姜千澜带走,她的记忆十分混乱,姜予安与她接触时,看见了姜千澜的幼时记忆。
那时,她的名字还不是千澜,而是欠男。家里没有儿子,就给她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他们奔波在生儿子的路上,意外身亡。
后来姜千澜像野草一样长大,给自己重新取了名字,千澜,壁立千仞,越峰观澜。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坚定明亮,从群演开始,最终成为荧屏上最受瞩目的主角。
她不能被“慈母”所限,如果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慈母”,未来姜千澜苏醒的意识也会被影响,更近似于人们心中臆想的慈母。
“姜导,您可以重新取一个代号。”
“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没有人比您更适合。”
监察局成员恭敬道。
监察局收容的所有诡异物都会建立档案,根据其特性命名,【慈母菩萨】是感念姜千澜对孩子的慈母之心,才以此命名。
此前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姜予安出言更正,才意识到了问题,原来,他们始终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一尊代表母爱伟大的菩萨,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一位母亲。
“佛母,寓指世间法理,般若智慧。”
“可以称她为【千澜佛母】。”
姜予安与姜千澜只有短暂的接触,他并不是其他人认知里与她关系最紧密的人,或许她真正想要的名字不是这个,等她意识复苏,想改什么尊号都行,一切都不是问题。
“观想法呢?”有人问。
姜予安简单命名:“命名为《佛母普照经》,后续如果有其他稳定的、己方立场的神,可以增添新的观想法。”
所谓【观想法】,其实是魔道功法,在心中观想一尊魔神,清晰在意识中勾勒出魔神面目,就可以得到魔神庇佑。只要付出足够多代价,还能得到魔神力量灌注。
姜予安将观想法改了改,去掉其中血腥的部分,观想之后得到的回馈以守护、庇佑为主,正好与姜千澜的属性契合。如果想获得强大的战斗力,要换一个观想对象。
他补充道:“不同的神,观想法修炼出的效果不一样。 ”
监察局成员唰唰唰记下这一点:观想不同的神,修炼效果不一样。可惜目前能确认对他们无害的“神”只有【千澜佛母】,暂时无法观想其他神。
有姜导在,哪怕没有“神”,可以造,比如原局,比如姜导自己。
与其说是观想法是在瞻仰“神”,不如说是在建立一道屏障,一道借用强者的光辉、阻挡污染的屏障。这是速成的自保方法,不足以建立完整的修行体系,但这是现阶段最好的做法。
最后,由原相离为会议作总结,他从海底回来之后变得格外沉静,有种令人信服的从容笃定:“研究院会继续开发新的修行法……针对诡异的特殊武器,已经初有成效,会尽快发放到每一个成员手中。”
“监察局创始的初衷是监察异常,保护民众,诸位,接下来形势会更加严峻,你我共勉,共克时艰。”
言语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原相离天生有种领袖气质,好像一切困局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参加会议的人仿佛被注入一股强心剂,恢复了应有的精神面貌,斗志昂扬,气势俨然:“保护民众,共克时艰!”
原相离微微颔首,示意散会。
等人走了,他才控制轮椅,停在姜予安面前:“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姜予安若有所思:“去哪里?”
原相离:“宋铁豹快出院了,他想回家一趟,他家风景不错,你可以和他一起过去看看。”
原相离希望姜予安能真正意义上的散散心,宋铁豹的来历有些特别,他的老家是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知怎么,原相离心中有点惊悸,可能是每次姜予安出门都会遇到意外留下的后遗症。
“好。”姜予安点头,答应下来。
最近没有什么事,有《海中歌》提供的心动值,金丹自己会长大,他无须操心。宋铁豹的来历有些奇异,随他回家探究一番也不错。
“其实……”原相离想说,也不是一定要出门,见姜予安似乎有些期待,便没有再说下去。
仔细想想,之前姜予安出门遇到意外都是有迹可循的,《观音像》是因为林文杰居心不良,《药仙食宴》源于药仙的复苏,《海中歌》是为了寻找他坠海的真相,以及寻找林皎。
这样一想,纯粹为了散心而出门,应该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
姜予安定定看着原相离,大致猜到原相离要说什么,便开口道:“不管发生什么,我总能全身而退。”
原相离思前想后,发现事已至此,再坏也不会怎样了。曾经发高烧的安安是最脆弱的,从他在姜千澜的执念下复生开始,就走上了另一条路。
“伸手。”原相离眸色忽然变为更深沉的墨色,像深海之中浮动的海浪,危险幽邃。
他本是海底那位神祇的造物,甚至连尸体都陈列在尸墙中。现在的他,只能说是名为“原相离”的存在,本质难以判定,但这也足够了。
当他不再恐惧真实的自己,就有了庇护姜予安的力量。这是姜予安从海底回来之后,原相离最大的收获。
这一瞬,姜予安从原相离身上察觉到了一种古老幽邃的力量,深不见底,和降临的如愿佛、复苏的药仙本质相似,都是源自古老生物,气息强大而扭曲。
或许是源自深海,格外厚重,与其他两位邪神不同,这一位【深海之神】力量保存的更完整,祂不是无法降临的如愿佛,也不是已经衰亡渴望复生的药仙,祂可能只是在沉睡,又或者始终在观察这一切。
姜予安如原相离所说,伸出手,哪怕本能提示他危险需远离。
他对原相离付以信任。真奇怪,上辈子修仙的时候对人总是习惯性藏一手,现在却无惧无畏了。
原相离在姜予安手背上划了一个奇异的符号,像一小片海浪,又像是水滴。这代表一种联结,也代表分出的权柄。
姜予安下意识感知到了它的用处,【操控海水】、【借用海的力量】、【构筑意识世界】,几乎是原相离所拥有的大半天赋,都愿意与姜予安共享。
“祂是谁?”姜予安问。
“沧溟水君。”从海中出来之后,原相离终于得知了祂的尊名,也获悉了自己出现的原因,因为祂需要一双观察人间的眼睛。
不仅仅是像小章鱼一样,以非人类的眼睛去看,而是一双属于人类的、观察世界的眼睛。
“真是一出好戏啊。”
姜予安注视着手背上幽蓝的海浪纹路,仿佛听见虚空中响起一声满意的喟叹。
那个声音清雅而傲慢,像醉卧高楼的王孙公子,终于欣赏到一出满意的戏之后,由衷称赞,又像始终游离在人间之外,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神明。
【沧溟水君】
姜予安心中默念祂的尊名,他曾翻阅过监察局封存的卷宗,在一大堆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中寻找有用的信息,与大海有关的神。
在其他文明中,称祂为【掌管无尽大海与意识之神】,因为人的思想像大海一样广博,像海渊一样深邃。
也有文明称祂为【艺术之神】、【戏剧之神】,因为祂喜爱优雅的艺术,不管是音乐、绘画,还是戏剧、建筑,就像管中窥豹,人们只能窥见祂的些许特质,再献上狂热的虔诚。
【沧溟水君】才是祂真正承认的尊号,从降临这个世界开始,祂最偏爱这个民族的文化,于是长久地注视他们。
虽然兰蒂斯城有一些外族人,主体仍然是以华夏为主,那些遗留下来的灵魂碎片,都是祂珍爱的藏品,直到有一天,意识海多了一个外来者。
名为“原相离”的人类,迫切想回到人类社会,为此分割灵魂,而遗留下来的原相离,同样有拯救同伴的自觉性,将那些祭品的灵魂碎片收集起来,在意识海中建起一座城市。
漫长的集邮之后,一直在海底百无聊赖的【沧溟水君】终于等到了一场堪称精彩的演出,直到《海中歌》上映,一切达成闭环,祂很满意。
姜予安与“原相离”对视,这一刻忽然有种自己变得渺小的错觉——独自一人与深海对视,生出这种感觉很正常。
他注视着原相离眼睛里那层漆黑的、仿佛浮动着暗光的虹膜,从中窥见了一种厚重的、深刻的关怀。就像遇到生命危险时,一些长辈下意识会把孩子护在身下一样,原相离也是这样的长辈。
“我会保护你。”原相离说。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姜予安是他作为人类的锚点。
“好。”姜予安应下来。
某一瞬,他觉得原相离这具身体像被蛀空了,又或者本来就是空洞的泡沫,但“原相离”这个人格,重新让神造的空壳长出血肉,生出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