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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长生观(五)

    不出意外的,大晚上,小曰者又被苛丑拎着出去“谈心”了。


    继上次“吃大人”的话题之后,这次两鬼探讨的是:甘衡到底把苛丑当什么?


    小曰者坐在那仰头望天,听了半天苛丑的苦水,心想,这还不明显么?


    养猫养狗也就这样了。


    但是小曰者还想好好活着,他还不想死,他委婉地告诉苛丑:“甘衡应该还挺在乎你的。”


    结果方才还说个不停的苛丑听到这话就冷冷地嗤了小曰者一声,“呵,还用你说?”


    小曰者:“……”


    不过了!都不过了!还有没有鬼权啊!!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甘衡就发了疫病。


    起先他在睡梦中只是觉得冷,紧接着浑身开始冒冷汗,手脚冰凉,就连唇色都发白,甘衡在梦中没有醒过来,不一会儿整个人就烧起来了。


    那劲头一上来,就好像要把甘衡脑袋都烧成两个似的,疼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梦境里也光怪陆离的,一时是他想喊一喊苛丑和小曰者,一时是又不知道身在何处,高处的风直往他身上吹。


    甘衡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只觉得心脏处闷闷的都被烧着在疼,他终于拼尽全力地喊了一声:“苛丑……”


    那声音微弱,嘶哑粗粝得不像是从他嘴巴里发出来的。


    甘衡原以为苛丑会听不到,却不想下一秒,苛丑破开门就进来了。


    “甘衡!”苛丑大惊,他方才出去之前人都还好好的,转眼间,就烧得眼睛都通红了。


    他一把将甘衡扶起来抱在怀里,感觉怀里的人烫到都快熟了。


    小曰者也急得不行,“遭了,不会是真染上疫病了吧!”


    苛丑面色难看,一时也摸不准甘衡到底是什么情况。


    甘衡现在浑身烧到滚烫,甫一被苛丑抱起来,只觉得落入了一个冰凉舒爽的地方,只恨不得紧紧地贴着他,要将自己浑身的热量都渡到他身上才好。


    甘衡死死地拽着苛丑的衣襟,直往他怀里钻,一张脸更是埋进了苛丑的胸口,毫无阻隔地贴了上去。


    苛丑一瞬间僵住了,小曰者方才还急得嘴巴里说个不停,现在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也哑巴了似的。


    甘衡实在是难受,他贴在苛丑胸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吵人得厉害,隔着两层肌肤,聒噪得像是在他耳边鼓动,他忍无可忍,伸出手朝着苛丑脸上就是一巴掌。


    因着病,这一巴掌没使什么劲,有气无力的。


    苛丑还是被打懵了,他起先以为是甘衡难受在拿他撒气,等他低头凑近了些,就听到甘衡在嘀咕什么,他凑过去一听。


    甘衡:“好吵!叫它别跳了!”


    苛丑:“……”他总不能叫他这心别跳了吧,会死鬼的。


    眼看着甘衡难受得厉害,小曰者实在是着急,他冲苛丑道:“你去找找这观里的道士吧,再这样烧下去,甘衡扛不住的。”


    苛丑死死地皱着眉,面色难看得很,他刚同这观里的哑巴道士吵了架,现在又要他低声下气去求别人,他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可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烧得一张脸都是红的,他瞬间就顾不上什么求不求的了,“你照顾好他。”


    小曰者连连点头。


    天才蒙蒙亮,整个长生观都被搅得鸡犬不宁,观里的小道士都被闹醒了,有个别迷蒙着眼还不清楚什么情况,眼看着这么大的阵仗,纷纷议论道:“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说是谁生病了?”


    “乖乖,这么大的阵势,不会是道长……”


    这话一出,所有小道士面面相觑,他们以为是丹丘道长怎么了,结果探着脑袋望了半天,才发现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苛丑把一个小道士拎到甘衡床边,面色阴沉得厉害,“若是治不好,我便掀了你们这长生观!”


    小道士苦着一张脸,“这位施主……你讲讲道理……这疫病观内收留的很多人都染上了,不单是这位小施主……治病的药还等着熬呢……”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苛丑一把捏住了下巴,苛丑蹙着眉:“这药要等多久?”


    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呼:“鹤山道人!”


    小道士立马像是得了救,“施主!我们观里炼丹制药最厉害的便是这位师兄了,他来了,你便尽管放心吧!”


    人群自动给鹤山道人让出来一条路。


    鹤山道人看到躺在床上的甘衡微微一怔,他问:“昨儿夜里感染的?”


    苛丑看着他点点头。


    鹤山道人袖着手站在那,不动神色道:“要救人治病可以,但是在我们观里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鹤山道人抬手朝门外一指,“看到那台阶了么?这是通天道,统共有两千个台阶,你需得一步一叩爬上去,到了长生殿,给尊者请愿,这病方能治好。”


    只见那屋外长阶,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尽头,而那长阶上确实是有不少人一步一叩地往上爬,起先他们以为只是单纯的信仰,却不想原来根源在这。


    苛丑听到这话额头上青筋暴起,阴气都开始往外冒了。


    小曰者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苛丑暴走,“先前甘衡肚子破了个洞!你不是都能治好么?这区区疫病,你若是不想求,便再想想办法!”


    苛丑听得眉头直跳,这是他能想办法的么?之前能治好甘衡还不是因着有上好的药,那些药都是从晏朝宫里流出来的,效果自然是不用说了,他当时给甘衡用药的时候都没想那么多,生怕救不回来,一次性用完了,哪里知道会面临现在的情况……


    “什么破规矩!”苛丑沉着脸,“信不信我将你们这道观给掀了!”


    鹤山道人十分淡定,“施主,你就算是将道观掀了,也得一步一叩,爬上去请愿。”


    小曰者眼看着苛丑要发怒,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喊:“甘衡现在还生着病呢!难道你想要他病都还没好就要给收拾烂摊子?”


    苛丑这才缓了口气,按捺下了愤怒,他几时这么憋屈过,就是大人他都没有跪过,更别说这什么破通天道了!


    鹤山道人:“不跪也没关系,观里清瘟的药你也可以照例去取,只是这病还需得长生殿里尊者的药才能好彻底,若是拖久了,脑子烧坏了事小,人没了才事大啊。”


    他说完这句话就施施然带着一帮小道士往屋外走了。


    “你!”苛丑气极,只恨不得当场就撕了他。


    “苛丑!”小曰者冲他摇摇头,生怕他一个冲动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苛丑面色发沉,死死地咬着牙,他现如今还真不能拿这道士怎么办,就算把他们全杀了,甘衡的病也好不起来。


    而发烧中的甘衡此时已经陷在了梦魇里,迟迟不能抽身。


    这梦混乱没有逻辑,他一时觉得自己要从高台坠落,一时又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笑。


    有人牵着他的手,少年人清脆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对方问他:“阿荀!你喜欢什么!”


    甘衡一怔。


    阿荀?


    那人又凑过来笑道:“你瞧!我近来做了好多个呢!你挑自己的喜欢!”


    晕晕沉沉的视线里,甘衡隐隐看到那架子上全都是木头雕刻的物件,小猫小狗假山阁楼……唯独雕了一个人形。


    他便伸手去拿想看看。


    对方却一把抢了过去,“这个不许,我……我还没刻完呢!”


    甘衡缩回手,挑了个可爱的小猫。


    对方又不乐意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刻的是谁?”


    “谁?”


    少年凑近了他,只是面容在这梦魇里还是模糊不清的,他看到少年人晃了晃身子,将木刻的人像藏在身后。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将来是要给你塑金身的,要叫你金像前香火不断,要叫这世人冲你八方朝拜!”他话语里满是年纪还尚轻的自负。


    “现如今我便是在学着刻呢,我日后只刻你,定会将你的金身刻成这世上最好的作品。”


    甘衡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他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


    心底突然浮现了在岐山上看到的那方牌子,他记得上头写着的是:


    不跪拜、不磕头。


    不烧香、不供奉。


    金身、香火、跪拜……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甘衡头疼欲裂,就像是要想起来什么,脑袋里疼到“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时,梦魇里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人身形模糊,但甘衡却隐隐感到熟悉。


    他伸手点在了甘衡的额间,声音空灵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畜生,还不快睁开眼?”


    甘衡这才喘过来气,他烧得眼睛涨热,隐隐察觉到自己贴着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最开始是泛白的,只能隐约看到东西模糊的外廓,等他缓了一会,这才看清,他靠着的不是别处,正是苛丑的怀里,苛丑敞着衣襟,正给他降温呢。


    甘衡一僵,脑子更热了,他有气无力地推了苛丑一把。


    “别动。”苛丑握住了他的手,微微低下头来贴着他的脸,试了试他脸上的温度,“还烧着呢。”


    甘衡实在是没有精力了,他又缓缓地闭上眼,在苛丑怀里蹭了蹭,只觉得怎么样都不舒坦,浑身难受得厉害,实在是挨不住了问道:“苛丑……有药么?”


    喉咙里都像是寸寸留着刀片,每一个字都让他在刀尖上滚过了一道。


    苛丑垂眼看着他半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没等到苛丑的回答,甘衡阖上眼眉头拧得紧紧的又再次睡了过去。


    苛丑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嘴唇轻轻地落到甘衡额上,他轻声哄道:“很快……药很快就来了。”


    不就是两千个台阶么?总不至于比当年从岐山来的路还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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