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齐府比甘衡想象中的还大,直到此刻,甘衡才对齐述是真的出息了这件事有实感。
那小时候穷到跟他一起光着屁股蛋、饿着肚子的玩伴,现如今在奉先城是真的前途无量了。
他坐在那里等齐述的时候,环顾着这四周想,若是岑夫子尚还清明的话,应当是十分以齐述为傲的,既是他的得意门生,又是他指定的女婿……
甘衡叹了口气,还真是人各有命啊。
“甘衡?”齐述也没想到这会子甘衡上门来,他出来见到甘衡还有几分诧异。
甘衡站起身来,拿出那封信,“这个,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齐述伸手接过信件,上头被浸湿的血色令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甘衡轻声同他交代道:“是要紧的信件。”
齐述也有几分会过意来,他将信件放进衣兜里,“来都来了,今天便留在我这吃晚饭吧?”
甘衡心想可不行,他要是半天不回去,苛丑肯定会闹的。
“吃饭就不必,只是我想着我竟然都已经来了,便替岑蕊看看病,听你的形容,她这病实在是古怪。”
齐述微微一愣,而后表情有些为难道:“今天恐怕不行,岑蕊最近一直不舒服,方才好不容易才睡下……”
甘衡理解地点点头,“那改日,改日得空了我会再来的。”
“好,你的好意,我会给岑蕊带到的。”齐述跟着甘衡送了几步。
甘衡一摆手,“回去吧,不必相送了。”
齐述便站在那拱门之后,目送着甘衡离开后转身往书房走去,他同下面的人交代:“书房这边,叫他们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是。”
书房中,齐述细细展开了那封沾血的信件,上头一字一句地瞧完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明白圣上的意思,圣上是想拉拢他来对抗秦善林。
可现如今秦善林权倾朝野,所有经由科举考试提拔起来的人,全都是他秦善林的人,这人老早就下好一盘棋了,什么科举考试,不过是他秦善林玩弄权力的工具罢了,他想要的人便科举高中,他不想要的人,即便是再才华横溢都只有落榜的份。
而他齐述便是难得的例外。
秦善林如今地位如何能撼动?
齐述将看过的信件在烛火下点燃,观摩着火焰一点一点吞噬信纸,那红色的火光映衬在齐述脸上,明明是一张端正俊朗的面容,于人前也总是温和沉稳的,可此刻却显露出几分压抑的狰狞,好好一张脸上竟是隐隐有鬼影盘旋。
最后一点火焰烧到了他的指尖,他也不觉得疼,只是瞧着那指尖一点痕迹,细细地摩擦了起来。
他沉思了半响,而后起身打开了一旁极其隐蔽的暗格。
那方暗格里放着的并不是什么金银财宝或者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反倒是很普通的一方砚台,以及一个小小的瓷瓶。
齐述将东西取出,他将瓶子里的东西往砚台上倒了点,那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银白色油脂状的,晶莹漂亮,单是在烛火的光照下都泛着漂亮的银光色,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齐述将这银白色的物质在砚台里细细研磨之后,它便同墨色融为一体了,叫人再也看不出一丁点差别。
他摊开纸张,取下笔架上的细毫笔,沾上那不同寻常的墨渍,提笔写道:
可否助当今圣上一臂之力?
墨渍渗进纸内,最终风干成字,是写得很漂亮的一手毛笔字。
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齐述提着笔,笔尖明明没有动,那问话之后,竟是自己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可”字。
齐述见到这个字,眉眼有片刻的舒展。
他再次提笔写道:
如何才能斗过秦善林?
这回字出现的时间有些漫长,好半天下头才缓缓出现一个“杀”字。
齐述一怔,将笔搁在笔架上,默默凝视那个“杀”字良久,而后同样的将纸在烛火上烧毁。
这边甘衡从齐府出来之后,原本是想回宫里的,可他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压根就不该出现在奉先城的人。
那张脸,甘衡不会记错,那是他在徐镇虚无境里见到的过的谢世文的脸!
可谢世文明明就已经死了。
甘衡皱眉,赶忙便跟了上去。
那“谢世文”七拐八绕,竟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可等甘衡追上来的时候,胡同里空无一人,他诧异地四处看了看,也没见到对方的踪影。
“大人是在找我么?”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甘衡大惊,一个回身就朝对方踹去。
“谢世文”偏头躲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大人。”
用这么恶心的调子说话的,甘衡立马就意识到是谁了,就是那个什么“翰林大人”,如今不过是换了一身皮,恰好换到的便是谢世文的!
甘衡:“原来三大碗里,那么些个酒坛子里的人,你都是用来给自己做皮的呢?”
翰林笑了笑,“只可惜,他们的皮资质太差,一段时间不更换就腐烂了,可大人你的不同啊……”
甘衡冲他皮笑肉不笑道:“喜欢?那你尽管来取,只是……同人打架到一半舔鞭子这事就不要做了,怪恶心的。”
甘衡说着从肩头抽出骨鞭,骨鞭在空气里震出一阵声响。
翰林:“哎呀,大人为何每次遇见我都要如此带有敌意呢?”
甘衡:“没办法……”他猛地将骨鞭抽过去,满脸嫌弃道:“太恶心人了。”
两人便在死胡同里,你来我往的打斗起来。
但是这人实在是不讲道理,他用活人来做活人骨,保自身不灭,不论甘衡骨鞭捅进去他身体多少次,都会立马就愈合。
根本就杀不了他。
翰林玩弄地看着甘衡,“大人这鞭子没使上劲啊。”
他说着一招手,地底竟刺出无数锐利白骨,一根根直朝甘衡扎去,一路将甘衡逼直墙角。
“大人这回没有那恶傀相助,你又该如何是好呢?”翰林迈着轻快地步子朝甘衡走去,满心满眼都是猎物到手的兴奋感。
甘衡丝毫不俱地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这倒是可惜了,我还挺想听听苛丑是怎么骂你的。”
翰林危险地眯起眼,他不明白,眼前这人明明都已经居于下风了,怎么还能是如此一副硬骨头的模样。
对方就应当可怜兮兮地跪下求饶,自己若是心情好,也便能大发慈悲饶他一命了。
就在这时,地上白骨突然根根断裂,没有任何预兆的就化成了一地粉末。
甘衡:“哇哦,你这有点骨质疏松啊,怎么还没动手,就全化成粉了?”
翰林气急,冲着四周怒吼道:“是不是那恶傀!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在他气急败坏地质问下,确实是有东西现身出来了,只是这人压根不是苛丑,而是那小狐狸竺熄。
甘衡:“你倒是来得挺快。”
竺熄笑眯眯道:“应该的应该的。”
翰林端详了竺熄片刻,似乎在预估两人之间的实力。
竺熄:“老东西别看了,趁早滚吧。”
翰林受了屈辱,却也只能恶狠狠地瞪他们两人一眼,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就跑了。
甘衡纳闷:“你放他走干嘛?怎么?你还打不过他?”
竺熄好笑的“哼”了一声,“你可能对这人不了解,我到对他清楚得很,他这种人,狡猾阴险,没脸没皮,为了自己想要的,干什么都行,这样说起来也还真是好笑,明明是最没骨头的人,却偏偏靠着一身骨头活到了现在,在这里绝对是杀不死他的。”
甘衡看了他一眼,“这什么‘翰林大人’你认识?”
“‘翰林大人’?”竺熄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放声大笑起来,嘲讽道:“他这是想一辈子都带着这个殊荣呢!”
甘衡皱眉:“什么意思?”
“这人三百年前在晏朝不过是个科举屡屡落败的读书人,因着机缘得了翰林院一个誊抄的活计,原本是宫里头最不起眼的那个,可你知道他为了往上爬做了一件什么事么?”
甘衡自然是不知的,谁知道三百年前一个小小抄书人的事迹啊。
竺熄冷冷道:“史书典籍上没有详细记载萧家军的死因,他们之死,便是因着这小人告密,他踩着萧家军的尸体也不过才坐到翰林的位置,你说好不好笑,这小人是准备把这头衔当自己一世容光呢,他估计觉得这是多了不起的光辉时刻。”
甘衡骂道:“还真是臭不要脸。”
竺熄:“竟还让他活到现在实属是老天不开眼了。”
甘衡:“那小人的事先放一放,我现在有别的事要先问问你。”
竺熄一懵,“什么事?”
甘衡眼里带着几分杀气,他甩着骨鞭朝竺熄走过去,“昨儿夜里,你去找苛丑了?”
竺熄一看他要来真的,他只得连忙撇清自己同苛丑的关系,“诶诶诶,你冷静点,我同苛丑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就算是再玩得花,也不是遇到个长得漂亮的就上手的……”虽然这话很没有说服性。
“所以你就仗着苛丑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他下药了?”甘衡微眯着眼。
竺熄脑子彻底转不动了,“不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他下药?”
这小狐狸只觉得自己比那被冤枉祸国殃民的妲己老前辈还冤,什么叫那岐山鬼什么都不知道?整得对方多纯洁似的,那恶鬼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这人心里没数么?
可还没等竺熄辩解,甘衡就甩着鞭子冲了过来,吓得竺熄掉头就跑,“诶诶诶!这都是什么事啊!还讲不讲道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