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顾写白愣住了。


    分明是这样普通的一双眼睛。


    可他为什么却感到封存到僵硬的心弦蓦然间被拨动了呢?


    可能是因为受伤,血流太多,他有点恍惚了吧。


    逢双在看到顾写白扭头的时候,马上就缩回了脚,将自己整个人藏在玻璃下。


    她没看到顾写白失神的模样,沈佑明比她高了许多,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逢双小姐?”沈佑明低声问逢双,“不进去吗?”


    他正询问时,护士已经端着医疗用品走了出来。


    开门之后,她又看到沈佑明这么一个大帅哥,兴奋地“哦”了一声。


    她回去之后,逢双听到护士站那里传来欢快的讨论声。


    “对对对,就是刚刚过来那个患者!超级无敌帅啊!我去!近看更帅,一点瑕疵都没有。”


    “谁把他搞伤的啊,脸旁边还有个伤,好像是被指甲刮的,这也下得去手。”


    “等等打针让我去——”


    “我我我也要去看!”


    “抓阄抓阄……”


    逢双脚黏在原地,没走进病房。


    顾写白的颊侧贴着个创口贴,模样有些可怜兮兮。


    他的眼瞳已恢复淡漠,只是扫了眼逢双。


    “堵着门做什么?护士还要打针。”他丢下这么一句话。


    逢双还是走了进去。


    “检查这么快?”顾写白问。


    “顾总,逢双小姐不太配合。”沈佑明把锅推出去。


    顾写白挑眉看了眼逢双。


    “检查一套下来好贵的,不用麻烦啦,我这都小问题。”逢双拒绝。


    顾写白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


    他冷冷哼了一声。


    逢双以前倒是没被他用这种态度对待过,不过她知道他确实就是这么个脾气没太好的人。


    “瞎了别来找我。”


    “不会的。”


    逢双巴不得不和他扯上关系。


    “你没事了吧?”逢双低头去看他的手。


    护士很专业,没因为他太帅而分心,伤口处理得很好。


    逢双看到他微微屈起的虎口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薄茧。


    看来他这些年也是专心于家族事业了,挺好。


    顾写白懒得回答逢双的问题,他只是取过桌上的胸针,用白纱布细细擦拭。


    逢双想,当初她不应该贪便宜,买那么差的材料。


    她多少有点可恶了,顾写白对她那么好,她居然买这种便宜货敷衍他。


    ——其实她那时候掏这些钱都有些费劲,买那颗坦桑石都花光了所有积蓄。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上班了。”逢双想着自己回去还能上半天班,少扣点工资。


    “你就这么甩手走?”顾写白头也没抬地说。


    “嗯……”


    “去把检查做了。”


    “不。”


    “一有点什么意外就看不见,你这情况很严重,哪天真瞎了。”


    “那也没事啦,都是我自己的事。”


    逢双搓搓手说:“顾先生,我保证不会把我自己的毛病怪罪到你身上。”


    顾写白又是沉默,一副懒得搭理逢双的样子。


    没一会儿,换了一位护士过来给顾写白打针,还带了两位“助手”。


    逢双见证了一场最漫长的注射过程,连消毒都换人来回消了三次。


    沈佑明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偷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顾写白没受过伤,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觉得流程就是这样。


    只是护士在给他上臂消毒的时候,他的眉头忍不住皱起。


    “会很痛哦。”护士提醒他。


    顾写白没说话。


    逢双也没说话。


    顾写白瞥了眼逢双,看到她低着头。


    除了方才她在病房外偷看之外,顾写白没见到逢双有正眼看过自己。


    他冷笑:“会痛。”


    这话明显是在引起逢双注意。


    “嗯。”逢双轻声应,“对不起。”


    护士们的动作更慢了,她们祈祷自己一定要把这八卦听完。


    又是片刻沉默。


    “你打算怎么办?”


    “我赔钱?”


    “胸针呢?它颜色要掉没了。”


    掉没了就丢了。


    逢双在心里这样说。


    她看着顾写白病床边放着的那枚熟悉的胸针,这是她亲手做的。


    它也没多好看,顾写白为什么还要留着它?


    他不是已经把她给忘了吗?


    “可以尝试着请人修复一下,我都会赔偿的。”逢双乖乖说。


    顾写白烦透逢双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低俗的人。


    谈什么都是钱钱钱,这胸针并不是花钱就能修复好的。


    她根本不懂这枚胸针背后的意义。


    她不懂。


    其实他也不懂。


    顾写白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珍视这件饰品。


    九年前,他出过意外,因歹徒觊觎顾家财产被绑架,他脑袋受过伤,丢失了部分记忆。


    案件真实,有新闻报道,警局也有记录,毫无造假的可能。


    他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唯独记不得这件胸针的来源,问及家人友人,他们也不知情。


    顾写白看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可能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物件,只是因为他受过伤,产生错误认知,才如此珍视它。


    胸针的背后没有任何故事,也可能只是中学时代暗恋顾写白的小女生送的蹩脚礼物。


    “顾先生,它会坏的。”医生礼貌笑着对顾写白说,“这种情况不需要治疗,你找不到这段并不存在的记忆。”


    “等它坏了,你丢了它,再久一点,你就会发现它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真的是你很重要的人赠送的礼物,顾先生,它应该在你的生活中留下痕迹,可你现在什么也找不到,对吗?”


    顾写白淡漠的眼垂下,他冷冷应了声“好”,却还是低头将它佩在自己的胸前。


    他出行多穿正装,就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戴上它,却总被人评价顾家唯一的少爷成熟了许多。


    顾写白的思绪被针管刺入手臂的疼痛打断,他挑了挑眉。


    逢双轻轻的声音响起:“顾先生,如果不想找人修的话,那我给你修?”


    她朝顾写白伸出手,掌心朝上,昨日摔伤的小伤已结了痂,指缝间还有不久之前和小男孩抢夺胸针时蹭到的灰。


    顾写白冷冷一个字丢过来:“脏。”


    逢双看着顾写白的手臂,护士正将棉签按在扎针的地方,她的动作很慢。


    “嗯。”她应,也没什么脾气。


    一块手帕盖在逢双掌心上。


    逢双低头擦手上的灰,她想,这些年顾写白的性子还是没怎么变。


    就算以前他在她面前伪装得有多好,他依旧是那个刻薄傲娇的小少爷。


    于是她问顾写白:“待会儿你送我回去吗?”


    在一旁收拾医疗用品的几位护士动作又慢了下来。


    果然,顾写白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自己没有腿吗?”


    逢双马上起身:“好,那我自己回去了。”


    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窜出了病房,连顾写白都没反应过来。


    其实顾写白是打算让逢双留在这里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看出来逢双想走。


    他偏不让她顺心,纯折磨。


    逢双这两天给他带来太多麻烦了,这是他的报复。


    站在一旁守着的沈佑明到底还是年轻,忍不住笑了。


    他第一次见这么能拿捏顾写白的人,以前他都没发现自家这位严肃冷漠的老板竟然是个恶劣的傲娇。


    逢双走了,顾写白才冷静下来,他低头捏了捏眉心。


    为什么面对这个麻烦的女人,他冷静不下来?


    他的思想好似被情绪支配,而非理智。


    顾写白扫了眼沈佑明。


    “愣着做什么?去找她。”


    “啊?”沈佑明的疑惑声随着震惊抬高声线。


    “她还没赔钱,把账单给她。”顾写白靠在了病床边,闭目静养,没再说话。


    在医院旁公交站等车的逢双没多久就在身后听到了脚步声。


    一回头,沈佑明拿着张账单不好意思地对她说:“逢双小姐,对不起啊,我老板他……”


    “他不缺钱,这样是有点不厚道,对吧?”顾写白幼稚得连沈佑明都忍不住吐槽。


    “没关系。”逢双接过账单,柔声对沈佑明说,“那这样的话,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嗯。”沈佑明应。


    “以后不会再见了,对吗?”逢双在支付账单之前反复确认。


    “对。”沈佑明觉得逢双的问题很奇怪。


    “我送你回去?这不是顾总的意思,只是我觉得送一位女士回家会比较礼貌。”沈佑明挠了挠头说。


    “我不回家,下午还上班呢。”逢双走上公交,只留下这一句话。


    沈佑明愣了一下,抬了头看到逢双已坐在了公交座位上,半靠着窗休息。


    班车还没到工厂,逢双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不断震动。


    逢双请了假,按道理来说主管不会催她回去工作。


    工作之外的事情都是麻烦事。


    逢双还是打开了消息。


    是周敏给她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逢双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但弹在聊天界面的消息刺目得瘆人。


    【一路平安:听说你被人包养了?坐了有钱人的车,连班都不上了?】


    【一路平安:呸,我还以为你是个贤惠的女人,没想到这样!】


    【一路平安:臭婊子。】


    逢双看着对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眸光平静,只是攥着手机的力道越来越大。


    她感觉自己的头又疼了,颤抖的唇逐渐发白,公交车里嘈杂的声音越飘越远。


    是手里发出的“咔哒”一声让逢双回过神。


    低头看,她的手机屏幕中部已经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痕,按了启动键也不见屏幕亮起。


    手机给她捏坏了。


    逢双没打算修,把破手机往后袋里一丢就下了车。


    反正她没什么和他人交流的必要。


    不吃饭就赶得上下午的班,逢双没看到周敏有来,只是她走进植珠车间的时候,听到周围有些议论声。


    “是哦,就是她欺负小孩子哦……”


    “平时周姐不是对她挺好的,这人怎么这样?”


    “白眼狼啊这是,周姐那么大年纪生了俊俊,还这样被欺负,可怜哦。”


    逢双低着头,手都没抖,把珠核精准送进母贝的怀抱。


    她觉得有些烦。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逢双,她对自己说,都是因为你自己,你太懦弱,假装云淡风轻就能将所有事情掩盖过去。


    是有些人就是容易招致恶意,难道你自己就一点错没有吗?


    你是一个没用的、懦弱的人,可悲可怜,连出声反抗都组织不好语言。


    镊子和小刀的锋利末端在工作台上刻磨,珍贵的公贝细胞片被逢双切割得面目全非。


    逢双呆呆地看着散落的细胞片,她的细眉微微挑起,眸光恍惚。


    工作车间里弥漫着贝类的腥味,在这样不体面的空间里,逢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三年多前的某一个场景。


    它稀松平常,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人生大事,它只发生在一个普通的、阳光灿烂的午后。


    逢双记得自己在看书,忽地听到身后传来顾写白低低的呼唤。


    他的嗓音好听得过分,完美得像是幻觉。


    “又又,又又,又又?”他唤了她好几声。


    逢双没有理睬他,他也坚持不懈地这么喊她,直到顾写白唤得尾音都像在撒娇了,逢双才抬起了头。


    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一个温暖的吻飞快落在她微凉的唇瓣上。


    唇与唇相贴,亲密到逢双能感受到对方唇角翘起的美妙弧度。


    它很普通,但确实是很好的,不知怎么的,就镌刻进了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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