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说谎。”黎望将逢双放了下来。


    顾写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


    他只是透过车窗看着在巷尾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并没有马上离开。


    黎望是比逢双大上好几岁,但模糊昏暗的光足以淡化那些岁月的痕迹。


    他身材高大,微微低头与逢双说话时,姿态能品出些许暧昧意味。


    ——男人的直觉有些时候也颇为准确。


    逢双的唇角扯了扯,她不否认黎望说错了。


    “当年要不是他家压着不让查,那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不了了之。”


    “他知道你是一个这样……这样可怕的疯子吗?”


    逢双摇头:“不知道呀。”


    “好了,很晚了,你回家休息吧,谢谢你送我回来了。”逢双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她跑上楼梯,“砰”地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


    逢双忘了开灯,她在黑暗里慢慢蹲了下来,蜷成一小团。


    她怕黑,身体不住颤抖着,但这一次——往后的每一次,都不会有人抱着她了。


    是她不要她,是她背叛他。


    在黎望离开之前,顾写白开车驶离了海扇花巷。


    他觉得自己有点滑稽,这一两天仿佛被什么迷神的蛊影响了。


    “给我安排回a市的飞机。”他联系沈佑明。


    “顾总,生意不谈了吗?”——虽然沈佑明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个海市有什么产业可谈。


    决定来海市,是几天前顾写白自己的决定,那时候沈佑明都觉得他昏了头。


    “没什么好谈,海市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珍珠产业,但是国外有更优质的原珠。”


    “顾家没有涉足低端珠宝的打算。”顾写白总算想起自己的工作,评价海市的产业刻薄精准。


    沈佑明抓狂:所以你前几天突发奇想要来海市是为了什么!


    顾写白也觉得自己来海市的原因很可笑。


    他在书房里一本旧书诗集中找出过一张地图,上边标记了几个城市,这几个城市都很小,甚至落后,淹没在无数城市名称中,毫不起眼。


    顾写白不记得自己在地图上做过什么标记,这种行为多见于愚蠢的——想要周游世界的浪漫人士。


    他觉得浪漫无趣且愚蠢,世界上每一个地点不过是扩展家族产业的锚点,他想去何处,只需要踏上安排妥当的私人飞机,转瞬便能抵达。


    世界就在脚下,他的生活不需要用浪漫做注脚。


    可他清楚知道地图上的标记是是他惯用的三角标记,笔力极深,没人可以模仿。


    他还是去了这几个城市——借着扩展公司业务的由头,海市是最后一个目的地。


    顾写白也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滑稽了,愚蠢的行为果然会带来不幸。


    他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的伤口传来刺痛。


    在等红绿灯时,他还是回头往海扇花巷的方向看了过去。


    顾写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件事记得那么清楚。


    他记得,逢双上楼之后,她没有打开家里的灯。


    她家里会很黑。


    ——


    黑暗中的逢双最终还是摸着墙将灯打开了。


    她决定晚上随便吃点泡面就好,但拿着热水壶接水的时候,她发现没水了。


    可能是欠了水费,逢双想拿手机缴费,却想起来自己手机坏了。


    她只能去开电脑,用网页缴费,她住的小区老,邮箱可以收到各种账单。


    打开自己几乎没有使用过的邮箱,逢双寻找自己的水费账单。


    但在这之前,她发现一个名字熟悉的单位给她寄了一封邮件。


    发信人是“又白工作室”,逢双看到“又白”二字,眯起了眼。


    这封邮件是三天前发出,所以……不是以前的。


    又白,这两个字如此简单直白地展示了她和顾写白的关系。


    双,是两个又,只有顾写白会叫她又又。


    逢双本想忽略和以前有关的所有信息,但她的水费账单就在这封邮件的上方。


    她手滑了,也可能不是手滑,总之,逢双点开了邮件。


    邮件是一封艺术展兼拍卖会的请柬,虽然是以又白工作室的名义发出,但办展公司明确说明该工作室已经关闭,只剩下还留存在工作室里的数件作品。


    又白工作室是一家雕塑工作室,它的主人就是创作者,数年前,工作室产出了好几件令艺术界惊艳的作品。


    这几件雕塑作品的雕刻手法并不纯熟,但灵气十足,从刀锋所刻画的线条间能感受到创作者的热烈情感。


    其实,若只是艺术界的新人,并不会引起如此高的关注度。


    但当时为又白工作室设计展出的策展人是业内著名的艺术家,有了这层身份背书,工作室的作品自然会引来诸多关注。


    工作室展出并且标价的雕塑作品只有几件生活静物,但参观过工作室策展负责人曾说,又白工作室内有一尊尚未完成的人物雕塑更加令人惊艳。


    当时有人出高价想要购买又白工作的人物雕塑,价码高得能让任何一位清高的艺术家都为此折腰,但又白工作室拒绝出售,甚至这件人物雕塑未曾出现在大众视野过。


    又白工作室的所有作品都以工作室署名,没有明确写明作者,这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业内对他的作品更加好奇。


    但三年前,又白工作室突然销声匿迹,有人发现它已经被打包卖给一家知名艺术公司,从此没有作品产出。


    许多人想知道这位神秘的又白工作室主人究竟是谁。


    这个答案只有逢双知道。


    是顾写白。


    他以前是很喜欢雕刻这些漂亮的石头,来自雪山的卡拉拉石会在他的刀锋之下辗转出美妙的形状,栩栩如生,灵动优美。


    顾写白很有天赋——甚至他本人所学的专业也与雕塑并不相关。


    他牵她手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到他的虎口处有薄薄的、握着刻刀而有的茧。


    但这两天见到顾写白,她观察过他虎口处的薄茧已经消失了,想来也不握刻刀很久。


    就算他的作品卖出了天价,但也不及顾家产业在股市上波折的零头,他的爱好被当时的顾家家主评价为“不务正业”。


    逢双觉得这样的评价也算有道理,也就是因为他是顾写白,在一开始他才可以请到业内知名人士为他策展背书。


    如果他不是顾写白呢?那些石头是否就一文不值了?


    逢双是现实的,她觉得顾写白太傻太浪漫,但他其实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是她让他变成笨蛋的。


    好在现在一切已经回归正轨。


    逢双静静看着请柬上介绍着顾写白曾经的作品。


    院里的花,飞掠过窗台的鸟,即将从书柜里掉落的旧书……


    这些雕塑作品脱离卡拉拉石经典的创作题材——人,而是细腻地关注着生活中的瞬间。


    也许有人对这些作品会有不同的理解,解读出其间蕴含的万千感情,爱恨悲喜,各自都有不同的答案。


    但只有逢双知道,院里的花是她种的,飞过窗台的鸟是她盯着看的,从书柜里将要掉落的书是她不小心落下的。


    ——其实顾写白后来把那本书接住了来着,那好像……好像是一本诗集,虚幻浪漫得像是梦。


    越往后的作品越精美,就连不太懂欣赏的逢双都要感叹一句“好美。”


    顾写白雕过她的手,她攥着他的衣领,从丰润的线条看,这只手被保养得极好。


    这样的美丽需要精心呵护,但明显逢双对自己并没那么上心。


    她对着电脑屏幕抬起自己纤细的手,心想还好,她瘦了这么多,都看不出这是她的手了。


    逢双滑到了最后一件作品,霎时间,她瞪大了双眼。


    震惊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惊恐得想要去挡住电脑屏幕。


    屏幕的雕塑作品照片里躺着无数碎裂的雪白石块,蒙着薄纱窗帘的女人面庞碎裂在展览台上。


    顾写白唯一一件清晰雕刻出这位给予他灵感“缪斯”模样的作品被砸碎了。


    别人无法通过这些碎块认出这尊雕像就是逢双的模样,但这就是她自己啊。


    逢双看着雕塑落在展览台的那只眼睛碎块,她的长睫不住颤动着,电脑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映出一点水痕。


    真好看啊,她想。


    很难想象她能这么好看,但这确实是她。


    但雕像已经碎了。


    逢双咬了咬唇,锐痛让她冷静下来。


    顾写白……逢双庆幸他已经忘了自己。


    有很多人是又白工作室作品的拥趸,这样一尊被砸碎的人像难免会引起大众的特别关注。


    把它买回去再拼起来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逢双不想自己再与顾写白扯上任何关系。


    如今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这件碎了的作品买下来。


    逢双不知道这封邀请函是怎么发到自己这里来的,她的手机号都换过了,只有不怎么用的电子邮箱还是原来的。


    按道理来说,顾家当初把一切处理得那么干净,那工作室也不应该留有她的联系方式……


    逢双本想打个电话问,但手机坏了。


    她收下了请柬,记住地址,还是决定去参加又白工作室最后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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