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容禅第一个冲过去, 扶起了江桥。
江桥表情痛苦,面色煞白, 捂着胸口, 身体瘫软下来。
“你怎么了?”容禅担心地问道。
江桥难受了一会儿,却觉得天地灵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仿佛打通了他的经络一般。原本十分堵塞淤结的经络, 被大量的灵气涌入, 好像要冲开了一样。
刚才众人在和红袖招交谈,江桥却在模模糊糊想着悲画扇中的事。
他想着那三世中的经历,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那些心酸愁苦的心情,愉快喜悦的梦, 忽喜忽悲, 忽起忽落,上一刻人生志得意满,富贵荣华, 下一刻就枷锁加身, 锦绣成灰, 有什么是永恒的呢?只有天道不可逆转的大势……
他是一个想不明白, 就会钻牛角尖一直想的人。他想着想着,没有想出来什么答案, 反而觉得心境上了一层, 如镜面上被擦去了水汽一般……
但他没有体会到这种玄奥微妙的意境在哪里,大量的天地灵气就忽然旋转、凝结,如卷云一般涌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因初期的不适应,而变得非常疼痛。
宁见尘看了一下江桥, 说:“他没事,他只是,顿悟了,要开始筑基了。”
“啊这?”练红盏惊讶。
江桥修行一直十分刻苦,但修为止步不前,这次因为于秘境中经历了几世人情悲欢,反而使得心性澄明,突破了这个关卡。
“那得赶紧找一个洞府让他完成筑基!”容禅说,“不然要来不及了。”
老管事说:“仙师莫急!我花绮楼也有一些洞府,平时是给我们楼中供奉的宗师使用的,供江小友完成筑基不成问题,我现在就带您过去吧!”
“好!”容禅说。
花绮楼虽身处闹市,但它利用空间阵法,设了几个僻静的洞府。容禅看了,都十分宽大,也干净,中间设有聚灵阵法,便把江桥带了进去。
江桥自己在洞府中盘腿坐下,开始入定,缓慢而持续地吸收天地灵气。
设好防护阵法后,容禅便把江桥留在了洞府中,这个时候,他不能被打扰。
看着江桥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进入一种旷达平静的状态,宁见尘说:“小桥要完成筑基,至少要三到七日。”
容禅紧张的心渐渐放了下来,看了宁见尘一眼,淡笑道:“宁仙师难不成要一直在这儿守着?”
宁见尘看容禅神情似笑非笑,便说:“当然不是……出来许久,在下要回去向师傅复命。”
“容公子也要回去向茹掌门复命吧?”
“我就不劳您关心了。”容禅一展扇子,新得的悲画扇上面人物故事栩栩如生。
“不过,我确实有事情要做。”容禅说。
宁见尘看着容禅离去的背影,心中缓慢被妒意填满,这种煎熬的心态极苦又极酸,指尖慢慢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再受那危险的幻境桎梏,那么宁见尘,也要做他想了许久要做的事了。
*
趁江桥闭关筑基之机,容禅却想起了,江桥身上的另一个未解决的问题。
小傻子好不容易撞大运一回,在秘境中顿悟,他身上似乎有什么旧伤,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治了。
但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因此早想好了,要去请教白无弦姑姑。
把江桥安顿好后,容禅直接奔向了揽月峰。其中不过简短给母亲发了封传讯玉简,告诉她邪修已找到,他已平安出来。
来到揽月峰后,撞得巧,白无弦正在自己的流丹阁中查看晾晒的仙药。
“这龙骨,要先扫去尘泥,却不可扫得过净或沾水,不能暴晒,只能放在阴凉通风之处……”白无弦正在指导仙侍处理药材,容禅忽然从她身后钻出来,扇子一摇,笑道:
“白姑姑!好巧!在这儿遇见您了!”
白无弦一看他的神情,又看他手上拿的东西,知道他一定是得了什么好宝贝来炫耀了。从小看着他长大,能不知道他的性情?
因此白无弦只淡淡笑着,一边继续查看草药,一边说:“你又来找我打什么主意?”
“呵呵,没打什么主意,只是白姑姑不是丹道大家嘛,早想想来跟您学学。”容禅说。
“你能有这心跟我学?那你名字可要倒过来写。”白无弦说。
容禅摸了摸自己鼻子,说:“白姑姑说的是,实际是来讨您茶喝的。”
“我就知道。”白无弦说。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掉入什么秘境中去了,这会回来了?”白无弦问。
“可不是嘛。出来第一个先到您这边。我娘都没去看呢。”容禅说。
白无弦使了一招净尘诀,随容禅一同到崖边的茶桌旁坐下。修仙之人容颜不改,白无弦依然是那般娇柔娴雅的模样,鬓边别一朵白海棠。
仙侍给二人上了茶。
容禅喝了一口茶,道:“姑姑这可有什么筑基期能用的丹药?送我一些吧?”
白无弦说:“你还缺这东西?”
容禅说:“只是我一朋友刚刚筑基……想找您要一些市面上没有的好东西。”
白无弦一笑,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说吧,还有什么事,总不能跑我这来就为几颗丹药。”
“呵呵,姑姑您冰雪聪明。”容禅笑道。他将扇子在掌心一合,乖巧地作揖恳求道:
“姑姑,我这个朋友,身上有旧伤,想找您要些药,看能否治他的伤。”
“是什么伤?”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约莫是背后。我问他,他也不清楚,可能年深日久了吧。”
白无弦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她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轻轻一划,说:“这世上的伤,千八百种,你什么都不清楚,怎么找我要药。”
“我知道姑姑总有办法的!姑姑您的丹道修为,在凤麟洲,说第二,也没人说第一了。我那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伤了那儿,又不好意思寻根究底。约莫是脊椎处,像是仙骨的地方。”容禅说。
白无弦心中蓦然一抽。
“仙骨之伤,无药可医。”白无弦说。
“我想也不是仙骨,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容禅说。
除了记性不怎么样,呆呆笨笨的。
白无弦沉默不语。
容禅想像小时候一样,缠着白无弦要丹药,便狂拍马屁道:“白姑姑,谁不知道您于医术一途天赋卓绝,别有巧思。您当年制的‘蚀情’丹,在外边万颗灵石也买不到一颗,人们都说吃了这丹能减少思虑,遏制杂念,忘情入道,谁知您再也不制了。”
白无弦面上仍微微笑着,但有些冷了。
容禅不知何处惹怒了白无弦,只得停住话语。
白无弦忽然淡淡地温柔道:“你到底有几个朋友?”
容禅说:“这,您就别管了。”
“成,我也不管了。”白无弦柔声说,仿佛刚才的冷淡只是错觉。“你若要治伤,不妨去寻那‘雀舌草’,这草有消弭旧伤,去腐生新之用,能治多少,就看造化了。”
只是比不上群芳髓,艳同悲。
容禅一听就惊喜,起身弯腰向白无弦行了个礼,道:“谢谢姑姑!我就知道您肯定有办法。可这‘雀舌草’在哪儿呢?”
“往西七十里,有一座拓苍山,今年刚好整整三十年,是那‘雀舌草’成熟之际。你若有心,不妨帮你朋友去寻那雀舌草。只是仙草往往有灵兽守护,十分凶险。”白无弦说。
“谢姑姑!我这就去,改日再来陪您!”容禅说完,也没等多久,直接祭出飞剑,往那拓苍山去了,一点不停留。
白无弦一笑,容禅还是跟个小孩一样,性急。只是,白无弦望着桌上她划出来的水渍出神。
十五。
自抽取仙骨那件事过后,师兄已经十五年没回来了,不知道此时在何处。
*
容禅在白无弦那边得了消息,便直接往拓苍山而去。
与此同时,宁见尘却回到了许久未见的莫如窟,向凌虚子汇报此行状况。
“师父……我们进入了冷画屏大能的遗留洞府……差点为其残留意识绞杀,幸亏江桥舍身相救,我们几人才能保全。出来之后,他也因此机缘筑基。”
“那夏惜命仍想夺取悲画扇,但被我与容公子合力阻挡,已逃窜离开。花绮楼的供奉正在追踪他。”宁见尘说。
凌虚子摸摸胡子,说:“既然案件已破,查清真凶,我们也得向茹掌门复命,早日回昆吾去吧。”
宁见尘又说:“师傅……”
他神情带中淡淡的惘然,仿佛小时候受了委屈,不肯说,只能独自伤心的样子。凌虚子看他一分神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声叹息。
“你求我这么久,我视你如亲子,怎能不动容?”凌虚子说。
“师傅——!”宁见尘唤道。
“既然他已筑基,一只脚踏入仙门,我再阻拦你,就显得我不体恤人情了。”凌虚子说。
他也年轻过,知道年轻时的冲动。
“只是——”凌虚子补充道。
“只是什么?”蓦然听见凌虚子答应他与江桥的事,宁见尘高兴不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
“只是你想与他结为道侣,却是不能。他资质太差,迟早拖你后腿。我想,顶多做个侍妾便罢了,宁仙尊和宁夫人那边也好说。”凌虚子说。
宁见尘当头一棒,这“侍妾”算什么,不过是个床边的玩物。用这样的身份去匹配江桥,他觉得是侮辱了。他都不敢开这个口。
“师父,不行。”宁见尘说。
“哪个不行?”凌虚子瞪了一眼宁见尘,说:“没第二条路了。要么,我不会答应的。”
“师父!”宁见尘再唤道。但凌虚子一甩袖子,离开了,不再回应他。
宁见尘心中踌躇不定,眉心皱起。师父只肯答应让江桥做侍妾,但他觉得他此生也不会有其他道侣了——
作者有话说:剧情终于一层一层铺出来了……
第82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4
容禅御剑向西, 飞向拓苍山,行了半日有余, 忽见下方云雾间有一座露出来的山头。翠色幽蔼, 山林郁郁,便御剑下落,直落到一座玄红色的砂岩悬崖下方。
容禅左右看了看, 除了这裸露出来的悬崖寸草不生外, 周围林木茂盛,不见一丝空隙。悬崖下方有一方水潭, 水深刚没过膝盖,水底铺陈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或黑或红的卵石。
容禅想了一下,使出一招驭风术,随即招来一阵旋风, 将周围的草木吹得纷纷摇晃, 乱摆着压低了腰。旋风过后,容禅神念一扫,便在草丛中寻到了一株朱红色的, 与其余杂草不同的, 形如“雀舌”的小草。
小草虽矮, 但身上似乎系着一股仙灵之气, 在随旋风微微点头。
容禅惊喜,提剑过去便想把这雀舌草取下来。但他未行几步, 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容禅凝神静听, 自身后,发现了草丛中游出来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蟒。
巨蟒有水桶粗细,身披黑鳞,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阵阵彩虹般的光。它的头上红色骨质微微突起, 吐着长舌,已经快要化龙了。
巨蟒行过的地方,杂草都被压弯,留下一条带着黏液的小径。
“嘶嘶嘶——”巨蟒不善地盯着容禅。
“哼。”容禅提剑而起,这便是守护雀舌草的妖兽吧?他一剑劈下,想尽快解决这蠢物。
那蟒妖生存日久,已经有了少许灵智,时时借着雀舌草修炼。容禅向他劈来,他便屈身一躲,缩入草丛中,然后又趁容禅不备,突然冲出来要绞上容禅的身体。
蟒蛇的招数,无非啃咬喷毒,或者蛇身缠绕。
蟒蛇缠上容禅的身体,还欲张开巨口吞噬容禅,被容禅横剑卡在它巨口间。
蟒蛇合上嘴巴,想压断容禅的剑,不料被容禅突然反向一挑,直接劈开了巨蟒的大口,还崩断了它一根毒牙。
蟒蛇吃痛,迅速缩了下来,躲入了草丛之中。
容禅举剑环顾四周,阴凉悄寂,这深谷下面,日光都少有照下。
容禅往雀舌草走去,忽然身旁一阵白雾泛起,仿佛跟随着他一般。容禅皱眉警觉,屏住了呼吸,同时手中动作数点,布下了一个阵法,隔绝自己与雾气。
这雾气,可能有毒。
只见那白雾越来越浓稠,仿佛要化为雨一般,这深谷下怎么会突然泛起白雾?忽然间,那白雾中猛地冲出一只蛇头,断了一颗毒牙的巨蛇张口向容禅咬来,还欲喷洒毒液!
浓稠的毒雾,已经使得周围的草木都渐渐开始枯萎。
容禅抬剑一挡,甩掉了毒液,但身体却再次被巨蟒紧紧绞缠起来。那巨蟒身上的鳞片翕张,仿佛利刃一般,割破了容禅身上的衣服。
容禅身体动弹不得,同时握剑的手也被蟒身紧紧缠住,那蟒蛇仿佛要把容禅缠到窒息,并不住地想咬容禅。
白雾越来越浓稠,已经将容禅团团围住,淹没了一人一蛇。
只见缠斗一阵过后,白雾中心忽然爆发一阵灵光,原本紧紧把容禅绞住的巨蟒被炸裂成了无数碎块,血肉横飞,四散各处,白雾也渐渐消散。
容禅冷哼一声,自白雾中心走出,他身上满是污脏的巨蟒鲜血,腥臭异常。他嫌恶地看了自己一眼。
容禅抬手,玉漏相催剑飞回,他抖落上面的蛇血,若不是这巨蟒颇为难缠,他还想留它个全尸,带回去给白姑姑入药,现在只能将其碎尸万段了。
收拾了巨蟒,容禅便去取那雀舌草,但刚刚取下,就在耳边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好好好!打得真是精彩!”
容禅一惊,他反手一转,先把雀舌草收入玉盒,纳入储物袋中。刚才他竟未发觉周边还有别人,这人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是谁!”容禅警觉道,并提剑护在自己身前,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护体的灵光。
莫不是要来夺雀舌草的?
“莫急莫急,小子,我不是来伤你的。嘻嘻嘻。”那古怪又苍老的声音继续说。
“明人不说暗话!别躲着,快出来!”容禅望了周围一圈,却只见草木微微摇晃,除了刚才斩杀巨蟒留下的血腥气,并无其他异常。这人隐匿身形的法术好生厉害!
那人虽不出来,声音却此起彼伏,仿佛一直环绕在容禅周围。
“让我看看,嘻嘻嘻,天生的极情魂,极情骨,用来继承我的道统正合适!哈哈哈哈哈!不对,极情骨呢?怎么不是——”
容禅受不了被这般窥视,挥剑一劈,周围爆发出一阵剑气,震得那些树木纷纷倒塌。那人仍评价道:
“啧啧,脾气这般不好,将来怎么找道侣?”
容禅眉头皱起,那人却终于被剑气逼得现身了。
只见空中一团黑红色的雾气,一个衣衫褴褛,敞着衣襟的老道盘腿坐在半空中。他发髻散乱,面容苍老,嘴里还啃着一只鸡腿。
容禅:“……”
“小子,我看你天资不错,拜我为师吧!我将我独步天下的道法传授给你!”老道说。
换做往日,以容禅冷热不忌的脾气,早挥剑斩了过去。他除了对身边亲近之人耐心一些,对其他人实则充满残忍冷漠之心。因这老者看不出修为底细,容禅不敢轻举妄动,便说:
“我已有师承,你又是什么人?”
“去他鸟的师承!小子,全天下就我的道法最厉害,这是我自创的‘极情道’!”老者慷慨激昂地说。
容禅看他像个疯癫的骗子。
“仙界尊称我一声‘血魔老鬼’,怎么样,听说过吧?”老者说。
“没有。”容禅说。
“怎么回事?我老鬼凶狠残忍的名声应该已经传遍十洲三岛了啊?”那自称血魔老鬼的老者蓦然靠近容禅,扒开脏兮兮结成一团的头发,凑近打量着容禅。
容禅极不喜人邋遢肮脏的模样,这人算是踩中了他所有不喜的点。
血魔老鬼,怪不得这人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和化都化不开的魔气,原是个邪修。
“我乃清微剑宗弟子,专修无情道,你别再靠近,小心我不客气了!”容禅说。
他提剑挡在身前,并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无情道算个什么东西!”老鬼仰天长啸,并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容禅,“天下迂腐之人甚多,皆以无情道为尊,不知入了歧途!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以极情入道!”
“不过你小子,极情骨呢?有趣有趣。”他好像发现一件宝贝一样绕着容禅打转,脸上还嘿嘿笑着。
容禅受不了了,提剑便跑,但他刚冲出去没多久,身形就突然被拦住。那老者修为实在超出他太多,只稍微用灵力禁锢一下,便使得他周围气场一滞,容禅自玉漏相催剑上掉了下来。
“你!还给我——!”
更过分的是,这老者还夺走了容禅的储物袋,倒出其中的玉盒,拿着容禅刚得的那株雀舌草,仔细端详。
“好可爱的小草哟!可怜可爱!”老鬼说。
容禅气急,举剑向老鬼刺去,但那老鬼只两根手指一动,容禅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般,玉漏相催剑掉到地上,他两根手臂被抓至身后,直被人提到了半空。
“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放开我!”容禅吼道。
老鬼捏着那株雀舌草,癫狂地嘻嘻笑了一阵,说:“你答应做我徒弟,我就把草还给你。”
这老鬼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杀便杀了,怎么求着他当徒弟。容禅把头拧向一边。
老鬼见容禅不理他,反而着急了,乘着一团黑气飞过去,说:“你就当我徒弟嘛!我空有一身道法无人传承,都快急死了!你是我找了这么久,唯一一个适合传我道法的人。”
容禅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看着老鬼,说:“我修习天下第一的剑法《坐忘经》,我还要去修你的邪魔外道?放屁!”
“你怎能说极情道是邪魔外道呢?年轻,太年轻!”这邋里邋遢的老鬼又凑近容禅,绕着他飞了一圈,“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你和那姓容的冰山什么关系?”
容禅懒得理他。
老鬼要挟容禅不成,看了看手中的雀舌草,又诱惑道:“这草先还给你吧——”
容禅马上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老鬼哈哈哈大笑起来:“被我骗啦!傻蛋!傻蛋!”手舞足蹈地,如同个小孩一般。
容禅心里气得要死,但只咬着自己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他再搭理这癫狂的道人就不姓容。
老鬼忽然笑道:“你要找这雀舌草,是谁受了伤吧?”
容禅瞟了他一眼,冷嘲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老鬼决意换个方式引诱容禅当他的徒弟。他嘻嘻笑着:“这雀舌草虽能治伤,但未经炼制,也未与其他仙药搭配,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尤其对于仙骨之伤。”
容禅蓦然抬头:“你懂什么?在这装神弄鬼骗我!”
“我骗不骗你,你自己可以分辨。”血魔老鬼盘腿坐在半空中,身旁仍然一团交缠不清的血气和魔气。他嬉笑道:
“医毒不分家,我这儿有一本《渡亡经》,是我自上古洞府中得的传承,又集合了天下医道之法修补增订,不信,你可以拿去看看。”
“你想骗我学你的道法?想得美!”容禅骂道。
“非也非也。”老鬼随意松弛地漂浮在半空中,说:“只是一本毒经罢了,你爱看就看。我老鬼岂能做救人之事?平生只会害人!”
“只是,若想学医术之道,我敢说,天下没人及得上我的《渡亡经》!”老鬼自信地说。
“你把雀舌草还给我。”容禅冷冰冰地说。
老鬼已抛出诱饵,便痛快地把装雀舌草的玉盒连同储物袋抛回给了容禅。
谁知容禅刚接受了储物袋,反手就抛出一张爆裂符,直接向身前的老者扔去!
“年轻人不懂礼貌!”
那爆裂符猛地炸开,那老者也随即躲向半空,倏忽飘散不见,只留下空中骂骂咧咧的话。
容禅身上的禁锢终于解去,他自半空中落了下来,捡回了自己的剑。若是那疯疯癫癫的老头阴魂不散,他储物袋里还多的是有着化神一击的符咒,够这不知哪门哪派的糟老头子吃一壶。
只是,那爆炸的烟雾消散之后,老头也消失不见,容禅看见一本封面破烂泛黄的书,遗落在了地上。
容禅捡起来一看,上面正写着三个字“渡亡经”。
容禅皱了皱眉,这便是那老头说的毒经?
指不定是什么邪书。
容禅正想扔了,但又想起老者临走前说的话,涉及江桥的伤。他想了想,不若先带回去,让白姑姑看看,这疯癫的老头到底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作者有话说:关键人物出现
第83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5
七日过去, 洞府中烟尘散尽,江桥静坐许久, 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眼, 他便觉得身上有所不同,似乎,轻快了许多?
眼睛澄明, 经络中流淌的灵气都顺畅了不少。
江桥站了起来, 想像以往一样随手开启洞府,不料只用了少许灵气, 洞府的两扇石门便轰然打开了,他吓了一跳。
比以往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境界提升的感觉吗?
江桥刚走出洞府,就听到外边传来道贺声:“恭喜江小友,筑基成功!”
是花绮楼的管事。
他一直盯着这边情况, 感觉到江桥筑基成功, 便赶过来了。
“秦管事,您好。”江桥行了个礼。
秦管事笑眯眯地说:“小友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怎么突然就……筑基了?”江桥问。
秦管事说:“水满则溢,到了一个极点, 小友因秘境际遇顿悟, 筑基也正常, 靠的是平时的勤修。”
“哦。”江桥觉得以往不清醒的脑子, 现在都灵活了许多,仿佛许多杂质随着筑基一块炼化掉了。
没想到他能筑基, 这是否意味着, 他以后也可能金丹,元婴,甚至更进一步呢?
这时,忽然半空中传来呼唤:“小桥!”
宁见尘御刀行至此处, 跳了下来,看到江桥出关,高兴地说:“小桥,你筑基成功了。”
“嗯!”江桥露出了一个笑。
“我估摸你差不多应该出关了,感觉到这儿的动静,连忙赶过来,正好遇上你。”宁见尘说。
“我好像,那天突然晕倒了……对了,其他人呢?”江桥问。
“高道友、左道友、练道友都已回师门复命,你不必担心。至于容公子,应该也是回师门去了。”宁见尘说。
“是啊……我出来那么久,也应该回去了。”江桥喃喃念道,“那么久没见哑叟,不知道他能否照顾好自己。”
宁见尘心中别有心思,想劝说江桥暂时别与容禅接触,便主动说:“我陪你回后山看看。”
“好。”江桥说。
谁知回后山路上,江桥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几个老熟人,玉屑,云片,羽衣他们。
这几人原本和江桥一样,是清微剑宗的外门弟子,即杂役,但欺负江桥愚钝,时时捉弄他。江桥被容禅带到秋水峰后,很久没遇到他们了。
羽衣见到江桥后,先是讶异,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江桥身上的灵力不同。他瞠目结舌道:“江桥,你筑基了?”
“嗯。”江桥点点头,他没觉得筑基后会怎么样,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做个仙侍。
羽衣心中却充满了妒火,这江桥原本根本比不过自己,又呆又傻,现在居然跑到他前面去了?而这都是从江桥攀上高枝开始的,先是这昆吾派的宁见尘,后是秋水峰容禅,好手段!
碍于宁见尘在侧,羽衣他们不敢说什么。玉屑和云片更是怕江桥提起以前他们欺负他的事,战战兢兢,躲在后边不敢说话。
“对了,你们有见过哑叟吗?”江桥问。
“不曾,已经很久未见过他了。”羽衣冷冷地回答。
江桥听了,更想即刻回到后山去,不料他们转身过后,忽听得羽衣在背后嘀咕了一句:
“不愧是做了人炉鼎,修为提升这般快。”
江桥脸色蓦然变白,他回头问:“你说了什么?”
羽衣只嘴角一笑,说:“什么都没说。江师兄,我们还有杂活呢,先不陪了。”
玉屑和云片也连忙说:“江师兄,告辞!”
羽衣他们离去后,江桥心中却有些不安,因为“炉鼎”这个词,他好像在哪听到过。
于是他问宁见尘:“宁仙师,‘炉鼎’是什么?”
在演武场中时,那人也嚷嚷着他是什么“炉鼎”,后来因进入悲画扇,这件事被压到了脑后。自出来后,蓦然听羽衣提起,江桥又记起了这个词。
宁见尘解释道:“修界有些人会通过双修之法……借对方的身体提升修为,往往对炉鼎一方损害极大,因此不是正道之法。”
江桥想,他修为低微,性情也普通,什么人会将他作为炉鼎?江桥疑惑不解:
“为什么……要做此种害人之事?”
宁见尘说:“咳……部分修者不耐苦修,追求速度,便会掳掠一些体质相合的人与之双修,例如阳火过剩,便需求阴水旺盛之人与之化解,以求速成。”
江桥好像模模糊糊明白了。
容仙尊会把他当做炉鼎吗?容仙尊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江桥固然非常珍惜,但也不知道原因。
他喜欢和容仙尊在一起,带他见识了许多新鲜好玩的事物,前十几年中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但容仙尊,会是这个原因才接近他吗?
宁见尘说:“小桥……我正好也有一事,想同你说。师父已经同意我带你去昆仑。”
江桥惊讶。
宁见尘说:“先前同你说过的许诺,依然有效。你在这儿无师无友,又受人欺辱。我带你去昆吾,可受宁家庇护。我们结合……也无人置喙。”
宁仙师说的,是什么意思?纵然江桥迟钝,但宁见尘说得如此直白,他也隐约体会到了。
“宁仙师,你是说我们?”江桥觉得头脑微微眩晕起来。
“是的。”宁见尘脸色微红,但鼓起勇气说,“在寒冰洞中,我污你清白……不能不为你负责。师父已同意你做我侍妾……委屈你,但我保证,你我之间绝无其他人了!”
江桥陷入犹豫之中。他并非对宁见尘的话感到什么难过,而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情”此种幽深微妙的东西。
宁仙师对他有情?
江桥以往的人生中,只有修炼和干活两件事,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愫反应,如同失去了感应的嗅觉一般,根本无从体会和反馈。
羽衣、玉屑他们对他很坏,他固然知晓,但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触动。
哑叟对他很好,他以同等回报,但并未因此产生依赖。
在悲画扇之中,他感觉到秋光与冷画屏三世,种种超乎理智,难以割舍的情感,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为了另一个人好,为着另一个人,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江桥感觉到,也许这种为另一个人牵挂、动容的感觉,就叫做“情”?
宁仙师喜欢他?
他看着宁见尘眼里含着的期待,如果拒绝宁仙师,他会失落的吧。
但是……
宁见尘继续劝说道:“小桥,容公子性情不羁……茹掌门又极看中他。这番下山调查邪修之事,正是因为他强行带你上山,受了茹掌门责罚。茹掌门不会允许,容公子身边有干扰他的人。”
江桥觉得心中夹杂满了思绪,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一面想着,容仙尊是不是真的要把他当做炉鼎,演武场那人这样说,羽衣也这样说;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是不是因为他,容仙尊才受到了责罚?
想到容禅,江桥心中忽然泛起阵阵不舍,这也是他犹豫许久的原因。就好像幻境中,秋光对着离去的冷画屏一样。
他想否认自己的猜测,但又没有依据。如羽衣他们所说,他资质差,悟性也普通。任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拒绝宁见尘的提议。
宁见尘为他恳求了师父,又非常诚恳地邀请,时时关心他,时至今日,江桥觉得仿佛亏欠了宁见尘。
至于容禅……
他呆在容仙尊身边,是否会使茹掌门不快呢?
因此江桥呆呆地说:“好,我去昆吾。”
*
容禅受了伤,才成功采回了雀舌草。看着玉盒中朱红色的小草,他不禁喜悦又志得意满。
江桥那小子,服了这草,治愈旧伤,不知该多感激他。
他也大度地接纳,不求他做多少回报。毕竟采这草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对江桥可能千难万难。
想着江桥或许会眼泪汪汪地感激他,容禅一边想象那场景,一边心情愉悦地飞回了秋水峰。一路松快,剑速快得如流光一般。
连在拓苍山下遇到了一古怪老头的事,都没影响他的心情。
容禅刚降落到松风院中,许久未回,两个仙侍松针、松果并未如以往一般热情地迎上来,而是像柱子一般呆站一旁。
看见容禅回来,松针、松果更是露出咬到舌头一般的表情,结结巴巴道:“爷,您,您回来了,欢迎!”
“发生了什么?”容禅问。他将长剑收起,手里已经换了刚得的悲画扇。
松针看了一眼洞内,又看一眼容禅,心底有些发寒,但还是老实道:
“爷,江桥要走了。”
“去哪儿?”容禅听得眉头一皱,他快步踏进洞府内,果然看见江桥在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儿?”容禅将扇子抵在江桥的手上。
江桥看了一眼容禅,感觉又要愣住,容禅的样子,和悲画扇中的三世重合在一起。有时候,他是那个会在绣楼上将绣球抛给他的人,有时候,又是那个在芦苇荡中回背着他回家的人,再有时,是那条会背着他飞上天空的黑龙。
但这都是别人的故事罢了。
江桥低头答道:“容仙尊,宁仙师邀我去昆吾派,我答应了。”
“你说你去哪!?”容禅霎时惊得背上的寒毛都竖起,他握扇的手紧紧抵住江桥,使他动弹不得。
“昆吾派。”江桥说。
“你去那做什么?给宁见尘当小妾吗!”容禅怒了。
“嗯。”江桥点点头,竟然没有反驳。
容禅恨不得把江桥的脑袋倒过来沥沥水,看里面是不是泡坏了。他随口一句话,竟然是真的!
“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还是,还是你是自愿去的?他逼你了?”容禅接二连三地问话。
“他没有逼我。”江桥说。
容禅快气疯了,他高高兴兴地回来,冷不丁地江桥就跟他说要和宁见尘去昆吾派了。难道他在悲画扇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都是为了遵循秋光和冷画屏的命数吗?
在幻境里,他分明那么爱自己,为自己两度舍命……
“你怎么突然要去昆吾派,他跟你说什么了?”容禅冷静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
“是不是宁见尘那厮在挑拨离间?”容禅说。
江桥听得眉头一皱。宁见尘是个好人,一直很正直。江桥说:“宁仙师很久之前就邀我去昆吾派,这次历练结束,他要回昆吾去,我便跟他一起去了。”
容禅要气笑了:“好好好。”原是他自作多情。
江桥看着容禅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也一样痛起来。他看到容禅难过,也觉得难过。只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愫。
“容仙尊……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江桥问。
“我?”容禅觉得一大堆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他忽然一转过身去,拂袖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你。”
不管宁见尘说了什么,他以为他在江桥心中是特别的,但江桥能够轻易被说动,说明他对江桥来说并不重要。
“容仙尊……”身后江桥唤道。
容禅依然不理他,生着气就进入洞府了。
江桥等了一会儿,只看到容禅冷漠的背影,以及没有任何后续回应,便默默地收拾东西走了。
只是他走的时候,明明应该是高兴的心情,为什么觉得那么阴沉呢。去昆吾派可以过上和现在不一样的日子,但他答应的时候没有多高兴,走的时候也没有多高兴。
容禅在洞府中打坐了一会儿,再走出来时院里已经见不到人,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有一个仙侍在院子里默默扫着落叶,孤寂一片。
容禅阴沉着脸,挥扇在山壁上一抽,便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他看着手中的雀舌草,觉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一气之下,他将千辛万苦得来的雀舌草扔下了山崖,看都不再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这里解释一下,可能伏笔不一定谁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已经强调过了……
小桥神智受影响其实不是仙骨的原因,媚骨会让他体会到情绪,他变得呆呆的纯粹是那时候谢蓬山喂他吃镇痛的丹药吃多了。
同理,容禅的性格乖张,也是因为嵌入了无情骨的原因,和原来性格有偏差。
第84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6
因为宁见尘要带江桥离开, 按理要禀告清微剑宗,于是知会了执事长老臧伯笃。
臧伯笃便亲自为凌虚子、宁见尘送行。
江桥跟在宁见尘的队伍里, 仍然怔愣愣地, 不知在想什么。
宁见尘已为他安排好,过去之后,先找一个锻体的师父, 帮他打通堵塞的经脉;然后再全面学习炼气之法, 修习刀法。勤能补拙,总比他自行摸索的好。
昆吾派一行人与清微剑宗之人相向而坐, 臧伯笃举杯道:“凌长老、宁小友,多谢你们助力查清九天灵都邪修之事,不然不知多少修士要再遭毒手。”
宁见尘沉稳道:“亏得多位道友助力,才成功破除幻境, 不敢居功。”
凌虚子又说:“还需再谢茹掌门借出寒冰洞, 解了小徒的火浣毒。在清微剑宗这些日子,还得感谢臧长老,以及诸位仙侍, 悉心照料。”
臧伯笃看看坐在宁见尘身边的江桥, 淡笑道:“缘分之事, 妙不可言。宁小友也算因祸得福了。”
宁见尘说:“是……在山洞中, 若无小桥救我出来,现在我可能已经功力涣散了。”
臧伯笃说:“这正是一恩一报, 自有定数。”
正宾主尽欢时, 容禅忽然执着折扇,脸色阴沉地从幕后走出来了。
看到容禅,众人的脸色都一僵。江桥的目光也呆呆落在容禅身上。
“容禅,你来这做什么?”臧伯笃道。
容禅冷厉又薄情的眼睛看了臧伯笃一眼, 然后目光沉沉地落在江桥身上:“我也来送行,不行吗?”
“你别捣什么乱。”臧伯笃说。
“笑话。”容禅淡淡地笑了一下,容色艳丽,他如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众人,随而慵懒又随意地说:“到底是从我松风院出去的人?我不能来看看?”
声线里含着乖戾和嘲讽。
臧伯笃说:“凌虚子长老正准备返回流洲,此去路远,你还不快敬一杯?”
“是了。”容禅举起酒杯,来到凌虚子、宁见尘席前道:
“容禅在此恭祝凌长老、宁道友一路平安,携得……美人归。”
他扫了一眼江桥。
凌虚子说:“容公子,茹掌门与宁夫人交情在前,我们两派,也要继续保持往来才对。”
容禅说:“自然。”
忽而,他又对着江桥说:“这边是……宁道友新收的侍妾?原是个,故人呢。”
江桥看着容禅,忽然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手在发抖。
容禅忽然又说:“宁道友,新收了侍妾,可曾查验过这侍妾的贞洁?不少人,表面看着正经,实际私底下水性杨花呢。”
宁见尘没说什么,凌虚子却忽然变了脸色。
气氛一时变得凝滞。
“容禅,你这是什么意思。”宁见尘说。
“没什么意思。”容禅说。
臧伯笃说:“来人,取出那守宫砂来。”
这守宫砂,可测出人的初次是否仍在。
江桥有些慌乱,他不知道为什么容仙尊好像换了个人,而凌虚子长老,恶狠狠地盯着他。
守宫砂送来之后,宁见尘原本想阻止,但凌虚子狠狠推开了他,抓着江桥的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撸,便将那守宫砂涂抹在胳膊上。
守宫砂是壁虎长尾所化,如人已失去元阳,在皮肤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处子,会在胳膊上留下红印。
凌虚子涂过了守宫砂,却见江桥胳膊上光洁一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些守宫砂都化掉了,分明是元阳已失的表现。
凌虚子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坐下来,再也不看宁见尘和江桥一眼。
宁见尘看了也脸色骤变。
臧伯笃打圆场:“这是怎么回事啊?”
凌虚子恶狠狠地瞪了宁见尘一眼,说:“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宁见尘苦笑:“我……”他回忆中,他并未碰过江桥,那江桥是?他神思恍惚,不知道江桥身上发生了什么。
“小桥……你……”宁见尘说。
宁家乃是极守礼仪的家庭,愿意收留江桥已是破例。他看着江桥懵懂的脸,心里不禁有些动摇,难道他看到的,都是假的吗?
“小桥,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宁见尘说。
“我……”江桥慌得脸色一片煞白,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江桥说。
“哼,还在撒谎!”凌虚子气极了,觉得今天的脸都丢光了,郑重其事地要了个人过来,却是个表面干净内里肮脏的!
瞧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不知暗地里和多少人睡过了?
“这个时候都不说实话,我看你也是这么勾引见尘的吧!”凌虚子说。他本就偏好端庄大方的大家小姐,对宁见尘的选择十分不满意。
“师父!”宁见尘惊叫道。
送别宴上人不少,这下看昆吾派几人的目光都变化了,有些游移。虽未出声,但宁见尘能感觉到他们心底的私语。
凌虚子再也坐不住,拂袖就往庭外走去了。宁见尘叫了师父一声,也得跟上,但他还是回头看了江桥一眼,长叹一声,便去追自己的师父。
最贵重的宾客都气走了,在花厅中伺候的仙侍,也陆陆续续地捂着嘴巴走了。想来不久,这个笑话便会传遍各方。臧伯笃看了看容禅和江桥两人,摇摇头,便也走了。
厅中只剩下几个零星的负责打扫的低阶仙侍。
江桥仍孤零零地站在厅中,他的手从指尖一直抖到肩膀,他整个人脸色发白,神色恍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切变化得如此之快。
他单薄的脊梁,如同被人抽去了一半,只留下芦苇般飘荡的清瘦身形。
容禅站在他面前,脸上仍带着点点坏意的笑,他用扇柄微微点了江桥的下巴,说:“你看,他们都不要你了。”
“没有人会带你走。他们嫌弃你。”
容禅心底蔓延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胸中充满煎熬的妒意,如火焰般灼烧心脏。他想一把捏破这虚伪的屏障,将江桥桎梏在他的范围之内,没有人要他才好,没有人看他也好,因为只有他会要他。
江桥盯着容禅,睫毛仿佛都在颤抖。
江桥从没有这样锐利地看过一个人。
容禅心中卑微又痛苦,他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江桥是他的,别人抢都抢不走。
江桥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壶,一把砸在容禅的脸上。白瓷的瓶子怦然碎裂,酒液沾了容禅一脸,甚至头发和衣服都湿了。
容禅一愣,眼睛一眨,辛辣的酒液顺着睫毛滴下。
江桥真的生气了。
他头也不回地往庭外跑,跑着并干脆召出了飞剑,御剑飞速离开。
容禅直到看着江桥离开,才回过神来。他咬牙骂了一声,便也御剑跟上,心里想完了,这回好像真把这又拗又犟的傻子惹火了。
“江桥!”容禅唤道。
但江桥只一路往前冲,根本不理他。
容禅没办法,只能绕了个弯,挡在江桥面前,说:“你别生气好嘛。我只是不想你走,真不知道去那昆吾派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什么我也能给。”
江桥看容禅挡在他面前,瞪了他一眼,掉了个头又转向另一边去。
“喂江桥!”容禅只得认命地继续跟上,“江桥!”
容禅絮絮叨叨地跟在后面说:“你怎么突然就决定去昆吾,商量都没有和我商量一下,你这样做真的好吗?你知道我听见的时候多震惊吗?”
“你也太绝情了……在幻境的时候好好的,还说对我,对我……出来就都忘了。分明是你可恶!”
江桥对容禅这倒打一耙和为自己辩解的能力叹为观止,他只得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是一段山壁,也没有别的去路了。江桥颤抖着嘴唇说:
“你太坏了!”
江桥词语匮乏,说来说去也只会几个词,“过分”“可恶”“令人讨厌”,反复地说。
容禅接过话茬:“就算是我不对吧。但反正你不能去昆吾。和那什么宁见尘远一点,再也不许见他。”
说到底容禅也是不后悔的,釜底抽薪,他相信此番操作一定能断绝了宁见尘和江桥的可能。
就算宁见尘有什么心思,他师父也绝对不允许了。
江桥只能乖乖呆在他身边。
江桥说:“你凭什么管我。”
他干脆抛弃了飞剑,绕开容禅,呆呆地往前走。
容禅看着江桥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懵懵地打转。
容禅轻笑一下,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江桥大受打击,这也是他迟早要面对的不是吗?
容禅干脆使出幻琉璃身法,一下子隐匿了身形,他突然出现在江桥前方的道路上。江桥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容禅的身上。
容禅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江桥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叹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元阳是怎么失去的吗?”
他们的骨头分别在对方的体内,因此遇到对方时,就像遇到另一个自己一般熟悉。是自己的另一部分在呼唤。
声音湿热,仿佛一条小舌,舔进了耳内。
江桥觉得容禅非常割裂,有时候他觉得容禅温柔可亲,有时候又觉得他冷厉乖张。但无论哪一面,都让他无法对付。
心里的委屈,好像要化作泪水淌出来。江桥抽了抽鼻子。
他不知自己怎么失了元阳,然后使得其他人厌恶,被容禅当场点破。众人看他的眼神,使他从头冷到脚。他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任众人审视。
凌长老看他的眼神,仿佛要活剐了他一样,恨透他了。
宁仙师的眼神……
他遇见容禅之后,产生的情绪波动,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你不要这么委屈,毕竟我也是……”容禅话未说完,江桥就突然瘫倒在了自己怀里。
“诶?”容禅忽然觉得喜从天降,这个呆子竟然会投怀送抱了?但他随即感觉到了江桥的身体在发颤。
“痛,好痛……”江桥一下子痛得软了身体。
疼痛从他的脊背蔓延开来,漫向四肢百骸,仿佛要把他的魂灵抽走一般。江桥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连抓紧容禅都觉得吃力。
他的身体慢慢往地上滑去,痛得缩成一团,容禅惊讶地把他抱了起来:“江桥!江桥!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
江桥迷迷瞪瞪地说:“我的骨头,好痛……”
该死!这个时候江桥怎么旧伤发作?容禅记得,他冲动之下,把雀舌草扔下了悬崖!
*
容禅只得背起江桥,飞到他扔下雀舌草的崖底下找被他丢掉的那株小草。
江桥趴在他背上,晕晕乎乎地说着胡话:
“好痛,好痛,我的骨头……娘……哑叟……”
他痛得乱喊一通,有气无力,双臂软软地搭在容禅身上。
容禅哄道:“再忍一会儿,忍一会儿,马上找到了。”他把江桥的身体往上推了推。
这时候容禅忍不住又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扔什么不好,怎么赌气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雀舌草扔掉了?结果自作自受,现在得苦哈哈地去找。
之前分明是为了治愈江桥的伤才去找雀舌草,这下江桥确确实实在他面前骨痛发作了,他偏偏又丢了草。
“容禅……”江桥又模模糊糊地喊。
“诶,不痛了啊,马上不痛了。”容禅觉得他也是欠了江桥的,他一个大少爷什么都没做过,因为江桥,没丢的脸丢过了,没放下的身段也放下了,哄人哄了不知多少次,他的满腔情愫,遇上对方不解风情。
哪怕江桥清醒后,会骂他不择手段,用下作手段破坏他和宁见尘,对于容禅来说又算什么?达到目的就好。
就算江桥会一时和他生气,最终也躲不开他。
只是江桥明明筑基了,怎么骨痛的毛病还犯?是不是筑基反而加重了他的伤势?
容禅一边用神识在草地里扫来扫去,一边驱赶那些四处乱跑的小灵鼠,小灵鸟。他额上冒出冷汗,想不会这一会儿,那雀舌草被这些小东西吃掉了吧?
所幸容禅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他自拓苍山采来的雀舌草。
容禅长舒了一口气,回首望,江桥已经在他背上痛得晕了过去。
容禅心疼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作者有话说:我的情节开始发神经了啊啊啊啊啊
存稿耗完了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我这种写文苦手日更了三个月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啊啊啊啊啊啊
继续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可能两到三天一更,社畜伤不起。
第85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7
容禅将江桥带上了山崖, 将雀舌草碾碎,帮助他服下。同时运功帮助他消化药力。
不知不觉, 他们又来到了之前到过的挂灯崖。
雀舌草服下, 青绿色的药力缓缓游遍江桥的全身,修复他身体的损伤。江桥的脸色好了许多。大量的药力汇集在他仙骨之处,促使那些断裂骨骼重生, 血肉修复, 将那充满疮疤和增生的仙骨重新愈合和生长。
江桥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直到一个半时辰过后, 他才缓缓醒来。
天色已经晚了,江上的风缓缓吹过,带来水汽和凉意。江桥睁开眼,看见微弱的夕光下, 容禅正在他身后。
“醒了?”容禅问。
江桥正靠在他怀里。
“我……”江桥直起身体, 想离开容禅,却被容禅揽住了腰。
容禅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要去哪里?”
江桥觉得很难过,鼻头发酸, 想哭又哭不出来, 很委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江桥说, 抽了抽鼻子, “什么贞洁,这是什么东西?”
容禅忽然咬了江桥的耳朵一下, 江桥吓一跳, 摸着自己耳朵不知道容禅要做什么。容禅有些哀怨又嫉妒,压低声音道:“你把我睡了也不记得!”
“你说什么?”江桥的眼泪挂在眼眶里,落不下来。
“就像这样!”容禅突然亲了江桥的唇一下。
江桥懵了,为这唇上突然的柔软湿润的触感。
“你有一回……也是这样, 骨痛晕倒了你不记得……”容禅自诩为脸皮非常厚的人,但是蓦然说起第一次的经历,脸如映满了红霞,“你扑到我身上来,硬是要扒我的衣服,和我亲近。”
江桥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容禅说:“你不是睡完不认吧!”
容禅忽然坏笑一下,靠着江桥的后颈,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气。
轻轻两下吸吮,留下红云般的痕迹。
江桥反应过来马上要去捂自己的脖子,但容禅靠过来他又记得要捂自己的嘴巴,手忙脚乱,不知道挡哪里。
指尖轻轻侵入柔软的衣衫内里,上下抚摸着,容禅的鼻尖靠在江桥脸上,轻轻吐气:“如果你不记得,我帮你回忆一下。”
江桥吓得要窜起来,容禅却把他拉住,按着他两根手臂靠在树干上:“你要去哪里,你变心了吗?”
“变心……”江桥快咬到自己舌头。
容禅控诉:“你在悲画扇里,口口声声为了我什么都能做,要与我做一辈子的知己,不料你是这般虚情假意,朝秦暮楚!”
江桥:“我???”
容禅抢白:“难道不是么?你装着喜欢我,然后转头就跟别人好了。你个负心人!”
江桥的眼泪蓦然砸下来,说:“他们说,你把我当炉鼎……”
容禅一愣,说:“谁说的?”
“好多人……我不记得了……”江桥哽咽了,喉咙像被卡住一样。
“你听他们胡说!放屁!”容禅生气地说。
“那我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带上松风院,我是个……废物,大家都这样说。”江桥问。
“因为……”容禅忽然满腔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蓦然起身,抽出长剑,拉着江桥走上了鲤鱼梁。
单薄的石梁下面,点点渔火随江波摇晃,风摇树影,暗影幢幢。
容禅挥剑挽了一个剑花,起身,回首,送剑,夜色中看不清他涨红的脸。容禅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
“这是我父母的定情之所。”
几十年前,春衫轻薄的少男和少女,在这山崖和石梁上嬉闹、追逐。冷峻、沉稳的剑仙,挥剑舞了一套剑气挥洒的剑术,向仙气缥缈的女修表明心迹,将灯挂上了山崖。
神仙眷侣之名,十洲皆知。
容禅就是这对神仙眷侣的孩子,听着父母的故事长大。
容禅提着剑,在黑暗中,低声说:“我爹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我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将来也会是天下第一的剑修和美人,但是,我只想找一个天下第一的痴心人。”
他看着江桥,忐忑而没有信心地问:“你会喜欢我吗?”
他看着江桥怔愣愣的样子,眼里还有未落完的泪,容禅盯着自己脚尖:“我看你闷闷不乐,坐在那里,你也不想离开吧。”
无声。
容禅破釜沉舟地说:“你要是不想留下来,我就送你去昆吾。”
江桥忽然“哇”地哭了,扑进容禅的怀里,抱着容禅,边流泪边说:“我、我不想走。”
容禅乐了,心情蓦然大起大落,他尝试着伸手抱住江桥,试了一下,终于还是紧张而又幸福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身躯。
容禅感觉到江桥在抽抽搭搭地哭,声音闷在他怀里。容禅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将忐忑的心填满了,变得妥帖与踏实。容禅高兴,而又有些骄傲地问:
“你是不是很舍不得我?”
“嗯嗯呜呜……”含糊又沉闷的声音自胸口传来。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嗯嗯……”
“喜欢得不得了?”
“嗯嗯呜……”
江桥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他一遇到容禅就容易情绪失控。他用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容禅却拿开了他的手,桃花般的唇瓣轻吻着他含泪的眼睛。
“有多喜欢?”容禅问。
“呜呜……”江桥哭得有点停不下来,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说,茹掌门不喜欢我呆在你身边,会罚你……”
容禅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又甜蜜,好像霎时间全天下的蜜糖都倒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心情会这样忽上忽下,上一秒,气愤得不行,为江桥的绝情举动恨不得杀光这世界;下一秒,又因为江桥一句担心他的话,好像原谅了世界,又可以接受这世界的许多不足。
“傻子。”容禅吻掉江桥脸上的泪水。
“容仙尊……”江桥抽噎地说。
“叫我容禅。”
“容禅”江桥十分苦恼又认真地问容禅,“你说要天下第一的痴心人,这是什么样的?”
容禅说:“要比天下其他所有人都爱我,要对我的痴心天下第一。”
江桥听着,忽然“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人有多爱你,如果有人比我更爱你怎么办?”
容禅心中说不尽的柔情,这一刹那,他心中所有伤痕、阴暗、乖戾、刻薄仿佛都消弭。他被人放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上,被人很好地爱着。
对于非常骄傲又非常孤独的容禅来说,轻易不肯说爱这个字。
他一定要确认,对方对他死心塌地,为他掏心掏肺,为他生死不离,他才给予一点点回应。
即使他心中已经想过千万次如浪潮如山岳般的倾覆暗涌。
数百次回眸,赢来了对方的一次转身回顾。
“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喜欢你一下。”容禅说。
嘴硬心软。
江桥愣愣地看着容禅:
“容禅……”
容禅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容禅忽然抓起江桥的手,十指紧握,带他走下了石梁。容禅和江桥站在那棵树底下,说:
“你上次问我,是谁把灯挂在这里。”
“我现在告诉你,在表明心迹的时候,会在这里挂上一盏灯。因为这盏灯,会照亮整条壑明江。”
容禅将灯的烛火拨亮了,重新挂上了那个位置。灯的周围都被水晶薄片围绕,火苗柔弱,不怕风的摧残,如柔而未绝的情意。
那盏灯摇晃晃地挂在树下,忽见得,崖底下的壑明江,一整条江面,都为橘黄色的灯光覆映。如一条飘荡而来,柔软精致的绸带,在随风摇晃。
两岸山壁,都被金灿灿的灯光映照。霎时间,幽暗阴沉的深山,变得温和、生动、温暖、明亮。
消除所有恐惧和仇恨。
因这里挂一盏灯,上下游十几里都能望见明灿灿的灯光,将爱人之心意,昭告天下。
所以要向人表白的时候,在这里挂一盏灯。
江桥静静看着这飘荡的江水,柔和的灯光,美不胜收。
他和容禅的脸都映照在这灯光里,摇摇晃晃,温暖明亮。
忽然,自崖底下,爆发出一声咒骂声:“是谁大半夜的天天不睡觉?又来这儿挂灯?净扰我老鳖清梦!”
“几十年前刚来一对儿,怎么又来?让我看看是谁在捣乱!”吭哧吭哧的声音自崖底下传来。
容禅笑了一下,拉着江桥的手道:“崖底下住着一只老鳖精,不喜光照,谁来这儿挂灯,他就来捣乱,快跑吧!”
“啊啊啊!”江桥被容禅拉上了飞剑。
江桥回头看见,一只足有马车大小的老乌龟,爬上了山崖,正在用头不断撞那颗挂灯的树。他看了,也吓得和容禅一块逃跑。
“哈哈哈!”只听见容禅的笑声。
*
容禅御剑带江桥离开,并紧紧握着江桥的手。江桥感觉到手上陌生的触感,渐渐地,也开始回握容禅的手。
风吹着两人的鬓发,分明已经表明心意,但说不出的紧张和心跳。
容禅咳了一声,仿佛看江桥一眼,他的脸上就要冒出热气来一样。
手却将江桥的手越握越紧。
江桥也觉得僵直得快从飞剑上掉下去。
“容禅……”江桥叫了一声。
“怎么了?”容禅回应了一声,却并不怎么敢看江桥,只从眼角瞥了他一眼。
只怕看多了,他也会变痴了。
“没什么。”江桥说。他的鬓发被风吹得凌乱,但看前方容禅的侧脸,却仿佛这一幕,他已经看过许久许久。
每一道弧度,每一次眼神光的变化,他都如此熟悉,在他眼里,完美无瑕,柔情似水。
不知为什么,在他心里,觉得容禅一直是一个很温柔和气的人。
与旁人的印象不一致。
这默默无言的气息静静漾开许久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说不出的暧昧、粘稠。忽然,江桥听到自后山处传来一阵远远荡开的钟声,一声一声,传遍了整个清微剑宗。
“这是,怎么了?”听着这苍凉的钟声,江桥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详之感。
容禅回过头来,脸色凝重地对江桥说:“这钟声,说明有人陨落了。”
陨落?!是谁!
江桥心中无比慌张起来,容禅带他更快地返回清微剑宗后山。
直到落至后山清水湖旁边,看见那几间熟悉的茅草屋,江桥心中的悲伤一下子涌了出来,该不会,这!
江桥冲进茅草屋里,果然看见,须发皆白的哑叟,已经毫无生气地躺在了竹床上。
“哑叟!”江桥大吼一声,扑过去,跪倒在床边。
他抚摸着哑叟的手,满是皱纹和斑点,如枯树枝一般,而哑叟已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哑叟!”江桥的眼泪迸了出来,“你怎么突然就……”
江桥自小无依无靠,抚养他长大的哑叟,扮演了类似他亲人的角色,尽管他们从未说过话,甚至哑叟也未看见过江桥的模样。
但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已经能从哑叟的动作中辨别出他的意思,哑叟甚至也察觉得出他的靠近。
他的身躯变得如此冰凉。
主管后山的丘执事安抚道:“江桥,哑叟天人五衰已久,现在不过重入轮回,再度开始修行了。节哀吧。”
这怎能节哀?
“哑叟!哑叟!”江桥欲扑在哑叟身体上,而哑叟的身体渐渐枯朽,后来变得如飞灰一般。容禅连忙抱住江桥,怕他过于激动。
人死如灯灭,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化成了一捧碎裂的尘土。
江桥的眼泪止不住涌出来,并大哭起来。
容禅怕江桥哭抽过去,用袖子擦拭着他的眼泪。
丘执事叹气一声,一拂长袖,道:“江桥,哑叟还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你看看吧。”
旁边的小木桌上,放着几包包扎好的草药。以往江桥和哑叟一起居住时,哑叟经常给他熬药,但后来江桥离开后山,便喝不到那药了。
江桥只沉浸在悲伤之中,看着这室内熟悉的一景一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一串串流下来。
容禅抱着江桥的腰,拿起那几包药看了看,不知为什么,他好像觉得有些异常,便送到鼻尖闻了闻,眉头一皱。
容禅自拓苍山神秘老者那里得了一本《渡亡经》后,出于好奇,翻阅了一下,习得了一些医毒之术。他觉得这包药材,似乎有轻微的毒性,但又不致人死亡,这是为什么呢?
而这些药材,似乎挺名贵的,后山一个行将就木的杂役,是怎么得到这些药材的?
哑叟的身体已经完全化作一抹飞沙,落入大地之中,仅存的点点灵光,也随风飘散。江桥望见那几点灵光,又想伸手抓住,挣扎得快落到地上。
容禅怕江桥哭伤身体,伸手给他下了一个眩晕术,抱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轻叹几声,打算先回松风院去。
这几包药材,他之后再研究一下。
而这时,揽月峰上,仙侍来向白无弦禀报:
“峰主,哑叟陨落了。”
白无弦正在研墨的手忽然停住,她呆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仙侍正准备离去,又听得白无弦道:
“替我送一份奠仪吧。”
“是,峰主。”
一个默默无闻,随时可能陨落的哑叟,是怎么与揽月峰之主扯上关系的?
“哑叟世上可还有亲人?”白无弦问。
“回峰主,他上山几十年,尘世亲人早已死绝了。”
“知道了。”白无弦说。
白无弦望着窗外雾霭流云的山峰,仙气缥缈,她想,那个孩子,再也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表白!!!!!!
我是一点稿都存不住。
第86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1
容禅先把江桥带回松风院, 让他在暖玉榻上休息。然而很快,茹忆雪派人唤他前去。
从悲画扇中出来许久, 容禅都没有面见母亲, 这下先赶往落霞宫禀告。
容禅执扇走进落霞宫,微微展开的扇面上绘着三世情缘的故事。落霞宫与以往一般,香气渺渺, 纱帘笼罩, 清凉而安静。
容禅来到母亲起居室前时,茹忆雪正在拨弄一盏灯芯。
“母亲。”容禅行礼道。
“回来了?”茹忆雪说。
“母亲, 孩儿不负嘱托,已经查清邪修之事。只是未能抓住那邪修夏惜命,听花绮楼的人说,他逃往东海去了。”容禅说。
“我已知晓。除此之外, 还有什么发现?”
“确实, 在邪修出没之处发现了一种莫名黑水,只是出现得快,消散得也快, 无味无毒。不知是什么东西。”容禅说。
“就这些, 没别的了?”茹忆雪说。
“没有了。”容禅说。
茹忆雪停下拨弄灯芯的动作, 她拿着一根铜杆, 涂着丹蔻的长指甲红如鲜血。她慢条斯理地把铜杆放下,油灯已经被她拨得明亮。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 显出一种艳绝而威严的神像, 轮廓与容禅很像。
茹忆雪轻笑一声,容禅也拿不准母亲知道了什么还是不知道,心里害怕。茹忆雪向来有些阴晴不定。
“那么如此,你也往东海去吧。”茹忆雪说。
“母亲?”
“五十年一次的海市蜃楼快要开启了, 元婴以下可以进入,你若是现在过去,还能遇上海外三岛的花朝节,赏玩一番。”茹忆雪说。
“各峰这几日都报上了人名来,你跟着一块儿过去吧,顺便一路查查那黑水和邪修的事。”
“是!”容禅高兴地说,刚他还害怕呢,现在转换了心情,“您没提醒,我都忘了快到蜃楼开启的日子了。对了,蓬莱岛还是您的师门呢。”
“到了蓬莱海市,我还要去拜访师太她老人家。”
茹忆雪一笑,说:
“别急着高兴,快回去准备吧,届时十洲三岛的名门正派,都会参加斩蜃楼比试,你可别落败丢人。”
“这是自然。”容禅说。
但转念一想,他又想带上江桥,一起去。蜃楼中奇珍异宝极多,是很好的历练机会。但这不能和母亲明说,怎么办呢?
容禅恳求母亲:“娘,您什么时候把爹的孤光自照剑给我啊?”
茹忆雪任由容禅扯着她袖子,说:“不成,你现在还太小。至少,至少要等你到了元婴,才能拿得起孤光自照剑,要使出它的威力,还远着呢。”
容禅知道母亲极珍视父亲的遗物,便又说:“要么,您把不系舟给我吧?我乘着它去东海,也方便。”
茹忆雪戳了容禅额头一下,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鬼精灵!”
容禅笑笑,说:“我想,师兄师姐一块坐这船过去,也方便,别人看见,也长了清微剑宗的面子。”
茹忆雪说:“给你就给你吧!”
“谢母亲!”
“还不给我滚?成天来这惦记我的宝贝。”茹忆雪说。
“是是是,儿子这就滚回去勤加修炼。”容禅讨到了东西,嬉皮笑脸地,连忙向母亲行礼致谢,赶紧滚出去免得干扰茹忆雪清修了。
容禅离去许久后,茹忆雪的身形却在原地站立许久,直到她对着虚空说:
“近日,收到各洲仙门发来的玉简,说在多地都出现了莫名其妙的黑水,伴随着黑水出现的,是许多恶劣的杀人夺宝、斗法残杀案件,甚至还有淫人妻女,炼魂养尸……清微剑宗脚下,不日之前也发现这种神秘黑水,却不知是什么。”
“或是魔气?”虚空中缓缓出现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却是清微剑宗的隐世长老之一,出窍期的朱允真朱长老。
“未感觉到魔气。有些甚至并无邪修出现。一些原本是极受人尊重,德高望重的修士,莫名其妙换了性情,干起卑鄙下流的勾当,令人唾弃。”茹忆雪道。
朱允真沉吟:“如此,我去查探一番。”
“还有劳朱长老暗中随同容禅前去蓬莱岛,顺势调查黑水之事。我听说,最近陆续有人在蓬莱岛发现少量黑水,恐随后有大案。”茹忆雪说。
“尊掌门之命,这是我份内之事。”朱允真说。
茹忆雪点点头,同时沉吟一会,说:“朱长老,还有另一事,请您帮忙。”
“掌门请说。”
“十五年前,您也参与过讳言符中一事。”茹忆雪说。
朱允真眉头一动,怎突然提起此事?
“容禅身边,有一个名叫江桥的孩子,等到了蓬莱岛,你就把他杀了吧。在外边杀了,也干净些,容禅不会怀疑。”茹忆雪说。
朱允真说:“你是说,他是那个‘孩子’?”
“嗯。”茹忆雪点点头。当年,以为他命不久矣,随意丢弃在后山,但不料命大活了下来。虽然如此,她也料定这孩子活不过成年,便放任他在后山。
但现在,因果纠缠,容禅竟然遇见了他。
茹忆雪不想容禅身边出现干扰他的人或事。
身为一宗之主日久,茹忆雪身上积累了残酷的果断和冷漠的决绝。
朱允真说:“……遵令。”
*
容禅回到松风院,见江桥还在床上躺着,便双手撑在他身侧,捏了捏他的鼻子。
江桥鼻子被堵,不得不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却看见容禅极近的一张脸看着他。
青年容色姝丽,眼尾斜飞,眼里甚至有些淡淡的懒倦的红。江桥连他脸上的绒毛,鼻边的小痣都看得清楚。
眼见着容禅的唇离他越来越近……
江桥连忙翻身起床。
容禅这时候却是刚开始粘人的时候。
那个,他们都互表心意了,再亲近一点不为过吧?
容禅抓着江桥的双臂又把他按回床上。两人眼睛互相瞪着。江桥不敢直视,眼睛只转来转去。容禅越靠越近,然而没亲上江桥的唇,因江桥乱动,唇瓣只一擦而过,吻上上江桥的颈侧和耳垂。
皮肤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粉。
容禅看江桥的眼睛还肿着,为哑叟的逝世难过,不敢太过分,便抱着他起来了,安抚道:
“大道轮回,哑叟他也不过重入修途,这是一件好事,你不要太难过了。”
“这是,真的?”江桥说。他对身后之事不太清楚。
“自然是真的。修士一世未得圆满,寿元已尽,便入下一世继续修行。这点哑叟恐怕比你更清楚。说不定这时,他已重新投生,再入修途。”容禅说。
这样一想,江桥觉得好过了许多。哑叟已天人五衰,聋哑盲痴,重新投胎或者更好过一些。容禅抱着江桥坐了起来。
江桥感觉到容禅身上的气息,不知为什么,这气息让他很安心。
容禅脸贴在江桥颈侧,静静享受这温存的气息。江桥的目光忽触见桌上几包药,其中一包已经打开了,问:
“这是,哑叟留给我的药吗?”
说起这药,容禅也有些疑惑。容禅问:“你经常,喝哑叟熬的药?”
“嗯。”江桥没察觉到什么异常,他看着那些药包,回忆又涌上心头,“小时候,他就一直让我喝药,喝药的话,没那么痛。”
“骨头吗?”
“嗯。”
“你喝了多久这药?”
“记不得了……很久了,但最近,很久没喝到哑叟给我熬的药了。”江桥垂下头。
容禅心中有些拿不准了,江桥现在看起来还好,不知这药的作用是什么,便哄道:“暂时还不知道这药如何煎煮,先停一停吧。待我研究过后再说。”
容禅和江桥说了要去蓬莱海市之事,这段时间,两人便先精心修炼准备比试,江桥也需要巩固修为。
*
望着越离越远的无咎山,宁见尘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不料在此几个月,终于到了告别之刻。
凌虚子看着宁见尘心情低落,也不安慰。这点情关,宁见尘若是过不了,将来的修行也难以精进。
宁见尘回忆着殿中的那一幕。
他真的,如凌虚子所说,是被人蒙骗了?
情感上他不愿相信,但事实却是他亲眼目睹的。
这时,凌虚子说:“见尘,回昆吾之后,我请宁夫人帮你寻几位可心的道侣。”
“师父!”宁见尘叫道,“我不要。”
凌虚子眼睛一横,说:“不是小孩子了,这种闹气的话就别说了。”
宁见尘忽然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他似乎一直循规蹈矩,从未自己做过主。
*
至道之中,寂无所有,神用无方。
决定要前去东海蓬莱之后,容禅和江桥便一心一意在松风院中练起剑来。
也许是悲画扇中察觉到的无误,容禅发觉江桥虽于修道一途似乎心有阻滞,但对于练剑这种不需要消耗心神,更多是勤学苦练之后凭本能行事之事,多了一分心无旁鹭,少了一分杂念丛生,因而比别人练得好。
他虽因年少坎坷,比旁人经历了多一些愁苦,但天道并未断绝了他的修炼之途。
练功场的绝壁上又多了许多剑痕,千横万纵,剑气不绝,时时能从那绝壁上感觉到残留的剑意和剑影。
江桥有时候和容禅一起练,有时候和练功场中的机关木人一起练,不知不觉,三四个月过去得如此之快,江桥也稳定在了筑基初期。
练功场的温泉之中。
已经初步长成的清秀青年轻咬着自己的唇,手抓在旁边的岩石上越抓越紧,露出青筋,他不知道容禅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此事。
唇瓣被热气熏蒸得发红,头上偶尔翘起来的呆呆的头发也垂软了,他目光中露出一种茫然又无所适从的无措,不知道自己身体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奇怪的变化。
练功场中设了诸多空间阵法,因此练剑之人互不干扰,而外面的人……也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面容艳丽的青年轻笑,舔了一下唇,湿润的水渍自颈侧流连而下。他用手指悄悄撬开身下青年的齿关,说:“别咬自己,咬着我罢。”
当年臧伯笃劝说容禅莫要沉溺此途,容禅不以为然,现在果然,痴醉难解。
水珠自清秀青年肌理分明的长臂上滚落而下,而那原本紧抓在岩壁之上的手指,也被一根根掰了下来,十指紧扣,然后放到容禅的肩膀上。
如早已被他抬起来的双腿一般。
江桥垂下眼眸,如今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对于容禅的求欢,他虽然不甚理解,但总是默默包容,或恒久忍耐。
他,喜欢就好。
温泉中的水波一阵阵荡开,绵延不绝,偶尔有激烈的水花,溅洒到地面上。
每回在练功场中练完剑,气壮血热,正好,在温泉池中胡闹纠缠一番,消除困乏,气息和顺。
初识情爱,容禅更是一刻都不想和江桥分开,恨不得时时贴在一起,气血交融。
江桥的身上落下许多红云,还有下手重了的淤青,他擅长忍耐,因此抱在容禅肩上,只不过时时低吟一声。
容禅却喜欢他这无限包容的样子,就像他的身体一样,怎么摆弄都配合。更喜欢他情至深处,茫然无措,双眼空洞,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低低的,很勾人。
如白玉一般的脚趾渐渐扣紧了,容禅感觉到青年身体敏感的变化,轻笑一声,在腰侧轻轻抚摸着,动作愈发温柔,将此刻温存更延长一分。
“嗯……”
湿漉漉的柔顺黑发自容禅身上垂下来,落到青年的胸膛上,发尾尖锐,惹得青年的身体轻颤,眼角更红了一分。
容禅抓起一小撮发尾,轻轻逗弄着,直惹得青年求饶:“别,别弄。”
容禅忽然发觉,江桥的身体似乎有些变化,较几月之前,那股异香更浓烈了,时时惹人心颤,而青年茫然无觉。使得人欺负他时,产生一种欺压无辜的罪恶快感。
而且,皮肤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容禅轻轻抚摸着那如白玉一般净润的皮肤,想起自己前几日的发现,便问道:“小桥,是不是很久都没喝过哑叟配的药了?”
“没,没了。”
动作不停,因而青年的尾音上扬,如哭泣一般。
容禅轻叹一口气,吻了江桥额头一下,担心青年受不住了,加快进程,直至池水恢复平静。
停药许久,青年的肤色渐渐恢复原本,那股异香也再隐匿不住。
原来江桥能在后山生活许久,无人觊觎,一是哑叟用药遏制他的骨痛,二是压制他身上的异香和掩盖容色。
好在现在江桥已经长成,不似以前那般孱弱,只看得出来他是一个面容清秀温润的青年。容禅玩弄着他的发尾,又轻轻吻了下他的唇。江桥正闭着眼缓缓吐气,休息。
现在也好,江桥在他身边,不怕被人窥视了。那些药对身体有损,还是尽早停了。
这样想着,容禅又怜惜地吻了一下江桥的脸——
作者有话说:试一试,扭来扭去(脸红红)
第87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2
清微剑宗这边要参加蜃楼比试的人, 除了容禅,还有之前在与昆吾派切磋过程中遇见过的韩楚师兄, 以及聂云曦师妹, 都是各峰推选出的佼佼者。
除了清微剑宗之外,如东海长生殿、神龙宫,西海昆吾派, 南海紫府洞等, 均有派人参加。
其中的斩蜃楼比试,更是各派年轻弟子争锋, 展露头角的绝好机会。各派也于此时机,派遣潜力弟子参加,彰显门派底蕴。
容禅打的正是斩蜃楼比试的主意,斩蜃楼获胜者, 可以增加一个进入秘境的名额, 因此他可以带着江桥进入。容禅只能赢,不能输。
茹忆雪的不系舟是一艘木船,展开来后, 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能够容下上百人。
定了出发日期之后, 容禅等人拜别亲友, 登上不系舟,直接往东海进发。
虽然海外划分十洲三岛, 但实际除东海、西海之外, 北海和南海都少有人迹。
南海是一片荒芜之地,有多种毒虫猛兽,不宜居住,据说只有一些门派弃徒, 或者欺师灭祖之人流连其间。南海的门派,也不过立足于炎洲外缘,少有深入炎洲腹地的。
北海,更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白雪之地,据说隐世千年的上三天之一太玄仙宫正在北海玄洲,但太玄仙宫数百年才现世一次,人们几乎都忘了它的存在。
此次前往的三岛海市,是蓬莱、方丈、昆仑三岛合办的海上集市,届时有数不清的各洲修士参加,交易材料、法宝、秘籍。时值春季,还正好遇上三岛花朝节,有赏月观灯、花船游河活动。
容禅和江桥与同船的韩楚师兄,聂云曦师妹见了面。
韩楚师兄之前见过,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话不多,寒暄过后,便在船上一角打坐修行。
聂云曦是个容貌俏丽的年轻姑娘,乌鬓杏眼,倒是多看了不知为何被容禅带上船的修为普通的江桥一眼。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没有多说。
能入修仙一途,哪有愚钝之人。只有大智若愚和精明外放的差别。
不系舟破开云雾,船下海波碧蓝,直往东海蓬莱岛而来。
茹忆雪出身东海蓬莱岛,蓬莱岛也如她气质一般,出尘,华丽,精致,光艳。处处可见大型玉块雕砌的建筑以及潺潺泉水,青绿如玉。
大船渐渐下降,云气消散,落到一处空地上来。
不系舟又渐渐幻化,化成一座屋舍连绵的庭院,供众人暂住。
容禅问:“韩师兄,聂师妹,离蜃楼开启尚有几日时间,不知二位是何打算?听说岛上正是花朝节。”
韩楚说:“旅途劳顿,我就不掺和那热闹了,只在洞府中修行几日,等待蜃楼开启吧。”
韩师兄入山之前,在人间尚有妻子,果然是个老实汉子。
聂师妹很知趣地表示:“我约了好友论道,已经有安排了。”
容禅于是便带着江桥打算先去花朝节赏玩一番。
花朝节如其名,乃三岛花开时节,街上店铺旁,流水石桥下,处处生长着随风摇晃的鲜花香草。往来行人,身着具有海岛风情的蓝布花衣,手挎花篮,头巾、腰带处都别着小小的花朵,清新可爱。
入了夜,街上的花灯更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狭窄的青石小巷一侧,栽满了柳树,在柳枝条下可以看见一艘又一艘挂着花灯的游船在河上飘过。穿着艳丽舞衣的仙子在船上起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容禅和江桥打算先往海边去,看一看蜃楼开启之处。从他们落脚之处,经过一条热闹的大街,便可通往海边。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三个鲜花摊子,两个海宝店铺,一座佛塔,也大吵了……三次,和好两次,接吻一次。
江桥经过一个跪在地上头插着草标贱卖己身的孩子,七八岁,脸黑黢黢的,瘦得跟蚱蜢似的。江桥说什么也要把身上的灵石都送给这孩子,还要帮着他去埋葬父亲。容禅拉他不住。
果然,江桥跟着那孩子到一僻静小巷时,刚拿出储物袋,那储物袋就莫名其妙被孩子一把抢走了。孩子一溜烟钻进小巷去。江桥正想追,箱子里又出来几个成年人,直到容禅出现把他们打退,才能把储物袋抢回来。
容禅用扇子戳戳江桥的脑袋,说:“我就说,那黑小子多半是骗人的,你又不信,非说是我拦着你!”
江桥委屈地说:“我看他那么可怜,万一他是真的需要人帮助呢?他身边那么多坏人,说不定也是被人逼着干坏事的!”
容禅说:“我都看见了,那小子骗你的时候,还一直跟藏在巷子口里那几个人眉来眼去,摆明了是一伙的,你就偏不信我是吧?”
江桥说:“反正你看什么都是坏的,只有我笨。”说完江桥生气走了。
“喂喂!”容禅只得又追上。
两人行至一个码头旁,看见许多人在放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被放入水中,与花船一起流动,灯光点点,尤为动人。容禅、江桥也买了花灯,放入水中,祈愿来年顺利。
青年温润清秀的脸庞为灯光映照,眉宇间带着一股平和之气,让人看了心生好感。他虽然衣饰普通,身带一股清隽之气,如天上月,来到了水中月,伸手可触。
旁边的卖灯姑娘,看见江桥,不由得心中一动,手里拿着的灯,也跌落水中。
江桥看见了,伸手把那灯接住,还给了姑娘,还道:“小心。”
姑娘看着江桥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身形高挑,仿佛把她笼罩在阴影里。而她接过花灯的手一烫,几乎又要掉到水中去,心也砰砰跳起来。
江桥和容禅离开后不久,身后忽然有人追上来,喊道:“公子,等等!”
江桥转过身去看,却是刚才的卖灯姑娘。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见江桥,脸一红,扭捏地从篮子里拿了一束花送给江桥,说:“谢谢,公子拾灯之恩。”
“不客气,我只是……”江桥接过那束花,发现却不是花朝节城中随处可见的鲜花,而是颇为少见的,野外生长的玉萼花。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名江桥。”
“江公子……”卖灯姑娘忽然脸低了下去,拧向一边,后颈上也露出一抹粉红,“奴家名唤碧璃,家住城西十柳巷。”说完便扭头跑了。
“诶?”江桥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突然来送了一束花,又突然跑了。
容禅却看得脸都黑了,他酸溜溜地说:“好哇,就一照面的功夫,让姑娘倾心于你。”
江桥说:“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那束花,倒还沾着露水,十分清新可爱。
容禅心中醋意滔天,他抓着江桥的手,两人交握的手在衣袖遮掩下根本看不出来,容禅越抓越紧:“她都追上来给你送花,还告诉你她家住哪儿,不是看上你了,指望你去提亲?”
江桥眉一皱,说:“你想得太多了。”
“这是花朝节,她只是向我表达谢意而已。”
江桥说着继续往前走去,容禅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这花朝节,不正是青年男女互表心意的时节?
他忽然恨起来,像以往一样,江桥无人看见,只有他能看见也好,现在怎么谁看了都想跟他抢呢?
江桥体会不到容禅这番心思,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很普通的人,直到走到前面一个巷子处,容禅忽然把他拉了进去,抵在了墙上。
“只是表达谢意,嗯?”阴恻恻的声音回绕在江桥耳际。
江桥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容禅的长发落在他脖子上,然后一点湿漉漉的触感,忽然掠过他的耳垂。
“!”江桥眼睛微睁。
容禅盯着江桥,膝盖顶入他双腿之间,使之动弹不得。然后抓着江桥的手腕,慢条斯理地举过头顶,按到墙上。
“我不喜欢你看着别人,对别人笑。”容禅说。
“我没有……难道我连看别人也不行了吗?”江桥无奈,但又想到容禅不高兴,只能笑笑。
“那你不能笑。”容禅说。
“……好。”江桥说。对容禅的要求,他总是能答应的,都答应。
容禅心里舒服一些了,但又想到江桥以前都喝哑叟制作的遮掩容貌的药,还是有些好处的,只是现在……容禅忽然心中冒出个想法,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幕篱,说:“你戴上这个。”
江桥看了一眼这个遮掩形貌的东西,说:“我不戴。”
“为什么?”
“要戴你自己戴。”江桥说。
对于容禅有些没道理的要求,江桥还是非常冷静的。
“唔!”在两人争执之中,幕篱蓦然被扯落,江桥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按住,然后唇上堵上来一个湿热的吻。
“你——”最后一点抗议,也被唇舌吞没。手指穿梭于衣物之间。
深巷寂寥无人,只听闻暗中涌动的幽秘的啧啧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桥屈膝踢了一下容禅,而容禅不为所动。直到舌间蓦然被咬了一下,一个破口渗出血腥味。
两人缓缓分离,容禅抚摸着唇边的血迹和水渍,露出一个艳丽的笑。黑暗中的眉眼,如火焰灼灼燃烧。
江桥喘息着,嘴唇也肿了,被咬破一个裂口。
他站直了一下,双脚虚浮,面色潮红。
容禅心情好了,他重新抓着江桥的手,走入人群。在人群中,借着衣袖的遮掩,旁若无人地牵手,让他心里有股快感。
尤其是,偷瞄看见,江桥微肿的唇,唇角的破口,这种隐秘的角落,留下他的痕迹,而悄无声息地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占有,让容禅心里非常快意,刚才吃的飞醋的忘记了。
江桥想甩开容禅的手甩不掉。
容禅的手指在江桥掌心轻刮着,这会儿,他又求饶起来:“对不起,我刚才冲动了,有没有咬疼你?”
江桥:“……没事。”
江桥又叹了口气,说:“我真的,对那姑娘,还有其他人,都没有意思。你别误会。”
容禅偷偷看江桥的脸色,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就说:“嗯,刚才,对不起。”
但心里却比面上高兴得多。他就知道,江桥那么在乎他,总是宠着他。
容禅的情绪忽起忽落,像一团跃动的火,而只有遇见江桥这座稳定浮动的冰山,才能够冷寂下来。
不知不觉巷子走到了尽头,夜晚的大海一片深色,潮水涌动,海风呼啸。后几日的蜃楼秘境,将于此处启动。海岸边还有几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如一扇巨大的门楼一般,把守着海境的入口。
容禅还想着刚才在深巷中的那个吻,有些刺激,心痒痒的,不知江桥还允不允许他再来一次。
正当容禅享受着这缱绻的时刻,海岸边的高山上,一座原本为树木黑影簇拥着的金色佛塔,忽然光芒大盛后,闪烁了几下,便一片暗淡。
悬崖上这奇景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而又听到佛塔旁的寺院中,传来几声接连不断的喊叫声和厮杀声,有人求救,在不断地奔跑。
容禅和江桥对视了一眼,好像,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摊手~
提示一下,存稿耗完了,改成中午十二点隔天更,或者隔两天,虽然我一般两天一更能做到但以防意外还是先别话说太满……
有意外事件再请假,例如出门或生病等等。
第88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3
来不及再享受这私下相处的时刻, 容禅和江桥离海边的寺院最近,飞身而上, 查看发生了什么。
还未到寺院门口, 便撞见仓皇逃窜的人。容禅拦下一个路人问,发生了什么。
“杀人了,杀人了!那大和尚突然发狂了, 满世界杀人啊, 老子跑慢点都要被杀了。”路人满脸惊惶地说。
容禅和江桥看了对方一眼,继续御剑飞行, 来到了这黑暗中的寺院门前。
这座寺院不大,原本挂着许多灯笼,以及门前有旋转的经幡,但此刻里边时不时传来一些喊杀声, 以及痛苦的呻吟声, 使得这座藏匿于黑暗中的寺院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容禅抽出了玉漏相催剑,江桥也取出洗星护在身前。
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兰台寺”。
容禅刚踏上台阶,便发觉不对。他抬起脚, 看见靴子上沾染的粘稠黑水, 而整座兰台寺, 地面都为一股黑水覆盖, 无色无味,无根无源, 还源源不断地自寺内涌出, 沿着台阶不断往下流淌。
“又是这黑水!小心点。”容禅对江桥说。
江桥点点头,刚进寺内,却发现寺内一个人都不见了,门口的大佛上溅着血迹, 而墙上也有许多刀、棍留下的残痕。角落里堆着几具尸体,容禅过去查看,都断气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忽听得声音从后院传来,似乎还有人在喊叫和打斗,江桥连忙说:“在后院!”他们便往后院赶去。
但还没到后院,他们就被一座巨大的汉白玉影壁挡住了。江桥看见那影壁,忽地一愣神。
那影壁无甚稀奇之处,只是上面刻着五座险峻的高峰,山势起伏,似乎暗合五行八卦,天地四方之理。但影壁上无山的名字,也无题词,不知是何处仙山,也不知是何人绘制。
江桥伸手碰触了一下影壁上的画,忽听得容禅唤他:“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这儿!”
“来了!”江桥看见容禅正蹲在一处墙角的屋檐上,暗中观察院中的情况,便随他一同过去,隐匿身形查看。
后院的情景比他们想象中更惨烈,原来是院中的僧人都被逼到了这个角落。尸体堆在大殿一角,叠放起来已经有屋檐那么高。尸体上都是刀伤、棍伤,头破血流,眼珠爆出,死不瞑目。
仅有的几个活人,也在苟延残喘,且战且退。
最凶残的,是其中一个黑脸的大和尚,脖子上挂着一长串葫芦般的串珠。和尚肌肉纠结,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实打实练出来的体修。
大和尚手持一根铁棍,一步步朝着被打倒在地不断吐血的僧人走去。那僧人虽受了重伤,但还不断挣扎着想爬起来反抗,但他又一棍子被大和尚打下,脊背上发出清晰的骨裂声,凶多吉少了。
江桥差点惊呼一声,因为他看见了那僧人的脸,容禅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容禅神色变得凝重,因为他还看到许多和那大和尚一般的僧人,在庭院中游荡着,似乎是,自相残杀?所以院中的活人越来越少。
而这里的黑水尤为粘稠,几乎无处不在,还源源不断地自地上、墙上冒出来。确如之前见过的人所说,这黑水似无根之水。
江桥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办,他们看着活人越来越少了,我们救出他们?”
容禅按下,说:“不可,情况不明,这和尚是否窝里斗,我们还不清楚。”
江桥说:“我们总得救出几个人,不然,他们都死了我们不知道来龙去脉。”
“等等!”容禅拉住江桥,说:“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贸然加入。恐怕下场和墙角的尸体没什么区别。”
他们刚才都看见了,那两个打斗着的和尚,竟然有着一样的脸!所以江桥惊讶得差点叫出来。
这情况太过诡异,容禅也没有信心护着江桥全身而退。
容禅犹豫了一下,说:“我有办法。”
那日自山崖底下得到那本《渡亡经》后,他出于好奇,翻阅了几页。原本的心思不过是想看一下这邪魔外道在说什么,予以批驳,但其中的几个方子,竟然被他记了下来。
修仙之人记性极佳,容禅也不是故意记下来的。
现在,容禅忽然想起书中记载的一个方子“玉山倾”,可以大范围播撒毒粉。书中记载这种毒粉如云如雾,可以瞬间毒死一大群人,用量少了,也可以使人有昏迷的效果。
容禅手头正好有相应的材料。他想,只是用一下这个方子,也算不上从了那老头的师承吧?
况且,事出紧急!
那群游荡的疯癫和尚似乎已经发现了屋顶上藏着人,目露凶光,口角流血,朝着他们躲藏的屋檐靠过来。
“先拦着他们!”容禅说,他抓紧调配药粉。
“好!”江桥提着洗星,看一群满身血迹的和尚逐渐向他们靠过来,心生紧张。这群和尚中,差的有筑基修为,厉害的也有金丹,那个大和尚,似乎已经到了元婴境界。
江桥知道自己打不过,挥剑划了一道剑气之后,便绕着庭院跑。那群和尚被攻击吸引,院中原本的僧人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这来了新鲜血液,便追着他跑。
江桥一味只躲,他看见和尚有想离开去追击容禅的,便主动攻击,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来。
不知为什么,江桥看到那群和尚的眼神,觉得非常恶心。他们的眼里是纯然的恶,非常冷酷残忍,明明是活人,却带着地狱中爬出来的狠毒气息。
“呵呵……又是送死的……”
“送你到佛前做一盏童子灯……”
“啊!”江桥在地上一滚而过,躲过向他扑来的和尚。他跳上围墙,挥剑斩落几个意图攻击他的和尚,又沿着墙根躲避。
他们怎么像疯了一样,只想着杀人?江桥心想。
跑了一会儿,江桥也支撑不住,他的右臂被和尚的铁棍扫过,差点断掉,震得他连洗星剑都拿不稳了。
这时容禅已经躲到了庭院中心的一座假山上面,他朝江桥喊道:“江桥!到这儿来!”
江桥连忙冲过去,容禅伸手一揽,便把江桥护进了他怀里。同时他另一只手冲着追击过来的和尚猛地撒了一大把药粉,一大片青绿色的药粉,便浮动在了庭院之中。
“屏气。”容禅用衣袖护住江桥的头脸,抱着江桥缓缓升空。果然,他看见那群和尚,吸入这些药粉,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来。刚才躺在地上呻吟那些伤患,吸入药粉之后,竟也缓缓停止了挣扎,陷入昏迷之中。
好一座“玉山之将倾”!
容禅心中惊讶了一下,想不到,那老头的毒经还真有用。
这些和尚都有修为在身,他不过减轻了份量,就有此等效果,如果加大份量,岂不是可以越级杀人?
原以为事情已告一断落,一直隐匿在旁边黑暗中的清微剑宗长老朱允真,却微微笑了一下。
这两个小辈还有几分意思。
容禅扶着江桥先离开危险的后院,他不知道这群和尚什么时候醒来。江桥受了伤,手臂似乎有些抬不起来,容禅担心地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江桥摇摇头。
这时,空中突然乌云密布,凝出一只巨掌,容禅和江桥眼睁睁看着,那只巨掌只是凭空一抓,后院中的活人或尸体,通通被捏爆成了一滩血肉,在空中爆裂开来!
刚才还是尸体叠股枕臂的后院,现在成了一片血肉猎场!
那只巨掌忽又转了方向,向容禅和江桥袭来。
容禅脸色大变,抽剑迎上,将江桥一把推开,说:“快跑!”
朱允真仍隐匿于虚空之中,他刚一掌分开了容禅和江桥,冷哼一声,又继续一掌朝着落单的江桥打去,掌印接连而至!
江桥惊恐地逃窜,那掌印如实质的大山一般,几乎要贴着他的身体压上来,把他压成肉泥。刚才他们都亲眼看见,那掌印轻而易举就把让他们为难的和尚都捏成了肉酱。
朱允真连着打出几掌之后,不知为何,空中突然出现一大捧黑水,哗啦一下全浇到了江桥身上。江桥被那黑水阻滞,淋成了落汤鸡,还呛了几口。
“江桥!”容禅追了上来,迅速揽过江桥,并划出了一个阵法把他保护在其间。
“你怎么样了?”容禅担心非常。他们见过这黑水数次,谁也说不出这水有没有毒或者其他作用,江桥被黑水浇了个透,他都快崩溃了。
江桥摇摇头,擦了擦脸,他确实没感觉到什么,只是身上有些凉。
朱允真却收回了手,看了看自己沾上血迹和黑水的手,皱了皱眉,这事儿,还真有几分蹊跷。
早知道刚才不把那些疯和尚一把全杀了。
朱允真作为出窍期大能,冷静异常。他一击不成后,又继续攻击过来。只见容禅的阵法被一掌击破,他的身体也甩了出去,像一个破袋子一般。江桥惊恐地看着一张巨掌自头顶压下来,他背靠着那汉白玉影壁,几乎绝望——
“不要!”容禅吼道,疯了一样扑过来。
但已经晚了,江桥感觉到身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后背重重撞到了汉白玉影壁上。然后他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吸力,他仿佛落入流沙之中,一下子陷入那影壁里面。
容禅飞身过来抓住了江桥的脚踝,竟被一块儿吸入了那影壁之中。
“嗯?”
两个人都突然不见了。
朱允真自半空中现身,缓缓落到了地上。他绕着汉白玉影壁转了一圈,这两个小辈,躲到了哪儿?
他们身上还有法宝,可以躲过出窍期修士的神念?
这时,容禅和江桥却落入了一片虚无边际的黑色空间之中。
江桥昏迷了一会儿,隐隐约约醒来,看见前方似乎有一物,在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唔……”江桥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身体,感觉自己像被巨石碾过一遍一样。
他吐了一口血,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江桥!”容禅担心地找了过来,看见江桥还活着,身体完好,差点喜极而泣。
刚才江桥受了朱允真一掌,感觉全身骨骼都要碎裂,若不是身后的影壁突然陷入,卸了大部分力道,他现在已经粉身碎骨。
容禅赶紧取出一枚疗伤的丹药,供江桥服下,两人打坐调息。
这影壁中不知是什么空间,江桥正打坐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模模糊糊的呼唤声。他闭着眼睛,仿佛梦游一样站了起来,然后他走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忽然看见,一片虚空之中,出现了一座白玉的台子。
江桥虽然感觉自己在入定之中,但又仿佛可以不用眼睛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他感觉到头顶上的空间没有边际,脚下的深渊也不见底,空无一物,只有深沉的黑暗,而却出现了一个发光的台子。
台子上有个七彩的卷轴,闪着光芒,忽然就飞起来,落入了江桥的手里。
江桥打开那个卷轴一看,上面正画着五座雄奇的山峰——
“江桥!醒醒!”
江桥正想仔细看一看那个卷轴时,身体忽然被人晃醒了。他睁开眼一看,正是容禅担心地看着他。
“你怎么样了?我看你好像有些不对劲。”容禅说。
“我没事。”江桥说,并咳了一声。难道刚才只是一个梦?但恍惚间,江桥感觉到手心忽然多了一幅沉甸甸的卷轴。
“这?”江桥惊讶,这好像是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个卷轴。
这时,他感觉到脑中多出了一些记忆,微微眩晕起来。容禅让江桥靠在了自己怀里。约一刻钟过去后,这种眩晕的感觉才消失。
容禅耐心地等江桥恢复过来,问:“怎么,发现了什么?”
江桥盯着手心的画轴,说:“我好像,得到了一幅画?”
“一幅画?”
“是的。”
说着,江桥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卷轴。
只见一道淡淡的蓝色光芒闪过,卷轴上绘着的线条依次亮起,然后又熄灭。江桥看到了一幅水墨画,正绘着五座险峻巍峨的山峰,分东南西北中分布于图上,和他于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而且——
容禅说:“这不正是,影壁上那幅画?”
“是,而且——”江桥扶了一下脑袋,说:“这好像是,一件法宝。”
“法宝?江桥,你得到了传承?”容禅见多识广一些,一下子觉察到了,江桥可能得到了某段奇遇。一般高阶的法宝,才会有对应的传承记忆,包括这件法宝如何使用,以及这门秘术如何施展的传承。
“它说,这是‘五岳真形图’,拓印了东岳、西岳、北岳、南岳、中岳五座大山的力量,可以防守也可以攻击。”江桥整理着脑中的记忆。
容禅说:“这种形式的法宝倒非常少见。”
江桥脑中的记忆告诉他,此类传承叫做“图录传承”,除了这幅《五岳真形图》外,他还可以去寻找其他的图录,利用已经封印在图录中的力量进行防御或攻击,甚至可以自己动手制作图录。
例如《五岳真形图》,就是取了五座高峰的意境,必要时,可以将图录中的五座高山召唤出来,或者将敌人困入这幅图景之中,镇压在山下。
但是江桥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了,因为他和容禅都听到了影壁外朱允真的声音:
“那两个小辈遍寻不着,没有其他去处了,想必是躲入了此影壁之中,待我打开来查看一番!”——
作者有话说:清明了,明天中午加更吧!
第8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4
听到这声音, 容禅想,好像在哪听到过, 有些熟悉。
现在他来不及回忆了, 他和江桥紧张地靠在一起,因为他们感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高手, 似乎在绕着他们藏身的影壁打转。
“他会不会突然进来?”江桥紧张地问。
“不会。”容禅说, “这座影壁一直立在寺中,那些和尚都没发现它的秘密, 只有你机缘巧合进来了。”
“然而,这个人,修为至少在元婴以上……”容禅沉吟。
“他,为什么要杀我们?”江桥瞪大了眼睛。
若是杀那些和尚还情有可原, 转头向他们打来, 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吗?
容禅摇摇头,说:“不知道,这座影壁暂时还是安全的——”
突然, 他们藏身的影壁东摇西晃起来!
他们原本身陷于一片虚无之中, 现在, 仿佛整个夜空都在颠倒, 地转天旋!
“糟了!他在攻击这座影壁!”容禅说。
这座影壁原本可以承受出窍期修士一击,但其他建筑可没有这种能耐。朱允真也发现了一片废墟之中, 这座影壁尤为扎眼。
“原来藏里面了……”朱允真淡淡道。
容禅和江桥听到了朱允真说的话, 但似乎朱允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江桥说:“是不是因为,我拿走了这个东西?”
江桥举起手中的画轴。因为他拿走了影壁中的宝物,影壁的空间变得不稳定起来。
容禅说:“这座影壁既然能帮你抗下这修士的一击,说不定这画轴也能。”
他们把目光都汇集到了这幅画轴之上。
忽然, 又一次剧烈的震击传来。朱允真似乎在猛烈攻击这座影壁,容禅和江桥看见一角的黑暗中已经隐隐约约撕开几道裂缝,仿佛突然天亮了,光从外边照进来。
江桥说:“我们不能等了,可能一会他就攻击到我们藏身的这个地方了。”
原本想着在影壁中慢慢熬过去待朱允真离开,似乎行不通。
容禅看着江桥,问:“要么,我们试一试这个画轴?”
江桥犹豫了一会,点头。
影壁中的空间继续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缝隙出现在头顶上,脚下,仿佛逐渐撕裂的帘幕。
容禅和江桥尽量躲到了一个角落里,听着外边朱允真来回反复的脚步声。
容禅低声说:“你听我指令,待会我说放的时候,你就朝着我指的方向放出那卷轴!”
“嗯!”江桥点头。
“终于让我找到了,看还往哪里躲?”外边朱允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容禅突然指了一个方向,说:“放!”同时拉着江桥一同冲出那影壁。
“哼,还不是被我找到了?”朱允真说。他见着一道流光冲出影壁,抬手就攻击,不料从流光中释出一粒小小的星点。朱允真的掌印刚触上那星点,那星点就越扩越大,明亮异常,一化为五,直向朱允真压来。
容禅拉着江桥说:“快跑!”
“什么把戏?”朱允真被那白光闪耀得睁不开眼,再回过神来时那五粒星点已经变成了五座沉甸甸的大山,直接往他身上压去。
“啊!”朱允真哀嚎道。
即便他是出窍期的修士,以一己之身硬抗五座高山也做不到,几乎把他的脊背压弯了,要把他完全镇压在五岳之下。
这五岳真形图,代表的不仅仅是五座高峰的气势,也是东南西北中五方之力,涵盖天下所有方位,宛如一整片大陆。而五岳也不是一般的山峰,而是具有封禅之力的镇压一方的高山,是群山之首。
朱允真击出数掌攻击,避免了被直接镇压在五岳之下。然而随着他收回手掌,却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五岳群山的包围之中,随着他攻击得越猛烈,那五座山峰便越向他迫近,挤压他的活动空间。
他无论朝哪个方位逃出去,那里总会堵着一座山,因为五岳已经涵盖了天下所有的方位。而五岳的落座时时随着朱允真的位置移动,将他团团围住,完全困在了阵中。
江桥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发觉朱允真已经被五岳真形图围困。容禅则带着他,使用幻琉璃身法,迅速离开兰台寺,回到他们落脚的城外不系舟处。
*
回到不系舟后,两人都觉得蹊跷,又惊险。
一是那兰台寺中的和尚为何会自相残杀,是否受到黑水影响;二是那突然出现的高阶修士,为何对他们痛下杀手。
容禅说:“也许我们无法察觉,黑水能够使人心智迷乱?小桥,你现在察觉有什么不对吗?”
江桥说:“没有……”
被那黑水浇过之后,他也害怕,会不会变得和那些和尚一样。但遇到那高阶修士后太过紧张,江桥都忘记了此事。到现在,都没觉察什么异常。
“是不是后来出现的那个高手,也和黑水有关?”江桥猜测。
“也许是吧。”容禅皱了皱眉。他始终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不管怎样,先好好清洗一遍,养好伤,等待几日后的蜃楼开启。等回了宗门后,我再向母亲报告此事。”容禅说。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泉水,按着江桥和自己结结实实洗了好几遍,又不放心,打了好几个清洁咒,确定身上再没有沾到那黑水。同时,他留了一些沾染黑水的衣物,待带回清微剑宗再好好研究一番。
容禅又想起来,江桥得到的那卷五岳真形图,便催促他拿出来好好研究一下。
江桥打开那幅卷轴,也许是被朱允真扰乱的缘故,现在画上的山峰有些散乱,而且明显可以看到,有一处的线条断裂了,像是被人打开了一个口子。
“也许那人已经跑出去了。”江桥说。
“他修为高出我们许多,也不指望能够一直困着他,能够侥幸脱身已经很幸运了。”容禅说。
“你看!”江桥忽又指着画上的线条说,“这画,好像自己在动?”
原本乱糟糟、墨色晕染、线条凌乱的画,好像在自动地修复,恢复原来的样子。被入阵之人破坏的山峰,线条在一点点连接、延续,又变回了一幅完整的画。
而且原本没有任何字迹的画卷右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章,仔细一看,篆文写的是“江桥之印”。
容禅抓住江桥的手,说:“这是一件好宝贝,这几日,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好好养伤,并且掌握这幅画卷。我有预感,进入蜃楼之后,这幅画能派上大用场。”
“好。”江桥说。
*
朱允真废了老半天功夫,才从五岳真形图中逃出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法宝,束手无策,因此江桥他们才能借机脱困。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图录传承确有其独步之处。借助图录封印力量,反复使用,因而威力巨大。
朱允真狼狈地回到了清微剑宗。
见到他这样子后,茹忆雪眉头一挑,说:“没成?”
朱允真拱手道:“那小子有些运气,得了一件厉害的法宝,一击不成。并且,在蓬莱岛,也发现了那种黑水。”
朱允真将在兰台寺中的见闻都同茹忆雪说了,并给了她一个小瓶子,说是装了他收集来的黑水。
“我探听到,那兰台寺平日就是个普通寺院,香客不多。寺中和尚虽偶尔有些口角,但不至于到互相仇杀的地步。据那日亲眼所见的香客所述,那些大和尚,好端端地不知为什么大吵起来,然后便开始互相攻击,动了兵器,以至殴伤人命。那些香客便四散奔逃——”
“诶,这瓶子中的黑水,为何不见了?”朱允真说。
那瓶子打开后,其中的黑水却不知去向。
茹忆雪说:“和别处的发现一样,无色无味,触之无毒,但会自行消失。”
朱允真急急地说:“掌门,此次办事不利,不若我再去蓬莱岛一次。那小辈幸运走脱了,下次我定不会放过他。”
茹忆雪说:“罢了,他此时命不该绝,你再去杀他也是一样。”
“那掌门是何打算?”朱允真问。
“我自有安排。”茹忆雪说。
茹忆雪打算,此时杀不了江桥,还有下次,或者多的是手段让一个人离开清微剑宗。她就不信那孩子的命如此之硬。
“对了,掌门,我还见到了一事。”朱允真说。
“我见到那黑水是凭空出现的,还都浇到了那孩子身上。”
“你说的是真的?”茹忆雪说。
“亲眼所见。”朱允真说,“所以,实在难以追踪黑水源头。”
茹忆雪沉吟片刻,指尖摸索着座椅把手,她说:“我知道了。辛苦朱长老,先回去休息吧。”
“掌门客气了。”
*
视线转回蓬莱岛,此时,却有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花朝节人群之中。
东海修仙门派繁多,其中有些尤为特别,例如翠微宫,仅招收女修。而且全宫上下,皆以姐妹相称。宫主于十洲三岛招收根骨好的孤女,收为义女之后,便入宫修行。
作为翠微宫底层弟子,苏小痴本不料大师姐能注意到她。
然而大师姐人温柔,又很能干,气质清俊爽朗,她极为仰慕。
大师姐却和宫主带回来的那……妖艳邪魅的老男人在一块了。
苏小痴非常气恼。
那老男人长着一张骗小女孩的面孔,眼角有些细纹,或有人喜欢沧桑男人的模样。宫主因他会哄人,调情手段又了得,便把他带回了宫中。
然而此人趁着宫主闭关之机,又和其他女弟子勾搭在一起,还玷污了她心中,如明月一般的——大师姐。
大师姐,苏雨衿,时时和那名叫夏惜命的男人出双入对,共同赏玩花朝节风物。
苏小痴看着他与大师姐亲近,心中酸涩恼怒,指甲几乎将掌心掐破。
翠微宫的女弟子,都是品貌俱佳,灵气过人。也许是苏小痴常常躲在背后偷看大师姐与这男人幽会,这男人也注意到了苏小痴。
翠微宫功法还有另一层好处,如若与之双修,修行事半功倍,对疗伤极有好处。
苏小痴虽修为低微,但确实长着一张出奇地精致漂亮的脸。
那日,夏惜命约苏雨衿于河边柳亭赏花喝茶。
苏小痴躲在后面悄悄尾随,看到大师姐同那男人一起品茗谈玄,言语含笑,不由得气恼非常,嫉妒又痛恨。这男人用心不专,心肠歹毒,怎配和大师姐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苏雨衿已经走了。那夏惜命却离开了亭子,来到苏小痴藏身的芦苇丛后,淡笑着问:
“小师妹,你怎在这儿?”
苏小痴吓了一跳,她不料她跟在后面竟会被这夏惜命发现。
“你、你管我做什么?我就路过,不行吗?”苏小痴强撑道。
夏惜命淡笑,不得不说,他确实有游戏花丛的资本,脸蛋与身材俱佳。夏惜命说:“既是巧遇,不如一道游玩。春季草木旺盛,正是踏青时节。”
苏小痴说:“你,你不是陪我师姐一块儿来的吗?”
夏惜命说:“雨衿央我传授她茶道,如今她有事,已经走了。”
苏小痴心中犹疑不定,一方面,她不喜欢这男人,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大师姐和这男人在一块儿。正犹豫间,听夏惜命说:
“小痴姑娘,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你与另一人长得很像……”
苏小痴心中正纷纷扰,哪里听得进去夏惜命说什么。夏惜命又说:“原本约了你师姐一块去游船的……”
苏小痴连忙说:“我去我去!”
能拆开一会是一会。她宁愿忍着恶心陪着男人游湖,也不愿再看见师姐和这男人成双成对。
他不配!
翌日,苏小痴与夏惜命泛舟湖上。
平心而论,夏惜命是个很体贴的情人,他言语风趣,眉目含情,跟他在一块儿,总不会冷场,而他总能照顾到女人的情绪。因此无怪醉心风月多年的翠微宫宫主,也欣赏他,带他回宫,还助他疗伤。
苏小痴与夏惜命游湖不久,湖面上便飘起了如柔丝般的细雨,雾蒙蒙的。
看着这湖光山色,雨中亭台,忽有一青衣仙子,撑伞飘然而至,足尖一点,便落在了船上。
苏雨衿微微转过身来,乌发飘逸,面容清丽,眸中凝出青玉一般的光芒。
细白的指尖执着一柄油纸伞。
“师姐!”苏小痴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本想来和夏惜命消耗时间,不料大师姐亲自来了。
“夏公子。”苏雨衿微微颔首。
“雨衿怎么来了?”夏惜命问。
“还不是为我这师妹。”苏雨衿说,“宫中功课繁多,她偏不完成,只得亲自来寻她了。”
苏小痴拼命点头,赞同师姐。
“原是如此。”夏惜命说。
“不得已,夏公子,只能从你这儿借人了。打搅了你的雅兴。”苏雨衿向苏小痴伸出了手。
苏小痴连忙抓住,一心想着拉师姐的手一同回宫。
“这又何妨。功课要紧。我不过一闲人。”夏惜命说。他淡淡笑着,眼尾一股风流。“雨衿,一时不见,又清减了。”
“夏公子说笑了。”
“如此,我们先回宫了。”苏雨衿执伞,带着苏小痴一同离去。
夏惜命看着二人的背影,手指在茶几上轻敲,嘴角微勾,似想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努力努力,明天中午再更一章,反正是假期。
下章还有小半节,写完这个支线,夏惜命结局。
第90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5(全支线,无主角)
“师姐……”苏小痴看着师姐白皙的侧脸, 说:
“你怎会同那男人在一起?宫主发现了,要不高兴的。”
苏雨衿回首望着苏小痴, 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说:“你不懂,小痴。”
苏小痴咬牙,一跺脚, 不成, 她要让宫主把这男人赶走才成。
回去之后,苏雨衿便病了, 成日静卧在床,并不外出,夏惜命来探望了数次。
趁着那男人不在,苏小痴来探望师姐, 她握着师姐的手, 告状道:“师姐,你不知,那男人风流花心, 与许多姊妹都走得近。”
苏雨衿摸摸苏小痴的脸, 说:“那你呢?”
苏小痴怔愣, 她自小长得漂亮, 男人见了她就像苍蝇嗡嗡打转,自然包括那姓夏的。她不忍说出, 怕师姐心里还有他, 便唔唔地不说实话。
苏雨衿翻了个身,脸色苍白,一片疲态,说:“小痴, 我要歇息了。”
苏小痴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不知宫主何时能出关。
苏小痴经过宫主闭关的青鸾殿时,却发现,一直有人把守的青鸾殿内,空无一人。
也许是春色晴好,宫主久不出关,看守的弟子都松懈了,往外赏花、放纸鸢去了。
苏小痴踏进殿内,春风柔柔地吹着帘幕,桌上、案几上散落着许多宫主平日赏玩之物,风雅精致。苏小痴看见,宫主的梳妆台旁,放着一把巴掌大的银镜。银镜上刻有秀美的花草纹,长长的手柄纤细优雅,缀着流苏。
苏小痴一惊,因为那正是宫主平日从不离身的法宝,窥世镜。
苏小痴一步步朝着那梳妆台走去,连她都不知道她的绣鞋沾染了点点滴滴的黑水。她平日见过宫主使用这把镜子,极为厉害,不仅可以窥见人心,还能隐匿身形,瞬移千里,若得了这把镜子,往后,她在十洲都无所畏惧……
苏小痴的手缓缓触向那把银镜,不期她的肩膀忽然被一只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
苏小痴连忙把银镜塞进自己怀里,回头看见,正是那个男人,夏惜命。
夏惜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小痴,你在撷芳的寝殿中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苏小痴满不在乎地说,她摸着怀中的镜子,想当做没事人一样离开青鸾殿。
夏惜命拦住苏小痴说:“等等……我可是看见你,拿了撷芳的什么东西?”
“你你胡说八道!这是宫主让我来取的。”苏小痴慌乱,她本一时贪心,如宫主苏撷芳出关后发现她偷窃,她肯定会被废去修为并逐出宫门。
“这是真的?”夏惜命将扇子横在苏小痴胸前,见她神色,忽地一笑,猛地拽住她往角落里去,把她压到墙上,捏着下巴说:
“你乖乖的,我便不将此事告诉撷芳。”
“你你呸!你觉得宫主会信你一个外来人还是宫中姐妹?”苏小痴自小为孤女,于市井中长大,被人抓了现行也不露怯,在垂死挣扎。
夏惜命淡笑,伸手在墙上按了些什么机关,苏小痴身后的多宝阁就突然陷了进去。她被夏惜命强拽着,拖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有向下的阶梯,石床,石椅,似是一个地下密室。
“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到了哪儿?我要告诉宫主!”苏小痴在夏惜命身上又踢又拽,还用牙咬他的胳膊。
夏惜命狠狠甩了苏小痴一巴掌,然后又捏着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怜惜地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与我一位故人实在相像……”
“呸呸呸!谁是你的故人!”苏小痴说,
“撷芳管教弟子不严,我便要帮她出手了。你说,等撷芳发现她的东西不见的时候,会怎么做呢?”夏惜命说。
苏小痴慌乱起来,宫主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你你你,你不怕宫主出关后生气?你把我带到这儿……你敢动我!”苏小痴惊恐地看着夏惜命开始脱衣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这密室还是撷芳告诉我的,怎么做,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夏惜命拍拍苏小痴的脸。
没想到宫主竟信任这男人到这种程度!怕是到时候三言两语,又被这男人哄好了。
“你,你放开我!”苏小痴开始逃窜,却被夏惜命摔在石床上,拽着脚踝拉回来。“滚开,滚开!”
“贱人!”夏惜命猛地捏断了苏小痴的腕骨,“本不想伤你的。”
“啊!”苏小痴哪吃过这样的苦,哇哇大哭起来。她过的虽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除了小时候在市井流浪时吃过一些苦,入宫后一直是娇养着的。
美人泪眼朦胧。夏惜命撕扯着她的衣服,压在身下亲热,并说:“乖一点,少吃点苦,哥哥疼你。”
苏小痴觉得自己这回是真完蛋了,她一边抗拒着亲近,一边求救地说:“你这样背叛我师姐,多伤她的心啊……”
夏惜命只是轻笑。
苏小痴忽然感到身下膈着硬物,她想起来被她偷来的窥世镜。挣扎中,她艰难地拿出窥世镜,输入灵力启动,果然看见镜子照着夏惜命的心,黑中带红。
夏惜命笑道:“就凭你也敢动我?”
苏小痴却不管不顾,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学宫主往日那般输入灵力催动窥世镜。只见窥世镜发出阵阵宝光。苏小痴顾不上许多了,拿起窥世镜就往夏惜命头上砸去。
一丝血线顺着夏惜命的额头流下来,他的脸色也因此变得阴沉。
“原本还想对你温柔一些……”
“啊啊啊!”
苏小痴吓得爬起来就跑,但是密室被人关上了,墙壁都是巨石,任凭她拼命拍打着石门,无法打开密室逃出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道灵光自夏惜命手中发出,击中苏小痴后,苏小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手中的窥世镜也跌落出去,不知落到了哪里。苏小痴浑身痛得不行,灵脉错乱,夏惜命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回床上,苏小痴绝望了。
正在这时,跌落在地上的窥世镜不知落入了哪个缝隙里。苏小痴被夏惜命压在身下,正痛苦得流泪,石室内忽然一闪一闪亮起了一个阵法。
自地面、墙壁至顶端,白色的符文亮了起来,窥世镜正好落入了阵眼之中,启动了这个古老神秘的阵法。苏小痴见状大喜,喊道:“窥世镜!打他!”
只见一道白光自阵法中心凝结,仿佛春夜闪电,夏惜命正凝神观看着阵法,不料闪电突然打了下来,直接劈中了夏惜命。
夏惜命见状又开始反击。他抬手打出好几道灵光,试图破解阵法,但那阵法遇强则强,又接连凝出几道闪电,劈至夏惜命身上。
夏惜命没有预料,一时被那闪电劈晕了过去。
他本就被花绮楼的护法追杀至东海,疲惫不堪,因此入了翠微宫想借翠微宫的功法养伤。但是因为苏小痴误启动了阵法,他一时不慎,被雷劈晕了过去。
苏小痴却不管这么多,她见阵法只亮了几下便失去了效力,而这夏惜命仍躺在榻上,不知死活。她一边抱起自己凌乱的衣服,一边迅速下床去拔起那窥世镜。
看着夏惜命人事不知,苏小痴心头一恨,运转起窥世镜就拼命往他头上砸去。她不管不顾,只把窥世镜当做一柄锤子那么用,把夏惜命的脑袋砸得头破血流,又红又白。
苏小痴并非窥世镜真正的主人,因此即便她输入灵力,只能发挥窥世镜三四成的功力,但用来砸伤昏迷中的夏惜命,足够了。
苏小痴发狠地砸了一会儿,细胳膊都酸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她不住喘息着,香汗淋漓,刚才那心惊肉跳之感仍未过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先是偷了宫主的窥世镜,然后为夏惜命威胁,接着又用窥世镜打伤了夏惜命,桩桩件件,苏小痴的手臂垂软,浑身颤抖,仍在恐惧心慌当中。
大脑一片空白。
苏小痴恍惚地,伸手往夏惜命鼻端底下探了探,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感觉好像是没有了。又见这人浑身冰凉,满身是血,苏小痴吓得蓦然站了起来。她都不知道刚才为何有勇气在这里与夏惜命打斗。她丢了窥世镜,慌不择路地往石室外边逃。
点点滴滴的黑水自苏小痴指缝间落下。
苏小痴这下找到机关了,她三下五除二,打开了石室大门,就往外逃去。谁知在外边遇见了一个人——
苏雨衿。
“师姐……”苏小痴一下子吓懵了,她好像,失手把师姐的心上人杀死了。
“小痴?”苏雨衿看着苏小痴披头散发,衣衫撕裂,指甲间都是血,皱了皱眉。
“你怎么了?”苏雨衿想往石室里看去。
“别看!”苏小痴猛地张开双臂阻拦苏雨衿,她这下是真的要哭了,她连刚才差点被夏惜命□□都没那么伤心。如果师姐知道她做的事,这辈子不会原谅她了。
“你?”苏雨衿疑惑地看着她。
苏小痴呆呆地,她从不会骗师姐,因而口不择言,就说了真话:“师姐,我好像,我好像杀人了!”
夏惜命到底死没死,苏小痴也不确定,因为她不敢再去查看,只隐约觉得他大概出气多进气少了。
苏雨衿表情冷静,她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苏小痴,绕过她便走入了地下石室。
苏小痴整个人都傻了,仿佛丢了魂一般立在原地。只听见苏雨衿下去后不久,地下室又传来几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剧烈的撞击声。
苏小痴随着那几声巨响抖了几下,但她已经完全失神了,只牵挂着师姐,不敢离去。
过了一会儿,苏雨衿也上来了。她脸上溅了几滴鲜血。她平静地将苏小痴,以及自己的外袍剥下,扔进了地下室中,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自己的衣物,给苏小痴披上。
苏雨衿将瑟瑟发抖的苏小痴揽进怀中,并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安抚道:“没事了。”
“师姐?”苏小痴眼眶含泪地抬起头看自己的师姐,眼圈一红,又想坠下泪来。
“往后便同人说,他试图盗走宫主的窥世镜,为阵法反噬,死了。”苏雨衿说。
苏小痴感觉到地下石室逐渐传来一股热浪……难道,师姐放了火?
又想到她站在门外时,听到石室里传来的几声巨响,是师姐?
苏雨衿对苏小痴说:“他死了,你不用怕了。”
苏雨衿撑开油纸伞,在濛濛细雨中,牵着苏小痴的手缓缓离开。在她清冷秀丽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凶煞之气。
苏小痴跟在师姐身后缓缓离开,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石室。
师姐的背影……是那么让人安心……
她竟然根本不怪罪自己,杀了她的心上人……
这时,忽有人来对苏小痴说:
“小痴,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宫门口有人找你呢!”
“找我?”苏小痴依然呆呆的,脸上挂着泪痕。
在师姐的目光肯定下,她如游魂一般来到了翠微宫门口。
甫一抬头,她便见到了一张令她震惊不已的脸。
一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同等温婉秀丽,绝美动人的脸。
那人见到她便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如同好奇一般看着她。她穿一身艳丽的红纱衣裙,虽然风尘仆仆,但任一个人见了她都只会把她和苏小痴当做一个人。
“小痴,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姐姐吗?我是,小侬啊!”红袖招说。她本名苏小侬。“我从东海来找你了。”
见到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多余的询问都不需要了,她们是孪生姐妹——
作者有话说:原本想快速结束这个支线cp,但一看已经写了3800+.就做一章吧。
明天周一再更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