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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5

    陆思召很倒霉, 他也不知道惹了谁了。

    先是被一群女修追,后来又莫名其妙被人套了袋子抓住。他的神识均被封闭, 不清楚抓他的人是谁, 只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威压,以及浓烈的莲花般的香气。

    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问道:“你是谁, 你和江止什么关系?”

    陆思召“呜呜”地发出声音, 而后喉头的禁锢才突然解除了:

    “你你你,你抓我来做什么?我可是太玄仙宫的人!”

    “回答我的话!”

    “你问我们小师祖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对他不利吧!我是死也不会说的!”

    “傻子。”

    陆思召只听得窃窃私语的声音, 似是又有人暗语了些什么。他着急得挣扎起来,双脚乱蹬:“你们在计划些什么阴谋诡计,暗害我们小师祖,我要禀告掌教真人!”

    陆思召只听得冷哼一声, 然后有人冷冰冰地对他说:“离江止远点, 别让我看见你和他在一块。”

    “呜呜呜——”陆思召的嘴又被封了起来。

    甘始禀告容禅:“只是个普通弟子,和江首座并无特殊关系。”

    容禅“嗯”了一声,心稍放下来, 不过话说, 他与江止已经毫无关系, 这种莫名其妙的难受算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仍占据着小桥的身体, 让他不得不关注。

    甘始又问道:“宫主,那这弟子怎么处理?”

    容禅和甘始一同望向麻袋中的陆思召, 于是——

    陆思召莫名其妙被人吊在野外挂了一夜, 直到第二日被别人发现了才救下来。然而,他也因此患上了风寒,卧床几日都不能出门。江止身边少了个跟班。

    直到诸天大会结束后,陆思召也想不出来, 那日把他抓走的怪人到底是谁。

    诸天大会已经进入到高潮,江止与许多仙门交过了手,已经收服了大半仙门。然而一直观战的容禅却突然跳入了场中,握着手中的短匕,叫道:

    “不是有人说我是邪魔外道吗?怎么,现在有没有人想试试我的极情道。”

    有人喝道:“容禅!你来捣什么乱!”

    “念在你是剑尊容夔之子的份上,不联合绞杀你,已是大度!”

    容禅漂亮的桃花眼眯了眯,道:“江首座可以在这儿收买人心,我容禅就不可以在这儿招揽弟子?若有想去大罗宫的,不拘门派,不拘出身,想修什么道就修什么道,都可来我大罗宫!”

    “你!”

    来这儿挖墙脚来了。

    “难道,是怕了吗?”容禅淡笑道。

    昨日容禅那一手情丝,已经让人对他的身手有所忌惮。但激将法永远有用,一个中年修士跳了出来:

    “容禅!昨日说了要与你一战,老夫今日便来了!”

    中年修士方圆脸,浓眉大眼,留着短须,身材壮硕。他一握拳,嘎吱嘎吱的关节声便响起来了。他使的是一把铜锏。

    先前已经听说容禅擅使幻术,且有一些勾人心弦的特殊道法,修士留了心眼,特地提前服了许多清心凝神的丹药,避免为容禅的情丝所伤。

    容禅:“送死的来了。”

    那修士叫嚷着便向容禅冲过来了,他的铜锏份量非常重,借着冲劲砸在人的身上可能直接打断肋骨。容禅脚步非常悠闲,那两把带着邪气的弯刀仍在他身旁飞舞着,宛如蝴蝶一般。

    容禅一边走着,一边道:“这一对弯刀,我为它们取名为‘断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道友,你心中可有任何烦闷?”

    中年修士心中有所疑惑,下一秒,却已闯入一片春暖花开的花园之中。他为这绚烂的春景感染,心中不由得撕扯起许多离愁别绪,有一股淡淡的哀伤之感。

    过去那些不得已的遗憾之处,这一刻全涌了出来。

    他看到他跪在地上,师父为偏袒师弟,狠狠地责罚他,冤枉他不曾做过的事情;

    他奋力修行,然而修为还是拼不过那些天赋奇高的天才;

    他跌跌撞撞,一路不曾顺利,却总有人好运加身,顺风顺水。

    “啊啊啊——”他的眼睛变得血红。

    下一秒,剧痛却袭来。他的双臂都已被弯刀斩断,血液疯狂地流出,被吸纳进那对诡异的弯刀中。

    容禅轻声道:“我把这一招,叫做‘饮恨’”。

    饮尽恨意之血。

    那修士清醒了过来,但失去双臂只能像虫子一般在地上蠕动。他充满恨意地叫喊着:

    “容禅,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我要杀尽这天下……”

    那两柄弯刀继续向中年修士飞去,它们饮尽恨意之血,现在激动得发红,只想喝入更多的血。

    “为什么……”中年修士的眼睛再度模糊了,“为什么我已如此努力,师父还是只看重他,为什么我永远比不过,我恨……”

    容禅轻轻向他走去,那断愁双刃明明充满美感,如蝴蝶一般飞舞着,却诡异得让人心底发寒、恶心想吐,恨不得马上逃离……

    那修士疯了一样,用铜锏击打着双刃,胡乱把双刃打飞了出去。临死之前挣扎亦癫狂,那轻薄的双刃竟被中年修士击打出缺口,如蝴蝶破损的翅膀一般坠落。

    容禅眼神一暗,召唤回双刃,想继续收割性命。然而他的动作却被一柄长剑拦住了——

    银色的长剑扛在了弯刀之上。

    江止护住已经无反抗能力的中年修士,转头冷冷地对容禅说:“住手吧,够了。”

    容禅冷笑,道:“凭什么。是他自己跳出来的,我又没强迫他。成王败寇。”

    江止道:“罪不至此。你利用了他心中的恨意,使得他无法反抗。”

    容禅:“他心中有恨,就会被我的断愁吸引。江止,你心中无恨?”

    江止径直将长剑一挑,双刃便被击飞出去,闪烁一下后便暗淡无光。容禅后退几步,胸腔震痛,他笑着吞咽下胸腔中涌出的血,道:

    “江止,你可真心慈手软。”

    江止道:“断愁,饮恨,招致如此多的痴怨于你身上,你难道不痛?”

    容禅一愣,不料江止竟能看穿他道法的真相。若不是他的身体早就为情丝穿透,他岂能用情丝引动他人恶欲?若不是他身上寄宿了如此多的脏血之气,他能斩断别人的愁绪?

    容禅说:“江止,关你什么事?你先管好自己,小心被这些豺狼虎豹吞了。这么软弱,哪天尸骨无存的是你!”

    容禅擦掉嘴角的血,也不顾掉在角落里的断愁双刃,甩袖离去了。

    江止站了起来,看着容禅离去的背影。

    *

    任慈悄悄靠近了太玄仙宫驻地附近。他没有什么本事,只给守门的弟子送了几粒丹药,又说了好话,说自己是仰慕江首座风采,想来看看,才溜了进去。

    那送出去的丹药他都觉得心疼,守门的弟子还觉得一般。

    他悄悄走到窗旁,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手握一份玉简,似乎在读些什么。

    他听说,江止的眼睛是瞎的,不知他平时能不能看见。或者这些修仙者,根本不需要他担忧。

    那人的案几上垂着一根白色的布条,甚至头发,也有几缕灰白。任慈摸摸自己的头发,难道,他们的差距就在此吗?

    他的动静,终究还是被那人发觉了,那人转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进来吧。”

    任慈呼吸一滞,忍不住就走了进去,然后在江止面前俯身下拜,哆哆嗦嗦道:“江,江首座,在下仰慕您的风采,奴家……”

    江止却握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任慈看到江止,觉得别人说他与江止有五分相似,实在是对他的过分夸赞。

    他的气质很清,同时又很平淡,这种气质清冷,并非是那些幽怨的宫人常年不得志的凄清,而实在是他太过干净,又目标清晰,因而平平淡淡的一份简单。

    他的眼睛里果然没有光。

    “江首座惊才艳绝、胸怀天下,奴家实在……”任慈磕巴了,这其实也是他刻意练习过的。他修为低微,在一些大能的手底下混过日子,捡别人指缝里漏下来的资源,因而恭维与示弱,是他早早学会的武器。

    江止却轻按着他的脉门。

    任慈以为他要死了,江止仁善的名声在外,果不其然也是假的,是包裹出来骗人的。

    江止道:“你经脉堵塞,心火失调,我刚听你脚步有不稳之音,心跳亦杂乱。如若不弃,我这里有几丸丹药,你先拿回去服用吧。夜里心悸多梦的症状或许会好些。”

    任慈道:“你怎么知道我夜里心悸多梦……”继而他又说:“江首座,我并不是太玄仙宫弟子。”

    他以为,江止眼瞎,没认出来他。

    江止轻轻点了头,说:“我知道。”

    任慈一急,说漏嘴了:“我是偷溜进来的。”

    江止静静等着他,好似还在等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

    任慈的掌心捏得出汗,他本来是打算溜进来,给江止下药的。别管成不成功,他的脑子里,只能想到这种报复的法子。但是他没想到遇到江止,江止是这样一个人。

    江止说:“这里我设了清心阵法,你在此调息,可有助修行。”

    任慈便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他觉得江止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力量,能够让他安静下来。

    他也不知他在江止身边呆了多久,只觉得在他身边坐着,就很愉悦。任慈如江止所述打坐数周天后,果然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浊物都排出了些。

    “江首座……”任慈唤道。

    江止仍那样手持一枚青绿色玉简看着,桌上摆着两杯清茶,都和他入定之前看到的景象一样。没什么变化。

    任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了江止待着的小屋。甚至他把江止的茶也喝了。江止也没有说什么。

    临行前,他偷偷把江止遗落在桌上的布带带走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在上面闻到江止身上的气息。

    任慈觉得有想流泪的冲动,从来没有一个人能那样安静平和地对待过他。

    像一轮圆月,又像江边静悄悄的树林,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堆砌,而是本应如此。

    他摸摸自己的脸,为什么他要长得像江止?——

    作者有话说:圣父江止……

    第142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6

    江止的桌案上, 摆着他捡回来的,容禅破损的断愁双刃。

    白日那一战中, 容禅折损这把双刀后, 便弃之不顾。破损的刀刃上,还沾着容禅斑斑的血。

    容禅展露出来的极情道功法,“贪嗔痴恨”或者“断愁饮恨”, 极大地震撼了诸天大会众人, 而且,竟无人能够想出破解之法。

    因为任何人心中都有欲。

    然而江止却看出, 容禅的功法,太过酷烈,伤人又伤己。

    纵然他可以用极情道修为镇压自己的痛楚,但内心的煎熬并不会减少。

    江止捧起那对双刃, 破损的刀身上刻着许多繁复的花纹。看似杂乱, 实际都是精妙的阵法。云雷纹与兽面纹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一副巨蛇吞人的画面。一如它的名字,断愁饮恨。

    噬主的法宝。

    神念终不如眼睛清楚。江止取了一块水晶镜片, 戴在眼上, 这是师兄指玄赠予他的, 有助于看清东西。他就在灯下, 观察断愁双刃的纹路和材质,考虑如何修复这对双刃。

    夜深了。鏖战一日后, 静下来, 江止顾不上治疗自己的伤势,在斗室中试图帮容禅修好这对双刃。

    夜风清凉,江止咳嗽了几声。他辨识出断愁双刃的材质,极为特殊, 有点像……他们曾在蜃楼中铸造过的海日江崖剑。

    江止取出了自己的江崖剑,比照着看了看。他思索片刻,打算取下江崖剑剑柄上装饰的一部分材料,来修补断愁双刃。

    他取出小石锤,还有熔炉,在灯下敲敲打打,试图改造这把断愁双刃。

    兵器虽锋利……但是凶性太重,有伤天和,同样伤己。

    容禅拿着这对双刃,可以所向披靡……哪天饮下的,也会是他自己的血。

    斗室中敲敲打打的声音,吸引了路过的太玄仙宫弟子。他们看到这么晚了江止还在修一对双刀,禁不住走过来,敲门问道:

    “小师祖……您这是在做什么?让我来帮您吧。”

    江止道:“不必,你去休息吧。”

    “那您也不要熬太晚了,我见今天您还受了伤。在走廊里,分明还听见您咳嗽了。”

    “不必担心我。这点伤以我的修为不算什么。”

    “那好……夜里风寒,您多注意一些。”

    “去睡吧。”

    弟子只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江止在灯下看着这对双刃。阴寒的材质中仿佛带着一股幽怨之气,花纹更是看了让人迷眼,久而久之迷失心神。他修的无情道,因而不受影响。

    容禅丢了那对双刀,就好像忘记了一样。他也不去问起,不寻找。

    诸天大会上,容禅依然处处拆江止的台,与他唱反调。因他展露出来的深厚功力与独特功法,还真有一群人被极情道吸引,认为这才是袒露真情、去伪存真,因而要去炎洲投奔大罗宫的。

    太玄仙宫的弟子感到气愤,回来后偷偷骂容禅,江止依然没说什么。

    熬了几日之后,江止终于将断愁双刃修补好了。在人群散去之时,江止叫住了容禅:

    “容宫主。”

    分明还是那般艳丽风流的长相,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倦气。

    “你修行极情道,自创了‘情丝’、‘贪嗔痴很’、‘断愁饮恨’等多部功法,威力惊人,然而终究……伤人太过。”

    “那些修士固然尘缘未净,但罪不至此,你用情丝折磨他们,太过残忍,有伤天和。”

    那日被容禅情丝所伤之人,死前深受折磨,还死无全尸。断愁双刃更是饮尽人血。

    容禅不屑地笑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江仙尊,您善心大发,来找我做善事了?”

    江止道:“这些功法会反噬己身,你不会不知道。”

    容禅说:“那又如何。江仙尊,您总不能管到我头上。”

    江止说:“我修好了这对双刃……不过凶性太重,我做了一些调和。我是来物归原主的。容宫主,在下无意教训您什么。”

    江止拿出了合在一起的一根长棍。

    江止道:“刀刃受损,我虽尽力修补……但还是力有未逮。只能改成了这样子。只望容宫主,手下留情一些。”

    原本极为锋利的一对双刀,现在变成了没有任何刀刃的一根棍子。容禅扣动棍子中间的机关,将之拆解为两节,尖刃才又伸展出来。克制而有情。

    棍身上依然刻着非常繁复华丽的花纹,与之前的阵法有增无减。

    容禅笑道:“哼,江仙尊,破就破了。你不会以为,我还要捡回来的东西。”

    “丢便丢了,什么凶性过重。我容禅想杀的人,从未畏惧过反噬。”

    “容宫主之名,天下知之。”江止道。

    “那些人围攻清微剑宗时,有想过有伤天和吗?我母亲力战而死时,有人想过杀孽过重吗?”

    “江仙尊,你的善心太过多余。”

    容禅抬手就将江止熬了几天夜修好的法器扔到了草丛里。

    太玄仙宫弟子看不下去,冲上前质问道:“容宫主!您不领情便罢了,何必这么糟践东西呢!”

    “我们小师祖、小师祖他,为修复这法器耗费了好多心血,还拆了自己的剑,辛辛苦苦做了几日,结果就被你这样扔了?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见容禅眼神横过去瞥着那弟子,江止挡住了他,安抚道:“无事。我送还给容宫主,此物本就归属于他,他可自行处置。”

    容禅道:“江止,谁不知道你修的是无情道。”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所有人都温和有耐心,但改变不了他修的是无情道。本质上,他是对这世间,对世人,没有任何情感的。

    容禅忽然想要哭泣,心头委屈无比,但是他已经不是当年脆弱的容禅了。因此他只冷硬地说道:

    “我知道,你已断情绝爱,江止,我不会阻你的道,但同样,也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来关心我。”

    “我反噬又如何,我罪孽深重又如何,我知道,在无情道的眼里,天地灭绝,道统不绝。你在修这把刀的时候,想的是你的天下苍生,还是我可能会被反噬?”

    *

    容禅坐在一个山崖边上,静静看着惨淡的月光。

    他晃晃白玉的酒壶,壶中的酒液又没有了。

    他沉默下来,一身酒气,回忆着当初小桥的模样。

    小桥的容貌已经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尤其是这几天见到那令人心烦的江止之后。想着这人用小桥的身体做了种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容禅就无来由地烦躁。

    如果是小桥他会怎么做,他大概也会心软,而且他很一根筋。

    这个江止,修为涨上去了,见识却没上去。太玄仙宫那群老头子,安排他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都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想想。

    容禅又举起了酒壶,连滴落的几滴酒水都喝干了。

    天下苍生是那么容易拯救的吗?多少人死在这条无归的路上。

    派他一人来与天下仙门对决?那些老奸巨猾的不死怪物们,心思诡谲复杂,岂是他一人能够看透的。

    他是一个箭靶,又是推出来的前锋。

    他还傻乎乎地帮自己修什么双刃。

    覆水难收。

    想到那些小弟子说,江止花了几个晚上,一点一点在灯下帮他修复这对弯刀。

    他眼睛还不好。

    这样就可以收买他吗?让他不再和太玄仙宫作对。

    容禅将酒壶扔了出去。

    但是他脑中还是忍不住浮现起,江止将修好的武器交给他的画面。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小桥了,有多久,十年了。江止有着小桥的躯壳,但在做一些他并不认同的事情。

    容禅不知不觉模糊了两人的界限,但他看到他身体里流淌的情丝,他的小桥,其实还在他身体里。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朦胧中,他看见江桥好像来到了他身边。和当初一模一样。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这是不是梦。或者是梦,也想做得长久一些,不想醒来。

    那人一身白衣,揽过了他的手臂。容禅碰触到他系在眼上的布带,一直想问他,痛不痛。

    “为什么不治好你的眼睛,是不想见到我吗?”

    容禅一直想问为什么,因此他也这样问了出来。

    对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让他不再扯住自己遮眼的布带。这人柔顺地依偎在了他怀里。

    容禅想起他曾绝望地做过一些挣扎的举动,他在宫中放了许多与江桥有部分相似的人。

    但他终究发现,无论是眉眼,鼻子,嘴唇,抑或手指、声音,都只是那人的一部分而已。不是江桥。纵然外表上有些许相似,背后的灵魂,却千八百样,始终不是他的江桥。

    而他的江桥,尽管刚开始呆呆笨笨的,到现在这个冰冷无情、屠戮天下的江止,都是独一的,无可取代的。

    容禅苦笑,他曾想要一个天下第一的痴心人,却忽略了极端的反面。这正是他遭受的反噬。

    每使用一次情丝,都使他欲心碎又如何。他已经经历过最大的心痛了,再多的心痛也不怕了。

    容禅的眼睛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终于看见了,他眼前的人,并不是江桥。而是一个与江桥有着相似面貌的人。并且,诡异地,系上了江止的布带。难怪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谁?滚!”

    容禅一把把那还趴在他身上欲亲热的人推了出去。他看清楚了,是任慈。

    他的衣带敞开,任慈正扑在他的怀里。

    容禅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隐含翻滚的怒气:“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又是怎么装出他的样子?”

    任慈吓得在地上磕头,拢住松散的衣服,求饶道:“宫主,宫主,我只是见您在喝酒,想来服侍您,谁知您揽住了我。”

    容禅道:“说谎!谁让你装扮出了这个样子?”

    任慈抬起头来,他今日的装束简直和江止一模一样:“宫主,我只是想,兴许这样您会喜欢~”

    眉眼,发带,甚至背后的剑。

    “啊——!”任慈突然惨叫一声。

    容禅未给任何辩解的机会,出手就用情丝绞断了任慈的手臂。任慈剧痛之下直接晕过去了片刻,醒来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滚落地上,继续尖叫:“啊啊啊!”

    容禅说:“谁也不能替代他的样子。”

    任慈浑身是血,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失去了手臂,他在地上滚着,见容禅如此冷漠无情,忍耐不下去骂道:

    “容禅、你、你,你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分明是你,害了江首座一生,他如今终于得到了解脱,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怀念?”

    “江首座离开了你,过得好得很。你选中了我,不过是因为我与江首座长得相似。安的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只是为安慰自己!”

    一番话戳中容禅心窝,恼羞成怒几乎要马上取掉任慈性命:“看来你是连第二根手臂也不想要了!”

    任慈冲动过后感知自己小命不保,连忙举起江止的发带挡在他身前:“宫主饶命啊!”

    容禅的手蓦然在离任慈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声音冷酷地问道:“这你哪来的?”

    任慈哆哆嗦嗦道:“这,这江首座给我的!”末了他又补充道:“江首座送我的,他还嘱咐我好好修炼!”

    任慈心中没底,他不甚聪明,感觉就要葬送在此了。

    谁知容禅仿佛极力地克制自己。然后他收回了手掌,甩袖静立一旁,冷冷道:“给我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任慈捂着自己的伤口连滚带爬地跑了——

    作者有话说:写一些癫癫的情节[白眼]

    第143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7

    容禅心中撕扯疼痛不已, 那久违的穿透他心脏的情丝再一次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原本他已经长出厚茧,再不会疼痛了。

    他刚才, 怎么没下手去杀掉那个蝼蚁?

    是江止, 又是因为江止。

    容禅疯了一样回到刚才他和江止分离的地方,去寻找被他丢弃在草丛里的江止送他的法器。

    这真的是江止为他做的吗?

    他可以透过江止,看到江桥吗?

    这可以看做, 是遥远的过去, 他的小桥为他做的吗?

    他感觉他的小桥无处不在,甚至已经离开了他, 还在守护他。

    他确实是恼羞成怒了,他害了江桥,不配成为他的爱人。现在他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任性耍赖, 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想要江桥回来, 他又得不到江桥,因此对江止产生了厌恶。

    他口是心非,又认不清自己。

    “找!统统地帮我找!”

    容禅急了, 一时间找不到江止送他的法器, 便把大罗宫的手下召了过来一块同他找。

    他站在一旁, 还在心绪复杂地思考着, 江桥和江止,这两个有关联又差异巨大的人, 他到底该如何对待……

    大罗宫的弟子则无法参与宫主的情感纠纷, 苦哈哈地一寸寸沿着草地找,一边抱怨着:

    “你们说,宫主能把江首座追回来吗?”

    “我看难……江首座今时不同往日了,哪还顾及旧情。”

    “宫主若是肯伏低做小还有可能, 可他现在天天跟江首座作对,还拉着张脸,活像人家欠他一样。我看难。”

    “哈哈,江首座还是脾气好。我看宫主就是在使小性子,一使使了十年多。”

    弟子们的嘀嘀咕咕没能传到容禅的耳朵里,但他一直很紧张能否找回江止送他的东西。终于,有弟子报告道:“宫主!是不是这个!”

    容禅立即冲了过去,看到弟子手里捧着一根银色的手杖。之前因为草丛太深,没能发现。

    容禅抚摸着这银杖,仿佛感觉到了上面江止的气息。

    他若肯花心思为自己做这一件法器,是不是,他还牵挂着自己呢?

    *

    江止经过之处,一众弟子都停下来,向他问候行礼。

    江止微微点头,表情淡然。

    他看到一名弟子正在练剑,姿势不是很准确,他便走过去,帮他纠正了,并指导他修行。

    弟子激动得手发颤,又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规规矩矩地按照江止的指导修正自己的剑招。

    弟子们都很喜欢江止,觉得他待人温柔可亲。也有人感慨道:“小师祖为人那么好,我就没见过他对谁生气的样子。”

    “是呀,这就是修心吧。即使是刚入宫的弟子,也能得到他的照拂。”

    “他不分上下,不问尊卑,有一回,宫里的一个杂役弟子病了,求到他,他也帮忙。”

    “就是……不知为何,我觉得小师祖很难接近。他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分不出差别,也没有偏爱。”

    “这……也许这便是无情道吧。万法归一。”

    “错了,有一人例外,那大罗宫的容宫主,每次都给小师祖制造麻烦,让小师祖很狼狈。”

    “即便如此,小师祖也没有和他一般见识啊。”

    容禅出现在了庭院里,谁也不知道他在这儿呆了多久。太玄仙宫弟子看到他都有些惊诧,也不知道刚才的谈论被听去了多少。

    容禅手里拿着刚找回来的那件法器。

    江止觉得有些突然,不知容禅为何来找他。他刚跨出房门,咳嗽了几声。

    弟子搀扶着江止,看到容禅,护主心切:“容宫主,你又来做什么?你不是不在乎我们小师祖做的法器吗,现在又来做甚?”

    容禅将那根银色的手杖平放在掌心,问江止:

    “你这是为我做的吗?”

    弟子道:“小师祖为了做你这件法器都病了!还拆了他自己的一把剑!”

    江止眉目柔和,拦住了不平的弟子,道:“是。”

    容禅苦笑,道:“是单为我一人做的吗?”

    江止有些不解,但还是轻声道:“自然是为容宫主修复的。”

    容禅说:“江止……如果今日不是我,而是另外的一个什么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使出了情丝,使出了贪嗔痴恨,你也会为他修复这对‘断愁饮恨’吗?”

    江止平和地说:“见人自伤,江止自会阻止。”

    容禅说:“我明白了。”

    他的泪只往心里流。

    江止依然没有变,他的无情道没有变。他只是习惯了对所有人好。这是他面对世界的一张面具。

    道本无情。他想用什么样的面具面对世人,就会呈现出什么样子。他对所有人温柔,因为他可以做到,而并非他真的本性温柔。

    从他的眼里来说,一个人,和路旁的一块石头,一根草,没有什么区别。

    容禅在他眼里,也和任何一个太玄仙宫弟子,没有区别。

    他今日可以为容禅做到这样,明日同样也会关切一个陌生人。

    然而容禅依旧贪恋这种温暖,即使是假象。

    容禅紧紧握着这根雕满花纹的银杖,上面的材质有一种熟悉感。他拆开了银杖,两端冒出尖利的刀锋。这叫藏锐于身。

    无刃,是因为对世人慈悲,内锋,是因为怀霹雳手段。

    容禅看着江止,仿佛已经放弃。他的心已经死了,面对着一个修无情道的爱人。容禅望着江止如清水一般的眼瞳,问道:“它有名字吗?”

    江止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取名。”

    容禅道:“我想叫它……‘有憾’。”

    世间终有遗憾。

    而被这根银杖击中身体时,有没有任何此生的遗憾会被唤起?

    容禅笑了,仿佛放弃了很久以来的执念:“江止,你赢了。”

    他依然会为此感到眼眶酸涩,但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

    那根银色长杖在手上旋转着,幻化出无数银光绕身。容禅将银杖扔出,银杖便一分为二,末端冒出尖刺,继续旋转着,而后又回到容禅手上,缓缓停止了旋转,如乖顺的蝴蝶一般。

    容禅垂下眼眸:“江止,我问你,镇压恶泉一事,是你的想法,还是太玄仙宫的想法。”

    江止说:“有何区别?”

    容禅说:“你既修了无情道,又何必怜爱世人。这是指玄教你做的,还是你自己想做的。”

    江止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确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修的道,到底是什么,他要如何完成自己的道。

    容禅说:“不急。你可以现在不答复我。这是你的道。”

    而他的道,早在江桥抽尽情丝为他牺牲自己时便定下来了。他的道,就是追寻一个无穷无尽再也无法追回的人,是为极情。

    他的爱人已经不再回头。

    诸天大会上,当有人再次将剑指向江止时,容禅却毫不犹豫地抛出“有憾”,挡在了江止身前。

    这几日,江止因轮番接受挑战,早已受了不少伤,眼见着灵力枯竭。不少人趁此机会,故意出手与江止斗法,想看他的狼狈,毕竟之前他们都谨慎着没敢出手。

    旁人见容禅护着江止,道:“容禅!你又在捣什么乱?你不是说你与江止势不两立吗,果然是假的,你还在护着他!”

    容禅轻笑一声,有憾在他指尖上旋转,他的眼神仿佛淬了冰:“要杀江止的,只能是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疯了,真是疯了!你们就是余情未了!”

    任何一个接近江止的人,都会被容禅打出去。他手法狠辣,不留情面,一次比一次毒。场地中尽是血肉横飞的惨状。渐渐地,没有人敢再靠近。

    他手上的“有憾”,第一棍先打手脚,让人想起人生中无数遗憾之事;第二棍便打的头或躯体,让人感到深深的疼痛,那股怅恨之感。如果这时还不退却,利刃便会出窍,割破喉咙、插入心脏,让人带着遗憾死去。憾回首,莫回头。

    容禅这般护着江止,被人骂道:“容禅,你要做太玄仙宫的走狗吗!”

    容禅:“你就当我是江止的狗吧,不过,是一条疯狗,哈哈哈!”他大笑着。

    哪怕他再没有了爱如何,如果他能获得一个爱人的假象,凭此活下去,也足够了。容禅眼神阴晦,正如他手中握着的有憾,人生怎能没有一点遗憾。

    他的小桥……

    “好好好,容禅,你和江止合起伙来演了这么一出戏。一波三折的,都在骗我们呢!”

    容禅又将一个试图挑战他的修士扔了出去,他可不如江止那般克制,下手无情得很。他冷冷道:

    “随便你如何想。只是从今往后,谁想动江止,须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

    他盘腿漂浮在半空中,闭目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不善的窥视。他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有憾自围绕在他周围,连同着从他身上抽出的情丝,缠绕在银色杖身。

    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他,既怕被他身上的情丝抽出体内最肮脏的恶念,也怕被他的饮恨、有憾戳中心底遗憾悔恨之事。

    他像是一把利刃,活生生撕开了仙界修士遮羞布下的腌臜事。

    任何人都有那些说不出口的恶意……

    江止原本受了伤,被弟子搀扶着,重新站了起来。他看着容禅突然出来为他出头,叫道:“容禅……”

    容禅微微回首,眼眸低垂:“江止,你很幸运,你依然是最接近小桥的人。”——

    作者有话说:稍有点别的事就会日更失败……安抚自己……love&peace

    第144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诸天大会结束后不久, 忽有人传来消息,说在东海长洲一处秘境中, 发现了另一个“恶泉”。

    江止与容禅正在对坐饮茶。江止长眉微蹙, 问那小弟子:“具体是什么情景?”

    小弟子答:“小师祖,我们也不知,只听说有人在那孽摇山中, 见过另一口黑色泉水出现。起初人们不知道是什么。还是太玄仙宫放出恶泉消息, 才知道那是恶泉。”

    江止道:“竟然有另一口恶泉。”

    容禅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有第一口,就有第二口、第三口。总不能是太玄仙宫太过特殊, 才会只出现在太玄仙宫。”

    小弟子说:“小师祖,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是啊是啊。”陆思召接口道。自上次莫名被人在树上吊了一夜后,陆思召病了,错过了后来好多精彩之事, 哀叹不已。因此他这次一定要牢牢跟在小师祖身后。

    只是不知为何, 他背后总有些生寒。那性格古怪的大罗宫主,好似有意无意地总在看他。

    容禅轻轻转动茶杯,等待江止的决定。

    已经许久, 他们没能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起。

    江止:“既有线索, 我们必定要去查看一番。”

    然后他又看着容禅:“容宫主, 此事本是太玄仙宫引起, 如您有不便之处……我们独自前往即可。这几日,您已帮助良多。”

    容禅道:“我不嫌事儿多, 正嫌事少。”他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容禅敏锐地察觉到江止隐含的犹豫, 道:“我既然在诸天大会上说了帮你,就不会食言。况且,你的身体还是小桥,我怎能随意看着你拿小桥的身体涉险。”

    江止:“……”

    容禅思维古怪偏激, 江止对他无可奈何,也容忍了他的怪脾气。有人愿意一同调查恶泉之事,总是好的。

    江止向容禅徐徐道来,他在太玄仙宫雪洞中的见闻,那十一座牌位,以及太玄仙宫历代祖师采取的镇压恶泉之法,然而都无济于事。

    容禅听完,嘴角勾起微微的笑,道:“江止,太玄仙宫把你找回去,果然没有好事。先前那么多个弟子都死了,这样危险的事,却轮到你。”

    江止道:“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不受恶泉危害,总得有人承担危险。”

    容禅道:“天下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再说了,恶欲乃由人心所生,把你整个填进去了,都溅不起水花。”

    江止低声道:“总得勉力为之。”

    容禅道:“就属你最好骗。天下那么多恶人,不见得都值得救。”

    江止:“……”

    每次说起这个话题,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江止觉得一时半会无法改变容禅的想法,因此也不与之争辩。

    容禅却是……他看着与往昔毫不相同的小桥出现在他面前,陌生又熟悉,令他产生又爱又恨的感觉。

    两人之间就维持了这种脆弱的平衡。

    容禅不认同江止的道,但他却愿出手协助。

    仅仅因为……江止一次主动示好。

    决定了立即出发前往长洲,两边的弟子却好奇地看着对方。太玄仙宫弟子有些高傲地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大罗宫弟子,大罗宫弟子也好奇地看着衣着整肃、神情冷清的太玄仙宫弟子。

    小甲说:“这些太玄仙宫的人,怎么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起来冷冰冰的。”

    甘始说:“唉——别乱说话。谢天谢地,江首座总算愿意接纳宫主了,宫主看着正常多了。”

    在江止身边,容禅就像用冰压着的火,情绪稳定地喝茶论道,总算不到处发疯咬人了。

    小乙说:“原来这就是江仙尊……真是比传说中还冷清出尘……文字难以描绘其一……江仙尊道心坚定,宫主要单恋到地老天荒了。”

    小乙在心中默默掬了一把泪。

    小丙过来说:“你们在说什么呢?还不快点上船了。”

    太玄仙宫抛出一艘贯月槎,众人便登上船,共同前往长洲。

    巨大的核舟穿越云海,破开水雾,如一道弯月跨越海面,转瞬间,就行了上万里路。船上的弟子,有的在打坐修习,有的三三两两在闲聊,彼此间倒比之前熟悉了些。

    看着对面人群中出现熟悉的身影,李连山来不及和同门闲聊,匆匆道别后,过来找贺归藏。他一张娃娃脸,见人三分笑,唇边又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在宫中人缘极好。只是他在诸天大会上见识到容宫主杀人不眨眼的极情道后,开始担心起自己在大罗宫的这位儿时好友了。

    好友性情冷淡,不喜和人交往,除了自己也没几个朋友,然而容宫主的功法却是那般爆裂肆意,爱和恨都极其浓烈。

    “阿藏!”李连山挥手打招呼,眼睛笑成了月牙。

    好友依然和以前一样,独来独往,抱着自己的剑,站在船舷旁看外边的云海。见到李连山,他的眼里露出微微笑意。

    李连山注意到贺归藏已经换了一把新的剑,便问道:“阿藏,这是你新的剑吗?”

    “嗯,是宫主赐我的。”

    “容宫主,他……阿藏,我们都看到了,容宫主自创的功法,确实……别具一格。但是你,真的要和容宫主学极情道吗?”李连山小心地调整了措辞,那时在诸天大会上看到容禅肆意出手,杀起修士如砍瓜切菜,震撼之余又为好友担忧。

    无论是从人体内抽出的情丝,还是狂饮人血的法器……看起来都不像正道之物,太过惊世骇俗。而玩弄人心,这是从未有人走过的道路。

    贺归藏说:“连山,你用的还是原来的剑吗?”

    “对。”

    李连山一直祭炼的是他的本命剑,一把名唤出云的小剑。

    贺归藏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说:“宫主为我的剑,赐名‘诫’。”

    “诫剑?”

    “是。”贺归藏看着李连山的眼睛说,“宫主希望我,戒情用忍。入极情道第一步,便是克制自己的感情。”

    李连山说:“阿藏,你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需要忍耐的东西。”不同于容宫主的经历,大家都知道非常曲折,而贺归藏……

    李连山忽然想起来,他与贺归藏相识已几十年,似乎从未分离过。在家乡时,他与贺归藏是邻居,而贺归藏从小是孤儿,常常到他家吃饭,可以说,贺归藏是因着李家的恩情才长大。

    思及贺归藏说过,他是因为自己修了无情道,才要去修极情道。李连山心中咯噔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

    贺归藏黑发零碎,五官非常深刻,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熟悉之后,却是最诚实贺可靠的朋友。他依然这样深深地看着李连山。

    旁边弟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快看!要到孽摇山了!”

    两人往云雾下面看去,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众人都知道,孽摇山是一个秘境,所看到的外表完全不是它真实的模样。

    据说里面很危险,有许多外边见所未见的东西,也有自己独特的小世界规则。而孽摇山的特别之处在于,它里面是有自己的原生居民的。

    甚至那些居民,也能修仙,也会飞升,只是他们轻易不能离开这个秘境。反倒是外来的修士,可以随意出入孽摇山,只因孽摇山小世界的层级相较于外边更低的缘故。

    久而久之,孽摇山里面的居民,也知道了,外边还有一个世界。

    孽摇山中存在另一个恶泉的消息,正是游历其中的修士传出的。

    而孽摇山由于既有各种修仙功法、灵气资源,人员又特别繁杂的缘故,虽然不大,却在其中形成了三千小国,各有各的道法,谁也无法胜过谁。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冲突尤其多。

    太玄仙宫的弟子把李连山叫回去了,李连山也只得暂时和儿时好友告别。这时,左护法甘始却过来拍了拍贺归藏的肩,道:

    “小伙子,原来你会说话啊,入宫那么久,我还没听你说过话呢。”

    贺归藏:“……”

    小乙凑过来道:“这个黑脸小师弟,原来你还认识太玄仙宫的人啊。”

    贺归藏:“只是朋友。”

    小乙:“哦——但我看那小哥,对你挺关心,挺亲热的。”

    甘始一幅过来人的样子和贺归藏嘱咐道:“没关系,小伙子,跟着咱宫主好好练,有前途。”

    小乙说:“左护法,您也未免太往人心窝子上戳了。”

    甘始一幅忠厚老实人模样:“我能是乱说吗?我为什么死心塌地跟着宫主,有些人道我傻。他们怕是不知道,大罗宫以前还有一位右护法的。”

    小丙说:“还有这事儿?左护法,您快给我们讲讲。”

    甘始说:“你们祖师爷刚开始那会,也尝试着收了好多徒弟,那些人世间有名的情种,风流公子之类的……然而皆不如意,都被祖师爷玩死了。其中还有一个,道号为惜花扇的,跟了老祖一段时间……后来自己跑了出去。不过我听说,这位夏师弟大约后来也死了的。”

    “可见,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慧根修极情道的。滥情者、变心者、虚伪狡诈者、自私冷漠者皆不得门而入。即使能够摸到门槛,修炼出自己的功法更需要万中无一的天赋。”

    “宫主正是上天指定的极情道传人。”甘始天天宫主天下第一的表情吹嘘着。

    小甲说:“好似确实在哪儿听说过惜花扇这名字。”

    甘始道:“别顾着聊天了,孽摇山快到了,你们都给宫主争点气,别在太玄仙宫面前丢脸。宫主现在追求江仙尊就已经这么难了,你们别帮不上忙,还添乱。”

    小甲和小丙说:“这是自然!”

    “左护法您就放心吧!若是宫主和江仙尊不能和好,我就把我的藏书吃了!”小乙说。凭她阅文无数的经验,有一百个方法能够促使两人重归于好。

    连贺归藏听到都无奈地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写不出来,水一章。

    容禅,你就是超级犯贱!江止给根骨头你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第145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2

    来到结界之前, 江止面无表情,抛出缺损的江崖剑, 同时双手结成手印, 默念咒语,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孽摇山的结界便如水波纹一般漾开了。

    容禅看到江止仍带着那柄江崖剑, 一言不发, 默默跟着进入了结界。

    江止道:“这个结界大概只能打开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后, 诸位要记得在出口处集合,否则只能等待下一回开启了。”

    “是!”

    甘始问道:“宫主,江仙尊,这孽摇山中足有三千余个小国, 时间有限, 我们如何寻找恶泉踪迹?”

    江止道:“所有弟子分散开来寻找,若有讯息,可以宫内令牌传讯。”

    甘始又说:“江仙尊, 虽说孽摇山诸国中并无实力可以压过他国的霸主, 但有两个小国, 一曰足弥, 一曰崇丘,位于秘境中心, 水陆交通尤为便利, 以属下之见,二位主子可先往这两国寻找。”

    “左护法说的是。”容禅将悲画扇在手中一晃,便如一个普通的人间富家公子一般,对江止道:“请。”

    江止轻轻一点头, 贯月槎便在他手中缩为一艘小舟,抛入水中,摇摇晃晃地浮在孽摇山中心的一条长河上。他们留了一些弟子在船上,其余人就分成小队,往不同方向探听消息去了。

    两岸景色如画,但船行驶得尤为缓慢。甘始又说道:“这孽摇山中的水与外界有所不同,需得土人来开船更为便利,外界的物品在此会被排斥,待属下去寻个向导来。”

    江止道:“谢过左护法,处处考虑周到。”

    甘始憨憨一笑道:“哪里,宫主和江仙尊觉得好便好了。”

    甘始忙前忙后,为江止和容禅安排座位,又泡好了茶,非常殷勤。甘始看着他们两个,嘴巴快笑裂到耳根。

    江水飘飘荡荡,容禅浅饮了一盅茶,目光一直落在江止身上,观察他与以前有何不同。

    以前的小桥,呆呆的,尤为天真可爱,还有些犟脾气,认定一个人就绝不放手。现在的江止,处事冷静,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但淡漠疏离,仿佛游离于此世之外。

    小桥已经不需要他了,他心中有更广远的道要追寻。

    容禅渐渐觉得茫然,如果说以前小桥痴傻,是因为失了无情仙骨的作用,如今他重拾了无情仙骨,是他的本性就如此吗?

    他认识过真正的江桥吗?

    甘始带着一名土人回来了,他穿粗布淡蓝衣服,朝每个人都鞠躬叫了声“老爷”后,便到船尾划桨去了。贯月槎上原本的玉石茶盘,现在也幻化为了普通的木质茶盘模样,江止与容禅坐在船头品茗。

    容禅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有似曾相识之感,似乎他以前就同江止这样同乘一舟过。

    江止看着小舟破开两岸水流,景物向后倒去,舟行不疾不徐。岸上的居民,与外界长相别无二致,只是衣饰古朴一些,忙忙碌碌地在做自己的事。有的在卖自己制作的法器,亦有妇人带着孩子玩耍,和外界繁华的市集一样。

    划船的土人男子摇了一会儿桨,见江止一行人都颇为和气,搭话道:“几位老爷,是从外边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有幸跟着上了船的陆思召问道,他正盘腿坐在船舱,看两边的风景。

    男子憨憨一笑,道:“几位老爷的外表举止,与我们里边的人,一看就不同。不是小的眼尖,而是从外边进来的仙人,大多数都会从这河源处进来。小的给不少仙人老爷掌过舟,见多了而已。”

    甘始笑道:“你也算熟能生巧了。”

    “老爷们进来是游历,还是寻人啊,小的对这周围一片挺熟的,您想往哪儿观光,小的都可以领路,只要点跑腿费就行。”

    容禅轻摇折扇,给男子抛了一角金子,道:“那你说说,这两岸是什么地方。”

    男子眉开眼笑道:“仙人老爷,此处地名为参嵎国,国人专好打铁之事,沿此河往下,便是足弥国与重丘国,国人一爱榨油,一爱唱歌。”

    这些爱好都挺特别的。容禅说:“那你也是精于打铁了?”

    果然他们看见岸上,有许多打铁的铺子,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有赤膊大汉,也有健壮女子,挥舞铁锤挥汗如雨。打出的铁器,投入冷水中后,刷地一声冒出白烟。

    男子笑道:“不敢说专精,比起我们国中的打铁大师,还差得远。不过进境有快慢,道途却归一,此世修不得,下一世来便是。”

    李连山有些惊诧地问道:“大哥,你上一世也是修的打铁吗?”

    男子答道:“是啊,仙人老爷,我们此处与外界有所不同,我们这里的人,是可以知晓自己的前世的,并也可以选择下一世的去处。”

    李连山问:“大哥,你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前世呢?”

    男子答:“这个嘛,自然是有办法的。”说着他又顾左右而言他,不想答复这个问题。

    江止轻抿一口茶水,睫毛微动,容禅同样注意到了这个男子的话语,与江止对视一眼,指尖在桌上轻敲着。

    男子指着岸上特别高大的一栋楼道:“看,这就是我们参嵎国最有名的打铁大师却明所在的熔金楼。”

    熔金楼足有三大层高,斗角飞檐,鸱吻上都贴着金箔,在河岸边尤为轩敞壮丽。

    “却明大师连续九世都修的打铁,此世一出生,便有了高级打铁大师的水平,一路修炼,势如破竹,国中无人能及。他打出的铁器,价值不可估量。”

    男子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国中的各种打铁大师,炼制出的各种铁器,容禅问道:“你们国中,难道都修的打铁吗,无其他道?”

    男子说:“老爷您说的什么话,三心二意者岂能得道。道法三千,皆得归途,万物皆可入道。”

    甘始解释说:“宫主,这三千小国便是三千道法,孽摇山中人相信,万事万物皆含有道法,因此修习任何一种技艺,领悟到极致,便可入道。”

    男子说:“这位老兄弟说得对。二位老爷,您要去的足弥国与崇丘国,一国人喜好榨油,满城皆是油味,一国人爱好唱歌,流水处皆闻歌声。这榨油嘛,尚可吃一吃,这天天拉着个破嗓子吊着的,可真没意思。”

    男子话语中流露出对另外两国的不屑,李连山与陆思召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这与外界可真不相同,那在此处,他以极情入道,也算不上什么特殊了。容禅默默看了一眼江止。

    江止也问道:“这位大哥,近来,你可听说过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例如,黑色的泉水,突然发疯的人,原本性情平和的人发生剧变,做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事。”

    男子答:“这倒没有听说过……不过足弥与崇丘两国,即将举办一场斗法大赛,几位老爷都是为了这个比赛来的吧?”

    容禅说:“这不曾听说过。”

    男子咧开嘴笑道:“那各位老爷一定要去看一看了,届时不仅两国的人会参加,其他遥远国度的人亦会参与,再没有比这更热闹的事了。”

    容禅低声念道:“届时,许多人会聚集在一起……”

    恶泉爆发,往往就是这样人多的时刻。

    江止说:“大哥,我们于此地不熟,您能否帮我们寻找一住处,我们正打算去参加那斗法大会。”

    男子说:“包我身上!小的对这几处没有不熟的,几个国家都有我家亲戚,老爷您放心,一定帮您安排得舒舒服服的!”男子点头哈腰地殷勤得不行。

    “我帮老爷您选的这处,远离闹市,宽敞又安静,老爷家里这么多人都能住下。从此处出来,行不到一刻钟,便能到那玉带桥,连通足弥国与崇丘国。”

    男子带着江止一行人到了足弥国郊外一处宽敞的庭院处,江止观此处确实不错,比起周围一栋栋低矮的房屋要好许多,干净雅致,便抛了给了男子一小袋珍珠,男子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所装之物,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确如男子所说,这足弥国中处处可闻油香。国人喜好寻觅各种各样的油料作物,压榨出油,比拼油的纯度及成色。足弥国人家中再穷的,都会备有榨油的器具。因此许多商人也到足弥国来收购油。

    江止一行人进入了庭院,旁边的一个破旧小院中,一个中年男子却捂住了独生女儿好奇的眼睛,拽着她进屋了。

    男人叫寤生,女儿叫灵妹,寤生年纪很轻就成婚了,他妻子早死,如今他不过三四十岁。女儿已经十三四岁了,轻灵可爱。

    如其他足弥国人一样,寤生家中也有一整套榨油的设备,较为陈旧。横梁上挂着一根巨大的发黑的原木,是用来撞击榨油的。寤生平时以榨油为生。

    女儿已经长大了,腰肢纤细,胸脯鼓胀,性子却还叽叽喳喳地像个小孩子。寤生看了女儿一眼,催促她快点吃饭洗漱,别老好奇地盯着那些贵人看,小心触怒了贵人。

    等待女儿洗澡时,单身父亲又只好尴尬地避出去。女儿一天比一天长大,出落得漂亮,身姿婀娜,也愈发不方便。以前有媒人给他做媒,他总是以担心后妈欺负女儿为由拒绝。现在女儿长大了,有富户给他玉洁冰清的女儿提亲,他又不舍得,怎么能看亲手养大的娇嫩的女儿被别人糟蹋。

    听着屋里传出的水声,寤生忍了又忍,他想,还是尽早做了决断,免得女儿熬成了老姑娘。女儿长得极像妻子,他却因不舍得女儿一直不放手。

    明日得到街上找个活,尽快给女儿攒嫁妆。他一膀子力气,年轻火力壮的时候,多干点活正好消耗掉——

    作者有话说:马了一章,走剧情,终于写到后期了,不容易啊,希望两个月内能完结。

    阳了,发烧,浑身酸痛,我这种宅人就不应该出门,出门就感染病毒 笑哭.jpg

    第146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3

    第二日一早, 男子阿贵就等候在江止他们停驻的庭院外面,等候一行人出发。

    阿贵机灵地忙前忙后, 安排得滴水不漏, 虽说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做人的功夫却炉火纯青。

    一行人刚一出门,就撞上了也早早出来打算找份零工的隔壁的寤生。寤生不小心撞到了陆思召的身上。

    阿贵一看就火了, 撸起袖子一把寤生推到一边:“我说寤生大哥, 你眼睛也没瞎啊,怎么就冲撞到了贵人, 你是想死吗?”

    寤生只是个平民,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因此头都抬不起来。陆思召看不过眼,道:“无事, 也没撞到什么。”

    寤生抬眼看了一下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 低声道了一句:“谢老爷恕罪。”

    陆思召说:“我,我,唉……你没事吧?”刚刚阿贵蛮横, 把他推到一边。

    寤生摇摇头, 说:“小人出门急了, 想去找点活干, 不料碰到老爷了。”

    阿贵说:“算你今天运气好,老爷宽宏大度。”他经常来往这几国, 也认得这本分老实的寤生, 干脆眼珠一转,说:“寤生,你也别去干别的事儿了,贵人事忙, 你帮着扛点行李,今天算你一天工钱怎样?”

    寤生:“我?我?”他不善言辞,没几下就被阿贵拉了过来。

    一条澄心河划分了足弥与崇丘两国,以玉带桥相连,斗法大会也正是在玉带桥上举行。原本小弟子们还好奇这两国修习道法不同,如何比试,后来才发觉技艺修行到极致,已然入道。

    只见足弥国这边,果然都是清一色的赤膊壮汉,皮肤麦色,街巷里弥漫着淡淡的油香。而崇丘国那边,则都是穿着轻薄纱衣的男女,依靠在柳树下,或者井水旁,独自吟唱,或者三两对唱,手脚打着拍子。

    容禅和江止,带着弟子走在这些街巷中,看三千大道面孔甚众。芸芸众生为自己的生计奔波,呈现百态。容禅看着江止的侧脸,忽然想起,那年他与江桥走在蓬莱岛的花朝节,亦是有这么多人。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雨,小贩们或是躲入屋檐下,或是披起了蓑衣。江止忽然看到头顶上出现一把伞,他转头看向容禅,容禅亦在看着他。江止低声道:“谢谢”。

    阿贵带他们上了河岸边一栋三层的酒楼上的包厢,正可俯瞰澄心河全景,以及楼下热火朝天的斗法大会。

    这时在崇丘国畅音楼上,即将登台的声乐大师柳莺正在整理在最后的装扮。忽然柳莺的弟子噔噔噔上了楼,带给柳莺一份还沾染着污渍的曲谱说:

    “师父,绕梁那老顽固欠了您的钱一直没还,今儿徒弟们去把他家砸了,总算给您出了气,看谁以后还敢赖您的帐。然后您猜怎么着,那绕梁不是一直声称自己曲高和寡,国中无人赏识他的歌声吗?他原来偷偷在家藏了一本歌谱,是他写的,还做着一鸣惊人的梦呢!”

    柳莺原本不大在意,那绕梁以往是他同门师兄弟,但性格古怪,不得朝廷赏识,因此自然落魄了。欠他的钱虽然在常人来说是一大笔,但他手头产业众多,也不痛不痒,只是绕梁嘴巴不干不净,让他失了面子。

    但柳莺到底是歌唱大家,听闻有歌谱,拿过来看了一眼。他是行家,吟唱了几遍,心头一震,便知道这绝对是上佳的歌谱。若他登台献唱,三日内,这歌曲便会传遍崇丘之国,人人都知他柳莺之名。

    弟子也因此在他耳边道:“师父,我看您一会就直接拿着这歌谱上台,绝对能赢过对面的垂斗。反正绕梁欠您的钱,这就算抵债了。”

    柳莺怒瞪了一眼徒弟,道:“我还要他的歌谱,才能胜过对方吗?”

    徒弟点头哈腰:“是,是,这绕梁写的算什么东西。”

    不过可想而知,绕梁在这份歌谱上花了多少心思。这十年来他疯疯癫癫,与亲人朋友反目,只顾着沉浸于自己的歌中。这份手稿上也看出来多次修改的痕迹。还真被他编出了一点什么。

    然而他呕心沥血创作的歌谱,如今在柳莺的手里。

    斗法大会很快开始了,然而却不是如弟子们所想象的那样各自展现技艺,他们早将技艺融入了道法之中。崇丘国这边传出了一阵悦耳之极的歌声,如春季百鸟争鸣一般清脆,其中暗含动摇人心的法力。足弥国这边的垂斗却是炼体大师,抵抗着音律攻击,同时驱使着机关傀儡,向崇丘国那边的柳莺攻去。

    容禅与江止却无心看斗法过程,而是专心注意看人群中是否有异常之人。

    寤生虽然说日常也炼体,但哪里有经受过崇丘国大师级别的音律攻击,此时进入呆愣楞的状态之中。不少足弥国百姓也是如此。

    就在两国比试正酣时,崇丘国一侧的人群中忽然闯出来一个黄发稀疏的老头,张着手臂大喊道:“那是我的歌!是我的歌!”

    他身材瘦小,差点被人群挤没了。崇丘国人都沉浸在柳莺大师的歌声之中,如痴如醉,绕梁却流下了浑浊的眼泪:“是我的歌呀,你怎么偷了我的歌!”

    有人不满地颦眉道:“老头,你胡说什么,这是咱们崇丘最有名的柳莺大师的新作,才华横溢!”

    “我看他在做梦吧!哈哈哈!”

    老头心里委屈得不行,和那宛如春日般明媚愉快的歌声相比,更显哀伤。他衣衫落魄,形容又丑陋,无人相信他。他忽然拿出来一面铜锣,嘴里重复念叨:“我让你偷我的歌,我让你偷我的歌。”

    绕梁极其熟悉他自己的歌谱,因此也极其熟悉在哪一处节拍处打岔,可以让整首原本温暖明快的歌曲,变得如冬日一般肃杀寒冷。众人都沉浸在歌声的节拍之中,冷不丁其中插入了突兀刺耳的锣声,打乱了人们的节奏,头也一阵一阵疼痛起来。

    “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乱敲?”

    “好像有人在我的脑袋里打锤!好痛!”

    节拍全乱了,许多人捂着耳朵蹲了下来,有些口鼻在流血。悦耳愉快的鸟鸣声,变成了凄苦哀怨的嚎叫声,令人恶心呕吐。

    “快停下来!”

    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在擂台上斗法的柳莺与垂斗二人,垂斗察觉到不对,及时收回了自己的机关,缩回楼内。而柳莺耳膜嗡嗡地宛如一锅沸腾的水,鼻下缓缓流出两道血痕,他不甘心地吼叫道:“绕梁!”

    “出事了!”太玄仙宫众弟子抓起自己的剑,靠近了栏杆前,他们自然发现了人群的异常。原本欢快的载歌载舞的人群,竟然开始表情扭曲,动作癫狂。

    江止蓦然抽出自己的江流万古剑,表情冷肃,正欲镇压混乱,容禅忽然拉住了他,淡淡一笑:“等一会。”

    容禅冷眼看着楼下的人群乱作一团,开始漫无目的地互相攻击之后,抬手向空中抛出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子,瓶中装着淡蓝色的液体。

    在斗法大会外缘围观的百姓,见此情状,尖叫着扶老携幼跑回家了。其中还有一些发生了踩踏事故。在楼下等着的寤生,看到这个状况也赶紧跑了,回家看到自己女儿灵妹正在栏杆前张望,也赶紧拉着她躲入了家中,锁上大门,严阵以待。

    容禅冷酷地看着血流遍地,每个人脸上露出的丑恶表情,人心之恶袒露无疑。每一个人心中为欲望扭曲的选择,最终会形成恶意汇聚的世界,他早痛恨这样的世界。

    每一次重复,都令他想起母亲他们死亡时的绝望。

    容禅祭出有憾,银杖飞向空中,击破水晶瓶,淡蓝色的碎光落遍整个世界。纷纷扬扬,如下了一场大雪。

    容禅眉心的红莲缓缓闭合,眼底呈现一抹幽色: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也。”

    随着岁寒之毒的落下,地上原本混乱无比的众人,都好像被冻住了一般。他们的身体结上冰霜,皮肤呈现一种深层的青灰色,脸上更是一片僵硬的恐惧与绝望。

    容禅冷着一脸艳色,美人如地狱来的使者一般行走于这被毒僵的人群中。江止跟随其后,看着容禅好似孤独的身影。

    容禅看着那些被冻住的人群,眼底、耳孔似乎都流出那种无色无味的恶泉,他眼露厌恶。江止亦行于这群人柱之中,看着每个人被冻住之前最后的表情和动作。他无情无欲,因而也不受丝毫感染。

    太玄仙宫弟子只觉咋舌,这,这就是大罗宫主容禅的手笔?一出手就制住了这么多人。

    岸边的高楼上忽然传出声音,容禅和江止飞身而上。那正是崇丘国声乐大师柳莺停驻的高楼。江止用剑挑开垂帘,看到里面两人扭打到一起。

    绕梁正骑在柳莺的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眼珠子快掉出来。江止见状,用剑挑开了二人。

    谁知柳莺剧烈咳嗽之后,眼神幽暗,喉间依然发出许多古怪的声音,仿佛怪鸟在召唤什么。绕梁的状态同样不正常,手中握着的节拍器在有节奏的摇晃着。

    江止察觉到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声音,飞身而出,落到了玉带桥上。他长剑一挥,爆发的剑气便击退了许多像狼见到血肉一样涌上来的人。

    这些人明显失了神智,脸上冒着一股黑气,喉间皆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如野兽一般嘶吼。

    江止皆冷静对之,他一剑又一剑,挑飞许多试图攻击他的人,其中有普通人亦有修士。有些人被推下河后,全身湿透了,才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江止尽量不伤及这些凡人的性命,只是将他们打退。

    不一会儿,连带着隐匿在暗中的足弥国的垂斗,亦被江止制服。他跪在江止脚下,江止的剑则冷冷地压在垂斗肩膀上。

    容禅看着宛如天神降临一般的江止,冷静残酷地镇压了所有试图反抗他的暴徒,不禁觉得目眩神迷。所有的国民,都如他足下的尘土一般,行走间不染半分。这样的江止,熟悉又陌生。

    很快,垂斗、柳莺、绕梁几人都被抓了过来,甘始负责审问,看他们近日是否有接触过什么可疑之物。

    江止与容禅只需等着审问结果。他们在楼上,静静看着夕光将澄心河染红,而后又变黑,直到最后一抹夕阳,落入地平线。

    散落在两岸的尸体,也渐渐地被清醒过来的人清理走,偶尔听到几声哭声。

    容禅背着手看静静流淌的河水,江止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时此景,是否让他想起那年那景。

    良久,江止对容禅道:“容宫主,你那日,问我为何修道,何为我的无情道。我思索良久。”

    容禅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江止。

    江止道:“时至今日,我仍不知何为天地无情,不知为何众生平等,却又要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愚钝,又为何要常怀怜悯之心。”

    “但我亦不知其他的道,不知无情是杀,还是无情是大爱,我只循这条道走下去,待自己与待他人无差别,万物归一,众生平等,因而无情。如果我选的道是错的——”江止亦垂眸浅笑了一下。

    “死便死罢,再换一条道试一下,又如何?”

    江止的坦然和真诚让容禅心头一震。他的眼里真的干干净净,仅有对道的追求,别无其他。

    江止道:“容宫主,不如我们击掌为誓如何?是天道无情,还是天道有情。如我不幸身死,还请容宫主为我收尸。”

    江止伸出了手掌。

    容禅看着江止,不知不觉好像被他打动,真的与他击掌了一下。

    旋即容禅又后悔了,转身冷语道:“你自己的命看顾着,别想指望我跟着在后面护你。”

    江止只爽朗地大笑。

    这时甘始过来向二人拱手行礼,禀报道:

    “宫主,江首座,问出来了,这些人近日都与自五芝云涧中归来的人接触过,听说那里似是有一座黑色莲池。”——

    作者有话说:去了几回医院,也没查出来什么原因,不过休息了几天倒是自己好了5555555555以后要养生更新,不熬夜了。

    不知不觉写了快55w了,我还没写过这么长的书,不过也是越写越有经验吧,充分复健手感hhhhhh~坚持写完了我就是最棒的![狗头叼玫瑰]

    第147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4

    五芝云涧, 坐落在孽摇山秘境的西北方,接近边境处。因其为一处终年云雾缭绕的悬崖, 其下涧水流淌, 而崖顶传说长着五朵七彩灵芝而得名。

    那里人迹罕至,去那的人多为采药或观景。

    既然得到了线索,容、江二人便疾速赶往五芝云涧。他们在秘境中的时间有限。

    望着那云雾迷蒙的山涧, 容禅正想进入时, 江止忽然拦住了他。

    江止有几分迟疑:“容宫主,不知你是否有想过, 为何,这恶泉会出现在这里。”

    容禅道:“怎么了?这恶泉出现为偶然之事,你总不能指望,它规矩地呆在某个地方。太玄仙宫那个, 是你们不小心弄出来的。几百年过去, 别的地方机缘巧合再出现一个也是正常。”

    江止道:“我心中总有一种不祥之感。”

    容禅道:“我们做的哪样事情,是顺利的?”

    江止哑然,然而, 进入那一团迷雾前, 他四处望了一下, 他总觉得, 暗处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窥探着他们。

    涧中迷雾可能有毒,他们提前服过了避毒的药物。又因内里可能比较危险, 他们只将弟子留在外围策应, 先进去查探一番。

    进了五芝云涧之后,果然觉得空气中水汽浓重,远远地听闻有瀑布之声。地上遍布奇花异草,无下脚之处, 平日少有人来。而如此荒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其中藏着众人皆知的凶物。

    有异宝之处,必然有异兽护宝,因这异兽也依赖于异宝修炼。

    他们寻觅的为黑色莲池,自然要先往发出水声之处去。

    江止观四周景色静谧如画,草地山林绵延,不由得从空中降下来,缓步前行,恐错过什么细节。

    不知为何,江止忽然在草丛中发现一些碎裂的白石雕像。雕像底座上原来是放着什么东西,后来碎裂了,散落在路旁,是同样的白玉石雕成的。

    江止捡起那些碎石查看,竟有些,像一个卷轴。

    江止来不及多想,容禅经过看到,说:“此处应该是一位上古的废弃洞府,不过荒芜已久。”

    江止查看了那些碎裂的雕像,又往前继续行进一会儿,发现了数个类似的雕像,都已残损。

    “世间传闻五芝云涧中藏有异兽,你要小心。”江止道。

    “嗯。”容禅说。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密林中时,一阵腥风忽然吹过,树林为之一晃。然后从树林中传出来一声吼声:“来者何人,擅闯秘境者死!”

    江止抽出自己的江流万古剑,容禅亦将悲画扇执在手中。只见一阵树林摇晃之后,林中忽然奔出一只壮硕凶恶、通体雪白的吊睛白虎!

    那白虎身上须毛皆白,不知活了多少年月,额上的王字是淡淡的棕色。它咧着大嘴,一步一步向容江二人走来,口吐人言:“是胆大的,还是吓得走不动路了?”

    那白虎仗着在山林中修炼日久,不将外来修士放在眼里,后脚一蹬就向他们扑来。江止提剑格挡,同时纵身飞起,剑气压得周围的的草都低了一圈。容禅随即祭出悲画扇,卷起狂风,使得那白虎眼睛迷乱,看不清江止所在。

    白虎又扑、又咬、又撞之后,发觉占不到这二人的便宜,便停了下来,低低呜咽着。只见他身上渐渐冒出一阵白光,凝聚成一颗巨大的能量球,伴随虎吼,猛地向江止追来。

    虎吼声震得山林动摇。江止一边躲避着追击的能量球,一边挥剑将挡路的树林斩断。容禅则在背后拖住白虎,避免它连续攻击江止。

    终于江止将能量球引到无人之处,一剑将其劈成两半后,树林中多了一个深坑。而容禅也将白虎戏弄得遍体鳞伤。

    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白虎就因灵力耗尽筋疲力竭,前爪搭在地上喘气。江止将剑抵在了白虎的脖子上,白虎已经呜咽求饶,江止正有些犹豫,容禅就说:“不能留后患,我们在后边还有路要走。”

    于是江止刺死了白虎,给了它个痛快,又将妖丹挖了出来,却见那血淋淋的妖丹上,竟然刻有符咒,是一道御兽纹。

    容禅说:“这白虎是有人豢养的,可能是主人陨落之后,这虎便放归山林了。”

    江止说:“是我们之前见到的祭台?”

    容禅说:“可能。”

    江止点点头,收剑同容禅进入了树林,他总觉得,应不尽于此。他看着那些黑压压的树冠,接下来,可能还有其他东西等着他们。

    他们小心地在树林中穿行着,各类藤蔓蕨类遮天蔽日,上层的阳光都落不下来。他们听到的鸟鸣声却非常悦耳,起初只有几只,后来越来越多,仿佛在合唱一般。不多时,抬眼看去,高高的树冠上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鸟儿,好像在看热闹。

    江止拨开苔藓,看到底下的乱石,说:“此处亦有那种破损的雕塑。”

    容禅抛出悲画扇,悲画扇便如旋转的刀刃一般,越飞越高,朝着那些鸟儿飞去。鸟儿受到惊吓,都飞走了,但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离他们稍微远点的地方待着,叽叽喳喳的,好似交头接耳。

    容禅正觉得奇怪,忽然觉得脑后一阵热风袭来,然后一只巨大无比的,口吐蓝焰的白色凤凰,就拖着长尾向他们飞了过来,张口就是炙热无比的火焰!

    “小心!”容禅拖着正在地上查看遗迹的江止退后,悲画扇为他们挡了一道,但随即被白凤的烈焰逼走,容禅只得抽出有憾,为自己与江止设下保护罩。

    白凤高傲无比,仗着自己可在空中飞翔,张口又向二人吐下蓝焰,森林都成了一片火场,木助火势,灼热无比。

    “当心!”江止推开容禅,一道火焰向二人袭来,堪堪将两人分开后露出的一棵巨树烧成黑炭。

    白凤唳叫一声,百鸟合鸣,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鸟鸣声回荡在林中,夹杂振翅声。白凤亦优雅骄傲地梳理自己的鸟羽。

    江止说:“这白凤是火属性的,得用水属性的法宝压制它!”

    容禅听闻,随即祭出了海日剑,只见烈日照耀之下,一大片海洋波光粼粼,浪潮高涌。江止随即祭出与之相配的江崖剑。双剑合一,海潮撞在山崖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将那只白凤淋得浑身湿透,凤翎都低垂了几分,把它气坏了。

    白凤连连吐出火焰。

    江止与容禅后背靠在一块,紧张谨慎,这只白凤比刚才的白虎实力更强上几分。

    幸亏是那海日江崖剑不惧白凤的火焰灼烧,两人经历一番苦斗,终于将那白凤斩落剑下。此时林中已经一片火灾焚毁后的黑灰,连带冰凉的海水,泥泞不堪。

    江止照例去剖出了那白凤的妖丹,上面果然也有一道同白虎一样的御兽符。不知这白凤活了多少年,御兽符绘制者功力深厚,符咒仍在运转。

    江止喘息着道:“既然有了白虎、白凤,那下一步是?”

    “白龟、白蛇。”容禅说。他低头思索了一下,说:“我们入境之后,先是遇到了白虎,然后往东北方行进了半天,遇见了白凤。”

    “如以东南西北四方均有神兽镇守为计,我们只需再向西行走,便会遇见白龟,然后再往东北方……便是白蛇。”

    江止将白凤的妖丹抛给了容禅,说:“拿着,或许有用。”

    容禅轻眨了一下眼,对江止说:“江首座,你似乎一直以来……很相信我。”

    也许是想起了以前曾被容禅制作为人偶的经历,江止停顿了一下,道:“你同样为天道紫气所化,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容禅将白凤妖丹捏在掌心,跟着江止亦步亦趋,道:“我就和你不一样。他们要我修什么道,我就偏不修什么道。谁说天道紫气生来就是要拯救世间?天要我救世,我就偏要灭世,如何呢?”

    江止摇摇头,拂去挡在身前的树枝,道:“容禅,你不会。”

    容禅:“你了解我吗?”

    江止:“你并非狠心之人。”

    容禅道:“如有一天,我站在灭世那一边,江止,你会怎么做呢?”

    江止答:“我不会怎么做。有应救之人便救,只做我应做之事。”

    容禅:“哼……如果有一天,需要你来杀我呢?”他看着江止的眼睛。

    江止亦对他说:“不会有那么一天。”

    他们穿出树林,便来到了一处静静的水潭旁。水潭边皆是鹅蛋般大小的卵石。一丛瀑布自山崖上坠下来,落入深潭之中,正是他们远远就听到的水声。

    池水幽深,不知几许。而根据距离,应该是他们遇到下一个守护神兽的地方了。

    江止来到水潭边,见潭水清澈,入手冰凉,但周围寂寥无人烟,十分静谧。

    他们等待了一会儿,以为来错了地方,却听闻下游忽然传来一阵渔歌之声。

    容禅和江止对视一眼,二人便往下游走去,不多时,见到一白发老者正在溪边垂钓。

    这么危险的秘境,怎么会出现一个人类,也太过突兀。容禅淡笑着向前,折扇合起,向老者行了个礼,问道:

    “老丈,我们初来此地,不幸迷了路,向您问个路可好?”

    江止暗中移动到了老者身后。

    老者斜眼看了容禅一眼,道:“年轻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寻物。”

    “何物?”

    “一池莲花。”

    老者淡笑了一下,抖抖鱼竿,说:“沿此溪逆流而上。”

    容禅抬头看到了高悬的瀑布,说:“莲池便在那儿吗?”

    “不,是你的死路!”

    老者面目突然狰狞,他见骗不住容禅他们,便化作原形,一只白色巨龟,猛地向容禅冲来。容禅冷静地后退,江止则早跃上了龟壳顶部,一剑刺向龟壳,然而龟壳上竟爆发出一阵金光伴随梵音,将江止逼退下来。

    容禅顺手接住了江止,又令海日剑、江崖剑化作万千剑阵,去刺向那老龟露出来的四肢。谁知老龟干脆缩进壳中,把自己整个沉入潭水,惹得潭水都溢出来不少。

    容禅与江止道:“这老龟有几分道行。”

    江止说:“你前攻,我断后如何?”

    容禅:“可。”

    一个眼神交汇间,他们已经知道了对方所想,并默契地推断接下来动作。

    容禅迅速在潭水四角布下阵法,困住老龟动向。江止则一剑刺入潭水,灵光爆发之间,不仅瀑布因此断流,潭水也疯狂溢出,使得老龟无处遁形。

    江止静立半空之中,狂风卷得他的衣裳飞舞,也被散落的潭水染湿。

    容禅笑道:“我来看看这王八壳子结不结实。”

    幸亏他们在清微剑宗与那老龟打过多回交道,这次见到它同族的白龟,不觉得有多惊慌。

    容禅提起网的四角,那白龟便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对待禽兽,容禅倒是不能用他的情丝或者断愁。这些禽兽比起人类,往往心思更单纯一些,以七情六欲对付他们,效果不佳。

    白龟慌乱地在网中乱撞,容禅祭出悲画扇,扇叶变化,便如一卷飞旋的钢刀一般,去切割那白龟的龟壳。

    可惜只见白龟身上金光闪烁,龟壳多了些刻痕,还是无法撼动它。

    容禅道:“怎么做,有些棘手。”

    江止冷静道:“让我来。”

    江止祭出江流万古剑,刚一抽出,那被截断的瀑布又如万钧巨石一般砸了下来。白龟依然在容禅的阵法中四处乱撞。江止一剑劈下,那飞腾的瀑布与湍急的溪水便瞬间结为坚冰。江流万古剑化为劈山巨剑,将那白龟一分为二,不仅龟壳碎裂,其中的光秃褶皱的龟身也被斩断,鲜血直涌,汇入溪水之中。

    江止收了巨剑,瀑布和溪水又恢复奔流。容禅将收来的白龟妖丹抛给江止,道:“你一个,我一个,公平。”

    江止接住了妖丹。容禅又说:“下一个白蛇,留给我如何?”

    江止说:“好。”

    经过几回战斗,他们的配合越来越熟悉,有种隐隐的互为知己之感。甚至因为战斗,他们的血液都开始兴奋起来,剑气纵横,恨不得马上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容禅头向瀑布那边偏了偏。因老龟死亡,瀑布已经变了模样,隐约可见后面有一个黑洞的暗影。容禅道:“进去如何?”

    江止将江流万古剑握在手中,道:“有何不可?”

    江止的身上,亦冒出一股隐约的战意和锐气,即使身负湿淋淋的水气。

    容禅淡笑一下,两人一同飞入瀑布之中——

    作者有话说:情侣剑~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

    开始摸鱼写新文大纲了

    第148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5

    穿过瀑布之后, 光线渐渐由暗转明,看出山洞后仍有很深的通路。

    容禅放出几只萤火虫, 这小虫便作为引路的明灯, 带着他们前进。

    山洞中水汽浓重,苔痕湿滑,约走了几十步之后, 山洞徒然转向, 露出一片被天光照亮的广阔空间。

    山腹是中空的,山顶上裂开了缝, 垂落下许多藤蔓,因此将这山腹内部也照得纤毫分明。山腹中有一池泉水,其中生长着茂盛的莲花,袅袅白烟升起。

    “这便是传说中的莲池了。”江止道。他闻着山洞中的莲香, 不由得心旷神怡, 一扫疲惫。

    他行至池边,见池水幽深,无声无息地流着, 看不清莲叶下边有着什么。白雾迷住了他的眼睛。

    容禅觉得尤为舒适, 他本为莲花之体, 来到了这木气浓郁的地方, 更觉通体舒畅。莲池畔有一宽阔平整的天然石台,正宜打坐, 容禅便飞身而上, 盘腿坐下吸收此间灵气。

    江止看这莲花却与太玄仙宫之中不同,太玄仙宫之中莲花为艳红,此间莲花却为洁白,且多重莲瓣, 尤为清雅。

    “这或许是古书中所载浮屠莲花,仅次于混沌莲花的一种古莲。”江止道,“只是这池水是洁净的,不知此莲池是否彼莲池。”

    “管他呢。”容禅身体渐渐漂浮到莲池上空,尽情吸收着这一池上古莲花的精华之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我先收了这一池莲花。”

    容禅额心绽放的莲花渐渐放出淡淡光芒。

    他们渐渐都忘了,山洞中或许还有一条白蛇等待着他们。

    等待容禅吸收浮屠莲花精华的同时,江止一边为其护法,一边观察起这洞天福地。他见洞壁之上,藤蔓遮掩之间,似乎有些古篆字和图画,不由得仔细观察起来。

    这绘制的是一幅巨大的卷轴,其上云雾缭绕,有四种神物穿梭期间,分居四方之位。江止看那头尾相连的,线条异化的,分明是四种动物……而四种动物大小不一,其中一个,甚至比其他三个加起来都大。

    江止忽听闻容禅咳嗽了一声,也不继续看画了,而是回头去查看容禅。

    容禅身上展现出许多纹路,那些纹路皆是白色的,是当日江止为他绘下的符咒,只是不复艳红。这些符咒禁锢着容禅身体内的力量,避免他因一时灵力爆发而损害身体。

    容禅渐渐落入池水之中,莲瓣在他身旁摇曳。不知不觉,池底游出一条水缸般粗细的白蛇。

    白蛇破水无声,见人类修士正于莲丛中打坐,悄无声息地,张口欲吞。但它的毒牙不知为什么卡住,痛得它大叫一声,并疯狂甩头。

    一颗毒牙被崩断落在远处。

    江止收回了湿淋淋满是蛇血的江流万古剑。

    白蛇愤怒异常,呼啸一声就向江止扑来。还在莲池中的容禅脸带浅笑,祭出有憾便直接钉住了蛇尾。

    白蛇几乎成龙了,两腮间长出飞鳍,头上有隐隐凸起,双目精光四射。他与江止缠斗几回,江止的剑也不能奈这白蛇一身铜鳞铁骨几何。

    白蛇还尤其聪明,他猛地掉转头过来攻击容禅,身体在有憾上一圈一圈盘起来,直接逼退了容禅,使其失掉了自己的武器。

    容禅冷哼一声,开始念咒。他刚吸收了浮屠莲花,如今正是劲没处使的时候。

    有憾开始变形,浑身冒出尖刺,刺得那白蛇痛得飞起,吐着蛇信向容禅扑来。

    关于这白蛇两人早有警惕,故作轻松也是为了引诱白蛇出洞。只听得那白蛇口吐人言道:“人类!你们闯我禁地!杀我同胞!是为何?贪婪无度,厚颜无耻!”

    江止道:“蛇兄,我们必须要进入这莲池。”

    白蛇道:“夺我莲花,杀!”

    白蛇上身立起,张开大嘴,开始吐出一股又一股鲜红色的毒雾。容禅抛出悲画扇,截断那股毒雾,提醒道:“小心,别和它废话那么多!”

    江止双手结出无数个手印,江流万古剑便化作万千剑雨,齐刷刷地向白蛇刺去。白蛇吃痛,身上掉落鳞片无数,不由得重新躲入水中疗愈身上的伤口。

    容禅正在池边,却被蛇尾一卷,连带着带入了池中。白蛇开始缠绞,想把容禅全身骨骼拧碎,并将容禅在池底淹死。

    然而容禅本是玉石之体,他冷笑一声,干脆把自己分解成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其中缠绞着无数的金色情丝。忽然情丝猛地爆发出来,将白蛇全身如坠入网中一般包裹。

    一阵白光过后,白蛇惨叫几声,身体几乎断裂成三四截。一只修长的手忽然自深水中伸出,探入白蛇的身体内,搅动血肉,挖出了一颗妖丹,光华流转。

    江止在岸上看不清楚情况,正欲下水协助容禅。江止的一半身体已经没入水中,寻觅着容禅的踪迹。冷不丁腰却被一个人揽过去,江止的身体猛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也清晰听到了容禅身体撞在石壁上的声音。

    “呵呵。”容禅闷闷地笑了一声。

    因为是玉石所化,容禅的身体体温偏凉。他浑身湿淋淋的,衣衫皆贴在了身上。他一根手指抵在了江止嘴唇上,说:“嘘。”碎裂的玉石渐渐又弥合得毫无缝隙,望着那张完美的脸,渐渐从充满裂痕恢复成白璧无瑕,江止闻到容禅身上淡淡的莲花气息。

    仔细听来,果然在山洞中听到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什么在逐渐崩塌。江止放在怀中的那两颗妖丹逐渐飞了起来,泛着白光,容禅手中那两颗妖丹亦是如此。

    四颗妖丹皆飞起来,上面有很明显的各不相同的花纹。妖丹飞至半空,突然齐齐冲向被藤蔓掩盖的石壁,没了进去,毫无踪迹。

    静待一切平息之后,忽然一些齑粉落下。江止感觉容禅的手指在他脸颊上微不可觉地一触。忽然一幅泛着白光的卷轴自石壁上飞了下来,江止飞身上去接住。

    卷轴莹莹发光,有三丈多长,末端垂落地上。江止看上面画着漫延卷舒的云气,莲花掩映其间。尤为神异与灵动的是,云雾间飞腾着四种灵兽,隐约欲飞,正是他们在一路上遇到过的白虎、白凤、白龟、白蛇四灵兽。

    “四神云气图。”江止缓缓念出图上的题跋。

    “恭喜将仙尊喜得宝物。”容禅已经从水池中出来了。

    “这竟然也是一幅图录传承。”江止道。自上次获得那卷五岳真形图后,他很久都没能在世间获得图录传承的踪迹。

    而这幅四神云气图,集合了四种灵物的力量,想来比五岳真形图威力更大。

    “以后还得仰仗江仙尊多多照拂。”容禅将悲画扇在手中一转,嬉笑道。完全看不出刚才他是在池中赤手空拳,取了白蛇妖丹的人。

    江止轻摇头道:“我们是找到了一个莲池,但并非传说中的恶泉,约莫是来错地方了。”

    他手腕翻转,这幅卷轴便缓缓合上了,缩小放入掌中。

    容禅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到这洞中,哪能遇到卷轴宝物。”

    江止笑道:“也许是吧。”

    容禅总是这样,好像什么境况下都不会挂心。

    两人闲谈之际,不知不觉,在角落里出现了一些黑影。

    这些人穿着隐匿身形的黑衣,自五芝云涧外,就一直跟着江止和容禅他们。江止虽有所察觉,但并未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因此在这放松警惕的时刻,一枚毒针忽然自角落中发出,一下子穿透了毫无防备的容禅的肩膀。容禅的肩膀瞬间被毒液染黑,他立即封锁了自己的灵脉。

    “是谁!”江止马上按住了江流万古剑,四神云气图也自他身后浮起,静静地保护主人。

    角落中忽然走出了数个黑衣修士,他们的面目,竟有些熟悉……是当日在诸天大会上见过的修士!

    “你们……”江止皱眉道,“何故伤人,所欲何为?你们一直跟着我们?”

    “江首座,别紧张,我们并非是冲着你来的,而是——”为首的修士剑尖忽然一指容禅,“非道非魔的妖人,我要你偿命!”

    容禅眼神冷淡如冰,嘲讽地笑了一下。

    “你杀我师弟,我来为他报仇!”修士说。

    江止道:“道友,若说诸天大会,我亦是倡导者,你若要寻容禅的仇,我亦有责。”

    “我不找你!”修士猛地避开江止,他指着容禅鼻子骂道,“你不仅虐杀我师弟,还辱他清名,使得他声誉尽毁,也辱我师门!”

    容禅冷笑一声,他的情丝和饮恨,能够勾出人心底最丑恶的欲望,自然也能让人在临死前抖露不少丑事。装了一辈子道貌岸然,临了撕破嘴脸,惹人耻笑。

    容禅道:“不记得你师弟是哪个了。不过你想来杀我,就杀吧!”他将悲画扇在手中一转,眼神露狠,就欲下杀招。

    不知不觉,谁也没发现,原本清澈洁净的莲花池水,现在慢慢变黑了。变得浓稠阴郁,化不开的墨一般,一如天上摘下来的乌云。

    江止有心化解容禅与其他道门的矛盾,让他的声誉变得不那么偏激,道:“修士斗法,生死自负。容宫主下手失了分寸,我改日让他登门致歉如何?”

    容禅讥笑着拆台:“什么东西,也值得让我登门?”

    修士大怒,纷纷抽出佩剑,道:“容禅!今日我必杀你!看你还怎么嚣张!”

    江止无奈,只得也提起江流万古剑,挡在容禅身前。

    修士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江止一边对付着那些修士,一边暗中低声传语给容禅,让他先溜走,一会他再去找容禅。容禅虽满脸尖刻的笑,但他听江止的话,用悲画扇戏耍了几个黑衣修士之后,便用幻琉璃身法几步挪腾,打算离开山洞。

    江止只拖着那群人,希望容禅早点离开,矛盾双方避开。

    然而莲花池比想象中更大,容禅往前走了一段,那莲花池仍未到尽头。他仿佛察觉了一些异常,然而光线昏暗,看不清池中的水到底是什么颜色。

    容禅睫毛忽然微动,他猛地用悲画扇格挡住了攻击,然而黑暗中的角落忽然冲出来三四个人,三把剑同时捅入了容禅胸腔之中。

    容禅讽刺一笑,掩尽眸底悲凉,他抽出悲画扇,欲与这些人再斗上三百个回合。然而他的脚下四方均已陷入了阵法之中,他被团团围困。

    修士冷笑道:“怎么,容禅,不会以为还有江止救你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呢。”

    他们正是故意避开了江止,等着偷袭容禅。

    容禅:“阴沟里的果真是老鼠。”

    “你!”

    他不想与这些人浪费时间,江止让他到外面等着,他便等着,其他的意外都不重要。然而那些修士的目的却不是如此,容禅身上架着好几把剑,那些人猛地推他,将他推入了莲花池中。

    直到口鼻都被池水淹没时,容禅才发现了不对,这莲花池,不知何时,变成了恶泉!——

    作者有话说:努力,奋斗![墨镜]

    第149章 恶泉世界

    江止蓦然觉得一阵心悸的疼痛, 好似心脏撕裂开来一般。

    脑海中有极其慌乱的感觉。

    他一振剑身,江流万古剑发出的剑气逼退了众人。他急速往容禅离开的方向飞去, 仿佛差一点点就来不及了。

    “不——!”江止大声叫喊着。

    他也不知在害怕什么, 他分明没有看到容禅的身影,但他察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

    仿佛从他身上撕去了另一个半身。

    江止看到洞穴里留着几个陌生的黑衣修士, 神情有些怪异, 现场还有打斗的痕迹。江止随即把剑压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厉声问道:“容禅呢?”

    “江首座, 我们实在不知呀!”他的手臂轻摆,示意另外几个人先走。江止眼神一瞟,其他三个人也被强大的灵力压制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再问你们一遍, 容禅呢!”江止的声音从未如此的凶恶。

    那几个人咬定了口风:“我们几人在这儿, 没见过容宫主,不知他去了哪儿。”他们眼神交汇着,以为默然串供便能混过去。

    江止的剑垂落下来, 脸亦落在了阴影里。黑衣修士松了口气, 江止性格最为仁善不过, 从不无缘无故出手, 然而……

    江止的身后忽然飞出一幅卷轴,泛着白光, 四种灵兽迫不及待地从中飞出。江止低声道:“掘地三尺, 也要把容禅给我找出来!”

    四只灵兽堵住了洞穴所有的出口,威力不减从前。五芝云涧中闹出的动静使得等候在外的太玄仙宫弟子和大罗宫弟子也按捺不住,纷纷进入,一时间人满为患。

    江止用江流万古剑, 一剑劈开了浮屠莲花池,使得池水皆倒流,飞了出去,山体亦摇了几摇。但他的表情毫无波动。他凝视着已经干涸一片的莲花池——

    池底并无容禅的踪迹,只是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泉眼。江止轻拈起那些泉水,黑色的无味泉水,果然是恶泉源头。而在池底,亦有着一些锈蚀倒塌的金属残片,上面有着斑驳但荒诞美丽的花纹。

    江止的脸色阴寒。

    这里竟有天门遗迹,意味着这里,亦是古时的天门传送点之一。

    所有的人都被扣了下来。江止一反常态,找不到容禅,他怕是要疯掉。他向来温柔淡漠,现在却使出了雷霆手段。

    他们苦苦寻找的第二个恶泉,就在莲花池下,只是初期他们没发现。

    “江首座,您把我们大伙留在这儿也没用啊?容宫主一个大活人,脾气又怪,兴许他自己走了呢,谁知道他去了哪儿。”修士道。

    江止背对着众人,手握江流万古剑,守住出口,冷冷道:“他不会不告诉我就走。”

    修士们没辄了,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人忽然拍了下脑袋,走出来说:“江首座,瞧我这记性,我隐约是看到一个像容宫主的人往那边方向去了。”

    随手指了个方向。

    “你确定是他?”

    众人畏惧江止背后的太玄仙宫,加之江止实力超群、声望渐起,那人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的……我看着他那处停了一会儿,似是很喜欢一丛兰草,说要寻兰花去了……对,就是这样!”

    江止的手在剑柄上寸寸握紧了,衣袖无风自动,习剑多年,本以为他的心境已经不会颤动。江流万古剑一下子飞了出去,把那人紧紧钉在了地上。但虚惊一场,只是将他的头发截断了,但足以将那人骇得屁滚尿流。

    江止全身冰冷,他缓缓转过身来,道:“他只喜海棠,不喜兰草,你在说谎。”

    可恨的是,虽然忘情多年,但他对容禅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

    那人见谎言被识破,转身欲走,江流万古剑却化身万千,牢牢挡在了每一个人的身前。

    这时江止的每一步,都仿佛带来山巅上的风雪,人们从未感觉过这种彻骨的寒冷,原来这是无情道的蔑视众生。

    “说——”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而这时,江止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

    容禅初初落入池水中之时,感觉池底下传来一股莫名的拉力。他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丝毫不能反抗,很快失去了意识。

    容禅再醒来时,是一个灰蒙蒙的世界。

    这个世界仿佛永远处于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刻一般,升不上去,也落不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蒙了一层尘土,破败不堪。

    容禅起初并未发觉他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以为只是触发传送阵,被传到了某个地方。

    这里依然是孽摇山,三千小国,只是……

    容禅醒来的地方大约是足弥国的郊外,因为他隐约认出了类似的建筑,还有相同的通往崇丘国的玉带桥。然而这些建筑不仅比他上次见时破败、疏落了很多,还有很多被毁坏的痕迹。玉带桥亦伤痕累累。

    容禅眉头轻皱,这地方有些怪异,短短时间,足弥国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行人也稀少了许多。每一个路上的人,都穿着灰色或黑色的破旧的衣服,全身包裹得紧紧的,行色匆匆,偶尔有几个怪异的眼神投向容禅。

    容禅与这里格格不入。

    容禅满腹疑惑,他走向市镇,想找人打听一下,能否传信给江止,告诉他在这里。他刚已经试过了,他带在身上的所有通讯玉牌都失效了。

    他刚靠近河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带领他们进来的那个向导阿贵,正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冲进一户人家里又打又砸,逼着那户老人交出剩余的财产和年轻的女儿,哭泣声不断。

    阿贵的面相,也全不是当初看到的憨厚中带着一丝精明,而是阴险狠辣,十足的地痞流氓。

    容禅谨慎地观察着,更觉得这个世界怪异无比。

    他思索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被别人盯上了。

    容禅甚至看见了那日帮他们搬行李的寤生,寤生也变了,一脸的下流卑鄙。容禅看到他四处张望,警惕地回到家中,把大门紧紧关上,随后家中传来了裂帛声和女孩的哭声。

    容禅忍不住要跟上去查看,几个黑衣人也悄悄在跟在了他身后。

    容禅正要走出巷子时,一双手冷不丁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拉进了角落里。容禅正欲反抗,看到那人的脸后却愣住了。

    几个黑衣人发现不见了容禅的踪迹,交谈了几句,恋恋不舍地散开了。这正是刚才在街上与容禅擦肩而过的路人。

    容禅第一眼以为看到了江止,一瞬过后,冷静了下来。这人长相与江止有着七分相似,但气质不同,衣饰不同。这是他见过最像江止的人。

    这人上下打量了容禅一眼,随即下一秒,长剑出窍,压在了容禅脖子上。

    但容禅没有惊慌,他觉得这人不会伤害自己。

    “问你话,一句一句老实说!”

    容禅看着他。

    “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哪门哪派?”

    容禅看了一眼抵在他脖子上的剑锋,轻薄又满是缺口。他缓缓开口道:“容禅。”顿了一下,说:“清微剑宗。”

    那人讶异地看了一眼容禅,说:“你是容家的什么人,容夔是你的谁?”

    容禅缓缓开口:“容夔是我父亲。”

    那人脸色蓦然变了,压在剑上力道徒然增大:“胡说八道!容夔哪来这么大的儿子?你总不会说茹忆雪是你母亲?”

    他看容禅的眼里透出几分怀疑。

    容禅说:“正是家母。”

    “容夔和茹忆雪哪来的儿子!”

    容禅无奈地看着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人又看了容禅几眼,嘴里不停地说:“不对、不对、不对……”

    “难道你是从外面来的?”

    容禅已经不耐烦此人的神经质,不知不觉期间,他已反客为主,悲画扇末端伸出利爪,抵在那人的小腹上,容禅阴恻恻道:

    “知道了要杀你的人名字,现在是不是甘心死了?”

    那人这才察觉到不对,但他的剑已被容禅一掌打飞,两人缠斗了几轮。这人不知在顾忌什么,不断后退。在这狭小的巷子里,灵光乱飞惹得瓦片不断碎裂。

    这人衣饰和路上的行人一样,都是深黑色的,破烂陈旧,戴着斗笠……一群怪人。

    后来这人被容禅打飞了出去,容禅拿着悲画扇步步向前。他看到悲画扇更觉奇怪:“你怎么,拿着这把扇子……”

    容禅看着这张酷似江止的脸,还是愣了一愣,然而接下来那人的一句话却救了自己的性命:“魏尝师叔大弟子的扇子怎么被你拿了……”

    容禅揪起那人的领子,猛地把他又扔了出去,撞塌了一堵墙。容禅走过去,蹲下来冷酷地掐住了他脖子:“你叫魏尝那老鬼什么?”

    这人咳嗽个不停,望着容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老实地说:“在下乃太玄仙宫之人。”

    “太玄仙宫?”容禅狐疑地看着他,他可从未在太玄仙宫中见到过这么一个人。在缠着江止那段日子,太玄仙宫所有人他都见过了。他继续分毫不松地掐着他脖子,几乎活活把这人掐死。

    “指玄和枯藤那两个老贼是你什么人?你可知道江止?”

    即使脸涨得通红,这人仍手脚并用地挣扎,并指责道:“大胆!岂能如此辱骂师父,我非跟你拼了……”

    容禅放过了他。

    “你是指玄的弟子。”容禅站着说。

    他蓦然想起来,江止曾同他说过,指玄收过数个弟子,为解决恶泉之事。其中有一个弟子,落入恶泉,生死不知。

    容禅眯了眯眼睛,对他说:“你是谁?好好说话,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终于差不多要写完了,还有个二十章我估计差不多了吧……

    第150章 恶泉世界2

    萧妄盯着容禅, 他本觉得这人有些怪异,想扯进来调查一番。他的目的, 并没有比那几个黑衣人好太多。

    但容禅的举动, 让他觉得,这人或许和恶泉世界里的其他人没什么差别,是他想多了。

    于是萧妄撒腿就跑。

    然而他的手脚均被一些透明无色的丝线扯住。

    “啊——”萧妄跪了下来, 疼痛不已, 他觉得每一块血肉都在被撕扯,整个身体分崩离析。

    那些透明的丝线仿佛蜘蛛吐丝, 晶莹剔透。

    容禅手中抓着那把情丝,缓缓走近,他把萧妄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对待。

    容禅蹲了下来,冷酷地拍了拍萧妄的脸, 神情乖戾, 仿佛看着手中的玩具。“这里,是什么地方?”容禅问。

    萧妄垂下头,忍气吞声, 道:“东海, 长洲。”

    “为何这东海长洲与我所见不一致?如此破败。”

    萧妄努力地抬起头看着容禅, 觉得自身仿佛被蚕茧包裹, 绝望窒息。

    容禅又问:“太玄仙宫在哪,为何不见太玄仙宫之人?”

    萧妄挣扎着, 说:“你想去太玄仙宫, 我带你去?”

    “呵。”容禅轻笑一声,用情丝拖着萧妄就往前走,萧妄绝望地挣扎着,大喊道:“你放开我, 我带你去太玄仙宫,你不认识路!”

    容禅道:“谁说我要去太玄仙宫?”

    “那你要带我去哪?”

    “南海炎洲。”容禅故意停顿了一下,说:“大罗宫宫主的道侣是江止,你不知?”

    “谁说我不知?”萧妄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盘腿坐下。

    然而容禅拿出了有憾,那尖尖的利刃在萧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鲜血喷涌,容禅看着萧妄故作镇定的样子,笑容愈发艳丽:

    “你不是太玄仙宫之人。”

    “谁说我不是!”萧妄被激怒了。

    “我说出江止的名字,你却毫无反应。”

    “谁知道你说的是谁!冒充太玄仙宫之人!”萧妄嘴硬。

    “呵。”容禅道,“你说指玄是你师父?”

    “是!”萧妄死也不肯抛弃自己的名号。

    萧妄的左脸又瞬间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容禅望着他,说:“你不该长着这张脸。江止是你师叔,你却不认识。”

    萧妄这才发觉入了容禅的套了,他觉得此人实在变态诡异无常,与恶泉世界融为一体。萧妄道:“我的师叔是枯藤,不知江止是谁!”

    容禅理清了事情来龙去脉,说:“你的名字是?”

    “萧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容禅手中无聊地把玩着有憾,如同一根普通的雕花手杖。容禅道:“看来你是呆在这恶泉中太久,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你……”萧妄猛地抓住了容禅的衣袖,“你果真是从外面进来的?”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第二个人了。”萧妄改捂着自己的受伤的脸,几乎要激动地哭出来。

    容禅冷冷地看着他,若不是这张江止的脸,他的杀意已蔓延。

    萧妄说:“借一步说话。”

    他要带容禅去一个清静的了无人烟的郊外谈话,这回容禅依从了他。

    萧妄的手脚终于恢复了自由,他是一个面相保守,甚至有些拘谨的修士。他小心翼翼地从身上解下佩剑,扯开包裹的布条,露出一把银光湛湛的长剑。

    “这是我的本命剑,麟嘉剑,上面有太玄仙宫的标记。”萧妄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容禅亦取出有憾,道:“这是……江止所赠。”

    萧妄看这铸器手法,确是像太玄仙宫手笔,疑惑问道:“师祖已仙逝多年……我何时多了个师叔?那叛出宫门的魏师叔不算。”

    容禅道:“他是被代师收徒……拜在冲虚门下。”

    “竟是如此……想来师父定然十分重视这位,小江师叔。”自从看到容禅拿出太玄仙宫物件,萧妄内心已经将他视为了自己人。

    “你是如何进入这里的?是不是师父和师叔派人来找我了?”萧妄问道。

    容禅答:“我们是在追查恶泉踪迹过程中,不小心被人陷害,我被推入了泉水里。思来想去,我是落入了这恶泉之中。”

    “你们?”

    “我和江止。”

    “清微剑宗与太玄仙宫联手,此间世界算是有救了……”萧妄一幅大仇得报的模样。“你能不能告诉我,外面世界如何?师父是否还好?我在此间已经三十年了,我一定言无不尽。”

    容禅淡淡开口:“清微剑宗已覆灭。”

    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平静对待这一事实。

    萧妄睁大了眼睛:“情势竟危急至此……那你是……师父一定是集结了天下仙门,来救我了。”

    容禅说:“我乃大罗宫宫主。”

    “大罗宫?”萧妄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想起刚才容禅张口就说江止是什么大罗宫宫主道侣,太玄仙宫专修无情道,怎么会……萧妄恍然大悟:“原来你诓了我!怪不得识破了我。”

    容禅似笑非笑。

    容禅道:“你告诉我,为何这个世界如此这般。我们进入了孽摇山,游历三千小国,我观此间风物,分明与那足弥国、崇丘国、参嵎国相同,但细节处又多有不同,一时之间,如何发生这样的变化。”

    容禅本以为这是什么时空法阵,他回到了过去或者来到未来,但萧妄苦笑一声,道:

    “你不知?这是本世界的镜像。”

    “镜像世界?”容禅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萧妄缓缓道:“我也是落入此间数十年,才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你观这恶泉世界,分明与外界一模一样,甚至许多人也是一样的,但是细节之处,却有不同,你道为什么?”

    “为什么?”容禅情绪稳定地陪萧妄卖了个关子。

    萧妄道:“我初见你,问你姓名,便觉奇怪,因为此世间,并无一容禅,亦无一江止。而本世界所有人,在此,皆有对应,只不过,为恶的一面对应。”

    容禅心中逐渐泛起波澜,萧妄的神情亦十分微妙,似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

    “你对此世间非常熟悉。”容禅道。

    “是。这镜像世界中的人,我基本都见过,但唯独没有你二人。所以我料定你二人,定有特殊之处。”萧妄说。

    容禅忽然祭出有憾,直直向萧妄胸口打去,把他打退了数十丈。容禅欺身向前,将伸出利刃的有憾指在萧妄胸口处,问道:

    “那此世间,是否有一恶的‘萧妄’呢?”

    *

    寤生紧紧地关上房门,柴门上露出许多空隙,光线照进来,映得这昏暗贫瘠的屋内更显凌乱。

    一堆杂物堆成的床上蜷缩着一个女孩儿,衣衫破旧,刚刚哭过,眼肿得跟核桃一般。她看到自己的生身父亲进来,更显害怕。

    女孩四肢纤细,身体瘦弱,唯独肚子高高鼓起。

    寤生看到女儿害怕成这样,更生气,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灵妹开始尖叫,从床上爬下来,并开始逃跑。寤生扯着她的头发把她又拖了回来,并撕扯着衣服道:“赔钱货,若不是你,我至于娶不到老婆?你得给我再生回个儿子。”

    灵妹泪流满面,哭着求道:“爹,爹,不要!你是我亲爹啊!”

    “你敢跑?跑出去,让被人看看你这丢人现眼的婊子模样?”寤生踹了灵妹一脚。

    灵妹露出来的身体部位上都是伤,而寤生也不复一脸老实,尽是淫邪模样。

    单身父亲抚养自己的女儿长大,终有一天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孩子。

    狭小昏暗的房屋仿佛地狱,传来女孩痛苦的哭泣呻吟声和男性喘息声,却如爬不出去的泥淖一般。

    一念之间,九千九百生灭,有善念、恶念、绮念、执念、妄念……一念之差,便造就悬崖深壑。若人能秉持正念,便向正道而行;若为邪念所诱,便滑落深渊。

    恶泉,正是人的一个又一个恶念,造就的选择,汇聚成的世界。

    当人面临岔路口的选择时,若选择了其一,便通向一个世界,若选择其二,便滑向另一个世界。千百万种恶念交织,因果轮回,无数最坏的选择,造就了一个恶泉世界。

    可以理解为,本世界与镜像世界一正一反,正是依从不同念头,造就的不同世界。

    原本这两个世界高悬于天平两端,从无关联,直到有一天,碰撞到了一起。

    *

    萧妄被逼退至角落里,他从想不到,这容禅翻脸这么快。

    萧妄身上沾染了无数草叶和泥巴,但他仍然相信,太玄仙宫的信物,不会赠给一个无缘无故的人。

    “自然是……遇到过的。”萧妄喘息着说。

    萧妄胸口一阵闷痛,这不单是因为被容禅攻击的,而也是因为他想起了初到恶泉世界,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时,那种震惊错愕感。

    他原本以为可以信任自己,吃了大亏后,发现连另一个自己也不可信任。

    但自己永远最了解自己,面对着自己展现出的另一面,萧妄的心境,出现了深深的动摇。

    “我把他杀了。”萧妄捂着胸口道。

    容禅问:“我怎知,死的是善的你,还是恶的你?”

    萧妄沉默了,这关系恶泉世界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但现在,他不想说。他本想慢慢吊着容禅,好借容禅之力离开这个世界,但容禅一点都不好说话。

    他若是现在什么都说了,他在容禅手里还能留下命来?

    在恶泉多年,萧妄也长了七分心思。

    容禅也不急,系在萧妄四肢上的情丝如绳索般汇聚到了一起,成了很好的困锁萧妄的利器。

    容禅每走一步,萧妄就踉踉跄跄地被迫跟着一步。

    容禅回头看着这酷似江止的模样,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

    萧妄嚷嚷道:“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容禅说:“你不是说,本世界的每一个人,在这里都有对应吗?我不去看看,怎么知道你说的真假。”

    “那你要去哪儿!喂喂,我可先跟你说,人虽有对应,但你不一定遇得到,因为有些人早死了!毕竟这儿恶人当道,不是所有事,都能像本世界一般完成,多的是吵成一锅粥、逞凶斗恶,最终死在一个窝里的!”

    难怪这儿看着比外边败破许多,想来也是,若人与人之间不能合力,许多事儿就做不成。容禅心想。

    容禅道:“我要去太玄仙宫。”

    他想要去问问这里的指玄,知不知道派他们来调查恶泉一事。

    萧妄变了脸色,说:“不能去那儿!千万别去!”

    “为什么?”

    “你、你……”萧妄支支吾吾地说,“太玄仙宫实力深不可测,现在不清楚他们是敌是友,贸然前往,岂不送死?”

    有道理,但……

    “你去过了?”

    “没、没有……我只到了外围,戒备森严,便回来了。”

    哼,说谎。

    容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抓紧手中的情丝,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亦有我的父母,容夔和茹忆雪?”

    那他是否可以在这里,再见到他们?——

    作者有话说:我的文风……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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