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灵报警的次日,警方就根据活动出席名单和艺术中心场内的监控,锁定并捉获了那个试图往蒲灵脸上泼烧碱水的黑衣女子。
经查证,该女子跟蒲灵现实生活并无矛盾纠纷,甚至连交集也无。
之所以会对蒲灵下此毒手,源于她是温临风的狂热粉丝,而且是长期跟车偷拍的极端畸形私生饭,曾被爆出过偷装针孔摄像头被拘留的恶劣行径。
而近来温临风跟蒲灵的cp大热出圈,两人相关词条持续登顶,霸榜热搜,致使她病态的占有欲和癫狂的嫉恨心理不断膨大发酵,最终铤而走险,试图将所有怨恨发泄在蒲灵身上,付诸了伤人暴行。
在这事发生后当晚,网上就隐有风声,在传蒲灵出席活动后受到了不明攻击,差点酿成恶性事件。
据悉还是活动场馆的工作人员爆料。
传闻一出,网上就掀起了规模不小的讨论。
网友们惊奇事件发生的地点与受害人身份,猜测背后原因,蒲灵的粉丝则心急如焚地在她的微博底下留言,私信经纪公司,要求出来正面回应。
舆论逐渐发酵,就在快要出现失控局面之时,警方发布了情况通报。
蓝底白字中,简明扼要地阐述了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来龙去脉。犯罪嫌疑人因何缘由实施犯罪,过程中蒲灵为何幸免于难,案件结果如何。最后是一段警方基于通报案件所总结出的普遍性安全指导和社会倡导。
警情通报一出,立刻在各大网络平台掀起了轩然大波。
微博这边直接空降了一个热搜,以火箭蹿天的速度登顶第一,大红加粗的“爆”字紧随其后。
【我去我去,原来我刷到的那些小道消息是真的啊,当红女明星被泼烧碱水,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简直不可思议。】
【就因为跟一个男明星一同出席了个活动,被拉郎配剪辑火了一些二创视频,蒲灵到底惹了谁?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以为你家哥哥是什么香饽饽吗?好恶心,好恶毒的粉丝。】
【路人都要怜爱了,蒲灵那天都避嫌成什么样了,还要被一些恋爱脑上头的人认定是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感情,所以在刻意回避。】
【怜爱美女。但偏个题,通报里说的紧急情况下帮蒲灵挡去伤害的朋友是谁啊?圈内好友吗,还是什么?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感情肯定不一般吧,不会是什么偷偷在谈的男朋友吧?】
各种言论甚嚣尘上,在巫琇那边接到几个媒体采访电话后,蒲灵登上了微博。
先是给关心她安全的粉丝报平安。
又发文严肃澄清她跟温临风除了大学校友关系,无其他任何私交,连联系方式也无。
再是呼吁广大网友能理智追星,拒绝极端行为,同时表明,她会拿起法律的武器来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在这条微博底下,除了粉丝的关心问候与支持维权言论,还有不少涌进来的路人评论——
【笑死,连私人联系方式也没有,也不知道那些cp粉怎么嗑生嗑死的。】
【温临风那私生粉是有病吧,追星追到魔怔了,干嘛要牵连无辜人员,还蓄意伤害毁容,支持美女维权!】
评论内容大差不差,基本是一边倒地站在蒲灵这边,心疼和怜爱她的遭遇,间杂着一些唾弃温临风没能正确引导粉丝的谴责话语。
正面、积极,但没多少新意。
直到几十分钟后,一条因发布时间晚,本该沉底的评论被顶上了前排:
【我的天啊,原来那天姐姐是遭到坏人攻击了啊,怪不得我会在医院遇见。不过大家可以放心,姐姐看起来没事,就是姐夫身上缠了纱布,也不知道伤势严不严重。】
几分钟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评论透露出不妥的信息,加上许多人点赞评论,发布人火急火燎地将这条评论删掉了,楼中楼评论也一并消失。
但为时已晚。
早已有好事者将这条评论截屏保存,怕被人说是p图,还特地录了屏。
而后便是各个粉圈之间疯传,某瓣小组发帖讨论,被大大小小的营销号转发搬运。
到了后面,因为讨论度过高,“蒲灵男朋友是谁”这一词条直接爬上了热搜,并且很快冲上了热搜第一。
【什么,蒲灵有男朋友了?】
【啊?姐姐不要想不开谈恋爱啊,我可是刚入股你的事业粉啊呜呜】
【你们别说,我真的很好奇蒲灵的男朋友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出道那么久一直都没传过绯闻,也没炒过cp,算是女明星中的敬业典范了吧?】
【圈内还是圈外的呀?我真怕是美女配河童……】
【……】
热度节节攀升,舆论持续发酵。
巫琇再次给蒲灵打来了电话,没生气,只是心平气和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要正面回应,还是找人公关掉?”
蒲灵不答反问:“琇姐,如果我说我想公开,你会生气吗?”
巫琇在那头沉默片晌:“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
“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而且,”蒲灵看一眼坐在她旁边的靳西淮,翘起唇,心情很好地开起玩笑:“都说网友的力量很强大,万一我男朋友有什么瞒着我不可见人的黑料,扒出来我也好认清他这个人。”
正装模做样处理工作,实则竖耳偷听的靳西淮:“……”
蒲灵收回眼,笑笑:“我也不想瞒着那些喜欢我的粉丝,想给她们一个交代。”
巫琇:“你就不怕公开后掉很多粉吗?”
“为什么要怕?”
蒲灵缓慢地眨了眨睫,轻声说:“真正喜欢我的粉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喜欢我。”
何况,我已经找到了比任何人都更喜欢、更深爱我的人。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总而言之,公开于蒲灵而言没有任何坏处。
巫琇没了异议,“那你自己做主决定用怎样的形式公开,我去联系几个营销公司,尽量让你的恋情曝光后的舆情走向是正面的,对你有利的。”
谢过巫琇,蒲灵握着手机坐回靳西淮身边,她抿了下唇,侧脸看向靳西淮:
“你有微博吗?”
靳西淮顿了下,点头:“有。”
“是什么,我待会儿要艾特你。”
蒲灵捣鼓起自己的手机,好一会儿没听见靳西淮的动静,转头看去,发现人正盯着手机屏幕,硬朗分明的下颚内收,似乎在踌躇着什么。
“怎么了?”蒲灵伸出一根细白手指,戳他绷紧的咬肌,以为是靳西淮没明白她的用意,解释道:“你刚才没听见我跟我经纪人说的话吗?我打算公开,如果你有微博号的话,我可以在配文里顺带艾特你一下,我看别人都是这样官宣恋情的。”
“嗯,我知道。”靳西淮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指尖,包进掌心。
他抬眸看向蒲灵,干净锋致的一双眼,铺满如被水浸泡发软的砂粒般细稠的温柔,没再犹豫,将手机放到了蒲灵眼前。
蒲灵低睫去瞧,而后结结实实地愣住。
屏幕上,赫然是一个原始数字昵称的微博账号主界面,蓝色头像,神秘低调。
简介不知在什么时候从空白变成了一行黑色小字——
“蒲灵至上。”-
晚上八点二十分,蒲灵发布了一条由她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斟酌编辑的博文,公开并官宣了恋情。
这个时间点,正值吃瓜群众用完晚饭,上网冲浪放松的娱乐休闲时间,蒲灵微博一发,照旧被推至热搜前列,“爆”字加持,引发大片围观与讨论。
【我的妈呀,蒲灵真的有男朋友了啊。】
【这姐好实诚,下午刚被人爆出有男友,晚上就官宣,一点也不遮遮掩掩。】
【只有我点进去那个被艾特的账号,发现姐夫就是之前一掷千金贡献了千万杂志销售额的那个神秘大佬吗?】
【还真是,被我们奉为内娱头号氪金神话,没想到竟然是姐夫,一掷千金买这么多是为了哄姐姐开心吗?】
彼时的蒲灵,坐在靳西淮怀里,也问出了类似的疑问:“所以,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我的杂志?”
“杂志拍得很好看,很漂亮,而且这是你第一次拍,我想送你一份好的销售成绩当礼物。”
靳西淮去勾她耳畔发丝,绕在冷白指骨上玩:“当然,这些都不是前提,没有这些条件,我依然会这么做。”
他停住动作,看着蒲灵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因为,你值得。”
值得被捧上高位,值得被人瞻仰。
那因为家庭而欠缺的配得感,他都会在今后的岁月里一一奉上,为她填补,直至完整无缺。
听了靳西淮的话,蒲灵本因困意而惺忪的眼忽地裹上潮意,她转过身体,搂抱住靳西淮的脖子,脸蛋埋在他颈窝,闷声说:“干嘛总对我那么好。”
靳西淮手掌抚着她脖颈皮肤,轻轻叹一息:“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要毫无保留地对你好,想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尽数奉送,全心全意,至死方休。
感受着自己愈发酸胀的眼眶,蒲灵扇了扇眼睫,眨去泪意,微微抬脸,提起她还没来得及说的一件事:
“其实在之前,我就有注意到你那个微博号,但因为账号里透露的个人信息太少,加上那个账号在我出道后就一直关注着我,还经常勤勤恳恳地做数据,以至于我都没敢联想到你身上去。”
提起这事,靳西淮也略有不自在,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认的,只是垂睫看着蒲灵,好奇地问:“什么时候注意到我微博账号的?”
蒲灵说了个时间,“那时候我在外面拍戏,还觉稀奇,竟然会有粉丝的IP几次跟我巧合。现在知道是你了,就觉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哦对了。”蒲灵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提到:“在那个时候,你还在扮演你哥,但我已经有些怀疑你不是靳青恪了。”
闻言,靳西淮挑了挑眉,“我暴露得那么早吗?”
“也不是,只是我心下感觉有点古怪,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蒲灵摸上靳西淮的脸,“而且你和你哥长得那么像,我要怀疑也一时怀疑不起来。”
靳西淮按住她的手,眸色幽深,似一泓冰下暗河:“我跟靳青恪长得不像,宝宝,你看清楚来。”
说着,他带着蒲灵的手摸过他的额头、鬓角、乌黑狭长的眉眼,高挺鼻梁……
最后,蒲灵的手摸向他的唇瓣时,靳西淮张合齿关,噬咬了下那雪白指尖。
蒲灵吃痛地轻“嘶”了声。
瞅见靳西淮眼底的郁色,她妥协地叹口气,吻了下他嘴角,哄道:“对,你们长得不像,是你演技好,所以我前面才会没认出来。”
她扭动了下身体,跟靳西淮面对面对视着,见他脸色稍有缓和,再接再厉地问:
“你知道我后来是怎么发现你不是靳青恪的吗?”
靳西淮眉眼轻敛,低声道:“因为我的言行举止露出了马脚,让你察觉到我不像靳青恪。”
蒲灵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是觉得我是因为发现你不像靳青恪,所以才怀疑你的身份的吗?”
靳西淮看着她,缄默不语,但答案不言而喻。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蒲灵收拾了下脸上表情,肃然正色道:“我发现你不是靳青恪,不是因为我对靳青恪有多了解,而是因为我对你有所了解。”
靳西淮愣住:“……对我?”
“是啊。”蒲灵坐在他大腿上,手指揪住他深海蓝家居服的衣摆,卷在手上玩:“一开始,我是从你扮做的靳青恪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心里才开始泛起了古怪的感觉。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有一次生病发烧,还对着那时候还在扮靳青恪的你喊出来你的名字,那就是因为我生病神志不清,不小心说出来了心里的想法。”
“我看到了越来越多你的影子,再后来是发觉你跟你哥饮食偏好上的不同,让我疑心再起。”
“还有就是,”蒲灵伸手揽住男人修劲窄腰,推着衣摆一点一点往上卷,手指也伸进去,点触着他清薄肩胛骨处的一块肌肤:“你去蒲家跟我睡同一间卧室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你这里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靳西淮身形微顿,神色复杂地看着蒲灵。
蒲灵继续解释道:“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身上有这么一颗痣,是因为你小时候掉进过游泳池,白色的衣服湿掉沾在身上……你还记得这事吗?”
“记得。”
靳西淮喉结轻滚,垂眼注视着蒲灵,声音匀缓轻沉: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还伸了手,把我从泳池里面拉了上来。”
蒲灵弯了弯睫,笑吟吟道:“看来你记性还不错,还能记得我做的好人好事。”
“……”
“相较于你哥,我真的更了解你。”
蒲灵伸手去碰靳西淮的脸,戳他脸颊,半是强调半是撒娇道:
“所以啊,不要再吃醋了好不好?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哥。”
说完这句话,她将脸凑过去,秀巧的鼻尖挨着靳西淮的鼻尖,温热的气息交融,唇齿间溢出切入肺腑的话语:
“我只喜欢你。”
“以后也只会喜欢你。”-
公开跟靳西淮的恋情,外界的反馈比蒲灵想象中的更为乐观正面。
绝大多数粉丝予以理解,祝她幸福,且期待后续作品,只有小部分选择脱粉,但并未出现脱粉回踩的情形。
不久后,蒲灵参加了一个电影节活动,在后台接受了记者有关日常工作与生活的采访。
面对镜头,蒲灵表现得落落大方,毫不避讳,坦坦荡荡地回答了记者们提出的关于恋情的采问——
“嗯,是圈外人。我和他认识有二十年多年了吧。算是青梅竹马,但在一起没多久。”
“有考虑过粉丝的感受,但我不想瞒着她们,所以就选择了公开。最后结果也显示,她们对我的确很溺爱很宽容。对于这份爱我无以为报,只能在后面多进组拍更好的作品,给她们提供更积极的情绪和正能量,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回馈粉丝的支持与喜欢。”
“最后再跟大家说一句话吗?我想一下。”
“那我就借用一下《亲密关系》中的一句话吧。”
蒲灵看着镜头,眉眼掬着浅浅笑意,神色温和而从容:“祝我们都能够从与他人的关系中得到幸福,且,始终保有自我。”
……
活动结束后,蒲灵换下礼服,穿过活动方给艺人开辟的专属通道,行至停车场,找到上午送她过来的车辆。
蒲灵以为车上只有司机,拉开宾利后座,却发现靳西淮坐在里面。
她面露讶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靳西淮接过她的手包,一手去牵她的手,挑唇笑:“今天的工作忙完了,就想着来接你下班。”
蒲灵倾身吻了下他的脸颊:“算你自觉。”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压根无法消解靳西淮一日不见她而翻涌奔腾的思念,但他还是克制住了。
司机还在前面。
最后,他只是吻了下蒲灵的额头,安安分分地牵着她的手,没有不合时宜的多余行径。
只是偶尔蒲灵会盯着他的脸上好一会儿,不说话,只是看着,等他奇怪扬眉时,飞快地吻一下他的脸庞,或者是喉结。
靳西淮胸膛起伏了下,呼吸有些失了节奏。
但想起早上看的娱乐新闻,女星被拍与男人在车上激吻,底下不堪入目的评论,还是强行按下内心的冲动,秉节持重,克己复礼。
车辆行驶到半路上,在等红灯时,蒲灵瞥见了道路内侧一家门面古朴雅致的店铺,内心忽地一动。
她让司机靠边停车。
靳西淮不厌其烦地把玩她手指的动作一顿,溶在寂沉暗色中的脸庞偏转,不解她意:“怎么?落了什么东西吗?”
“不是。”蒲灵否认,但并未说明缘由。她扶着靳西淮胳膊,抻身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个东西,不会去太久。”
唇角是柔软触感,靳西淮还没回神过来,蒲灵机巧地抽出手指。
但在脱手之际,她用细白的指尖轻轻刮挠了一下靳西淮的掌心,落字甜蜜轻盈:
“乖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蒲灵信守承诺,没多久就重新出现在靳西淮的视野中。
但举止神秘,双手背在身后,不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靳西淮自她下车后就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第一时间发现她回来。
看着她面容莹莹地走到他座位那一侧,素手轻抬,拿出藏在身后的一捧花,轻敲他车窗,宛如叩击他的心扉。
“好看吗?”蒲灵笑盈盈地在明炽如火的花瓣中歪脸,晧腕雪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很好看。”
靳西淮怔怔回神,嗓音干哑:“送我的吗?”
“当然啦。”蒲灵献宝似的将那捧弗洛伊德玫瑰递到靳西淮面前,眼弯似月,“不送你送谁。”
眼前的花颜色虽然俗气,但浓烈,比任何一种花都来得坦荡直接。
一如靳西淮对蒲灵的感情。
也是蒲灵接下来要试着表达的心绪的呈现。
蒲灵把花递过去,对上靳西淮紧张凝重的眼神,她忍不住噗呲一笑:
“怎么这幅表情?不会是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在补偿你吧?”
或许用“受宠若惊”来形容靳西淮此刻的表情更为合适。
蒲灵心脏抽动了下,分泌出些许酸涩感。
“之前总是你给我送花,杀青送,生日送,各种节日也送,但我都没给你送过。”
“这是第一束,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束。”蒲灵眨着一双宛若刚从溪流中打捞出来的明亮杏眼,光彩流转,她郑重其事地喊了下眼前人的名字:
“靳西淮。我以后都会好好对你,不会再让你一味地付出。”
“还有,我爱你。”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捧着滟红玫瑰花束的靳西淮眼皮一颤,抵着椅背的后脊宛若过电,胸腔震浮。
这天的天气格外好,阳光慷慨地洒满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车窗外,有簇簇团团的蓝花楹绽放在枝梢,一掠而过,再无踪影。
“我一直在等那么一天,希望你能发现我对你的暗恋。说不定,那样你会施舍我一点喜欢。”
“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但好在你现在对我的喜欢,并非是施舍给我的。”
“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爱是弃暗投明,亦是自投罗网。哪怕是春蚕自缚,靳西淮也心甘情愿。
心动无原则,蒲灵至上。
—正文完—
第82章 番外 爱 男主视角
都说爱情一事不分先来后到,但人要有礼义廉耻。
可恰好,靳西淮其人,就是个寡廉鲜耻的。
他对蒲灵的喜欢,好似一株常年生于阴处,湮没无音的植物,被共生一处的参天苍木夺走赖以生存的丰沃土壤、阳光雨露,以至于匍匐挣扎于潮湿湫隘之地,幽然暗生。
无人知晓的是,他在伺机,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终有一天,低矮植株也能遮天蔽日。
而他,会得偿所愿。
——题记-
靳家为两个双胞胎儿子举办生日宴的那天,并不是靳西淮第一次见蒲灵。
在更早之前。
在蒲灵还只是一个刚满周岁的蹒跚小孩,两人就已经缔结下了妙不可言的交集。
只是,她不知道。或者说,她并不记得。
那是蒲家为女儿举办的周岁宴,借着这一由头,蒲义平和邱姿俩夫妻邀请了云京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就有靳家。
那时候恰好有个项目两家正在合作,靳家便给了蒲义平一个面子,由靳夫人带着一对双胞胎出席。
但这场宴会不出所料,就是一个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大人们谈天论地,衣着华贵正式,言语间都是对钱财地位的渴慕,汲汲营营,偶尔提及小孩,也满是抬举与攀比姿态。
彼时的靳西淮,只有四岁,还是个稚嫩孩童,但早已有了点自我意识,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也不喜欢别人总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哪怕那种目光只是在欣赏他哥,然后,顺带一并扫过他。
哪怕,在这之后,那些人会一碗水端平地将他哥与他一起夸得天花乱坠。
小而笔直的身形跟着靳夫人的身后,沉默地看着衣着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一手牵着与他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孩。
另外一只手空着,却从未往他的方向伸过。
他站在人体身形构筑投落的阴影里,垂眼盯着鞋尖,一动不动,像座小型雕塑。
那贵妇人笑着应下所有夸靳青恪的话,“是,我家阿恪一直都很乖,不需要我们操心。现在已经在学大提琴和法语了。还可以,那些家庭教师都夸他有天赋。”
却仿佛并没听到夸小儿子的话一般,全然忽略,并不接腔。
面对此情此景,他倔强地抿唇,移开视线。
却在下一秒,对上一双葡萄般圆润黑亮的眼。
豆丁大的小女孩坐在小推车里,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啃着雪白小手,直直地盯着他的方向看,目不转睛。
专注到不可思议,除了密黑睫毛偶尔的眨动,她都不曾挪开过视线。
在许久之后,又对着他,弯起两边唇角,露出一个天真又无邪的笑容。
白净脸蛋鼓鼓,弯起的眼睫如新月,纯粹而美好。
小靳西淮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跟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女孩对视如此之久。
还在她吞咽食物不及而流口水的时候,产生了走过去帮她擦拭的想法。
后面没多久,到了这场周岁宴的抓周环节。
被放在软垫中央的小蒲灵理所当然地成为全场的焦点,咿呀学语的年纪,却面临着人生中的第一次选择。
身边放着琳琅满目的物品,乐器、书籍、笔墨……甚至是各类珠宝首饰。
众目睽睽之下,蒲灵被引导着看向各种物品,眼睛滴溜溜地转个没停。
最后,锁定了一个目标。
小小软软的身体在软垫上爬行,两步之后,她越过了父母摆在最显眼处的小提琴,坚定不移地朝着站在外围处的一个小男孩爬去。
不多时,在哗然的惊叹声和笑声中,在男孩怔愣的眼神下,软团子伸出手,心无旁骛地抓住了靳西淮的裤脚。
“哥……”
小女孩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手中布料,舍弃了各种寓意着美好祝福、代表与象征兴趣与职业的物件,向全场人宣布了她的最终且唯一的选择:
“要……哥哥。”
……
当时的蒲灵年纪太小,记不住事,所以在两人后来的见面里,她全然不记得自己曾在周岁宴的时候抛弃了一众价值不菲的物品,坚定而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一个男孩。
大人们也将当作趣事一笑了之,不以为意。
没有谁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除了靳西淮。
所以在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在听见她将他喊作“青恪哥哥”的时候,靳西淮在心里近乎麻木而漠然地想,看吧,她不记得你。
她跟其他人一样,都只喜欢靳青恪。
可尽管如此,靳西淮还是无法拒绝她的靠近。
就像,没人会抗拒大雨滂沱后的晴光乍现。
靳西淮自有意识以来,就感知到了他的妈妈并不喜欢他,心里只偏爱他的哥哥。
哪怕两人是一对长相极为相似的双胞胎,也阻挡不了爱的天平的倾斜。
也不知是天生使然,还是环境造致,他自小便跟靳青恪的性格迥然相异。
他的哥哥是被人交口称赞的优等生,合格的靳家继承人,而他空有一副聪明头脑,性格却古怪孤僻,到了后期,更是变异成不服管教、离经叛道的混世魔王。
皮囊类似,性格却天差地别。
而在那样的家庭里,在那样自视甚高的圈层中,自然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更受追捧,他被放逐到边缘,不能融入,被孤立,被排斥。
甚至是被欺负。
只是因为拒绝其他人触碰他手中的无人机,没有用他哥那种温和的语调,冷硬的口吻,几个早就看不惯他的二世祖联合起来,自后方趁他不防地将他推下了泳池。
扑通地栽进去,脑袋似乎磕到了坚硬的砖石,头晕目眩,冰冷的水流灌进他的耳鼻,流进他的咽喉。
岸上爆发出一阵毫不克制的哄笑声。
一群半大的孩子,脸上绽放着天真又残忍的笑容,嬉笑地看着他在泳池挣扎,看他狼狈不堪,以此取乐,无人施以援手。
好不容易缓过那阵头晕,靳西淮呛咳出咽喉中的水,上半身浮出水面,往泳池边缘艰难移动。
他全身湿透,睫毛和眼眶因难受而泛红。
唇瓣也是薄红的,靳西淮用那双殷红湿润的眼,阴鸷眼风如刃,如恶鬼罗刹,冰凉仇恨地刮向岸上众人。
戾气四溢,叫人胆寒。
直到岸上伸来一只雪白如藕节的手,朝着他的方向。
女孩趴伏在泳池边上,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公主裙被瓷砖上的水珠沾湿弄脏,努力地将细得不堪一折的胳膊前伸。
软软地对他说:“阿淮哥哥,你抓我的手,我带你上来。”
喜欢上蒲灵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只是叫人难过的是,她并不喜欢他。
她似乎更喜欢靳青恪。
每次见面,她都会先对靳青恪打招呼,笑容甜润,沾蜜一般。会把自己做的甜点送给靳青恪,会黏在靳青恪身边玩耍,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靳青恪……
身为旁观者,哪怕被父母忽视,被当做衬托他哥美好品性的对照组,靳西淮也未曾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
嫉妒到,想要取而代之。
或许是上天都听到了他的心声。
在十二岁那年,他萌生了跟靳青恪换身份的念头,想要看看,做靳青恪那种人是怎样的滋味。也想知道,如果他成为了靳青恪,周遭的人是怎么对待他。
恰好就在那天,蒲灵来到了靳家玩,听着身旁的佣人指点,她来到他身边,用乖巧清软的语气喊他“青恪哥”。
看着那张纯然白净的脸,靳西淮犹豫两秒,便将错就错,毫无负担地借用起他哥的身份。
不知是他跟靳青恪长得实在太像,还是他自小便展露出演员的天赋,以“靳青恪”自居的那一天,身边人都没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包括蒲灵。
他度过了前十二年都从未有过的开心一天。
尽管心里清楚蒲灵对他的好,愿意陪他在一起,是因为把他认成了靳青恪。
但靳西淮并不愿承认,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一场美梦中,自欺欺人也好,虚假也罢。
至少曾经拥有过。
直到蒲灵问出“青恪哥哥,阿淮哥哥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他”,一句话,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大抵是做贼心虚,乍听这话,靳西淮惊出了一身冷汗,以为是蒲灵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可对上小姑娘纯良又认真的眼神,靳西淮明白是他多想了。
蒲灵可能单纯只是突然想起来他这号人物,随口问一下而已。
靳西淮不敢说出真相,也怕蒲灵一见到靳青恪,就会发现两人身份的对调,只能诌出一个理由,说他生病了,并让她不要去打扰“靳西淮”休息。
蒲灵乖巧应下,听话地没去打扰。
只是在临走前,她塞给他一颗糖,麻烦他转交给“靳西淮”。
“阿淮哥哥生病了肯定会很难受,要吃很苦的药,吃完药把这颗糖含进嘴巴里,这样喝完药嘴巴就不会那么苦啦。”
“……”
这让他如何做到不喜欢她?
靳西淮将那颗糖攥在掌心,掌心合拢。
意识到微潮的热汗可能会将它融化,又忙不迭松开,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那颗糖靳西淮一直没有吃,放在身边,夏天温度高,糖会融化,他便放进冰箱里冷冻,等气温降下去,再拿出来。
宛若护身符的存在。
过期了好久,他也没舍得扔掉。
后来,一个同他玩得还行的男生在未经他同意后,翻了他书包,从里面翻找出了那颗糖,拆开包装扔进了嘴巴里。
又在不久后“呸”地一声吐在了地上,口中低骂:“什么玩意儿,这糖怎么一股哈喇味?”
靳西淮看着那被揉搓成一团的糖纸,以及地上沾着灰尘与口水的糖球,登时冷了脸,眉眼凝结成冰,揪住那人的衣领,一拳挥过去,又将人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被揍的男生凄厉大喊:“为了一颗糖,至于吗?”
至于吗?
至于。
靳西淮并不在乎自此以后,背上了一个小肚鸡肠、为了点小事就挥拳伤人的恶名。
也不在意学校里其他人将他跟靳青恪弄混。
却介意起蒲灵将他认错成靳青恪。
在被蒲灵错认后的当天,他去染了头发,极为惹眼的红色。
不消说将他跟另外一张脸弄混,就算是放在泱泱人群里,他也是最为吸睛的存在。
顶着那头红发,靳西淮晃到了蒲灵面前。
他没将任何人异样的眼神放在心里,却唯独格外在意蒲灵的看法。
在看见蒲灵对他的新发型只流露出讶然的情绪后,靳西淮微不可查地在心底松了口气。
还好,她并不为他离经叛道的行径感到嫌恶与厌弃。
也是因为她这般态度,为靳西淮做出后来的举动提供了底气。
他将脸凑到蒲灵面前,让她记住他这张脸,不要再弄错他跟靳青恪。
挺孩子气且幼稚的行为,但靳西淮顾不得其他。
他只想让蒲灵能够认得清他这个人,而不是把他当做是靳青恪的混淆品。
可是在多年以后,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放弃了这一原则与底线——
答应成为他哥的替身,戴上一副他曾敬而远之的斯文有礼的面具,变成了“靳青恪”。
藏起卑劣的心思,尽职尽责地扮演起另外一个人。
唯有这样,他才能有资格陪伴在蒲灵身边。
这或许,也是他对蒲灵的爱,唯一的出路。
第83章 if线[番外]
正值人间三月,塞绥岛的枝头树梢却已漫上橙黄橘绿的色块,晴阳映面,整个世界宛若一幅拓印的厚涂油画。
“Okay,可以开工了。”
随着少女一句优雅标致英音徐徐落下,站在滩涂上持着装备的工作人员严阵以待,将镜头对准了不远处的海面。
白色飞鸟一掠而过,投落轻盈剪影。海面是极为梦幻的冰川蓝,隔着镜头,仿佛都能嗅到那干净腥咸的气息。
这是一段前景,用以交代拍摄环境。
镜头缓缓推近。
海水轻轻拍打着礁石,震出一圈细微涟漪,波光粼粼,仿若一块起皱的蓝宝石。
倏忽间,宝石褶皱加深,浪花被劈断。
垂散着乌浓长发的少女破浪而出,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庞,遽然呈现在白昼天光下。
“嗨,美丽的女士,看这边!”
特写镜头落在少女脸上,素净的面庞,衬着乌黑剔透的眼眸,具有很强的视觉震撼力。
蒲灵半倚在礁石上,视线直直望向前方镜头,卷翘睫毛衔着细小水雾,乍看仿若泪盈于睫。
清透澄净,明媚得不可方物。
“非常好!”
“不,简直是完美!!”
摄像师向后拉着镜头,随即横移拍摄,运镜操作游刃有余。
“好的,我们现在拍一个空镜头来过渡一下画面。”
风卷流云,云朵是淡奶油瀑布。
半个小时后,视频总算拍摄完毕。
小助理谷佳佳忙不迭举着一件干净的外套披在蒲灵身上,递上厚实毛巾。
“灵灵姐!”
谷佳佳双目晶亮,满脸拜服:“你镜头感好好啊,刚才我都快以为你是在拍电影了。”
“不对,应该是你太漂亮了,一举一动都美不胜收,这才赋予了镜头画面灵魂!”
早已习惯小助理夸张且毫不吝啬的彩虹屁输出,蒲灵莞尔:
“选个好看的背景,摆好姿势,你也可以拍出漂亮的照片的。”
“啊,我不行的。”
谷佳佳摆了摆手,略显拘谨:“我每次出去拍照都被朋友嘲笑个不停,说我直挺挺得像个笨重的木头桩子,姿势也只会呆傻地比耶。”
“可能,”她苦笑了下:“可能我天生就不适合拍照吧。”
蒲灵用毛巾揉拭着披散在身前的沾湿长发,宽慰道:
“拍照这东西压根没有天生不天生的说法,掌握一些基本技巧就好,比如摆姿势的时候让自己核心收紧,肢体舒展,差不多就能应付日常Pose了。”
自己这小助理细致能干,偏性子内敛到不行,蒲灵沉吟两秒,语气打着商量:
“要不这样吧,待会回酒店了,我单独教你几招拍照小秘诀。”
谷佳佳眨眼,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吗?”
“当然。”蒲灵弯唇,狐狸眼剔透潋滟,渲出狡黠笑意:“不过呢,我有个条件。”
“……”
谷佳佳咽了咽口水,有些底气不足:“是、什……什么条件?”
蒲灵用毛巾将头发掖得半干,随意往纤薄肩后拨。
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却依旧明媚馥郁的脸庞。
探手捏了捏小助理手感极佳的脸蛋,蒲灵拖着尾调,笃悠悠道:
“就是——”
“记得以后拍照自信点。不然说出去,很丢我这个师父脸的诶。”-
“你工作结束了没?”
翌日下午,赛绥国际机场。旅客熙来攘往,其中多为金发碧眼的欧美人,蒲灵乌发漆瞳,一张柔美精致的东方脸孔显得尤为惹眼。
对周遭投来的注目礼视若无睹,蒲灵慢条斯理地将AirPods戴上,听着发小褚婴宁含笑的嗓音从耳机中传来。
“早结束了,我现在刚到机场,待会儿就飞回国内。”
“不是宝贝,特种兵啊你。你为了拍摄一个视频跑那么远,都不在那里玩玩吗?行程那么赶干嘛?”
蒲灵盯着自己新做的美甲,莹润指尖摩挲着甲床边缘,意兴阑珊道:
“不回国能干嘛,我来这地方就是图这里风景好,符合我这次拍摄的视频主题,不然我都不会来这边。”
褚婴宁:“这话我就不赞同了啊,那边可多的是事儿能干啊。”
蒲灵:“比如?”
褚婴宁:“男人。”
“……”
褚婴宁笑嘻嘻怂恿:“你就不想看看有没有艳遇什么的吗?”
深知自己闺蜜这不着调的德行,蒲灵扯了扯唇,语气无奈:
“大小姐,你也不看看塞绥岛是什么地方,前段时间还出了件性质极为恶劣的暴乱事件,我都是等事态平息了才敢过来的,哪敢久留。”
褚婴宁显然也想起那码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马将自己刚才那些话推翻:
“也是,那地儿太过危险,你还是早点回来投入祖国母亲的怀抱,毕竟国内安全多了。”
蒲灵看了眼前面的标识,停下脚步:“先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要前往休息室,晚点聊。”
“你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蒲灵递了个眼神,示意谷佳佳将行李递给一旁训练有素穿着专业制服的行李管家。
两人则轻装前往该航线的头等舱贵宾休息室-
云京时间晚上八点许,蒲灵踏上了返回国内的旅程。
两地距离遥远,航线高达上万公里。一上飞机,被困意裹挟的蒲灵就向空姐要了个轻薄毛毯,打算用睡觉熬过大半个漫长难捱的旅途。
毯子是长绒棉的,很软,质地精良,染着淡淡的薰衣草精油香气。
几乎是兜头盖上的下一刻,蒲灵就陷入了酣甜梦乡,不省人事。
被巨大动静惊醒的那一刻,蒲灵脑袋犹昏沉混沌,视线被遮光效果极佳的眼罩保护,有些晨昏不辨。
她起床气发作,整个人在状况外,满脸愠怒地扯下眼罩。
却在下一秒。
被她眼前呈现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霎时间一身瞌睡虫全跑光了,后背还攀上一层薄薄的白毛汗。
宽敞明亮的头等舱内,光线刺目。
一个头戴鸭舌帽,蒙着黑色口罩的肌肉男手持利器,挟持了一个体型娇小的女生。而那被桎梏在危局中,浑身战栗,根根头发丝都透着恐慌与惊怖的人,赫然就是她的助理——谷佳佳。
蒲灵记得那歹徒,登机的时候还需地勤人员引导,行走还需拐杖依傍,现在怎会如此生龙活虎?
而且,他手上利器又是如何携带上来的?
她的视线疾扫过地面。
下一秒,定在那被拆解开得四分五裂的拐杖上。
原来如此。
但蒲灵已无多余心情去深入探究罪犯的心理与作案动机,揪心于谷佳佳的安危,颅内神经拧成绷紧的细弦。
无数或激进、或保守的念头频闪在她脑海。
但势如累卵,不容她再多踌躇下去。
最终,蒲灵还是选了最笨、却又是当下这般情境中她能想到的最优方案。
“我朋友她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我来换她,可以吗?”
蒲灵感受到那男人如鹰隼般镂骨冷锐的视线流连在她身上,很不适,但生生承忍下来。
她压根无法坐视不理,只好选择这种方法与歹徒斡旋交涉。
也不知对方是权衡了什么,持刀手背青筋瘪了瘪。
沉默片刻,竟答应下来,嗓音粗哑,如硬砂砾磨过冰冷镲片。
“行,那你过来,跟这娘们交换。”
蒲灵抬步,走过去。
卧在裙侧的指尖打着颤,手心一片濡湿。她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勇敢,从容、镇静。
几步之外。
即将靠近之时。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啼哭声,短促,憋闷,像是下一秒就被人捂住。
但还是被那男人注意到。
阴鸷视线斜过去,一眼就扫到了从不远处试图从侧边角突破的机组保卫人员。
就差一点点,功败垂成……
“不准动——”
那肌肉男满脸狰狞,甩着刀,大叫出声,嗓音嘶哑浑浊,刺耳至极。“不然我就对手里这娘们不客气了!”
蒲灵脚步僵在原地。
头皮发麻,心脏几乎停跳,连呼吸都忘了行进。
但那男人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揪着谷佳佳,一脸被戏耍的恼怒,冲蒲灵发难,迅疾袭来的危险气息,裹挟着浓厚杀气。
像是恶鬼出樊笼。
完了。
完了……
蒲灵惊恐地闭了闭眼。
与此同时,她心里掠过无数个待会该如何跟那歹徒谈判的想法,以及动起手来,哪个姿势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她那投保了上千万的漂亮脸蛋不受损害。
短短几息,冷刃逼近。
惊魂一刻,蒲灵看见她所站位置附近的一身型高挑的男性乘客突然利落起身。
流星赶月间,劈手打飞歹徒手里的利器。
“哐啷”一声。
一把沾着猩红血丝的瑞士军刀落地,掉在了蒲灵脚边。
薄白冷刃,折射着灼眼焚心的寒光。
余光里,那仿若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依旧在与歹徒较量。
见自己的制胜关键被打飞,肌肉男目眦欲裂,再也控制不住身上的煞气,失心疯了般挥拳打向男人,出手狠绝,不留余地。
——却还是被男人轻易破解。
只见他拽住肌肉男手腕往外用力推掰,只听“咔嚓”一声,关节错位,半条胳膊软软耷落,无力地悬挂在半空中。
就像是一截被硬生生折断的枯枝。
那人惨叫一声。
似乎是痛到了极致,他额角肌肉抽搐,青筋凸起,双目猩红,嘴里还不怕死地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似是没听见,又像是完全不在意,男人没什么情绪地睨了肌肉男一眼。
只一眼,便轻飘飘地收回。
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随后,他用那长得过分的右腿侧向利索一蹬,踹向歹徒心口,以压倒性的力量步步紧逼,掣肘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屈膝快攻,动作行云流水,最后成功将人掀翻在地。
“砰”地一下——
歹徒倒地,发出沉重□□摔地的巨大闷响。
脸贴在冰冷金属切面,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见此情形,机组保卫人员和几个人高马大的乘客飞身上前。
左右分工,屈膝跪地,使出一身牛劲将恐怖分子压制在地,让其再无翻身的可能。
危机解除。
一切尘埃落定。
恐怖分子被押走,机组工作人员开始安抚乘客情绪,并告知接下来的航程安排。
如同一块心上悬石被搬走,蒲灵舒口气。
她一时脱力,差点腿软得趴地上,刚想伸手扶住最近的座椅靠背。
却在下一秒,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
眼前出现了一双低调静奢的牛津皮鞋。
往上,澄黑西裤包裹着两条长到很有存在感的腿,像是修竹拔地而起。
来人身型颀长,直肩阔背,一身版型挺括的白衬衫贴合着清健明朗的身躯。
即便没看见脸,却传递出一股冷月寒霜般的气质。
疏疏朗朗地站着,像是一座飞鸟难渡的巍峨雪岭,圈出一片令人心安的气场。
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拯救她于水火中,游刃有余地破除险恶危局,操作贼牛批,走位贼骚,跟开挂了似的大英雄的装束么。
思及此,蒲灵扬起白皙脸颊,刚想真心实意地跟救星道个谢。
却在抬眸看清男人相貌后。
整个人彻底愣怔在原地——
虽然机舱上的危险因素已然被控制住,但为了确保全舱人员的人身安全,这架从赛绥国际机场飞往云京的航班还是被迫备降在肯菲机场。
待排查完所有安全隐患,与其他航线协商妥善,会重新安排航程起飞,尽职尽责地将滞留的旅客安全送达目的地。
约莫半小时后,该机降落在肯菲的备降机场。全机数百名旅客在机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前往指定区域等候。
一路上,蒲灵都有些心不在焉。
谷佳佳一连喊了她好几次,她都置若罔闻,白皙漂亮的脸蛋绷着,密层乌睫垂落,深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无法自拔。
“灵灵姐。”
谷佳佳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尝试唤回她游离在太虚之外的神思。
蒲灵长睫一颤,神思终于归位。
只是清澈瞳仁仍残存一丝惘然,嗓音困惑:“怎么了?”
谷佳佳挠了挠脑袋,“没事,只是我看姐你好像有些魂不守舍,这里人太多,我怕你被人撞到了。”
蒲灵弯了弯唇,侧眸笑着看她:
“放心,我看着路呢,还没蠢到在这个地方撞到人。要撞,也是撞到……”
一句“撞到鬼”还未溢出柔软唇瓣。
蒲灵就瞥见自己身前出现了一堵高大峻拔的肉墙,她刚想顿步。
格外倒霉的,后面的旅客忽地往她这个方向推搡挤压了下,迫使她重心不稳,往前方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蒲灵感觉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一片质感冰冷却又清润的皮肤,硌着微微的骨骼感,触感熨贴。
好像是一双手。
还是男人的手……
蒲灵忙不迭站稳,后退两步。
她抬起眼,居无定所的视线再一次跌入一双幽深清邃的琥珀眸里。
那里如一潭落霜的清池,明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旋即。
一旁的谷佳佳看见她那素来遇事八风不动,待人从容优雅,表情管理强大无匹的灵灵姐露出了一脸“青天白日撞见了鬼”的表情。
很快,蒲灵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惊讶之下忘了表情管理这事。
警铃豁然高悬。
如同在飞机上那般,她迅速敛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佯作若无其事,格外高贵冷艳地道了声谢谢。
就像是,从未与眼前人相识一般。
说完后,蒲灵正想绕开男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却见一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横现在她眼前,如玉般的指尖,此刻却捻着一枚女式耳钉。
六芒星碎钻,款式简洁大方,价值却不菲,高达七位数。
还是褚婴宁送她的礼物。
蒲灵这才惊觉自己左耳上的耳钉竟悄无声息地掉落,并且,还被眼前人捡到。
她暗自懊恼一番。
却也庆幸能够失而复得。
蒲灵再次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伸手要去拿。
但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一般,男人复而举高了手,慢条斯理地将那颗六芒星拎至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动作气定神闲,却格外羞辱人。
“……”
蒲灵鼓了鼓腮帮子,有些气急败坏地看向眼前人,眼尾一挑,似在谴责男人不干人事,欺负弱小,无耻之尤。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
虽受到指控,但他依旧不为所动,只沉静安然地站在原地,垂眸专注地凝视着蒲灵。
不发一言,也不吐露任何情绪。
却像是最为高明的狩猎者,不费一隙精力,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在这样明目张胆且摄人心魄的目光注视下,蒲灵觉得她费尽心思撑起来的高大气势和冷艳气场,几近散架,崩塌。
似乎,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全然不够看,甚至是无所遁形。
“靳——”
她最终还是松了口,主动扯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屏障。
刚想喊他名字,就见男人很轻地抬了下眉梢。
迫于耳钉落入敌窝,蒲灵知情识趣地改了口,但表情却是极为不情不愿,语气也憋屈:
“阿淮哥哥。”-
这班旅客前往等候区,而靳西淮带着蒲灵她们去了一个专门的接待室。
一靠近,就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前来接待,表情恭敬而殷切。
这是一个西班牙语国家,靳西淮驾轻就熟地运用着他的语言天赋与人交谈,蒲灵听不懂,意兴阑珊地撑腮欣赏风景。
可任她视线往四周左探右望,上瞧下挪,目光千回百转。
最终,还是没忍住落到了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似乎,他永远都有一种将四周的目光聚焦于他一人的魔力。
自靳西淮从藤校毕业,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接管靳氏集团,不到两年时间,便将家族企业带动得蒸蒸日上,如日中天,成为横跨多个领域、产业链全覆盖的龙头企业。
一番震古烁今的成绩,让无数富家小开公子哥望尘莫及,也让他一举成为上流圈子津津乐道的神话。
只是在两年后,靳西淮在某个行业峰会正式宣布带领团队前往欧洲开拓海外市场,以扩大集团海外影响力与商业版图。
也是在那次之后,两人便未曾再见过面。
蒲灵想过两个人会再次相遇。
却从未没设想过两人是在飞机上相遇,还是在那样惊险悚怖的场景下。
……
有工作人员送来茶点。
登机前本就没吃多少,经过一番折腾,蒲灵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
她扫了眼桌面,焦糖奶冻色泽诱人,牛奶米布丁雪白嫩滑,还有经典的杏仁牛轧糖,令人食指大动。
她招呼上谷佳佳一起吃。
浓郁的肉桂味道在唇舌间化开,蒲灵第三次接收到小助理偷瞄她的视线,像是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再这样下去,自己也无法安然享受美食了,蒲灵索性主动出击:
“佳佳,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心思被看穿,谷佳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凑近,小心翼翼地问:
“灵灵姐,那个,你是认识那个救命恩人吗?”
救命恩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蒲灵这次没隐瞒,点了点头:“嗯,认识。”
“我刚才听见你叫他哥哥,他是你的亲哥哥呢,还是说亲戚关系层面上的哥哥呀?”
“都不是。”
谷佳佳啊一声,困惑道:“哪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就是他父母跟我家里人关系好,小时候认识,让我喊他哥,我就喊了。”
想到什么,蒲灵舀布丁的动作顿了下,旋即若无其事地挖了勺放嘴里,含糊不清道:
“不过我和他不熟,关系很一般,就是个点头之交。”
谷佳佳眨了眨眼:“这样啊。”
空气静默两秒。
蒲灵舔了舔唇,唇色更显莹润,她犹豫了下,还想补充一句,但唇微启,字音尚未吐出。
就看见谷佳佳眸色一亮,视线越过她看向后方。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入颅内,蒲灵脊背陡然僵硬。
她一丝、一丝地挪动脖子,看向了自己的斜后方。
果不其然。
靳西淮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后,长身玉立,身型笔挺清悍。
那张疏淡如雪的脸上,此刻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眸色深沉,让人挪不开眼。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
蒲灵有些心虚,贝齿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瓣。
但某一刻,她转念又想起某些前尘往事,霎时间,一股恼怒的情绪将原本满坑满谷的复杂心绪挤走。
对啊。
她干嘛要心虚?
他俩!
本来就不熟!
思及此,蒲灵心绪平复下来,脸蛋绷着,心安理得地回视靳西淮,理直气壮地诘问: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跟个阴魂不散的鬼一样。
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
面对她的控诉,男人坦然自若地看着她,嗓音低而从容。
蒲灵觉得莫名:“什么可能?”
靳西淮深深地看她一眼,语气两分无奈:“是你们太专注了,太投入了。”
“……”
蒲灵也自觉自己无理取闹了,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你刚才不是说要用私人飞机带我回去吗?现在还不能起飞吗?”
靳西淮对她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好脾气地解释道:
“私人飞机需要申请航线,所以得暂缓一天回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让助理订好了酒店,先去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喔。”-
云京时间十一点半,蒲灵坐上靳西淮的车,前往附近的酒店。
开车的司机是靳西淮派遣在肯菲子公司执行任务的一位助理,他显然也不清楚蒲灵和他家老板的关系,虽然好奇极了,但碍于靳西淮在的缘故,并不敢恣肆打量。
谷佳佳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
宽敞的后座则是留给了蒲灵和靳西淮。
原先蒲灵是想去副驾驶那的,但这样一来,谷佳佳就得和靳西淮共处一块。
接收到小助理可怜兮兮的求助目光,蒲灵还是硬不下心,勉为其难地去了后边。
只是一上车,她就将身子贴向车门,扭头转向窗外,一副“我要欣赏风景,闲杂人等勿扰”的冷艳姿态。
本就宽敞无比的豪车后座,因着她这一举动,更是能塞得下两头安格斯牛。
靳西淮倒也没太大反应。
只在上车后看了她一眼,吩咐完助理,便抟心揖志地处理起公务来。
车子抵达酒店门口,靳西淮的助理手脚麻利地下车,帮忙拿行李。
只是在拎起蒲灵的东西时,一道音质如玉般清冽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这个我来拿,你拿好其他的就行。”
“好的,靳总。”
助理忙不迭应下,毕恭毕敬地将蒲灵的行李递给靳西淮。
蒲灵觉得莫名,本想颐指气使地对靳西淮说一句“莫挨本小姐的东西”,但想到她那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爱拎多拎。
累不死你。
但显然,这点重量对靳西淮而言不足挂齿,轻轻松松地提到酒店,且贴心地送至房间门口。
到了总统套房门口,蒲灵便作势要拿回自己的行李。
但靳西淮没让,长臂一推,将行李箱拉到了一旁。
蒲灵美眸圆瞠:“你干嘛?”
靳西淮云淡风轻:“我帮你提到里面去。”
“不用。”蒲灵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就那么几步路,这行李也不重,我自己来就行。”
“而且,”她不避不让地看向靳西淮,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让男的进我的房间。”
靳西淮挺想赞同她这话,但前提是,这话不能对着他说。
沉默两秒,靳西淮盯着她,薄唇轻启:“那么见外?”
蒲灵腹诽:我们本来也没有很熟。
靳西淮像是读出她的心声一般。
忽地发问:“还记得吗?”
蒲灵最讨厌他这样说话只说半截的人了。抬睫斜睃他,没好气道:
“记得什么?”
“我想,我们关系应该没那么不熟。”
靳西淮好整以暇地回望蒲灵,脸上漫上一丝笑意,唇角有弧,慢条斯理地举着事实例证:
“毕竟——”
“你小时候第一次尿裤子,还是尿在我身上的。”
“……”
第84章 if线[番外]
果然。
他还是听见了自己跟谷佳佳说的那些话。
蒲灵抱膝坐在总统套房的柔软华美的地毯上,脚边是她随意扔在一旁的行李箱。
两根纤细指尖揪着烟粉色的长绒地毯,边沿的软曼绒毛紧紧缠绕着瓷白如玉的指骨。
力度之大,似在泄愤,将这块布当成某个行径恶劣的狗男人的替代品,承受她的怒火。
但更多的,其实还是在为她那无法言说、羞耻至极的情绪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好在刚才那层楼只有他俩,没其他人听见。
不然,蒲灵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恼羞成怒地做出一些极端行为。
靳西淮,他!
他怎么可以那么云淡风轻地说自己的童年糗事。
还是那么一件不可告人,足以让她这个大美女颜面扫地,极其不光彩、不体面的糗事。
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一刻,如遭雷擊般,蒲灵脑袋轰然炸开,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在闪烁的电闪雷鸣中化为齑粉。
“闭嘴!”
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尖,被迫发起物理攻击,强行堵住了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狗嘴巴,气势如宏。
柔软的掌心贴向两片同样柔软的唇瓣,温度却截然不同。
蒲灵的手心是温热的,带着并不温柔的力道,紧紧捂贴在靳西淮冰凉的唇瓣上。
严丝合缝地,像是要把他一巴掌闷死似的。
两人目光顺势对视。
但谁也没主动开口。
靳西淮任由蒲灵用手捂住他的唇瓣,并不反抗。
那温热小手散发出的淡淡的馨香,悄无声息地钻入鼻尖,像是无形的羽毛,在他心尖挠痒痒。
靳西淮垂着眸子,安静地注视着她。
那双浅色瞳仁直勾勾的,像是有一股平静且淡的引力,能将人吸进去。
忽而眼睫轻眨了一下。
像是一只白色文鸟掠过蔚蓝的海边,足尖轻盈一点,却像是飓风刮过,在蒲灵的心田溅起一阵又一阵漾开的波浪。
她突地被那股力道点醒。
蒲灵眼珠左右虚跑了下,抬起的秀翘足弓点地,放下手,整个人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靳西淮的距离。
唇上的绵软甜润抽身离去,只剩下一股似有若无的余韵仍在他心头发酵。
靳西淮心头谴出一声喟息。
似在遗憾着什么。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都不满一周岁,还是个小宝宝,尿裤子这不是很正常吗?”
“嗯,没错。”
从容的嗓音听起来忒不走心,半点诚意也没有。
“……你!”
蒲灵对靳西淮怒目而视,唇瓣嗫动两下,本想说几件他以前的糗事进行反击。
但可悲的是。
任凭她绞尽脑汁倾肠倒腹,也完全想不到一件。
靳西淮从小就是个标杆,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机智、聪慧,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从未行差踏错过。
更别提,是她那种社死级别的糗事。
蒲灵怼不出来一个字,憋屈得要死。
盯着蒲灵气鼓鼓的莹润脸颊,靳西淮心头失笑,垂下的干净眼尾微微上挑。
不过,他决定适可而止。
否则惹恼了她,最后吃亏的反而是他自己。
靳西淮负手而立,一只手放在纯黑挺括的西裤口袋里,站姿松散,肩颈却笔直,轮廓分明的五官照拂在明朗的光线下,整个人清寥又俊美。
“小铃铛。”
他喊了一下她的小名,也没再强求,只低着嗓音温声缓缓道:
“晚安。早点休息。”-
窝在地毯上坐了好一会儿,坐得尾椎骨都隐隐发疼,蒲灵这次终于从羞耻无比的情绪中勉强脱身。
她扶着一旁斗柜站起身,开始有了丁点儿心思观察房间里的装潢和摆设。
毕竟是五星级酒店的顶级套房,偌大房间宽敞明亮,千叶吊灯缀着繁复精致的花纹,缠绕着玉兰雕花灯柱倾斜而下。
光球暖黄温馨,恰到好处的亮,极适合人深眠。
屋内点着淡淡的熏香,助眠用的,气息清香怡人。
走进浴室,蒲灵看着盥洗台上摆放着的各种洗护用品,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些瓶瓶罐罐,无论是洗漱用品,还是水乳精油面霜,身体乳,乃至一只小小的眼霜,竟然都是她常用的那个品牌。
就连挂在一旁的浴袍颜色都是她情有独钟的颜色。
巧合到,让人忍不住怀疑:
难道是靳西淮特意吩咐了,为她私人订制了一套洗护用品。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费尽心思?
蒲灵实在想不通,站在盥洗台的镜子前,面露困惑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有一瞬间,一个想法浮现在她脑海,但下一秒又被她否决了。
算了,还是不要那么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的人最容易跌跟头了,她这人最为惜命,半点伤也不想受。
而且,这些能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酒店服务好,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客人的每一个要求,力图让每一位“上帝”都能够宾至如归,享受美妙的夜晚。
蒲灵心想,等她回去了,一定在她那私人号上大力推荐一番这家酒店-
从浴室出来,蒲灵裹着柔软的浴袍,洗去一身疲惫,步履轻盈,赤脚踩在同色的长绒地毯上,露出的一截小腿白得发光。
刚舒懒地倚在床沿,搁置在床头柜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
蒲灵刚按下接听,对面急吼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宝贝,你没事吧,听说你乘坐的那次航班有人劫机?!?”
蒲灵把手机拿远了点。
她瞧了眼时间,拖着腔调,半开玩笑道:
“大小姐,你也不看看时间,距离出事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我如果有事的话,现在应该都凉得透透的了。”
褚婴宁在那头讪笑了下。
“我这不是最近剧组太忙了嘛,又重拍了几个镜头,刚下戏呢。”
“对了,那劫机的疯子是咋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就发癫伤害起无辜的人来了?”
“听我那小助理说,”蒲灵回忆着,“好像是那人家里有精神病史,前段时间又跟女朋友分手,他是被甩的那个,本就脆弱的精神被严重刺激到了,就产生了报复社会的想法。”
褚婴宁也看了一点新闻报道,但具体内情不清楚,现在听了不免诧异:
“我去,所以他就装作残疾人千方百计携带管制刀具上去伤人。”
蒲灵:“嗯,而且他一上来就挟持了我那可怜的小助理。应该是只想着对女生下手。”
“我屮,这垃圾,变态。谁伤害他就应该找谁讨说法去啊!”褚婴宁义愤填膺:“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干嘛?有病!”
蒲灵深以为然:“就是,干嘛还要迁怒到我这个无辜的小可怜身上。”
“对了。”褚婴宁有点好奇:“那最后是哪个大善人出手拯救了你们,机组保卫人员吗?我看报道没具体说,挺语焉不详的,搞得还挺神秘。”
蒲灵忽地沉默下去,有些不想说。
但褚婴宁被她这沉默吊得愈发好奇,在那头连连发问。
静默良久,蒲灵最终还是没选择隐瞒,幽幽吐出三个字:
“靳西淮。”
“……”
“什么???”
褚婴宁钳口挢舌,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掏了掏耳朵以证明自己听力功能正常。
她吞了吞口水,语气艰难地发问:“是、是我……我想的那位吗?”
蒲灵:“嗯。”
这次轮到褚婴宁沉默了。
噎声好半晌,蒲灵听见对面忽地爆发出一句裹挟着浓重情绪的——
“我草。”-
虽然房间里点着助眠用的熏香,但蒲灵最后还是失眠了。
挣扎了很久,用了无数种方法催眠,她才勉强入睡,只是依旧睡得不够踏实,断断续续地做起了噩梦。
最恐怖的一场梦,莫过于梦到了不久前飞机上发生的事。
梦里,她依旧莽头莽脑地挺身而出,跟歹徒周旋,却被发现她和机组保卫人员打着配合,不出所料被记恨上,那人依旧挟持着谷佳佳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手里的刀闪着冰冷寒光,仿佛能穿透人眼睛,刺进人心脏。
唯一不同的是,在那肌肉男靠近她后,靳西淮并未出现。
也无其他救世英雄横空现身,将他的刀踢飞。
蒲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歹徒挟持的对象。
随后,因为他与机组人员交涉不力,突然发了狂,毫不留情地将冰冷森寒的刀刃刺向自己的心脏。
“噗呲”一声。
她的心脏被戳穿,留下一个黑洞洞的伤口,大股大股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整个机舱。
“不要——”
蒲灵恐惧地大叫一声。
但,迫使她发出这般惨叫的并非被刺了一刀的疼痛。
而是,她看见自己的漂亮娇艳的小脸蛋因失血过多而扭曲狰狞,青紫交加,变形成了一个发蔫的窝瓜条。
“……”
拥着被子猛地坐起身,蒲灵惊魂甫定。
整个人像是一只极度渴水的鱼,小口小口急促地呼吸着,胸线迭动。
“还好,还好,原来只是梦。”
蒲灵轻声喃喃,语气里却满是魂惊胆落的后怕,心有戚戚焉。
抚上额头,摸出一手冰凉打滑的薄汗。
蒲灵揿开床头灯。
双手抱着怀中轻盈的鹅绒锦丝被,低垂着脑袋,将滚烫的脸颊贴在顺滑沁凉的被面上,借以消解身上郁热难消的温度。
枯坐半晌,勉强平复完心绪,她刚想掀被起身倒一杯冰水,用以滋润一下干渴到快要冒烟的嗓子。
但脚尖甫一点地,忽听耳边一声惊雷乍起。
随之而来的,是几道灼眼的白光。
顺着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掉落进来,大张旗鼓地吞噬着昏浓夜色,将原先半明半暗的房间照得异常亮堂。
倏忽间,蒲灵那好不容易平复好的心绪,一下子又被搅得七零八落。
蒲灵从小就不喜欢声响大的玩意儿,雷雨天不敢一个人睡觉是常事,遇到烟花爆竹自觉绕道跑,抗拒一切音律过高的音乐。
长大了后,就觉得它们太过聒噪,一旦超过正常分贝,她的神经都觉得被撕扯,脑仁也隐隐作痛。
而且,一旦世界被巨响笼罩,她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便会急剧下降,甚至聊胜于无。
这会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自己刚被一个噩梦惊醒,又接踵而来一个最讨厌的雷雨天。
蒲灵的情绪一下子降至谷底。
糟糕至极。
红唇抿实,透出昭彰的烦躁。
她拎起被子,正想把自己裹进去时,忽听门铃“叮咛”响了两声。
蒲灵动作一顿,视线迟疑地望过去。
脑内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大半夜按铃的不会是什么牛鬼蛇神。
但转念一想这家酒店私密性那么强,安保工作也扎实,便将这个可能排除。
停了片刻,门铃又开始响动两声,频率并不高。
想起靳西淮那跟自己紧挨的房间号,一个猜测涌入大脑。
蒲灵顿了顿,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起床去开门。
房门打开。
如她所料,的确是靳西淮。
走廊光线悠湛,男人穿着全套的黑色睡衣,或许是睡衣的缘故,顶端的扣子并未如平常一般一丝不苟的扣着,而是松散地解开,露出大片冷白清透的皮肤。
显得慵懒又勾人。
见门打开,靳西淮却没主动说话。
眸色冷冷清清,视线沉邃,此刻却不加遮掩地游弋在蒲灵身上,似在确认着什么。
被他这般打量,蒲灵不自在极了。
伸手裹紧了睡袍,瞪向靳西淮,语气恼怒:“……你来干什么?”
眼前的男人,生就一副禁情割欲的相貌。
肃静默立时,分明像极了一尊不染浮俗的神祇。但他开口,唇边却吐露出不怎么正经的话语:
“来陪你睡觉。”
第85章 if线[番外]
……陪她睡觉?
要不是耳边雷声依旧轰鸣不已,蒲灵真要怀疑自己犹在梦中,在做一个荒唐至极的酣梦。
他俩才重逢多久?
靳西淮是怎么做到如此自然从容地说出陪人睡觉这样暧昧无比的话的?
虽然蒲灵深知这个“睡觉”非深入交流意义上的睡觉,但哪怕是纯粹盖着被子看对方的夜光手表,她也觉得逾矩与越界。
像是也意识自己这句话太过直截了当,不够绅士风范,靳西淮琥珀色眼瞳锁着蒲灵的表情,薄唇轻启,礼貌发问,语气称得上彬彬有礼:
“可以吗?”
眼前的男人,顶着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顶级皮囊,光风霁月,让人望之不敢亵渎,生怕惊扰了他。
可他倒好,轻易就说出这般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蒲灵扬起眼睫,反问这位斯文败类,语气不阴不阳:
“你觉得呢?”
靳西淮凝视她漂亮的眼眸,像是没听出她话语里的潜台词,答得不假思索:
“我觉得可以。”
“……”
他怎么能如此坦荡,坦荡到让人觉得不是在询问能不能陪人睡觉,而是在谈论天气好坏,日月长短。
蒲灵决定放弃跟他理论,将脑袋往里一缩,素净的指尖捏着门柄,径直将房门一关,没好气地撂下一句:
“可以……”
“可以你个大头鬼啊。”
厚重的门扉合上,将屋内与外界彻底隔绝。
少女脊背抵着门板,莹白指尖仍顿在古铜色的把手上,指节清透如玉,此时却不知为何施加了点力,边缘透着一层薄而浅的白晕。
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门外没了动静。
不用想也是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普通人吃了这样的闭门羹,自讨没趣,也会离开。
更遑论是靳西淮。
一个从小就被人前簇后拥,供着捧着长大的大少爷。
蒲灵赤脚踩在地毯上,足音极轻地走回床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团成一个可爱的蛹。
她试图用层层布料裹住自己的耳朵。
又戴上蓝牙耳机,放首舒缓的音乐。
却无一奏效。
窗外的雷声始终缠绵不休,没有半分办毫要停歇的迹象。
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雷云剧烈放电,电荷离子膨胀碰撞,在黑沉的夜幕中轰然作响,挟股天震地骇的邪劲儿,声势浩荡。
蒲灵深吸了口气,把自己憋闷得通红的脸颊从被子里释放出来。
新鲜的氧气灌入她的鼻腔,这才好受了些。
她好像,彻底失眠了。
蒲灵茫然地盯着沁白的天花板几许,忽地想起来之前在网上看过的几个助眠方法。
蒲灵再度翻身下床。
她决定在房间绕着走几圈,再做一下瑜伽,等身体疲惫了,自己应该就能够安然入睡了。
半分钟后。
蒲灵回魂,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走到了门边,手还下意识搭在了门把上。
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后。
像是摸到了个年久失修的老旧电闸似的,蒲灵猛地收回手。
抿唇站在原地半晌。
算了。
她就打开门随便看一下,看一眼又不会缺块肉。
蒲灵踌躇了须臾,拧着门把缓缓打开。
随着缝隙一点、一点地扩大,外头的光亮也倾斜进来。
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分割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两秒后。
蒲灵瞳孔蓦地瞪圆了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立在门外的那道峻挺身影。
怎么回事?
靳西淮竟然还站在那里。
似是有所察觉,本在低头给下属发消息的高大男人抬起头,朝蒲灵的方向看过来。
视线细细地描过,落在她尚未收敛情绪的脸上。
静夜时分,那双桃花眼略显寡淡,像是云山雾罩般拢着泠泠仙气,并不外泄多余情绪。
却像是有根无形的绳索,牵着蒲灵往下深陷。
在昏眛光线下,就那样含而不露,秘而不宣。
“你怎么还站在这?”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蒲灵决定先发制人,给出自己此番行为的解释:
“我是房间里太闷了,所以开门透口气。”
说完,她还特乔张作致地抬起手,给自己泛着红晕的脸颊扇了扇风。
望着她这一欲盖弥彰的动作,靳西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痕。
短瞬后,他垂眸,敛了笑。
也不拆穿,怕小姑娘恼羞成怒。
或许是雷声将她的防御击碎,冷漠瓦解。蒲灵放下扇风的手,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大方:
“我看你在外面站着挺累的,要不要进来坐坐?”-
靳西淮提步,不疾不徐地走进酒店房间。
但这一次,他走进的并不是那间装修简洁雅致,寥无人气的屋子。而是一处充盈着淡淡清香,有着鲜明动人色彩的温软乡。
蒲灵走去中岛台,倒了两杯水。
她将其中一杯递给靳西淮,自己浅抿了一口,清润水流入喉,这才压下心头汩冒出的异样情绪。
窗外雷声依旧大作。
但蒲灵此刻却丝毫不受干扰,她的脑海里被其他的东西挤占着,留不出空间给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物。
她静下心来复盘了下近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才发觉自己还并未问过靳西淮为何会出现在塞绥飞往云京的航班上。
并且还是孤身一人,身边并无助理和保镖。
不得其解,索性过问当事人:
“你不是在欧洲吗?怎么突然来塞绥了,你来这边做什么?”
一连三问,话语里透着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咄咄逼人。
无论是在重要的商业谈判桌上,还是出席记者会或接受财经采访,靳西淮都未曾被人如此穷追猛问过。
蒲灵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能以高姿态与他对话,他却不觉被人挑衅了人格与威严的人。
他颇有耐心,一一对应着回答了蒲灵的问题:
“欧洲的事情忙完了,最近打算把工作重心重新转回国内。”
“昨天是我小姨的忌日。”
“我来这边看看她。”
蒲灵是知道的,靳西淮与他小姨关系一向亲厚,只是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的小姨孤身来到风景优美毓秀的塞绥散心。但旅途中不幸抑郁症发作,没能捱过去,最终自杀在一片烂漫花野中,香消玉殒。
只是她一时忘记了这事,所以才对记忆中本该在欧美挥斥方遒的靳西淮会跟她同一航班这事感到费解。
现在记忆被提取了出来,蒲灵只觉为自己揭了靳西淮的伤疤一事感到抱歉。
抛开其他恩怨,她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
“没关系。”
虽然蒲灵并未说道歉的具体原因,但靳西淮知道她这是为无意中提起了他的伤心事而感到懊恼。
怕她自责,这次靳西淮主动地转移了话题,语气温煦,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
“是不是又睡不着?”
或许是被心头歉意淹没,蒲灵语气都软了下去:
“嗯,我刚才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又发现打雷了,完全没办法睡着。”
“做什么噩梦了?”
像是被这道温和清朗的嗓音勾出了倾诉欲,蒲灵将梦里的画面转述了出来:
“就是飞机上那事,我被歹徒挟持了。梦里,你没有出现,我被他一刀刺穿了心脏。”
靳西淮轻轻将水杯搁置在流理台面。
人懒散靠着,却不显疲沓,一身休闲黑色睡衣衬得他清冷优雅,修瘦干净的指尖搭在欧式雕花玻璃壁面,似回忆起某个画面,明晰指骨轻敲两下,清脆声响淹没在喧阗的雷雨天。
心不在焉下,蒲灵并未听见敲壁脆响。
但清晰地听见了男人声线温沉的一句:
“别怕。”
还有那句宛如明鼎承诺的话语:“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缄默片刻。
蒲灵问:“哪种事?你没有出现?还是我被一刀刺穿心脏?”
“两者。”
靳西淮看向她,轻描淡写地应。
低低的音色,一贯的清冽冷沉,充盈入耳,像是涓涓的溪水淌进人心底。
笃定的态度,像是掌控着一切,蒲灵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至少,上述的两条,靳西淮皆是一一兑现。
窗外的雷雨不知何时消停了下来。
斜风细雨涌动,密帘珠串似的在油绿发硬的阔叶绿植上,顺着根根叶脉缓缓流淌,滴落在翻着泥腥气息的深沃土壤。
“不打雷了。”
靳西淮眺了眼窗外,单手放在裤袋,明明也熬了夜,却无任何困倦疲惫,一派气定神闲。
簌簌的雨声,像是一首旋律轻盈的乐曲,又似低频的絮语,莫名地拉扯出来蒲灵出走许久的困意。
她抬腕,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洇了层细雾。
靳西淮转头瞧她一眼,视线路过她氤氲着雾气的薄红眼角,明知故问道:“困了?”
回答他的是蒲灵又一个秀气的哈欠。
“那我不打扰你了。”
靳西淮指腹摩挲着银白手机边缘,将它收入掌心,偏冷的音质缠上一缕缱绻:“早点睡。”
蒲灵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四岁那年。雷雨天,她刚好在靳家老宅留宿,对雷声怕得不行,不敢一个人睡觉,偷偷跑去靳西淮房间。
那时候大少爷还在伏案写题。
冷白指尖夹着根万宝龙的钢笔,笔尖挤出的沙沙声很催眠。
她轻车熟路地钻进靳西淮的被窝,只留个脑袋在外边,细声细气地问他:
“阿淮哥哥你怎么还不睡?”
靳西淮帮她掖好了被角,少年音清润好听:
“小铃铛乖,你先睡,哥哥做着题陪你睡觉。”
所以,靳西淮刚才的“我来陪你睡觉”,也只是单纯的陪伴。
重点并不是后面俩字,且意图是让她能够安稳入睡。
望着靳西淮的背影,蒲灵抿一抿唇,忽地出声喊住他:
“你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午饭吧。”
请吃饭,江湖上都知道,这是个还清人情最佳的选择。
靳西淮清楚地知道蒲灵的用意,但他拒绝不了她,最终答应了下来:
“好。”-
后半夜,蒲灵莫名睡得特踏实。
没有噩梦纠缠,无愁绪近身,世界安详静和,整个人像是躺在云端,舒坦至极。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多。
窗帘昨晚被靳西淮拉严实,所以蒲灵醒来的时候并未被灼眼阳光照射到。
她抻了抻睡得酥软的身子,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纤细长指不紧不慢地划开屏幕,刚想浏览一下娱乐新闻打发与消遣时间。
却在下一秒,被聊天框满屏的消息给惊到。
——褚婴宁受伤了?!!
消息出自个小群,里面都是些千金名媛。一群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们没别的爱好,平时不是约小姐妹旅游看秀shopping,就是攒三聚五地汇集在一起聊八卦。
【听说是T台没搭建好,褚婴宁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人现在怎么样?摔伤了没?】
【送医院去了,据说摔得不轻呢。】
看到这条消息,蒲灵心脏骤缩,连忙打开与褚婴宁的聊天框,询问她受伤情况。
但半个小时过去了,也没收到回复。
蒲灵等得焦灼又不安,询问相识的几个好友后无果,干脆出门去找靳西淮。
但到了隔壁却没见到人。
问了前台才被告知靳西淮给她留了消息,说子公司有点事要处理,等忙完就会回来,不会太久。
但蒲灵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看了下航班,发现从肯菲飞往云京的最近航班还有票剩余,干脆买了两张,决定和谷佳佳先行回去。
……
收到蒲灵已经离开的消息时。
靳西淮正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眼前是紧闭的门扉。
可谓是又吃了碗另一种形式的闭门羹。
这是靳西淮人生中第二次被人放鸽子。
第一次是蒲灵。
第二次还是她。
屋外气压低沉,如乌云罩顶。空气一寸寸凝固,挤压不出多余的喘气空间。
助理在一旁陪着,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酒店大堂经理忙不迭上前,将门打开。
靳西淮盯着已经空了的房子,昨晚的约饭邀请言犹在耳。
少顷,似是气笑了,他低哂一声,轻轻吐出三个字:
“小骗子。”
第86章 if线[番外]
相较于之前每一次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出行,蒲灵这次从肯菲飞回云京的航程真称得上是临时起意。
形容仓促地收拾好行李,一阵人仰马翻,终于成功抵达机场候机室。
在候机室坐下的时候,谷佳佳人还懵着,不懂行程怎么突然就变了。
但她身为助理,有个蒲灵很喜欢的点,就是不会过多追问,手脚麻利勤快,配合度极高。
眼见事情稍告一段落,谷佳佳这才寻根究底:
“灵灵姐,我们不是要坐私人飞机回去吗?为什么突然又更改了行程?”
蒲灵简单地说了下褚婴宁的事情。
发小受伤,难怪会如此心急如焚。
只是。
到底是心细如发,谷佳佳忽地想起一件事,尽职尽责地提醒自家老板:
“那灵灵姐,你,跟靳总说了我们临时更改了行程的事情吗?”
因为在飞机上被救一事,谷佳佳特感激靳西淮。觉得要不是有他的出手相救,她可能早就一命呜呼,见了太奶。
昨天连连道谢好几次,要不是觉得会冒犯到人,她可能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一面锦旗供到靳西淮面前了。
虽然完全不了解靳西淮,但谷佳佳这人打小眼力劲儿就特好,觉得能有这般气度和财力的肯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池中物,干脆就跟着昨晚带路的那精英助理一起尊敬地称呼他为靳总。
闻言,蒲灵缓慢抬睫,整个人定住两秒。
缄默片刻。
她慢吞吞地给出个答案:“忘了。”
谷佳佳:“……”
虽然也知道蒲灵偶尔会犯粗心大意的毛病,但谷佳佳属实没料想到她会那么不把靳西淮放心上。
好歹人也是在飞机上救过俩人一命的救命恩人,还给她们提供了食物和住处,谷佳佳觉得自己称靳西淮一句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而且,按照她对蒲灵的了解,哪怕是个施以援手的陌生人,也不会被她如此对待。
更别提两人小时候就打过交道。
联想到两人之间怪异的相处模式。
谷佳佳突地福至心灵,脑海浮现一个大胆猜测。
犹豫两秒,她舔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问:
“灵灵姐,你、你和靳总……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啊?”
蒲灵:“谈不上恩怨。”
谷佳佳松口气。
心想也是,俩人都长那么好看,两大颜霸就应该惺惺相惜,能有什么冲突。
却听蒲灵不紧不慢地补了句:“但也差不多。”
“……”
谷佳佳刚落下半截的气又提了起来。
两秒后,她看见蒲灵垂眸百无聊赖地按着手机,眼皮没抬一下,云淡风轻地说:
“我跟他——也就是有着血海深仇吧。”
“……”
谷佳佳:“?!!”-
飞机安全落地云京。
蒲灵在出站口与谷佳佳分道扬镳,让小助理帮忙安置一下行李,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奔赴医院。
不过这次路上,蒲灵的心倒是暂时落回了肚子里,因为在下飞机后她便看见褚婴宁发来了报平安的消息。
褚婴宁:【人没凉,就是本人尊体受到了点儿摧残TvT】
摧残程度她没明说,蒲灵也没追问。
反正待会儿就能见着人了,肉眼所见的总是比冰冷文字传达出来的更贴近事实,何必徒增烦恼与猜虑。
而且,以她对褚婴宁的了解,打个耳洞都能哇哇乱叫的人还能用调侃表达发消息,说明这事儿并不棘手,顶多骨个折什么的。
事实也验证了蒲灵的推测。
推开云京第一医院的私人vip病房门,她就看见褚婴宁耷拉着脑袋,除了右手被两层医用纱布裹着,其余地方并未看见创伤口。
穿着病号服,纤薄脊背顶着靠板,受伤的手无法正常效力,便倔强地用左手手指一根一根地在手机屏幕上叩击字体。
见是蒲灵走进来,褚婴宁这才撂下手机。
交代完受伤的前因后果,褚婴宁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不是说你遇上了靳西淮吗?那你这次是跟他一起回来的吗?”
毫无预警地听见那个她一路上都在避免回想起来的名字,蒲灵怔忪一瞬,旋即,她若无其事地开口:
“不是。本来念着安全和便利,就打算乘坐他的私人飞机回来的,但听见你出事了,我就提前回来了。”
想了想,她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
“路上一切顺利,就是我忘了跟靳西淮说我先走了。”
褚婴宁没想到自己一时忘了报平安会让蒲灵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蒲灵谈及靳西淮的态度。
语气淡,表情更淡。
就像是,在提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身为发小,褚婴宁当然知晓俩人之前的羁绊与恩怨。
令人艳羡的青梅竹马,登对的家世与样貌,王子与公主,只是可惜,这是一篇黑.暗童话。
妾有情郎无意,于是一段佳话告吹。
沉默片刻,褚婴宁观察着蒲灵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宝贝,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靳西淮了?”
“嗯。”
蒲灵用小叉子举起一颗葡萄,送入嘴里,齿关轻磕,酸甜的汁水四溢在口腔中,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早就不喜欢了。”-
要见的人毫不留情地弃他而去,待在肯菲也没了任何意义。
靳西淮所乘的私人飞机算是紧随其后地降落在云京,但他并未追随蒲灵的步伐,而是马不解鞍地赶往了靳氏集团总部。
总部办公楼设在云京最为核心的商圈,寸土寸金的地儿,集团大厦恢弘高耸。简约现代化的构造与冷硬的外装修格调,跟它高不可攀的名气一般,让人望之难以企及。
身为被靳西淮提前派遣回来处理集团事务的总助,许青霖跟一众西装革履的精英与高层领导站在靳氏大厦北门放行闸口前,顶着骄阳,严阵以候boss的莅临。
由于靳西淮并未告知具体抵达时间,一干人枯等半晌,不知不觉热汗攀上了脸,但没人敢造次。
抹了把滴在两层双下巴沟壑间的汗,负责集团人事调动的曾海实在熬不住,松了松勒在浑圆肚皮上的爱马仕皮带,巴巴地问许青霖:
“许助,靳总现在还没到,不会又临时更改了行程吧?”
相较于这人的大汗淋漓,许青霖倒是一脸清爽,身姿笔挺,半点也不狼狈。
面容清隽,带笑时更显温润,半点也看不出日常协助靳西淮办事时的雷厉风行。
“不必担心,之前是靳总临时有私事要处理,不得不更改行程。这次靳总可是明确告知会莅临集团视察并要求主持一场高层会议。我想,就算您质疑我传达错了消息,也不该怀疑靳总下达的指令。”
“您说是吧?”
许青霖声音和他长相一致,声柔气润,腔调并不咄咄逼人,但一张珠玑嘴蹦出来的字眼从不饶人,跟这些习惯了颐指气使的高层人士打交道永远不会落于下风,比笑面虎还笑面虎。
曾海可不敢得罪他这位心腹,靳西淮跟前的红人,讪讪道:
“是是。是我被晒蒙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
许青霖低眼看了下手机上的计时,掐秒,严格按照靳西淮的指示,将一群人原路带了回去。
等这群人五迷三道地被喊进会议室,瞧见早已气定神闲坐在主位上的俊美男人。
这才后知后觉地醒转过来——他们被靳西淮摆了一道。
在欧洲这么些年,主营国内业务的靳氏集团被专门的职业经理人负责执掌运行,但各层次的高管人员调动幅度小,利益岔根错节,仗着职权尸位素餐,可谓盘踞一方。
虽说身为继承人的靳西淮的权利并不会被架空,但想方设法钻空子的,虎视眈眈的,俯首皆是。
当然,靳西淮也没打算甫一回来就把这些老狐狸抽筋剥皮,下马威过后,就该给颗甜枣了,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这场高层会议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临时的述职,人人自危。
不管身处哪个年龄阶段,何种岗位,他们在对上靳西淮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捉摸不透的眼眸时,无一不魂惊胆落,暗自捏把汗。
傍晚时分,会议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从洗手间出来,许青霖便被几个杵在门口守株待兔的老狐狸绊住脚跟,期期艾艾地要求他透个底。
许青霖扬笑,面上一派春风化雨,回答却滴水不漏:
“宝鑫百货并购项目的确已经提上了进程,目前一切进展顺利。至于其他的,靳总自有安排。”
应付完那些老油条,许青霖走进总裁办。
将一叠文件放在靳西淮面前,合手肃立,正准备尽职尽责地汇报工作。
却见自家老板屈指,将手机倒扣,音调寡冷:
“今天工作暂时先到这里。”
许青霖难得露出愕然神色。
在他眼里,靳西淮一向是个工作狂,何时这般突然地叫停过手头工作,更遑论是在今天这种特殊日子。
“靳总,您这是……”
他没忍住问出口。
靳西淮没看他,将手机置入裤袋。修指勾过随意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径直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动作利落,像是有什么事迫使着他再也坐不住。
头也没回,长腿薄背,自带降燥感。
嗓音是超脱听觉范围内的动人,哪怕字句简短:
“我去讨笔债。”-
在医院陪着褚婴宁差不多耗了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傍晚时分,蒲灵才准备打道回府,回自己的公寓洗漱一番,还打算叫个上门spa。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刚走出医院大厅,蒲灵就听天边传来一阵闷响,声很大,拔树撼山般的阵仗,闪电席卷而过,旋即一场兜头阵雨接踵而至,霎那间就将附近的建筑物淹没在潮湿冰冷的雨雾当中。
糟糕的天气,登时阻拦了蒲灵向外走的步伐。
她看着面前的瓢泼大雨,微蹙了下秀致的眉,打开手机想要询问家里的司机什么时候才能到,却发现司机早在十分钟前便说车子意外抛锚,需要晚一点才能来。
或许是被两件不称意的事夹击,蒲灵心头涌上淡淡的烦躁,但她也没打算坐以待毙。
退回灯火通明的大厅,找了张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刷了下手机,眼见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她才折回医院大厅外的连廊檐下。
雨下得小了些,经过一场滂沱大雨的洗礼,肉眼可见整座城市被洗涤得明净、清洁。
空气中充盈着干净的气息,舒爽宜人。
但伴随着这场冷雨,气温也骤降了好几个度,蒲灵身上还穿着从肯菲出发时穿的单薄衣裙,此刻,料峭春意见缝插针地往她身上钻。
冷风拂面,寒意砭骨,蒲灵瑟缩了下。
垂额,纤细指尖摁压在屏幕上,正想着要不要喊人来接她,或者打辆车,余光忽地瞥见一辆车子稳当驶停在她不远处。
半分钟后。
有人撑着把黑伞从驾驶座下来,他下车的一侧并不在蒲灵的视域之内,伞面很大,加之顺着雨势倾斜了角度,隔绝了大半外界探究的视线。
从蒲灵的角度看去。
只能看见来人熨烫整齐的西装裤,裤管笔直,衬得一双腿又长又直。
往上,是一丝不苟的西服外套下摆,修长明晰的手握在坚硬的伞骨上,黑白对比强烈,愈发显得皮肤如堆雪。
随着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她走来,蒲灵心头有一瞬泛起异样的情绪。
却见男人又往她的方向挪动两步,而后,不发一言地将黑色的伞面往她的方向倾斜。
随着伞面挪动角度,短瞬后,那原本匿于遮挡布料中的一张脸呈现在杳然天光中。
凌厉分明的轮廓,眉眼精雕细琢,鼻挺唇薄,每一根线条都似最上等的松墨绘就而成。
好看得叫人一霎失神,心旌生悸。
蒲灵的确也失了神。
怔忪片刻,她才动了动唇,难以置信地问出声:“……怎么是你?”
靳西淮执着伞,慢条斯理地往她的方向又挪了两寸,直至将人完全庇佑在安全区域之内。
伞下圈出一方有限的天地,在此时,却像是将外界尽数隔绝在外,整个世界只余下他俩。
再无其他。
靳西淮低眸,很认真地望着蒲灵的眼睛,唇微弯,嗓音朗朗清清:
“为什么不能是我?”
第87章 番外if
蒲灵捏着把透明伞,视线落在前方的飘摇雨幕。
被她已经无视好几分钟了,那尊大佛犹立在她旁边。
手里松弛拎着一柄黑色直骨伞,身型笔挺优雅,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雨都变小了,还有伞,这人还待在这儿干嘛,扮雕像啊?
蒲灵腹诽。
只心里吐槽,没出声询问。
也不是懒得说话,只是她在跟自己较着劲儿。
这些天来,因为飞机上那被救一命的恩情,她已经跟靳西淮说过蛮多话了,早就远远超出了她先前给自己设定的指标。
毕竟,在蒲灵的设想当中,她要是和靳西淮再次相遇,绝对绝对不会分他一个眼神,要高贵冷艳,冷若冰霜,将他当作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更狠点,那就是将他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老死不相往来。
总而言之,要无视他,冷落他,鄙夷他!
但令人绝望的是,她现在一条都没能办到……
蒲灵心下被懊恼情绪裹挟。
她郁闷地屏着股气,微微侧着身子,后脑勺执拗地对着靳西淮方向。
檐外雨丝如织,仲春万物都浸泡在朦胧水汽当中,凉意盎然。蒲灵衣着单薄,不算长的裙角被风拂起,冷意直往她脖颈处与膝盖窝钻。
她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缩了缩四肢,肩膀单薄骨感,两条纤细胳膊交叉在胸前,负隅顽抗着。
在打第三个哆嗦时,蒲灵忍无可忍,刚想把褚勖拽回来,好逃离这方是非之地。
甫一抬眸,尚未转身,忽地感受到一阵清冷浅淡的气息漫入她的鼻息。
很清冽,洁净,像干净的冷泉,山巅的积雪。
顺间将她缚足在原地。
下一秒。
一件质感清沉,设计考究的黑色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严丝合缝的,像是落下一顶防护罩,寒意瞬间被驱散,盼求多时的暖意密密袭来。
蒲灵怔愣了片刻。
等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就要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服外套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
但还没等蒲灵付诸行动,像是预判了她的举止轨迹,一只修劲有力的冷白手掌按在了她纤薄肩头。
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阻止了这件外套被弃如敝履的悲惨命运。
“别动。”
轻懒嗓音自她耳畔萦响。
习惯性言简意赅地表达完诉求。
靳西淮复而用打着商量的语气,低沉的音色似乎被这场不期而至的雨水浸润,饱沁着温柔水汽:
“委屈你披一下我的衣服。别感冒了。”-
自医院回来后,蒲灵连着两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本来井井有条规划好的一个视频拍摄计划因为官方邀请的活动而被迫提前开启,节奏打乱。
加上她这次拍摄主题选的是国潮新风,和几个非遗传承人约好了时间,出于对大师的尊重,蒲灵也不想出尔反尔,便挤海绵似的加工加点,力求在活动前完成拍摄工作。
人一忙起来,就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好几份来用,也无暇顾及其他。
很多不重要的人和物,就那样被抛在脑后。
连个被她回想起来的资格都不具备。
拍摄地点选在云京的一处国家级地质公园。
那天下了点小雨,却并不耽误拍摄,反而误打误撞地给整场拍摄营造了绝佳的氛围与意境。
绿波廊烟,雨珠在鎏翠的叶片上缓缓滚落,尖细末端不承其重,往下低垂,莫名有股柔韧的生命力。
蒲灵身着一袭黛绿色绸缎旗袍,碧玉簪子润泽剔透,低挽发髻,白皙手上轻执一柄油纸伞。
檐下春雨涓流成帘,她撑着油纸伞经过。
路过一丛如瀑布般垂落的紫藤花,交缠细茎攀着墙面蜿蜒,她回眸,鬓边是一簇娇艳欲滴的花瓣,探出护栏,枝蔓舒展,似只为她停留。
雨雾朦朦,世界像是拢上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万物都看不真切。
唯独蒲灵那张清丽干净的脸庞生动得不像话。
怒其不争地瞪一眼痴痴傻眼的徒弟,摄像师吩咐道:“抹抹你嘴边的口水,干正事,记得蒲小姐的要求,待会儿镜头特写旗袍上的非遗工艺。”
男孩如梦方醒,下意识去擦唇,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师父耍了,憋屈地抿了抿唇,温驯道:“知道了。”
转身又忍不住嘟囔:“我觉得视频光怼脸拍就很好了,蒲小姐比那些花花草草还好看,多浪费镜头啊。”
摄像师也深以为然,但没办法,这是蒲灵的视频风格与基调,他身为一个拿钱办事的,得按雇主要求来。
拍摄完毕,谷佳佳照例给蒲灵递来御寒的外套和擦拭的毛巾。
雷打不动地送上一番发自内心的夸夸,然后再尽职尽责地跟蒲灵聊起接下来的工作行程:
“灵灵姐,我们明天就要去参加春禾短视频的春升会,那边的工作人员这两天跟我说了下流程。”
春升会,是春禾视频平台的一个特色年度活动,大致就是邀请一些大流量与热度的博主和明星参加个颁奖典礼,走个年度总结的过场,而之所以安排在Q1,也是为了呼应平台名称。
而蒲灵是身为平台的代言人受邀前往的,她本来是不打算出席的,觉得这种暗潮涌动的名利场没劲透了,但对方工作人员再三邀请,说不好交差。
她不想刁难打工人,加上也有在平台长期发展的计划,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对了。”蒲灵想起一件事,“我看前几天就有很多粉丝问我会不会参加那活动。你帮我发个明确会出席的动态,省得她们在那里抓心挠肝。”
“好的。”谷佳佳一口应下,十分麻利:“我现在就发。”-
风荷举——云京最大的销金窟。
坊间有传闻说,这会所名字是幕后的老板翻阅八百遍诗词歌赋合集,书页都快翻烂了才千挑万选敲定下来的,取名者是不是拿腔作势尚未可知,但足以看出在附庸风雅方面他还是造诣颇深。
跟其他奢靡滟滟的销金窟不同,风荷举外表没什么亮点,装潢典雅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实则内里暗藏乾坤。
走进去,才能发现里头的别有洞天,看得出来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顶层的包厢今日破天荒地开了门,招待起贵客。秦沂攒下这个局可废了不少功夫,他也不是开不起这个包厢,毕竟他跟风荷举的老板可谓交情不浅。只是,要请的那尊玉面佛太难出山。
这不,好说歹说,仗着前两年在国外打过几次交道的情分,这才让人在百忙之中抽出点空,赴了他的约。
“我这边暂时不用,你去那儿,好生招待着。”
秦沂示意着给他斟酒的侍者,生怕怠慢了坐在另一侧的那位。
包厢宽敞奢华,头顶的水晶灯光线如瀑,照得每一个角落的物件,乃至人面上微小的表情都无从遁形。煌煌明亮,不太符合寻常销金窟的调性。
是秦沂特意吩咐人设置的环境。
跟大佬几次来往,虽没知根知底,但明面上的脾性还是摸清了。
靳西淮不喜低糜奢丽的谈事氛围,什么都讲究一个公事公办,铁面无私。之前栽过跟头,这次他连服务员都不敢安排女性,生怕有手脚不干净的坏了他的好事。
“不用。”靳西淮眼也未抬,随手格开侍者试图往他杯中倒的动作,冷淡道:“我今晚不喝酒。”
秦沂挺心疼地看着自己那瓶被嫌弃的黑皮诺,这酒是他专门托人去皇家酒庄带回来的,有价无市,特意拿来招待靳西淮的,没想到最后会落到入不了眼的下场。
“那快给靳总倒个茶。”
他知情识趣地朝侍者使个眼色,转向靳西淮,面上是讨好笑意:“顶级的太平猴魁,也不知您喝得惯不惯。”
“秦总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随身跟来的许青霖读出自家老板隐在清肃面色下凛峭的情绪:唇线微抿,宣告耐心即将见底。
许青霖笑得温润,话语也是无懈可击:“我们靳总今天主持了几场集团会议,耗费了不少心神,今晚要早睡。这茶水再好,也不兴喝呀。”
“是是是,是我顾虑不周了。”
秦沂讪讪,忙不迭应声,再不敢弯弯绕绕了。
深知靳西淮谈正事时近乎苛求的认真,他敛起所有不着调,正儿八经地表明了用意:
“今天是想请靳总您,过两天出席我们春禾视频今年的春升会。”
弦月将明未明,夜色是一层揭不开的黑纱。
泊车员谨小慎微地将定制版宾利开出,车辆驶离会所,八风不动地开往华章名邸。
许青霖坐在副驾,脑海里浮现刚才那秦总被拒后灰败的眸色,不甘却不敢放肆的隐忍表情。
说实话,春禾短视频这两年发展势头异常迅猛,迎着时代浪潮,抓住了下沉市场,利润尤为可观。靳氏集团也在靳西淮的带领下,除了投资入股,还和平台有多项合作,算是通力合作的盟友,这次请靳总出席活动,也是为了给旗下的其他业务拉投资拓宽渠道。
只可惜,靳总向来深居简出,不喜出席这种“站台”性质活动,那秦沂算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手机弹出几条消息,是那秦总不死心地给他发的:
【许助,您那边能帮我再跟靳总求个情,说几句好话吗,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邀请靳总出席这次春升会的。】
这诚意是天地可鉴,但靳总一旦做出某项决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不可能出现特例的。
他也不敢去干涉老板的决定,刚想滴水不漏地回绝,却听坐在后方的靳西淮喊了一下他。
许青霖扭身,面朝靳西淮的方向,洗耳恭听。
并不明亮的厢内光线,靳西淮眉目沉敛清隽,视线定格在捧在掌心的平板上。
并未抬眼看他,淡声吩咐道:
“跟人联系一下,就说我改变主意了。”
许青霖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难得迟疑两秒,不太确定地问:
“靳总,您……是要出席那个活动吗?”
“嗯。”
靳西淮浑不在意自己表现出来的反复无常与变幻莫测,匀长指尖叩返页面,简略告知:
“我突然有了要去的理由。”-
春升会举办地点设置在御秀庄园,是云京享誉在外的五星级酒店。当天,不仅有专车接送,还安排了专门的对接人员来帮蒲灵顺流程。
专车抵达酒店,蒲灵掖着逶迤拖曳到地的宴会裙摆,施施然地下了车。
甫一露面,就吸引到或明或暗的众多目光,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谷佳佳陪同在一旁,帮忙提着裙摆,瞅见建筑物华美恢弘的外观,不禁咂舌:
“天啊,主办方那么有钱的嘛,大手笔啊,竟然租了那么贵的场所办活动。不是说这家酒店不轻易对外开放办活动的名额吗?”
一旁的对接人员莞尔:“我们公司和酒店背后的集团有着紧密合作关系,租借场所办活动还是非常容易的。”
谷佳佳不是云京本地人,对此不了解,于是好奇问:“这酒店背后是那家集团啊?”
工作人员:“靳氏集团。”
靳氏集团?
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没等谷佳佳消化这一讯息,余光一瞥,惊呼:“灵灵姐,你没事吧。”
蒲灵也就出神少顷,没想到自己差点被过长的裙角绊倒,幸而她平衡力不错,及时站稳,才不至于酿成出糗惨剧。
“我没事,就是被小小地绊了一下。”
由工作人员领路进去,乘电梯上去,到达指定楼层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姐你看,这些画好漂亮啊。”
一直好奇地四处张望的谷佳佳如获至宝般,凑向蒲灵耳边低语。
不愧是云京出了名的富人酒店,连走廊也宽敞得不像话,铺设着波西米亚风格的消音地毯,人迈步上去,软得如坠云端。
沁白的墙壁上挂着装饰字画,是色彩浓郁的中世纪油画风格,用色明艳大胆,很是吸睛。
身为代言人,蒲灵时不时需要在短视频营业,她下一期的视频有意拍“油画少女”主题,送上门来的灵感素材,她也忍不住多投去了几分视线。
“靳总,您这边请。”
身为活动方这边的主管人员,林镍属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充当指路员。没办法,谁让大佬不按常理出牌,好好的VIP招待室不待着,非要来嘉宾休息室。
心思猜不透,他也不敢置喙,只能按吩咐办事。
蒲灵正欣赏着一副描绘古希腊战争的油画,画卷上,寥寥几笔勾勒出手持长矛的勇士英姿,笔触老辣,毫不含蓄地凸显画中人精壮的身躯。
正津津有味地品着,余光却瞥见转角处来了一群人。
她没想当拦路虎,当即收回视线,准备侧身谦让。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去。
下一秒却僵停在半空。
靳西淮被那群人簇拥在中间。
一身高定黑西装,勾勒得身形峻挺清悍,笔管条直,较之油画中以形体为美得古希腊英雄人物也丝毫不逊色。
甚至因为身上那股子散漫中带着点儿冷劲儿,更添几分活色生香。
因这美貌,四周默契十足地响起倒吸凉气与惊叹声,各种心思蠢蠢欲动。
但蒲灵脑海里只浮现了一个想法:
这人。
可真是阴魂不散……
精准捕捉到蒲灵的身影,靳西淮顿步在原地。
两人视线隔空相对,像是一场追尾的交通事故,猝不及防地对撞在一起,冰山与熔岩的交锋。
身边人亦步亦趋跟着,因靳西淮的止步而停了下来,却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迷茫,蒲灵也挺好奇。
靳西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身为偌大集团的掌权人,不该有开不完的高管会议和流水似的应酬吗?
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网红云集,在他们圈子里都上不了台面的活动现场?
能混到这个位置,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林镍揆情审势,循着靳西淮的视线望过去,很快便定格在蒲灵身上。
他眼观鼻鼻观心,很快便琢磨出个结果。
视线在两人间兜转几个回合,林镍小心翼翼问询:“……二位是认识吗?”
靳西淮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蒲灵。
沉敛的视线清邃,似在绅士地推让,女士优先,邀请她来定夺两人之间的关系。
蒲灵当仁不让地不跟他客气。
没什么情绪地挪开视线,白皙玉润脸蛋绷着,语气极为冷淡地撂下一句:
“不认识。”-
活动按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身为代言人,蒲灵也在奖项上分了一杯羹,等她捧着奖杯下台,刚要往观众席走去,却被一个工作人员叫住:
“蒲老师,你的座位不安排在那里。”
蒲灵愣住,“那我要去哪里?”
不应该啊,她看平台另外一个女代言人都被安排在了观众席,两人是同一个奖项,理应安排在一块。
她都做好了座位比那个女代言人后一排,被她揪住机会阴阳怪气地嘲笑,随后自己巧舌如簧反击的打算。
“这边给您安排了专门的VIP休息室。”
“专门的休息室?”
“是的,独一份的,只为您一人安排。”
蒲灵不解:“为什么?”
工作人员并未透露,只恭恭敬敬,又讳莫如深道:“您请跟我来。”
蒲灵一头雾水,但还是跟了上去。
等她被人带到一间休息室,推门而入,走到一仿古屏风后。
看到那张佼佼不群却又在她心目中定义为“宇宙第一欠扁”的脸时,这才云开雾散。
蒲灵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
但好死不死地,那工作人员在她走进去后,便极为尽职尽责地锁上了门。
……算了。
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跑了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不够光明磊落。
蒲灵想明白了,要想表现出对一个人的不在意,想要将那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用没事人一样的姿态,像对待不相干人员那样。
平静,淡然,又疏离。
蒲灵掖着裙摆,自然而然地拣了张椅子坐下,看向靳西淮,口吻漠然:
“靳总找我有何贵干?”
靳西淮端坐在椅子上,裹着笔直西裤的腿松弛撑在地面,身后是一屏写意青竹,沦为背景,衬托得他整个人清隽又俊逸。
“靳总?”
靳西淮轻启薄唇,深深地看了蒲灵一眼,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刚才不是不认识我吗?”
蒲灵:“……”
怪不得自她进门后一直不说话,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被摆一道,蒲灵也不慌。
她装傻充愣着:“啊,刚才啊。我的确没认出靳总您。”
“还是后来我的小助理认出你来,说是你,我这才反应过来。”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裙子上的流苏,蒲灵眼尾微撩,漫不经意道:
“可能靳总您长得太大众脸了,所以导致我刚才没认出来。”
“……”
被毫不客气地说成是大众脸,靳西淮也不恼。
冷静自持地拎起前方的汉瓦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往剔透白玉杯中倒茶,动作斯文优雅,流畅得像是一副观赏画。
斟满一杯清茶,修长指尖扶在杯沿,搭靠着往蒲灵方向送,靳西淮笑着看向她,嗓音透露着点滴疑惑,字句却清晰:
“哦?原来靳某的脸是大众脸。”
怎么可能。
就是一句掩饰气言,但蒲灵绝不可能自我打脸。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胡乱掰扯:
“差不多,刚才没怎么看清楚。”
“反正你的脸乍一看真挺大众脸的。”
“——原来是没看清楚。”
靳西淮慢悠悠地品下一口茶,润过的清冽嗓音缓缓拖着腔调,宛然薄唇沾上一点莹润水色,少了几分生人勿近感。
“不然呢?”
蒲灵放下懒懒搅着流苏的手,刚想无情少面地结束这个索然无味的话题。
顺便正色询问靳西淮找她到底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她就要离开了。
甫一抬眼,却发现靳西淮已经撑桌而立,清颀身姿微俯,凑近,朝着她的方向。
低着眼,漂亮的眸子深锁住她:
“那要不,你再仔细看看?”
第88章 番外if
猝不及防间,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蒲灵懵懵然,望着眼前这张蓦地放大的俊脸,心脏有一瞬被冲击到。
因为靳西淮那张近在咫尺的、格外受上天厚待的脸庞。
棱骨皆美,完美到毫不费力。
宛被电击,她怔忪在椅子上,眼睫都忘了眨动。
四周蓦地安静下来,耳边只余清浅的呼吸声。心跳像是一只沾水的皮球,在胸腔里闷闷作响,迟缓,失控。
蒲灵感觉自己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有如台风过境,席卷一切理智。
真是要命。
好不容易挣脱禁锢,重新运作,语言中枢却失了灵,她脱口而出:
“你这张脸我都看了十几年了,长什么样我一清二楚,不需要再……”
后面一句“仔细看了”还未说完整,便被消了音似的戛然而止。
因为,蒲灵瞧见了靳西淮脸上的表情。
促狭的,愉悦的,不再淡而收敛的。
唇边衔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彰显着心情上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饶有兴味。
“……”
蒲灵轻轻吐息。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唇线微绷,她刚想挪动脚尖从椅子上站起来,再后退几步,以便拉开自己与靳西淮的距离。
但尚未付诸行动,靳西淮便仿佛洞察了她所有的情绪与反应,先一步撤离。
点到为止。
不能太过火了,否则遭殃的只会是他。
直起原先半弯着凑近蒲灵的脊背,鸦羽般的眼睫簌簌垂落,靳西淮闲闲地搭着腿,重新落座回自己的位置上。
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靳总。
重回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蒲灵心底那疯狂叫嚣的警报终于偃旗息鼓。
她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靳西淮给她倒的那杯清茶,呷一口,选择性忘记刚才的失态,找着补:
“不过我这个人向来记性不太好,只记得一些对我而言重要的事情。”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早就被我的大脑当成垃圾处理,完完全全地剔除了。”
无关紧要。
垃圾。
剔除。
字字刻骨,对象也不辩而明。
但靳西淮却仿佛并未听出她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只稀松平常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才仿若闲谈一般,提出浅见:
“那要不再重新看看,加深一下记忆?”
怎么又绕了回来?
蒲灵怀疑靳西淮就是故意的。
“不用了,也没必要,说了是对我无关紧要的东西。记太多容易加重我大脑负担。”
是的,没那个必要,她没必要再记住和他有关的一切。
从三年前,他们就已经桥路各归了。
“靳总,还有什么事吗?”
疏离的称呼,蒲灵冷淡地看向靳西淮,“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看出她不加掩饰的冷漠和眼底隐隐的不耐,靳西淮没再纠缠。
他垂眸,嗓音有些闷沉:
“没什么事了。”-
蒲灵莫名有些累了,反正奖也领了,便不想呆在这儿。
她找到刚才那个引她过来的工作人员,礼貌问:“现在可以离开活动现场吗?”
那个工作人员看一眼跟在蒲灵身后,不远不近站在几步之外的靳西淮,顿两秒,期期艾艾道:
“抱歉蒲小姐,现在活动开始,场馆已经封了,暂时不让人离开。”
蒲灵很是失望,她是真不想待在这里了。
还要回到活动现场,听那些无聊的话术,周遭是窸窣的声响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要和我一起吗?”
疏疏朗朗的慵懒男声响起,都不用转身,蒲灵都知道那是靳西淮站在她身后。
都不知说他是阴魂不散好,还是该唾他是跟屁虫。
“我干嘛要和你一起?”蒲灵毫不客气地诘问。
靳西淮依旧是那副从容淡然模样,甩出王牌:“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这时,那工作人员特知情识趣地插话道:“对的,靳总是可以随时离开的。跟随人员也是。”
蒲灵刚想质问一番凭什么。
但转念想起这家酒店可不就是靳氏集团旗下的,老板可不就是进出随意,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万恶的资本家!
蒲灵很想有骨气地拒绝。
但权衡了一下利弊,跟待在台下听几个小时无聊的颁奖礼和冗长无趣的领导发言相比,跟在靳西淮身边几分钟,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临走前,蒲灵还不忘捎上谷佳佳。
她给还在观众席的谷佳佳发了消息过去:【佳佳,我想先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谷佳佳:【啊,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提前离场?】
蒲灵:【也没事,就有点困,想赶快回去洗澡睡觉。你要走吗?】
谷佳佳;【我就先不离开啦,待会有两个我喜欢的博主要上台,我想等看完他们再走。】
蒲灵也不强求:【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安妥稳当身边人,蒲灵这才分了个眼神给一直耐心等待在她旁边的矜贵男人。
明明有求于人。
但她的语气却略显嫌弃:“走吧。”
事实证明,靳西淮的身份是真好用。
蒲灵退场的时候不仅畅通无堵,不像来的时候还要接受道道身份验证程序,繁琐漫长,而且身边的工作人员态度好的不是一倍两倍。
供祖宗一样捧着哄着你,生怕怠慢一星半点。
明白这是沾了靳西淮的光,所以在走出酒店大厅后,蒲灵大发慈悲地没再对他冷眼傍观。
“谢谢靳总,那我就先走了。”
客套总比无视好。
靳西淮看一眼外面天气。春末多雨季节,如今云京城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蒲灵也瞅见了外头那鬼见愁的天气,情绪宕下去几个度,但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靳西淮:
“靳总日理万机,那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您去忙呢,我就不浪费您时间了。”
换个人屡次拒绝好意,真有些不知好歹的意味了,但蒲灵不一样。
她是例外。
靳西淮看着她,连眼神都显露几分无法言说的温和,语调很轻,像是在哄着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耐心十足。
“可对我来说,送你回去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
饶是蒲灵自认为妾心似铁,也有一瞬间动摇。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
明明顶着一张不可攀折的脸,却用着极其温柔的语气,毫不内敛地说着一些引人误会的话语。
知不知道这样很崩人设啊?
蒲灵沉默须臾。
最终还是选择了及时勒马,将一颗岌岌可危的心魂从峭壁上收回,塞回寒气逼人的冷藏室。
“靳总最近是专门去什么组织进修了吗?哄无知小姑娘的话一连串地往外冒。”
蒲灵哂一声:“这种不靠谱的地方还是少去吧,对您这个身份来说,真挺掉价的。”
说完,她也不等靳西淮反应,便提着裙裾走向了门廊,头也不回-
走的时候潇洒自如,尽显横扫千军的女王风范。
但一走出靳西淮的视线范围外,蒲灵瞬间就靡了。
这破天气。
她该怎么回去?
纠结好半晌,蒲灵还是点开了APP市场,下载了个打车软件。
工作缘故,蒲灵出行都是直接打车。
当然,因着手头有几个钱,打的并非普通车型。只不过这项工作一直都是谷佳佳来做,从不用她操心。
现在小助理不在,她只得自食其力。
蒲灵点开下载好的软件,摸索着绑定个人信息后登陆,输入地址,选择豪华车型,很快便匹配到合适的车辆。
页面显示司机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蒲灵只能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
幸好她这次足够细心,准备了御寒的外套。一下颁奖礼,她就披上了外套。
所以哪怕外头雨丝飘摇,携来凉意,蒲灵也能举止泰然。
等了好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车辆终于驶入蒲灵的视线范围内。
由于对活动现场进行了封控,这个时间点,进出人员寥若晨星,蒲灵下意思就看了过去。
颜色对上了,但车型不对。
她打的是一辆迈凯伦,但不远处那辆,赫然是辆迈巴赫,且价值不菲。
蒲灵正要郁闷地收回视线,迈凯伦的司机却主动致电给她。
“不好意思啊蒲小姐,我这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也不知是她听错的缘故,还是淋漓雨水干扰。
对方语气有点古怪,带着浮于表面的歉意,还有几丝她说不出来的复杂。
但蒲灵没多想,只抿一抿唇,正想基于消费者的合理立场,质问对方为什么不早点告知,害她白等了一段时间。
但那司机突地话锋一转,一板一眼道:“但我拜托了我同事帮忙,他现在已经抵达您这边给的地址。”
蒲灵疑惑:“已经到了?”
司机:“对的。”
可现在她眼前就一辆车啊。
难道……
蒲灵深感意外:“你同事开迈巴赫啊?”
对面有两秒的沉默,但还是没否认:“是的,就当是给您带来的不便一个赔罪。车型虽然升级了,但车费不变。”
能享受更舒适的车内环境,蒲灵欣然接受。
但她还是存了点警惕心,谨小慎微地记下了那辆迈巴赫的车牌号。
还挺好记,嚣张的连号。
靠近那辆车,蒲灵叩了叩驾驶座车窗。
贴了单向透视膜的玻璃应声半降,露出司机面貌,很端正的长相。
一番交涉,蒲灵坐上了副驾驶。
“你们这种类型的豪车是公司配的,还是私人的?”
闲来无事,蒲灵索性跟司机攀谈起来。
司机,也就是方洵,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指尖拢紧了些。
犹豫半晌,他还是将事实吐露:“车子是我们老板的。”
蒲灵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种门道,有些司机趁下班时间,胆大包天偷偷开老板的车出来赚外快的。
只是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碰上。
哑然片晌,她憋出来一句:“那还挺好,都……都不用承担多少成本。”
又静默两秒,蒲灵没忍住好奇,潋滟灵落的眼眸铺陈着明显困惑:
“你们这样子,就不怕老板发现吗?”
方洵抬起眼皮,往后视镜飞快掠几眼。
镜面上,阻隔前后座的高大挡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降了下来,露出后方真章。
身姿孤拔的男人搭膝坐着,不像往常那般上车后仍孜孜矻矻地捧着公司文件处理,只安静端坐,落影修长。
一双邃眸沉在后方浅淡阴影里,显得愈发高深莫测。
得不到任何指示,好在方洵是个能审时度势的,他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道:
“应该……应该已经发现了。”-
话音刚落,低调奢华的车厢陷入诡异的寂静。
蒲灵以为自己听错了,怔忪片刻,迟疑地发问:“什么意思?你老板怎么知道的?”
“不对,你怎么知道你老板知道了?”
这话说的像是一个拗口的绕口令,方洵没被绕进去,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搭腔,只明哲保身地做好本职工作,专心开着车。
纵使再怎么粗神经,蒲灵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虽没有洞烛其奸的敏锐观察力,但凭着女人独有的第六感和莫名熟悉的一缕气息牵引,她偏转脑袋,第一时间往车辆后方望过去。
下一秒,她瞳孔地震。
被眼前这场大变活人的戏码震撼得张口结舌。
“你……”
“你怎么在这里?”
蒲灵双眸圆瞠,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坐在她身后的靳西淮,一脸迷茫和惊愕。
像是被她脸上多姿多彩的情绪所感染。
靳西淮眼睫轻轻抬起,坚窄冷白的下颌微扬,勾了勾唇,幅度比以往略大些,携着股懒洋洋的逞意与愉悦。
“这是我的车。”他气定神闲道。
蒲灵不是傻的,她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套路了。
她自上车后便低头玩着手机,没怎么查看车内环境,只瞄见两座间的挡板升着,但也没在意,只认为是车主在保护隐私。
后来挡板降下去,却有雨刮器的声音干扰,加之正兴致勃勃地跟人聊着天,削弱了她的五感感知功能。
因而没能发现自己后方竟坐着存在感那么强烈的一人,不,一狗。
被人戏耍了,但蒲灵也没自乱阵脚,只是带着点恼羞成怒,不阴不阳地开始跟人对话:
“那靳总可真是有金钱头脑啊,放着那么大一公司不去管理,竟然有心情出来跑网约车。”
靳西淮淡然一笑:“也还好,毕竟不是我在驾驶车辆。”
更觉毫无人性,蒲灵冷笑:“那您可真精明能干,找准了时机就压榨员工劳动力。”
听着俩人对话,正处于驾驶座的方洵瑟瑟发抖,脑门冒汗。
十几分钟前,身为私人司机的他接到靳西淮,却被要求停在酒店入口必经之路的拐角。
随后,按吩咐到御秀庄园入口的车辆拦截处,跟进入的网约车车主交涉。
经过信息核验,锁定了一辆迈凯伦,方洵将靳西淮的来意传达给对方。
迈凯伦司机起初很是防备,质疑他为何要截胡他的顾客,怀疑他们是两个不怀好意的不法分子,还作势要报警。
眼见形势严峻,幸而靳西淮露面。
男人浑身上下清贵雅重的气质让对方震慑在原地,语气淡,嗓音清磁,但绝对称得上有礼有节:
“家里的小朋友闹脾气,不让我来接。”
“不得已,所以出此下策。”
放行处的工作人员更是送来及时雨。
恭恭敬敬一声靳总,表明了他是这家酒店的主人。
在多倍酬劳的诱惑下,加之对方好巧不巧正是个偷偷开老板的车出来接单的,乐见其成,便答应了下来,与靳西淮一方沆瀣一气。
方洵深知内幕,但也在为boss的大费周章而费解。
可比起先前的茫然与讶异,耳边清晰的对话更是让人震撼不已。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方洵倾肠倒腹,终于找到一句话能精准地描述——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不被爱的,总是小心翼翼,需字斟句酌,生怕得罪。
作为被纵容的那一方,她从一开始便恃宠而骄,更遑论后顾之忧。
“当局者迷”这句用烂了的至理名言,在蒲灵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惜她并未体味到任何深意,径直一股脑地输出着被靳西淮戏耍的不满,还寻求着认同。
“你说,”蒲灵侧身,微微扬着精巧的下颌,看向驾驶座的方洵:
“你们老板是不是特别可恶可憎?”
像是被阎王点卯,方洵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就一电灯泡,路人甲,就不能把他当成团屁给放了吗……
但眼下状况显然是不可能了。
方洵斟酌了下措辞,索性顺着俩人先前对话胡诌一通:
“其实吧,我觉得靳总对员工特别好。为了能提高我们的工资待遇,所以非常宅心仁厚地允许我们在空闲时间使用他的私人车辆赚外快。”
他将装痴作傻贯彻到底:“这不,现在我就接到了蒲小姐您的单。”
“那真是稀了奇了。”
蒲灵语气凉飕飕:“原来你们现在赚外快还流行带着老板一起啊。”
“……”
空气安静两秒,蒲灵又幽幽飘来一句:“你们老板当真是领导有方啊。”
方洵欲哭无泪。
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正束手无策之际,向来金口难开的老板开了尊嗓,救他狗命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道音色清冽,流水涤荡过一般,靳西淮慢条斯理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差不多,我们公司安身立命的理念与宗旨是这样子的。”
“……”
蒲灵属实没想到靳西淮会如此恬不知耻,阴阳他反倒顺着杆子登上天,自吹自擂起来。
一时无语凝噎,背对着他偷偷翻了个不怎么淑女雅致的白眼。
却忘了还有后视镜这玩意儿的存在。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正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靳西淮的眼底。
狡黠中带着股娇憨劲,只觉灵气异常,跟小时候如出一辙。
薄白眼睑垂落,他悄然弯了下唇。
蒲灵并不知晓。
兜兜转转又栖身狼窝,她一时无言,天气不好,嫌再打车麻烦。
也不想自寻麻烦。
她没矫情到这个地步。
又不是自己主动要搭靳西淮的车,是他三番五次主动找上来的。而且她之前也说过,要用平常心对待靳西淮。
避之不及反倒显得她做贼心虚。
蒲灵捋顺头绪,心安理得下来。
一场活动折腾下来,困意也被翻搅上来。她抬手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漂亮眸底顿时浮现一层薄薄水汽,沾湿了密层睫毛。
上下眼皮打架,对峙鏖战半晌,蒲灵终是不敌困倦,被睡意拉扯进入梦乡。
兴许是近期过于频繁的相遇与交手。
久违地,蒲灵梦到了她和靳西淮的过去。
蒲灵自小便被娇惯着长大,被一对父母小心翼翼呵护,捧在手心生怕摔了,含在嘴里也怕化了,宠溺得跟颗眼珠子似的。
圈内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少爷们,或多或少都被寄予厚望,被遣去各种兴趣班修行深造,大大小小的压下来,渡劫一般。
就连褚婴宁都被安排去了学防身术,学散打。
只有她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以至于蒲灵的孩提时代甚是轻松,几乎没上过什么兴趣班,更别提劳什子千金淑女培训班。
但十四岁那年,蒲大小姐像是中了邪一般,居然主动请缨,向父母请求报舞蹈兴趣课。
虽不解,但女儿的愿望一直都是悉数满足。
蒲灵如愿地过上了周末风雨无阻去练舞的日子。
但她有个小小的要求,即:
每次练舞结束,都要、并且只要靳西淮去接她。
那时候靳大少爷课业繁忙,但还是遂她的意,雷打不动去接她。
于是,那家定价高昂的私人练舞室,每个周末的尾巴都会迎来这样一番景象——
穿着粉色练舞服的娇俏少女,翩然起舞,身段似春樱抽芽,舒展又明媚。
余光瞥见背着书包的矜隽少年,她停下压腿动作,如乳燕投林般欣喜地迎过去。
嗓音脆亮,像颗裹着透明纸的水果糖碎裂在空气里:
“阿淮哥哥!”
而那对人对物皆清冷寡淡的笔挺少年,总会给予她回应。
或递来一杯低热量的冰凉果茶。
抑或是,拿出一包湿巾,递给她。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少女仰着张素白沾湿的脸庞,眼巴巴地看向他。
漱冰濯雪般的少年没辙。
主动地俯低眼睫。
骨节分明的指尖捻着张洁白无瑕的湿巾,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帮她擦拭着额头、鬓角、鼻尖的汗珠。
练完舞,从舞蹈室到蒲家的那段返程路上,蒲灵也总是像块黏糯甜软的牛皮糖,必须要和靳西淮坐在一起。
车上,少年抟心揖志看着功课。
她知情识趣地不去打扰,只安安静静托腮看着,欣赏着。
靳西淮自小便被人注视惯了,对外来的目光打量几乎是习以为常,以至于熟视无睹,但面对少女灼亮到不加任何掩饰的视线凝注,他还是没能吃消。
“小铃铛,可以不看哥哥吗?”
在被不知道第几十次大剌剌的视线洗礼后,他无奈,语气温和地跟蒲灵打着商量。
“不可以的!”
都不用犹豫,蒲灵便斩钉截铁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笑盈盈地托着腮,反问道:“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要你来接我下课吗?”
“因为,只有每次下课后看到你这张脸,这样我才有动力上舞蹈课,才会觉得练功也不是那么累。”她自顾自地回答道。
“所以!你不能那么残忍!”
“剥夺我喝能量补充剂的权利!”
彼时,昏暗的车厢里,无人看见的视觉盲区,曾有个少年悄悄红了耳尖-
蒲灵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暮色四合。
缠绵的春雨也终于歇了那股连绵不绝的劲儿,天色是纯粹的黑,像恶女的眼珠子,有种天真的残忍。
她揉了揉因长时歪靠在座椅上睡觉而酸痛的脖颈,视线顺势往外边扫。
发现车子已经停在她住处门口。
怎么到了也没人喊她啊?
蒲灵纳闷地往旁边看,却发现驾驶座还坐着人,但模样却大变样。
更确切来说,是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坐在她身边。
“怎么是你?!你怎么到驾驶座来了?”
蒲灵蹙着黛眉,又往后座看几眼,没发现人:“原来的那个司机呢?”
靳西淮抬了抬眼睑,慢条斯理地看了下清白腕上的精致铂金表盘,云淡风轻道:
“时间不早了,我就让他下班先回去了。”
“回去了?”
蒲灵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氤氲着浅浅酡红睡晕的脸颊浮现诧异神色,惊呼出声:
“怎么都那么晚了?!”
除去车程时间,距离她本该到家的时间过去了整整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在车上多睡了二十分钟。
“嗯,太晚了,所以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也不知是为了彰显自己记性好,还是别的什么,男人低沉着嗓音,好整以暇道:
“毕竟,我是一个不压榨员工的好老板。”
蒲灵觉得靳西淮这是在记仇。
就因为她不久前刚阴阳了他几句剥削下属。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蒲灵觉得自己思维真是敏捷,因为她刚把问题问出口,心里就汩冒出来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
“你……是不是想报复我?”
“……”
一时没跟上她跳脱的思维,靳西淮偏颌,一双沉寂黑眸安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被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与梦中的情景倒置,这次换成是蒲灵没能招架住。
眼睫颤动几息,她挪开眼睛,不动声色地避开靳西淮坦荡又直白的视线。
往另一个方向看去,嘴里却不服输地给出了她刚才无厘头话语的理由:
“车上睡得一点都不舒服,我脖子都酸了,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叫醒我,让我受罪。”
“还说不是在报复我!”
原来是这样。
靳西淮终于接轨上她的脑回路。
他哑然失笑,依旧是那副不可琢磨的姿态,但眸色却微不可查地深了深。
看着小姑娘那截纤长柔韧的颈项,靳西淮语气沉而缓,像是起雾的茂密山林:
“故意倒谈不上,只是因为有所顾虑。”
顾虑?
就一叫醒服务,还谈上顾虑了……
蒲灵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回身正坐,漂亮眸子直视靳西淮,骄纵地冷哼一声:
“那我倒要好好听听。不就是叫醒我,靳总能有怎样的顾虑。”
靳西淮看着蒲灵一双好看得出奇的双眼,那里最富生命力,灵动明媚,也曾长久地停驻过他的身影。
“你忘了吗,你有起床气。”
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蒲灵愣了下:“所以呢?”
靳西淮平静道:“所以我不敢叫醒你。”
“……”
蒲灵难以想象这句话是从靳西淮嘴里说出来的,仔细品品,又咂摸出一丝被人内涵到的意味:
“什么叫做不敢?你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靳西淮轻牵唇角,嗓音悠然:“那倒不至于。”
蒲灵刚想紧抓着这点不放,说那你凭什么说害怕,就听眼前男人优游不破地打了个补丁:
“但也差不多。”
蒲灵差点被这狗男人的大喘气给气个半死,七个不忿八个不服道:
“我没睡饱顶多是有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
“哪里有那么可怕?你别污蔑人!”
“是不可怕。”
靳西淮抬眸瞥她,无声地凝视数秒。嗓音俯低,拖着点漫不经心的尾调,笃悠悠道:
“但我怕你睡糊涂了。”
“万一,你又亲我怎么办?”
“……”
第89章 番外if
靳西淮看似口吻随意的一句话,却仿佛打开了时空的任意门,将湮没在稍纵即逝光阴里的往事,从岁月的罅隙中拎了出来。
哪怕蒲灵极力掩饰,但她有着浓重起床气也是不争的事实。
没睡饱,就跟全世界都欠她五百万一样,煞气十足。
因周末约着逛街,早早登门拜访,亲自领略过这一潜在危险的褚婴宁就曾经戏言:
“别小看了她这起床气的威力,要是这时候还有哪个没有眼力价的凑上前。”
“就会被蒲大小姐揍进墙面,抠都抠不下来。”
简而言之。
有着起床气的蒲灵,是一向爱跟她唱反调的堂哥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都得避她锋芒三分。
身为唯一被官方盖章的正统竹马,靳西淮当然知道蒲灵有这一无伤大雅的毛病。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让蒲灵被睡不饱的烦恼所困扰。
为此,他曾多次踩着铃声上课。
下课后,还要抽出时间,去学校学生会的纪检部,滥用点主席的职权,悄无声息地,将那贪睡不起的小猪包的名字从风纪名单中划掉。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蒲灵开学考的那天。
靳西淮那时候正代表学校参加一个国际竞赛项目,含金量很高,前期准备阶段也忙碌,但他还是按照惯例来接蒲灵上学。
没有父母的耳提面命,外界压力倾轧,蒲灵在学习方面一向都很随性散漫,从心所欲。
自然而然没将这个开学考放心上。
前一天晚上熬了个大夜,将褚婴宁不知从哪里搜罗出来的小说看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天不出所料起晚了。
待靳西淮敲开她卧室门进来时,蒲灵还卷着薄被睡得酣然。
晨光熹微,少女瓷白瑰丽的脸庞埋在天鹅绒薄被里,双目阖着,匀称绵长的呼吸在卧室里缓缓流淌。
家里佣人喊了几声,岿然不动。
冷峻清瘦的少年在她床前安静地站了会儿,最终还是无奈地弯下腰,扯开半边被子,试图将蒲灵唤醒。
安乐窝的保护罩被人扯开半角,蒲灵半梦半醒间皱了皱秀气鼻尖,不满地嘟囔着:
“别吵我……我要睡觉。”
“小铃铛,起床。”
见人终于有反应,靳西淮轻声唤了下。
听到熟悉的嗓音,蒲灵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迷蒙间,望见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里,神思有一瞬归位。
但还是敌不过浓重睡意纠缠,重新闭上眼睛,气若悬丝地哼唧:
“不要……我要睡觉。……不要打扰我。”
“可你今天有考试。”
“还记得吗?”
耳边是少年寡淡却不失好脾气的嗓音,极为动听的音色,让人心驰神往。
但被困意裹挟包夹的蒲灵显然没有心情欣赏,只觉好烦,不想听到。
混混沌沌的脑海,浆糊般囤积着乱糟糟的思绪。
突地,有个念头在她大脑闪过。
动了动眼皮,蒲灵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细白皓腕勾住少年干净修长的脖颈,借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下一秒,莹润的唇,不由分说地贴在了靳西淮那张端方清正的脸上。
作完恶,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倦懒地躺回被窝里,含糊不清的温软嗓音透过被衾传出来:
“这样总可以了吧。”
“别闹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好不好?”
薄而浅似的天光透过尚未合拢的窗帘洒进来,飘飘摇摇,降落在少年冷玉似的白皙脸庞。
纱帘被风吹起,漾起一点波光-
尘封的记忆被掀翻,像张被无形大手铺展开来的画卷,明晃晃地摊开在脑海。
蒲灵抿了抿唇。
难得的窘迫,铺天盖地占据她的心神。
时至今日,她早已经忘了自己起床气发作,迷迷瞪瞪中说过哪些话,却依旧记忆犹新地记得自己那时去亲靳西淮的动机——
因为刚熬夜看完褚婴宁给她的那几本言情小说,深受“荼毒”,蒲灵在半梦半醒中将自己代入到了小说女主角里。
神智不清地误以为靳西淮是小说里爱她爱到死去活来的男主角,为了能让自己睡眠不受打扰,所以效仿着里头女主。
——亲一亲恋爱脑男主唇角,借此来哄他。
没想到那会只是一场梦。
不然她也不会那么胆大包天,敢轻易地、没有一丝准备,就实践了她肖想多次的事儿,
如今,旧事重提,当事人还用着一副防备的语气,蒲灵顿时有些恼了:
“我以前都解释过,那时候是我在做梦,没睡醒,所以才不小心亲了你。”
“而且,按照小说的情节,我本来要亲你唇,最后因为意识模糊,没对准,就轻轻碰了你脸颊一下。”
靳西淮还是头一回听到后边这个说法。
他上睑微扬,微微锁着眉眼,唇角很轻微地抬了下。
挺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只是落入蒲灵眼里,却被解读出某种涵义。
干嘛露出一种被人糟蹋和蹂躏的难受表情?
不就被她亲过吗,有必要一副清白尽毁的架势吗?
短暂的安静过后,蒲灵敛了下眉眼,表情很淡:
“怎么,就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靳总还耿耿于怀到现在?”
话说到这份上,本以为靳西淮这回要四两拨千金地将这事轻飘飘地揭过去。
孰料,男人微颔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颇为郑重其事地肯定道:“算是吧。”
“……?”
他不紧不慢地解释:“因为我这人比较保守。”
“……”
蒲灵不信。
甚至觉得靳西淮在鬼扯。
出国这几年,他肯定交过很多任女朋友。
再不济,就是床上合拍的女孩儿。
都说外国女孩漂亮开放,风情浓郁。
再有坚如磐石的定力,身为一个热血方刚的成年人,她不认为靳西淮能抵御得起那些活色生香的诱惑。
也不知是聊天哪一part出了差错,蒲灵顿时没了心情。
也不想跟靳西淮继续窝在车上虚与委蛇,恹恹垂下眼尾,解身前的安全带。
解完,她闷不吭声地拉开车门,提裙下了车。
圆月东升,疏星闪现,满地宁静清冷的月辉囫囵地铺开。
低调贵重的迈巴赫平稳停在典雅明净的别墅门前,安静蛰伏,像只伺机而动的野兽。
蒲灵没想跟靳西淮道别。
甚至觉得现在多说一个字也嫌烦。
但还没走几步,她就听见接踵而至的沉稳关门声,以及阔步走在她身后的脚步声。
蒲灵没回头。
直到靳西淮赶上她的步伐,走在她身边。
男人身量清拔高大,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懒洋洋地像是在闲庭信步。
“……你跟过来干什么?”
蒲灵扭头,一脸戒备,以牙还牙地用一副防备不轨之徒的态度对待眼前人。
靳西淮仿若未察,一派神安气定:
“我想你好像忘了点什么。”
蒲灵顿步,被带动着思考。
片刻后,她还是不得其法,只能讷讷张嘴问:“我忘了什么?”
靳西淮薄唇微动,刚想说些什么。
却被恍然醒悟过来的蒲灵提前截了胡,抢答道:
“我想起来了,我没付你车费是吧?”
“稍等,我看下手机软件。”
说罢,蒲灵便垂眼翻看起手机,一副在商言商的认真态度。
让人有种错觉,靳西淮跟上来,好像真的是专门来讨这笔债的。
“找到了。”
蒲灵抬头,看向靳西淮,亮了亮手机屏幕,“这是平台预估的打车费,我现在付你。”
靳西淮挺想露出荒唐表情,也有些啼笑皆非,心想自己好歹也是执掌偌大靳氏集团的话事人,有一天竟流落到被误解成斤斤计较打车费的地步。
但转念一想,这个误解好像也不错。
起码意味着。
他终于能从某个暗无天日的黑名单里释放出来。
但下一秒。
靳西淮便听见蒲灵冷淡到公事公办的声音响起,波澜不兴:
“那麻烦靳总点开你的收款码,我直接转你。”
“……”
半晌没得到回应,蒲灵纳闷地抬眸去瞧人,旋即,她了然:
“靳总不会以为我要加你好友吧?”
“您放心,现在科技不仅发达,还贴心。”
蒲灵目光与靳西淮深深对视,里头是不输于他的坦然。红唇翘起,她特意咬重了“贴心”俩字,语气上扬,说不出的松快明亮: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用户去加一些不想加的人的。”
“……”-
夜色更浓几分,四周陷入沉睡,浓云笼罩之下有不知名的热意与躁动,在蠢蠢欲动。
进入别墅住宅,蒲灵在玄关处换好鞋。
却没急着上楼,停了动作,拄着隔断前的胡桃木储物架,漫不经意地刷起了手机。
但思绪游离,并不在上面。
江芽给她发来消息,蒲灵点进去,发现是几张图片和现场的视频。
小助理化身尖叫鸡,甜蜜嚎叫:
【啊啊啊啊!没想到活动方还请来了最近很火的一个男团,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近距离看那么多帅哥跳舞唱歌,好新奇的体验!】
【呜呜,谢谢姐!沾了你的光,我才能来参加这个活动,看到这场视觉盛宴!!!】
蒲灵莞尔,轻叩着打字回复:
【那就好好享受,度过愉快时光。】
朋友圈显示褚婴宁发了新动态,蒲灵百无聊赖地点进去,粗粗浏览了一下,是在t台的日常照片。
她点了个赞。
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斧头。
浑浑噩噩的,蒲灵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好像在打发时间,好像又不是。
半晌,等回神过来,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停留在微信支付的界面。
上面是收款方的名称,极为简洁的首字母缩写:Jxh。
交易状态显示:支付成功,对方已收款。
冷冰冰的页面,似乎也符合这场交易的调性:
钱货两讫,各不相干。
蒲灵扯了扯唇,觉得这样也好。
一切都回归原来的轨道。
她收起手机,缓缓直起身,刚想趿拉着脚上拖鞋上楼。
忽听门铃声响起。
蒲灵动作一顿,满腹疑问。
都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
要是认识的人来找她,也会提前通知她一声,不会像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请自来。
揣着疑虑,蒲灵走近别墅大门,贴着猫眼往外看去。
下一秒,她怔住,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接连眨眼。
外头天已黑得彻底,萧条岑寂的夜色中,蒲灵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将门打开。
她满目疑惑地看向披着一身清冷月霜的男人,不明就里地问:
“还有什么事吗?”
来人正是她以为早就驱车离开的靳西淮。
男人身上依旧一丝不苟地穿着今天刚见面时穿的衣着,标准的商务式打扮,绅士、清贵,不可攀折。
只是此刻,表层的外套却不知所踪,只着单薄的衬衫。
因着身高差距,靳西淮半垂着视线,正色着瞧她:
“我来拿一下暂放在你这里的,那件我的外套。”
外套?
哦对,上次去医院看褚婴宁,天气太冷,靳西淮披在她身上的那件西装外套。
那时候,蒲灵也没想着接受他的外套。但靳西淮话都说到那个份上,她再拒绝就显得过于矫情,不识好歹。
而且外套而已,披一下也不会少块肉,总比被冻出感冒好。
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
想着事后将那件西服外套送去干洗店清理好,再寄去靳氏集团办公楼,这件事就过去了。
不会对她的生活产生多余影响。
两人也不会再有更多羁绊。
只是没想到,她这几天太忙,完全把这事忘了。
现在物主还找上门索要。
蒲灵再一次为自己差劲的记性感到头疼。
想着早点物归原主,没多想,便说:“那你等会儿,我现在去……”
可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她自行咽回肚子里了。
因为,蒲灵突然想起来那件外套现在的归宿——
如果家里没发生进贼等意外情况,靳西淮那件西装外套现在应该还安详地躺在她那欧式大床的床底下。
并且,还被粗蛮地团成了一团……
暂不谈衣服有没有沾染灰尘,轮廓走形是铁板钉钉了。
思及此,蒲灵脑袋轰一下,话语噎在嗓子眼里,呼吸离家出走。
整个人僵在原地,风中凌乱。
这还让她怎么还啊?
第90章 番外if
蒲灵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理,陷入两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似乎是瞧出她的不自在,靳西淮抬一下眉,体贴入微问:“怎么了?”
蒲灵避开他的视线笼罩,撇开脸,故作镇定:“没事。”
她酝酿好借口,缓着声,慢吞吞道:“我突然想起来,你那衣服我还没洗。”
“要不这样吧,我改天送去干洗店,等洗完再还给你。”
靳西淮并不想刁难她,换做往常情形,他会云淡风轻地说一句“那好,不着急,等你下次给我”,毫不迟疑就让了步。
但此刻面对面,他一眼就看出蒲灵脸上拼命粉饰却被他轻易看透的心虚。
不明缘由,腾生兴致。
他唇角轻挑起微妙弧度,眸色淡烁,慢条斯理道:“没关系,我自己拿出干洗店也行。”
“不行!”
生怕那皱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被靳西淮看到,蒲灵如临大敌,捉急打断,语气湍疾。
骤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颇显做贼心虚,她继而放缓语调,陈述理由:
“你那件衣服我穿过。我记得你有很严重的洁癖,我想你应该也不能接受一件沾染了别人味道的衣物。”
“还是等洗好,再还你吧。”
靳西淮细致地盯着她的表情波动,似是随口一说:“我不介意。”
但她介意啊。
虽自小不被束缚,但蒲灵依旧有着良好的家教。
无论是谁,好心借给她的外套,被她那般对待,她都会觉得过意不去,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跌份,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没素养,没道德的人。
也不知道靳西淮为什么那么执着,蒲灵索性打起太极:
“你那么有钱,肯定有很多类似的西服外套吧,应该不着急要这一件吧。”
是不着急。
但靳西淮并不想如实回答。
他想起那件被他刻意脱下搁置在车上的外套,以及将车开出去数米,却原路折返的目的。
他的确有很多件同等昂贵的外套,不缺这么一件。
但那件,已然意义非凡。
是现今,为数不多的一条能够维系他和蒲灵牵绊的隐线。
于是,靳西淮动用他被无数生意伙伴或对手称为精密如仪器的大脑,编织了一个拙劣理由:
“我那件衣服是专门请意大利工坊的知名巧匠量身订做的,我个人比较中意。过几天有个重要的峰会,我想穿着它出席。”
蒲灵脱口而出:“既然那么重要,你干嘛要给我这个外人穿。”
靳西淮深深注视她一眼:“你不是外人。”
他说得是如此自然。
毫无犹豫,像是发自内心,那么由衷。
“……”
蒲灵沉默下来。
或许吧,如果按照很久之前,两人的相处模式来说,他们的确称不得外人。
但血浓于水的人都有断绝关系的时候,更别提夫妻反目,兄弟阋墙。
早在靳西淮拒绝她时,两人关系就注定不复从前。
蒲灵突觉意兴阑珊,也不绕弯子了,干脆实话实说:
“不好意思啊,其实你那件衣服是被我弄皱弄脏了,所以现在不好意思还你。”
她坦然回视靳西淮,公事公办的口吻,并不热络:
“如果靳总等不及我干洗熨烫好还你,那我直接赔你一件吧。”
“为了弥补你的损失,我可以双倍赔偿。”
听着耳边平静到疏离的声音,靳西淮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太着急了。
明明他面对其他人,处理任何事,都从容不迫,运筹帷幄。
唯独对蒲灵,他会产生事情被搞砸的挫败,不安。
始料未及的,那些并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就如此轻而易举地降落在他心尖。
冲撞他,纠缠他,搅乱他,心绪如麻。
“那你干洗好再还我吧。”
“不着急。”
靳西淮丝毫不在意自己话语中的前后矛盾。
末了,他也没忘记为自己争取机会,商榷道:“加个联系方式吧,方便你将衣服还给我。”
蒲灵这次也没再紧咬着一个联系不放。
调出添加好友的二维码,并给人放闸通行。
靳西淮敛睫看着添加上好友的界面,眸色幽邃,暗叹一口气,洞若观火道:
“工作微信?”
蒲灵瞧他一眼:“不可以吗?”
“可以。”
兜兜转转,四舍五入,也算是加上了联系方式,不枉费他这一番折腾。
靳西淮并不着急。
慢慢来。
反正,他对她,有的是耐心-
一个小时后,蒲灵从浴室出来。
着一件藕粉色的吊带睡裙,乌黑顺滑发丝起伏在光洁脊背,雾气氤氲,浸润得一身皮肤莹白如玉,明亮光线下更显通透细腻。
她用毛巾随手擦拭着半干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卧室的沙发椅前。
旁边是一张不规则的透明茶几,蒲灵平常都是用来摆放礼品袋和首饰盒,但现在上面只搁置了一件物品——
靳西淮的西装外套。
那是她半个小时前,委屈自我趴在冰凉地板上,从床隙间捞出来的。
将碍事的鬓边发丝拨到耳后,蒲灵捻起一角黑色西服的衣摆布料,左右查看一番。
幸而别墅有定时请专业人员清扫,卧室地板光可鉴人,没沾染灰尘与污垢。
只是,这定制款的西服,手工缝制,金贵得很,由于她过于粗暴的对待,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折痕。
想起男人每次出现时,身上的衣着总是规整,一丝不苟,和他的人一样,清肃端正,容不下一丝差错。
很难想象,靳西淮穿上这样一件带有褶皱的衣物。
就像是一件完美的、只供在展台上让人观赏的艺术品出现了瑕疵。
是非强迫症患者都受不了的存在。
蒲灵心想。
看来,这衣服很有必要明天就送去干洗店请人护理一番。
窗户开着纱帘,有凉风吹过。
搁置在咫尺的缘故,蒲灵鼻尖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清香,不是那种高级的洗涤香氛和衣物护理剂的味道,而是仿若冰川雪原融化,明绿山泉解冻的气息。
清冷,凛冽,有种沁人心脾的干净。
是靳西淮身上的气息。
很好闻,浅淡却不容忽视,强势地漫入她的鼻息,熟悉到通体的细胞都在颤栗。
嗅觉感官被唤醒,蒲灵葱白指尖抚着黑色西装外套上面那几道并不算明显的痕迹。
视线虚焦,神思莫名抽离。
算起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将靳西淮的衣服带回家。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欢特质,有人喜欢声音好听的,成为声控。欣赏手漂亮的,自恃手控。
而蒲灵却独独偏爱人身上散发的气息。
那是一节网球课,酷暑骄阳,剧烈运动催发了人身上的荷尔蒙与汗腺分泌。
蒲灵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终于捱到能从四面八方汗味夹击的牢笼中逃离。
坐上靳家派来接送大少爷的私家车,蒲灵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靳西淮身为学校的金字招牌,被老师留下,嘱咐明天升旗仪式上的发言程序,迟一步出来。
拉开车门,矮身屈着两条修直长腿坐进来,靳西淮甫一侧眸,便见小姑娘眼睛亮盈盈地盯着他看。
动作一顿,清冷眉眼浮出困惑:
“……怎么了吗?”
蒲灵笑靥里有落星坠下,明媚得不像话,她弯着唇角,话语诚实又坦荡:
“阿淮哥哥,你好香啊。”
“……”
闻言,靳西淮身形有一瞬的僵直,但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掩下。
蒲灵却得寸进尺地凑到他身边,吸了吸鼻子,像只闻香断味的猫:
“唔,真的好香,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特别清新干净。”
“好好闻,感觉我鼻子刚才受到的委屈都被冲刷掉了!”
太近了。
连那温温热热的气息都喷洒在他颈侧,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恬淡馨香,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挠过,泛起一阵酥麻。
靳西淮蜷了蜷冷白指尖,平直的唇线又抿紧了一些。
蒲灵并未察觉,依旧探究欲十足地问:“阿淮哥哥,你用什么沐浴露或者香水啊?”
“没用香水。”
靳西淮答:“沐浴露的话,你要喜欢,我待会让孙叔送几瓶到你家。”
当晚,蒲灵乐滋滋地用靳西淮同款沐浴露洗了澡。
但第二天,她就蔫头耷脑地找上靳西淮,一脸控诉:“明明我也用了,可身上完全不是这个味道。”
“阿淮哥哥你骗我。你肯定还有其他洗漱用品。”
“没有。”
“真的没有吗?我不信。”
“嗯,不骗你。”
“……好吧。”
蒲灵恹恹地垂下眼睫,垂头丧气道:“可我也好想有那个香味啊,昨晚我没闻到,失眠了一晚上。”
靳西淮眉心微蹙起,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蒲灵打断。她满脸雀跃,像是为自己的聪明劲儿欢欣鼓舞:
“要不这样吧,哥哥你给两件你穿过的衣服给我,上面应该有你身上的气息,我可以闻着上面的味道睡觉!”
“好不好嘛,不然我又要失眠了。”
“……”
“放心,我不会做坏事的,我就只是抱着它们睡觉。”
“求求啦。”
“阿淮哥哥。”
“……”
像是觉得这一要求极为荒唐,哪怕蒲灵万般央求,靳西淮也没搭理她。
少年绷着张冷情冷性的脸,垂眸看着平板上逻辑严密的数学公式。
面色凛峭,不为所动。
但没隔多久,蒲大小姐还是遂心所愿。
收到了几件散发着清冷气息,柔软且熨烫妥帖的衣物-
隔天,忙完手头工作,从工作室出来,蒲灵将靳西淮那件西装外套送去了一家专门护理昂贵奢侈衣物的干洗店。
谷佳佳与她同行。
看到店员从蒲灵带来的衣物防尘袋里拎出一件质感考究的黑色西装,小助理眼睛蓦地瞪圆,手指颤颤巍巍:“这……这这。”
“姐,你带来的衣服里面怎么会有一件男式外套。”
店内光线充沛,弥散蓝铃花香氛的气息,蒲灵懒洋洋地坐在供VIP客户休息的沙发椅上。
解释起来太麻烦,还要扯一堆跟靳西淮的事,她不想多费口舌,便随口胡诌了句:
“啊,那个啊,我从垃圾桶里捡到的。看它还挺贵的,就顺手拿来护理一下。”
“……”
一听就知道蒲灵这是在糊弄她,但谷佳佳没多问。
该有的界限感她还是有的,索性也坐在一旁,做起她该干的事情。
身为助理,谷佳佳除了在拍摄的时候负责联系场地之类,平时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对接粉丝和品牌方。
她拿出手机,点进工作微信,这个号是专门为“蒲灵”账号所建立,方便跟合作方沟通。
谷佳佳回复着列表界面的信息,时不时还要负责清理账号。
随着蒲灵流量越来越大,有越来越多怀有不轨之心的人会浑水摸鱼加上这个工作号,发一些有的没的消息。
更有甚者,还会发一些性质恶劣的骚扰讯息。
谷佳佳尽职尽责地回复完一些品牌方,筛选排查好讯息,刚想放下手机,却发现又进来一条消息——
【清理好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我直接去你那里拿。】
【或者我给你一个地址,你送到这边来。】
“……?”
这人在说些什么啊?
不知所云。
看着这个备注为“Jxh”的账号,明显不是品牌方,谷佳佳皱了皱眉。
她不记得自己有通过这个账号啊。
大概是她什么时候手抖,没注意到点了通过,让这个人趁虚而入。
头像还一片黑,看起来就不正常。
指不定是什么猥琐男。
以防这变态后续丧心病狂地发些不堪入目的消息,玷污灵灵姐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得尽早拉黑。
想到这,谷佳佳当机立断,动作麻利地将这个“Jxh”拖进了黑名单-
傍晚时分,靳氏集团。
偌大的会议室内,正在举办一场集团例会。会议正行进在第二项议程,此次会议由秘书部的负责人充当会议主持来引导流程,其余部门汇报工作进展,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在此氛围感染下,与会人员都捏把汗,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马虎。
而坐在主位上的靳西淮就显得松弛许多。平直宽阔的背脊沉在皮质办公椅面,袖口微折,露出一截冷白修劲的手臂。
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清贵从容。
那双平素只在会议上负责签字、翻看项目书的玉质扇骨般的指尖,此刻却慢条斯理地轻叩在手机屏幕上。
也不知是在与谁交谈,姿态闲适雅致,唇边的弧度也是松弛的,彰显着心情上乘。
不紧不慢地敲完两行字,靳西淮搁置下私人手机。
抬眼,看向刚做完汇报的项目部负责人。
却不复那副意态温雅的模样,眸色淡,声线冷,言简意赅却又一针见血:
“你觉得这个项目还有市场吗?”
一语切中时弊。
“集团的投资款项只用在刀刃上,不是用来供你们这群吃白饭的人挥霍的。”
那负责人面上红光尽褪,喏喏垂眼,不敢直视靳西淮的目光。
靳西淮并不理睬他的示弱,信手翻阅战略书和数据评析,一字一句,鞭辟入里。
指出弊端,又下最后通牒:
“重新规划项目,凸显新意。不要再拿市面上已然出现的敷衍我。”
“否则我会觉得你们部门的人已经江郎才尽,干脆解聘重组。”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男人面目冷峻清肃,眸光冷淡锐利,在此之下,仿佛任何形式的敷衍塞责都将会无处遁形。
会议室里的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变得谨小慎微,屏气凝神,生怕一时出错,惹得靳西淮不快,为自己招来祸端。
会议继续第三项议程。
耳边是财务部负责人沉稳却不失小心翼翼的声线,靳西淮并未迁怒,面色稍霁。
修长指尖扣起放置在一旁的手机,点开聊天界面。
空白一片,并无回复。
如投针入海,没溅起一丝涟漪。
但男人面色不变,甚至可以称得上和煦。
仿佛刚才只是幻梦一场,那薄情寡义玉面阎罗似的断人生死的人并非是他。
盯着屏幕静看须臾,那骨廓匀净指尖轻抬起,悬停几秒。
又放下。
靳西淮以手支颐,削白指腹按压在太阳穴一侧,冷淡视线略过会议室。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做出犀利剖析,敛息屏气之时,却见男人慢条斯理地平静垂眸,一言未发。
靳西淮凝神思考片刻,再度抬起手。
长指轻轻叩击,又发出去一条消息。
很简单。
一个句号。
靳西淮:【。】
很快,屏幕便给出了回应。
一个大写加红的标识,以及一句并不醒目却足够触目惊心的提示语——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靳西淮:“……”-
会议结束,已是夕阳西下。
天地旷远,金光鳞落,绚烂霞光自薄云中穿行,透过会议室明净宽敞的落地窗投落进来,映照在靳西淮脸上。
但那造物主都偏爱的清隽眉眼却没染上半分暖意,依旧疏冷得出奇。
望上一眼,仿佛在冰里淬过一遭,牙关都发怵得打颤。
项目部负责人冷汗淋漓,心里直打鼓,战战兢兢找上许青霖,寻求支柱与安慰:
“许助,靳总这是……对我们的策划书非常不满吗?”
许青霖笑意很淡,不卑不亢道:
“有些话我也不方便明说,但叶总您应该知道,靳总对会议提挈的项目一向很重视,容不得半点敷衍。”
“这次希望叶总您能多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明明是在警戒,但这叶总却听之大喜过望:“!许助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能留在公司?”
“太好了,刚才看靳总的表情,我还以为自己立马得卷铺盖走人。”
跟在靳西淮身边几年,许青霖清楚自家老板并非什么天凉王破,一言不合就让人滚蛋的狗血玛丽苏霸总。
相反,他知人善任,手段高明,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掌舵起靳氏这一规模庞大的商业巨舰。
“叶总说笑了。”许青霖说:“其实靳总不至于真为这事动怒。”
“可我看靳总表情比以往都更难看,就以为他……”
许青霖看一眼时间,没多余耐心地打断:
“叶总还是别多想了。靳总如果是真动气了,就不会为你们部门提出那么多建设性的意见。”
“您还是早点回去,多花点心思整顿一下自己部门的职员。”
“否则下一次,我们就要人事部见了。”
叶总:“……”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许青霖往总裁办方向走去。
路上,他想起那叶总屡屡提起靳西淮不佳的神色。
说是生气也不尽然,平静更谈不上,安之若素也不准确。
反而,莫名让人看出一丝……
郁闷?-
许青霖拿着一叠文件,敲开总裁办大门。
宽敞雅致的室内,靳西淮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摆放着一沓纸质文件,他垂睫敛目,但注意力并不在工作上面,而是看着搁置在一旁的手机,若有所思。
许青霖走过去,抬手正要将手头文件递过去,请靳西淮过目。
但话还未出口,就听见男人温沉的嗓音低低响起:
“青霖,如果又被人拉黑了。该怎么办?”
“……”
“?”
又,是指多次被拉黑?
这话信息量爆炸,轰得许青霖蓦地怔住,觉得匪夷所思。半晌,他迟疑地问:
“靳总,是您……被拉黑了吗?”
靳西淮并不隐瞒,低“嗯”一声。
许青霖忍住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拿出平日里协助靳西淮办事的风格,条分缕析道:
“对方如果是合作伙伴,那应该是气不过所获项目收益低于我们集团所得。如果是男性好友,或许是觉得自惭形秽,比不过您的惊才绝艳。”
“如果是女性……”
许青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到会有哪一个女生能狠心到把靳西淮拉黑。
“怎么不说了?”靳西淮抬眸瞧他,示意他继续。
不会吧……
许青霖福至心灵,惊愕道:“……拉黑您的是一位女性?”
许是觉得他猜得也费劲,靳西淮大发慈悲地释出更多信息:
“嗯,一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许青霖更觉不可思议,一向温润从容的脸孔瓦解冰消,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问:
“那您是对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
对不起她的事,以前的确有过。
但自重逢以来,靳西淮处处纵容,供着,捧着哄着蒲灵,自认为还算绅士得体,并无一件能让大小姐大动肝火的事情。
“没有。”
“不过,”靳西淮思索许久,总算想到点眉目:“这次拉黑我的是她的工作微信。”
许青霖沉吟良久,总算寻找到一点问题症结所在。
“或许,您需要用更恰当的方式来进行沟通。”
靳西淮浅色瞳仁微掩,若有所得。修长指尖轻叩桌面,淡然吩咐道:
“帮我重新注册一个账号。”-
蒲灵收到干洗店工作人员清理好的西装外套,高级香氛的味道并不难闻,淡淡的冷杉木质香,却并非她钟意的那款。
她拎起防尘袋,拿出手机,切到工作微信,正想发消息问靳西淮怎么把衣服还给他,可翻遍列表,都没找到那个简洁醒目的名字缩写。
纳闷之际,蒲灵正想问一下今天刚经手过工作微信的谷佳佳,页面突地冒出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对方备注了品牌,蒲灵隐约记得这公司名称在哪里听过,好像还挺出名。
既然是合作方,她便顺手点了通过。
对方似正守着手机等待她的回应。
甫一通过,界面上方登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蒲灵便耐心等待了会儿。
不多时,对方表明了合作倾向。
跟每一个品牌方别无二致,添加上这个微信号后会第一时间陈述来意与报价,但蒲灵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出手阔绰的,合作要求也如此清新脱俗——
【这边报价一千万。】
【烦请蒲灵老师能将我们老板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
蒲灵一头雾水,第一反应是对方是骗子,添加这个账号纯属在戏弄人玩。
但冷静一想,她还是没贸然踢人,而是理智克制地问:【请问你们老板是谁?】
对方回得很快:【我们品牌隶属于靳氏集团。】
靳氏集团?
蒲灵懵了,但旋即想起自己搜寻靳西淮账号未果,将两件事件联系起来,她顿时想到一个可能。
蒲灵将谷佳佳叫来,询问她是否拉黑了一个名为“靳西淮”的账号。
谷佳佳点点头:“是的,我不久前刚拉黑的。”
蒲灵脸上情绪复杂:“那你知道对面是谁吗?”
谷佳佳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诚实答了:“我感觉对面是个猥琐男。”
“怕他脏了姐你的眼睛,就把他拉黑了。”
蒲灵:“……”
她默然,属实没想到靳西淮也有被冠上“猥琐男”称呼的一天。
察觉出蒲灵脸上的表情不对劲,谷佳佳嗫动了动唇,惶惶然问道:
“难道对方不是变态,而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差不多。”
“而且你也认识。”
“啊?”谷佳佳心凉半截:“那……那是谁哇?”
蒲灵红唇微启,吐出三个字:
“靳西淮。”
“……”
谷佳佳眼前一阵阵发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从喉咙里逸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所以……我是把……靳总给拉黑了。”
还把他视为变态……
“我想是的。”
蒲灵眼睛弯翘,笑眯眯地看着自个万念俱灰的小助理,好整以暇道:“说起来,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谷佳佳:“……”
迅速将“靳西淮”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谷佳佳恨不得三跪九叩,能最大限度地向靳西淮表达歉意。
得知这是一场乌龙,靳西淮并未生气,只是平静地接受了道歉,便道:
【没事。把这个账号先还你老板用,我有事要和她沟通。】
谷佳佳知情识趣,火速将手机呈还给蒲灵。
蒲灵接过来,还未问有何事,便见对面发来一张截图。
点开一看,发现是被拉黑的那张截图,情景再现。
蒲灵都能想象到靳西淮发现自己被拉黑时的模样,脸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面色凛然,几如雪域冰川浮现,寒意弥漫沁骨,欺霜赛雪。
但转念想到一向顺风顺水的靳大总裁居然因此吃瘪,蒲灵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唇角抿笑,动作轻快地敲字:
【靳总,有何贵干?】
靳西淮:【如上图所示,想问一下你的选择。】
蒲灵扫一眼,选了第三种方式:
【我可以叫跑腿送过去给你,或者寄快递过去吗?】
靳西淮:【应该不行。】
蒲灵:【为什么?】
靳西淮:【我那件衣服较为贵重,如果不慎丢失了,相应的工作人员大抵会很为难。】
也是,那么金贵的物件,普通打工人得出血汗钱才赔得起。
蒲灵思忖少顷,妥了协:【那靳总给个地址,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反正她到了地方,扔下就走,也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主动去找靳西淮,掌控权反而在她这儿。
那边安静了约莫半分钟,才回复:
靳西淮:【就不麻烦你过来了,我去找你。】
蒲灵看到这条消息时,怔了会儿。
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这段时间,在两人之间,靳西淮一直都充当着主动者这一角色,她激流勇退,他反而愈挫愈勇。
也不知道靳西淮是吃错什么药了。
蒲灵一时拿不准主意,干脆搪塞着:【我现在在忙,没什么空,晚点再回复你。】
对面又隔了一段时间。
才淡而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好”字。
等忙完工作,蒲灵再度拿起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有一条银行到账信息。
信息显示,她那张专门用来接收商单款项的储存卡到账一千万。
“……”
蒲灵发愣了片刻,以为自己看错了,盯着确认几遍,才发现是真金白银的一千万。
她想到什么,问谷佳佳:“你今天是不是把汇款卡号给了别人。”
谷佳佳懵懂点头:“对哇,我给了靳总公司旗下的那个品牌账号,对方说是靳总要的。”
“我以为灵灵姐你和靳总之间达成了什么合作,就给了……”
蒲灵扶额,却也没怪罪。
她直接找到那个始作俑者,单刀直入问:
【你怎么给我转了一千万?】
这次倒回复得很快:
靳西淮:【言出必行,我说过一千万请你把我放出黑名单,这是结款。】
蒲灵:【我不是因为那一千万才把你放出黑名单的,是我的小助理误拉了,我改过迁善罢了。】
靳西淮:【知道。】
你知道个鬼。
蒲灵快被靳西淮这轻描淡写的口吻给气笑。
的确,一千万对于身价千亿的靳大总裁而言,不过是洒洒水的程度,分分秒就能挣回来,但她并没有不劳而获的喜好。
蒲灵这些话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未来得及转化为方正明晰的文字。
但靳西淮却仿佛猜中她心中所想,又为这一千万找到了更好的赠予托辞。
靳西淮:【不用转回给我,就当是给你买糖吃。】
蒲灵:【?】
靳西淮提醒:【之前的承诺,迟来的履约。】
盯着这行文字,蒲灵沉默下来。
片刻,重抿了下唇。
记忆不期然又被拉回了过去——
孩提时代的蒲灵极度嗜甜,随时随地口袋里都能掏出几颗糖巧。
因为不节制,四岁的时候她不出意外将牙齿给吃坏了,拔了好几颗牙。
为了不让女儿再受苦遭殃,蒲父蒲母便严令禁止她吃糖,并下达给家里的佣人管家,严格执行。
没了甜食的生活简直度日如年。
无奈,小蒲灵扒拉着靳大少爷笔直的校服裤管,泪花花地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央求道:
“阿淮哥哥,我想吃糖,你能给我买吗?”
靳大少爷看着眼前精雕玉啄的小粉团,豁了几颗牙显得滑稽得可爱,乌黑卷翘眼睫湿漉漉的。
有过动容,但还是被压下去。
抬手揉了揉她脑袋,少年嗓音低淡却不失温柔:
“不能哦。”
“等你长大了,想吃多少,哥哥都给你买。”
记忆回溯,美好得像是加了一层柔焦滤镜。
让人想要沉溺其中,却在某一刻,骤然被残忍现实兜头浇下一盆凉水。
蒲灵强行刹住脑内的承载着旧时光的磁带运作。
细白指尖轻按上键盘,姣好明媚的脸庞不带多少温度,叩字的动作轻而缓:
【花一千万买糖?你这糖是金子做的吗?】
靳西淮:【不是。】
靳西淮:【但是你想要的话也可以给你买。】
蒲灵:“……”
有钱了不起啊!
蒲灵轻哼一声:【不用了,一千万买糖吃未免过于奢侈,我消受不起。】
发完,也不等靳西淮下文,她便想搜索一下如何快速便捷地将钱转回汇款账户。
却见对面又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蒲灵视线偏转。
短瞬后,凝滞在微亮荧光的屏幕上。
心脏像是被狗尾巴草搔挠,又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攥紧,猛然激跃了一下。
继而,强烈的失陷感袭来。
他说,可我想给你最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