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爱面子的丁迎荷, 最怕旁人谈论她的小儿子,否则她也不会在表面上和他断了联系。
江瑶的话简直是在往她心里戳。
这种事一见报,于家岂不是要被笑话?
丁迎荷心中极乱, 口不择言,“你已经和于家没关系, 当年如果不是我那没用的儿子非要把你妈领进门, 你以为你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
这话说得实在可笑。
原主是被赶出于家的,离开于家时她身无分文。
这份工作倒的确该感谢于家,这是她继父和母亲还没死时就敲定的。
但话说回来, 原主毕业后耽误了好几年才工作, 这和于家脱不了关系。
这些年于家人没把原主当人看, 现在却说原主是靠于家才能过好日子了?
江瑶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其余一概不谈,只谈教育问题, “据我所知,于家一直对外宣称儿子已经去世, 请问于万敏是您什么时候生的?偷偷生的吗?”
“您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爷爷知道吗?”
“能否和大众分享分享教育经验?”
“您儿子私生活混乱, 您了解吗?”
赵锦川笑容灿烂,“南徽,快去招待, 别笑,都不准笑,咱们要有该有的态度。”
就赵锦川笑得最欢。
丁迎荷的脸都要扭曲了。
她好歹也是长辈,这几个小辈居然……
尤其是江瑶, 从前不声不响的,对于家的敌意居然这般重!
“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奶奶吗?有你这样做小辈的?!”
江瑶笑容端庄, “我虽然是您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但我保证一定不会私心包庇,您放心,有关于家的一切,我都会如实报道。”
丁迎荷:“……”
丁迎荷气得眉毛都在抖动,“就算你在报社上班,也不能颠倒黑白!无知!”
只要她想,就能让报社闭嘴,江瑶以为她是谁?
“江瑶和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赵锦川敛起笑容,淡淡道,“她写过很多篇出色的报道,在新闻行业里小有名气,卢城市民只要有看报纸的习惯,都知道她的名字,你那陈旧的观念是该改改了。”
丁迎荷要无法呼吸了。
江瑶?在报社能做出成绩?就那个闷葫芦?
“我现在就……”
“把你那套收起来,”赵锦川声音骤然冷漠,“该配合就配合,否则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赵锦川率先离开。
其余人也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没人搭理丁迎荷。
只有一个女警,公事公办地请丁迎荷配合,眼中却没有丁迎荷想要的崇拜与尊重。
在这里,丁迎荷只是个普通人。
即便有优待,也是因为她的年龄,与其他无关。
丁迎荷步伐颤抖,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她无力地看了一眼江瑶,却只能无奈地跟着女警去接待室。
江瑶朝她的背影殷切道:“报道发表后,我会送到您的府上,您别急!”
丁迎荷:“……”
*
于万敏被强制开机醒酒。
对他来说,喝醉是常态,他跟着几个狐朋狗友去舞厅,就算喝醉了也有人善后。
他醒过来时以为自己还在舞厅,张牙舞爪好一会儿,拉着南徽的手跳起舞来。
赵锦川冷眼瞧着。
于万敏嘻嘻哈哈地迈着步子,转到赵锦川面前时,神色一僵,魂飞了。
“你……”
南徽把于万敏按到椅子上,“这里是市局,请你配合。”
于万敏的酒彻底醒了。
他偷偷看了赵锦川一眼,目光仇视又恐惧。
“你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问你,骆荧是你什么人?”
于万敏脸色泛白,“……随便玩玩而已。”
“这么说,你承认和她的关系了?她人在哪里。”
于万敏低下头,声音很小,“我不知道,她想去哪就去哪,我不管。”
南徽看向赵锦川。
于万敏明显在回避与骆荧有关的问题。
赵锦川问:“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忘了。”
“前天见过吗?”
“……没有。”
“周三见过吗?”
“……”
“五天前,见过吗?”
赵锦川步步紧逼,于万敏始终回避。
赵锦川审了一个小时,于万敏一直没有开口。
中间他几次差点儿被赵锦川套话,意识到自己不是赵锦川的对手后,于万敏就克制着不再说话。
他称会找律师,让赵锦川与律师沟通。
亮哥那边也查到了新的线索,“于万敏身边有个朋友叫魏翊,说是朋友,其实是于万敏的小弟,靠于万敏活着的。他好像很喜欢骆荧,最开始骆荧和他走得近,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骆荧和于万敏在一起了。”
魏翊比骆荧大不了几岁,于万敏和骆荧的年龄就差得很大了,与于万敏相比,魏翊和骆荧反倒更相配。
“先把魏翊带过来,另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于万敏身上是不是还有其他案子……”
*
魏翊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没有正式工作,整日穿着牛仔外套在街上晃悠。
南徽找到他时,他还在和其他朋友一起喝酒吹牛,但他的酒量显然比于万敏好,没有醉态。
魏翊的反应和于万敏出奇一致,都缩在椅子上不说话,魏翊甚至还特意避免与警方对视,他知道对视会是一种压迫。
一个人沉默,两个人也沉默,江瑶的预感不太好。
骆荧恐怕真的出事了。
与骆庄分开前,江瑶特意询问了骆荧的穿着,她将骆荧的衣服输入进物证系统中,挨个查询。
查到骆荧的珍珠项链时,系统有了结果。
江瑶看到系统地图中显示的位置,心渐渐冷了。
南徽从审讯室走出来时,正好看到江瑶要离开。
“去哪?”
“去找骆荧。”
南徽看了眼身后的赵锦川,刚刚对魏翊的审讯也不太顺利,赵锦川现在心情不好。
南徽说:“天很晚了,你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江瑶没拒绝。
那个地方,确实不好一个人去。
南徽开车,去的路上,他把魏翊交代的都告诉江瑶。
魏翊承认喜欢骆荧,但又说在骆荧和于万敏在一起后,就断了心思。
他声称自己最近都没见过骆荧,又说五天前骆荧的确去舞厅了。
“五天前有人目击骆荧进舞厅,却没人看到她出来,否则骆庄不会死盯着舞厅。魏翊很聪明,他得承认这件事,不然我们会更怀疑。”
魏翊和于万敏同时沉默,一定有隐情。
江瑶指路,南徽把车开进了山里。
进山的路很窄,车上不去,南徽把车停在路边,拿出一个银色筒身的手电筒,和江瑶一起徒步上山。
看到山时,南徽已经明白了。
“骆荧……遇害了?”
只有遇害,才会被人带到山中。
江瑶道:“我不清楚,只是预感,找找看吧。”
江瑶没法解释的太清楚,和以前一样,南徽也没多问。
他们二人一直往山中走去,这座山看起来经常有人来,有好几条进山的小路,路两旁还有坟墓。
这会儿卢城还有人把家人的坟安置在山中,有坟墓也不奇怪,这里算是附近村民共用的墓园。
江瑶越看心中越疑惑。
如果骆荧遇害,凶手抛尸,应该抛到荒无人烟的山中,怎会放到经常有人来往的地方?
从地图位置来看,骆荧的珍珠项链距离他们不超过200米了。
难不成江瑶找到的,仅仅只是珍珠项链,是有人偷了骆荧的首饰?
江瑶离开小路,向山坡走去。
这里虽然没有路,但附近仍是坟墓,每座墓前都有贡品。
地图指的地点也是一座坟。
江瑶把手电筒照在墓碑上,不知该说什么。
坟墓的主人叫徐瀚海,刚刚去世,年仅二十四岁。
“徐瀚海和骆荧有什么关系?”南徽看不明白,他蹲在坟墓前检查泥土的颜色,“是新坟。”
江瑶问:“这里流行土葬?”
“火葬的不多。”南徽生出不详的预感,“你该不会要挖坟吧?”
“可以吗?”
“……”
*
赵锦川接连审讯于万敏和魏翊,都没能让他们吐出什么,最后只能放了魏翊。
至于于万敏,赵锦川查到,于万敏有嗑药的嫌疑,在舞厅里还有很多荒唐事,能名正言顺扣下。
丁迎荷亲自去接儿子,却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凌晨四点钟,赵锦川才放过于万敏。
他离开审讯室正要去休息,就见南徽和江瑶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你俩……滚泥潭去了?”
南徽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编。
江瑶淡定道:“有多余的人手吗?得守着一个地方。还有,去查查徐瀚海,查他和骆荧的关系。”
赵锦川问:“你什么时候升职的?”
江瑶微笑,“确定不去?”
赵锦川:“……”
哪敢不去。
江瑶和南徽偷偷挖了徐瀚海的坟。
附近的村民仍然保持土葬的习惯,江瑶看到了两口棺材,一男一女。
墓碑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里面却躺着两个人。
赵锦川把任务吩咐下去,听到江瑶讲述挖坟一事,头皮都要炸了。
“你敢挖……敢挖?!”
他都不敢把后面那个字说出来。
江瑶能不能做点儿合法的事情?!
江瑶淡定道:“别说没用的,你就说挖没挖对。”
赵锦川:“……”
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竟然要夸对方挖坟挖对了。
时间太晚,赵锦川只能查到徐瀚海的基本信息。
他的父母在卢城市内工作,他本人在卢城念过高中。
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学,随后参加工作。
徐瀚海的人生普普通通,他本人没有去舞厅的嗜好,与骆荧没有交集。
第二日上班时间后,南徽查到,徐瀚海是病死的。
“急性白血病,从发现生病到去世,走的很快。”
江瑶原本打算先找到证据,再谈挖坟一事,连她都没想到徐瀚海与骆荧竟然毫无关系。
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为何会葬在一起?
“于万敏杀的人吧?为了藏尸,把尸体藏人家新坟里去了,我以前看过这样的案子,就是为了摆脱嫌疑。”
江瑶问:“你以前办过的案子,凶手藏尸时,也准备了棺材?”
“……”
“坟中有两个棺材,比其他坟都要大一些,一看便是提前挖好的,而且两口棺材的材质、款式都相同,明显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
棺材和尸体都在徐瀚海的坟中,会是谁准备的?只会是徐家人。
赵锦川下定决心道:“把徐家人带回来审审,坟那边,直接挖,尸体带出来,让法医检查。”
南徽尴尬地问道:“我们先挖坟这件事……”
无缘无故挖人家的坟,有点儿说不通。
赵锦川面不改色道:“就说有人在附近目击到骆荧,你们不是说她的珍珠项链断了?找个珍珠,仍在徐瀚海坟的附近,这事谁要是说出去……”
所有人默契地捂住嘴。
赵锦川很满意。
有赵锦川兜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江瑶不能参与破案,先找市局附近的酒店睡了一觉,中午又来到局里。
南徽刚从徐家回来,刚好有人给他传消息,说是魏翊一个人打了出租车,往城外走了。
魏翊这会儿一个人往城外跑,也不正常。
“正好我没事,去看看。”
南徽说:“上午赵队带人去了徐瀚海家,在他家发现一点儿东西,魏翊和于万敏应该不是凶手。”
“发现了什么?”
“做法事的东西,赵队去的突然,他们没来得及收。”
徐瀚海刚刚去世,便在家中发现做法事的东西,联想到坟墓里的两口棺材……
“该不会是……冥婚吧?但徐瀚海和骆荧身上都没穿秀禾礼服。”
南徽道:“还不清楚,但两口棺材的确是提前准备好的,骆荧恐怕就是徐瀚海的陪葬品。”
“陪葬品”三个字令人胆寒。
江瑶问:“如果是这样,恐怕还是和于万敏二人脱不开关系,你想想,没有人目击到骆荧离开,她是如何从舞厅消失,跑到几十公里外的山上的?”
江瑶还是选择去跟踪魏翊。
南徽还有其他任务,不能陪她一起去。
半个小时后,江瑶追上魏翊乘坐的出租车,她发现他们现在去的方向,正是徐瀚海家村子的方向。
这只是巧合?
又过了二十分钟,魏翊下了车,他应该和出租车商量好了,出租车在原地等他。
魏翊去了村中唯一一家商店,商店里布置得不太好,柜台还是老式的玻璃柜,除了四周的货架上,地上也堆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他买了一些东西,江瑶不敢跟得太近,看不清楚。
随后,他拎着一袋子东□□自往村子深处走去,出租车仍然留在原地等着。
江瑶下了车,跟上魏翊。
魏翊走到尾后并未折回,而是继续往山中走去。
这座山头并不是发现骆荧尸体的山头,但也不算太远。
跟上来后,江瑶发现魏翊买的东西全部都是吃的,他的反侦察意识不强,做的都是容易暴露的错误举动。
江瑶跟踪他不太费什么心思,大约二十分钟后,魏翊停在山中的小木屋前,从前应该是防护员住的地方。
魏翊走过去敲门。
江瑶站在树后,忽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会看到谁出来开门。
如果……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魏翊敲了两分钟,没人来开门。
他逐渐暴躁,围着木屋转了两圈,大约是没能看到屋内的样子,最后回到门前将木门踹开。
魏翊冲进木屋,十秒钟后,他慌张地跑出来。
江瑶不再躲藏,她从树后走出去。
魏翊一怔,不知为何,转身就想往后跑,但山路崎岖,魏翊被埋在土路上的石头绊倒。
江瑶说:“别费心思了,你打不过我。”
魏翊:“?”
他哪说要打架了?
江瑶走到木屋门前,向里看了片刻,“你是来找骆荧的?还带着吃的?你以为她还活着?”
魏翊下意识要否认,可听到最后一句话,瞳孔却像被雷点劈开,他抓住江瑶的衣服,“你说什么?!”
江瑶一字一句道:“你没听错,骆荧死了。”
*
下午,丁迎荷在张怡的陪伴下,再次来到市局,这一回她还带了律师来。
“赵队长,于万敏究竟犯了什么事,请你说清楚,你们长时间扣押一个无辜的人,不符合程序。”
赵锦川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嗑药的事捅出来。
于万敏虽然吃药,但并没有参与贩卖,也没为其他人提供吃药场所,就算要扣下,时间也不会太长。
丁迎荷见赵锦川犹豫,心中更认定他没有实质证据,冷笑道:“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滥用公职,故意报复,你不想回于家,就用这种卑鄙的方法?”
赵锦川很无语,“我看你才卑鄙,莫名其妙的,我上不起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来和我谈亲情?你再狡辩,也掩盖不了你儿子□□我妈的事实!”
“你!你把证据拿出来!”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南徽在远处喊道:“赵队,于万敏招了!”
丁迎荷:“……”
于万敏毕竟是公子哥,扛不住警察们三番两次的“围剿”。
他承认在五天前杀了骆荧。
“我和她在包间里就多玩了一会儿,没想到她就……是她让我这么干的,我当时也是多喝了几杯,以为没问题,没想到她就死了,真是不小心掐死的,我以为我没用太大的力气。”
赵锦川拧起眉,“五天前?她在舞厅包间遇害了?”
“对。”
“尸体丢哪了?”
“我不知道,是魏翊帮我处理的。”
“他帮你处理尸体?这么好心?”
“我给了他一笔钱,他答应把尸体处理掉,不让人发现,然后就用大行李箱把人运走了。”
南徽负责记录,听到这里,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审讯结束,赵锦川已经有正当理由留下于万敏。
丁迎荷面如土色,在张怡的搀扶下离开,再也没有来时的精气神。
亮哥高兴道:“这下能给骆庄一个交代了,赵队,这算过失杀人吗?”
南徽道:“凶手恐怕不是于万敏。”
“不是?他不都认罪了?”
“我见过尸体,尸体被埋在土中,腐烂速度会减缓,不是已经死亡五天的状态。而且……算了,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说吧。”
亮哥急道:“有话能不能直说?还有什么?”
南徽还是没说。
骆荧死了,舞厅刚好有个能装下她的行李箱,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南徽不敢深想。
江瑶在这时赶了回来,身边还有被她绑起来的魏翊。
江瑶把魏翊推到南徽面前。
亮哥疑惑道:“你这是……”
“你问他做了什么好事,”江瑶道,“恐怕,我们还真冤枉那家伙了。”
*
魏翊交代,行李箱的确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他失魂落魄道:“荧荧说她需要一笔钱,我们商量了,于万敏头脑简单,好忽悠,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她假死,我敲诈,我把她运出舞厅,送到山上,说好了要躲在山上,我会给她送物资,没想到她会死……”
木屋中的确有女孩生活过的痕迹,这一点魏翊没有撒谎。
但当赵锦川问道骆荧为何需要钱时,魏翊却说不知道。
他说自己一直喜欢骆荧,所以才愿意帮她,她不愿说的事情,他不追问。
尸检报告倒是证明了魏翊的说法,骆荧是在三天前遇害的,□□没有生活反应,和于万敏的说辞不符。
木屋也不是案发现场,骆荧应该是自己主动离开木屋的。
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徐家人。
赵锦川请回了徐瀚海的父母,二人都表示对此不知情。
这话赵锦川是不信的,他走访村子发现,整个村子都十分封建,而且徐家经常请大师做法事,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徐瀚海的父母不愿再配合。
赵锦川带着几个队员开会时,江瑶也去听了一耳朵。
从时间线来看,于万敏和魏翊作案的可能性很低,徐家人的嫌疑更大,毕竟尸体是出现在徐瀚海的墓中。
但徐家人与骆荧并不相识,他们是如何选中骆荧的?
会议上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争不出一个结果。
江瑶拿出相机,回报社洗照片。
她在木屋时拍了数张照片,如果骆荧打定主意要躲起来,就不会轻易离开,或许是木屋有情况,她才不得不离开。
江瑶反反复复观察这十几张照片。
木屋的条件不太好,只有一张行军床能住人。
桌子上都是骆荧吃剩的饭,大多是面包饼干,木屋没有通电,连烧热水煮面都不行。
路过的蒋云瞥向照片,诧异道:“谁住在这里,晚上不冷吗?”
最近几日,卢城接连下雨,温度一降再降。
山中温度低,又是护林员临时搭建的木屋,有些地方透风。
江瑶拿起一张行军床的照片,发现床边的木板缝隙更大,是松动的。
行军床上的被褥都是军绿色的,照片中看着不明显,但木板附近能看到水渍。
江瑶弯起唇,“你真聪明。”
蒋云茫然地看着江瑶给南徽打电话。
“查查附近几个村,看骆荧有没有去买保暖用的东西,包括木板锤子。”
蒋云:“?”
*
赵锦川的效率很高,他们很快查明,骆荧曾经木屋附近的某个村中出现过,她试图在商店里买新的毯子,还想买木板和锤子。
骆荧出现的当天,徐瀚海的爷爷就在该村,说是徐家的两个亲戚住在村子里,徐瀚海生前曾借给他们二人五百块钱,徐瀚海的爷爷去讨要这笔钱。
赵锦川将徐瀚海的爷爷抓捕后,对方供认不讳。
他可怜孙子年纪轻轻就因病离开,想给孙子找个媳妇,好去地下照顾他。
徐瀚海爷爷的一番说辞令所有人震怒,他怎能因封建迷信就平白害了一个姑娘?
他对此倒是没有心理负担,无所谓道:“这姑娘也有病,活不了多久了,我把她送走,她和小海也能做个伴,我是为她着想!”
赵锦川立刻联系了徐瀚海就医的医院,得知骆荧几天前的确去过医院。
去年她在这家医院查出患有癌症,选择保守治疗。
骆荧所谓的保守治疗只是随便吃点儿药而已,前几日她身体情况越来越差,才又去了医院。
“原来骆荧一心想赚钱是为了自己的病……可怜的孩子。”
江瑶却说:“如果是为了治病,就不会只吃一些便宜的药了,她明显是在攒钱。”
亮哥道:“命都没了,还攒什么钱?”
众人沉默片刻,赵锦川才说:“她的命是没了,但是骆庄……”
骆庄孤身一人,智力低下,以后如何生活?
*
骆荧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不寻常的爸爸。
他没法教她数学题,也不会和她聊天谈心,只会对着她傻笑。
胡同里有些不懂事的小孩儿会朝骆庄丢石头,骆庄也不生气,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时间久了,他们会连骆荧一起嘲笑,说她是傻子捡来的野孩子,也是傻子。
有的小孩儿和她上同一所学校,外号便蔓延到学校,连老师都知道她的爸爸是个傻子。
面对别人的嘲讽,骆庄只会傻笑着看着他们,骆荧看得心里都有气。
六七岁时,她因为同学们叫她外号和骆庄闹别扭。
她不明白骆庄为什么不反抗,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只有她不同。
骆荧气呼呼的回到家,骆庄刚下班回来,正在给她煮面。
骆庄其实不会做饭,他最拿手的就是做面。
打卤面、炸酱面、拌面……总是不重样。
骆荧看着在公用厨房高高兴兴做饭的骆庄,心里的气忽然消散了。
他们家的生活一直是这样的,虽然不富裕,可骆庄从来没有少了她吃穿。骆庄买不起漂亮的头绳,就摘野花给她编花环,买不起漂亮的裙子,却总是帮她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
想到这些,骆荧就不再埋怨什么了。
而那些嘲笑骆荧的小朋友,无一例外都被父母教训了一顿。
骆庄脾气好,邻里都很喜欢他,愿意帮助他,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笑话骆庄。
骆荧的童年过得还是很好的,骆庄一心照料她,邻居们炖了鸡煮了肉,也会分给他们一碗。
那几年肉票十分珍贵。
骆荧的愿望很简单,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然后去工作赚钱,让骆庄过上好日子。
她几乎就要实现这个愿望了,她是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
可惜老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身体不舒服,独自去医院检查,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
或许就是她体弱多病,小时候才被亲生父母抛弃。
骆荧用了两天的时间决定,她要给骆庄留下一笔钱,足以让他安享晚年的钱。
*
南徽找到了骆荧在银行开的存折,里面足有五万块钱,不是敲诈于万敏的部分,归骆荧个人所有。
江瑶让他用这笔钱帮骆庄搞定一个房子,说是以后拆迁会值钱,南徽不太懂,但还是照做了。
江瑶和南徽拿着米面粮油一起去看骆庄,却发现他似乎不用他们操心以后的事了。
从发现骆荧的尸体后,骆庄便一直坐在窗台前,呆呆地看着窗外。
江瑶尝试着和他交流,骆庄仿佛听不到似的,一动不动。
南徽轻声道:“这段时间我会经常来看他,给他做饭,不过看他的状态,恐怕以后……”
江瑶明白了一句话——好人不长命。
她和南徽一起帮骆庄打扫了房间,又给他做了午饭,南徽强迫他吃了下去。
骆庄并不反抗,南徽喂他就吃,这倒是一件好事。
打扫好后,江瑶二人一起离开骆庄家,却在家门口碰到了几个骆庄的邻居。
他们手中端着饭菜,向骆庄家里张望,“骆庄还好吧?我们昨天给他送饭,他都不吃,还是硬塞进去的。”
“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有了依靠,结果还出了这种事……”
“那老头就该死,他孙子死了,他就拉着好孩子一起死!”
“唉,以前是我错怪荧荧了。”
有这些邻居,好像也不错。
*
除了遇到骆庄,骆荧唯一幸运的地方就是,徐瀚海的爷爷的年纪还得对此案负责。
江瑶当天就写了一篇报道,抨击“冥婚”现象。
部分人为了让早去的小辈过得“舒服”,甚至有偷尸行为,这已经是违法行为。
唯一得意的人是丁迎荷,她得知此事后立刻赶到市局,对着赵锦川耀武扬威。
“说我儿子是凶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赶紧放了他,否则我要去告你!”
赵锦川和江瑶学会了如何笑着气人,“你来的不太巧,他已经被缉毒队带走了,我们在他家中发现了大量药品,他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来了。”
丁迎荷:“……”
“还有,”赵锦川说,“于万敏还交代了,他的大哥曾透露强迫过十几个女生,其中就有我妈。他已经死了,没法追究,不过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江瑶,请她写篇报道,你不是喜欢上报吗?这次让你在报纸上待久一点。”
丁迎荷:“……”
她的半条命差点儿被气没了。
江瑶还给她送了新的惊喜,“你不是惦记着于家的家产吗?回家看看吧,于可慧最近一段时间挺忙的,你不想知道她在忙什么?”
丁迎荷一怔,暴怒道:“你们怎么敢?!”
在丁迎荷被于万敏的案子牵绊的这些天,于可慧加班加点的做空丁迎荷,现在于家的企业基本上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算是他们之间的合作。
作为回报,于可慧给了赵锦川基本的保证,让他有足够的钱,安心做个刑警。
丁迎荷的那一套,已经不管用了。
从现在开始,她和赵锦川都不用再因为于家头痛。
江瑶忙里偷闲,趁着中午有时间,想和南徽单独吃顿饭。
这几天他们忙着案子,根本没见过几面。
江瑶和南徽商量着中午要吃什么。
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据说是川味的,江瑶想尝尝。
她刚和南徽商量好,亮哥几人就凑了过来,“想过二人世界?不行,我见不得别人恩爱,今天南徽请客,我们都要去。”
南徽:“……”
赵锦川死皮赖脸地坐到江瑶身边,“妹夫请吃饭,我当然要去。”
江瑶:“……你是私生子。”
赵锦川从善如流,“你是继女。”
江瑶:“……”
大办公室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江瑶走出办公室,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伸了个懒腰。
九十年代的生活也蛮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