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兄长

    “山脚......是靠近滑雪场的那个酒店吗?”


    “嗯。”


    席特列院长将声音压低了些:“虽然觉得你不太可能遇上什么事,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去年那里发生过一起杀虫案。凶手是一位贵族雄虫,受害者是酒店里的服务员。凶手至今还在附近,没有遭到逮捕——因为他是雄虫,享有豁免权。即使杀死了雌虫,也不用坐牢。”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里掺入难以理解的愤懑:“那只雄虫的手段极其残忍。明明已是贵族,享有了一切,为什么还要随意剥夺其他虫的生命呢?”


    勒内适时地接话道:“就算拥有最优越的社会条件,如果内心存在无法满足的欲望,或是潜藏着不为虫知的黑暗,也可能走向邪路。”


    “不一定是因为内心黑暗吧。”


    维林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深潭的水。他指尖轻轻点着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


    “犯罪者犯下罪行,背后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外界无法理解,便轻易给他们贴上了‘内心黑暗’的标签。”


    “或许吧。”席特列院长含糊地应和。


    勒内勒内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居高临下的论断过于浅薄,闭上了嘴。


    席特列院长仰头喝光了杯中残余的红酒,突然拿着空杯探身向前:“维林,这里没外虫,咱们也该说点真心话了吧?你啊……到底为什么辞职?”


    维林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灯光在他银色的睫毛上跳跃。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就是觉得工作太累,想休息一阵。”


    “可退休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吧?而且我认识的你——表面看着温良无害,骨子里可是匹披着羊皮的狼。”


    维林像是被逗乐了,挑了挑眉毛。


    “好微妙的说法啊,一会儿恭维一会儿贬低。你对分寸的掌握总是那么绝妙。”


    维林将杯子送到嘴边浅啜一口,殷红的酒液在他唇边留下短暂的湿润。


    “你是不是……打算做别的事?比如回军部?”席特列院长紧盯着他,


    见对方一副不问明白不罢休的架势,维林一面说着“真让虫头疼啊”,一面挂着并不怎么头疼的表情轻轻抓了抓银色的头发,动作优雅而慵懒。


    “其实,我想要去赤卫星旅行。”


    “旅行?”席特列院长像鹦鹉学舌般重复。


    “嗯,想去陌生的地方看看。”


    雌虫的目光倏然飘远,仿佛穿透了喧嚣的酒馆墙壁,望向了某个不存在于此刻的远方,“……听说赤卫星的太阳,就算是到了晚上也不会沉没。我想亲眼看一看,那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就你一个?”


    维林耸耸肩膀。


    “那当然。因为我就一个虫。”


    勒内的酒杯早已空了,杯底只剩下一圈模糊的水痕。为了避免醉倒,他没让侍者再添。


    席特列院长屈指,若有所思地叩了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最后“呼”的叹了口气:“你是突然决定的?”


    “我之前就想去了。”


    新的酒水被送来了。席特列院长明明已经喝了那么多,却还是好像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的旅人一样一口气喝掉一半。


    “说起来,”他抹了抹嘴角,转换了话题,“你条件这么好,却从来没听过什么绯闻。辞职该不会是为了和某位雄虫阁下结婚吧?难道是……以前那位?”


    “以前那位?”


    “什么时候来着……挺久以前了,你大学三年级那会儿,不是常和一位雄虫走在一起吗?他个子只到你肩膀,不过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经常牵着你的手。”


    维林的口中泄露出无奈的笑声。


    “那是我兄长。”


    席特列院长尴尬地睁大了眼睛:“兄长?”


    “我舅舅家的儿子,以前经常来学校找我。你看到的应该就是他。他确实是雄虫,他确实是雄虫,而且很黏我,我们走在一起常被误认是情侣。”


    “原来……如此。”


    席特列院长掏出香烟,“啪”一声点燃,缕缕青烟在空气中袅袅散开,模糊了他的表情。


    对话短暂中断。雌虫唰地站立起来。


    “洗手间在里面吗?”


    “噢,在仓库的对面。”


    等那道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勒内才凑近席特列院长,压低声音耳语:“院长……维林老师不是有过一位未婚夫吗?”


    “啊?”席特列院长发出短促而困惑的音节,眉头微蹙,“什么未婚夫?我从来没听说过。”


    “在学校大家都是那么说的。说他是因为无法忘记去世的未婚夫才是一直保持单身的。”


    “我和他从小认识,后来又进了同一所学院。如果真有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席特列院长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可能是哪个无聊虫觉得好玩编出来的故事吧?……哼,说不定,就是维林自己编的。他啊,可是个很擅长说谎的家伙。”


    勒内一怔,那时候,同学们全都深信不疑的事竟然是谎言。


    席特列院长那了然的语气也让他在意。他觉得席特列似乎知道那个雌虫的本性。


    “……维林老师很擅长说谎吗?”勒内试探着问。


    “你可真是单纯啊。”席特列院长拍了拍勒内的背,力道大得让后者往前倾了倾,“他可不是普通虫。若不是头脑出众、长于谋略,怎么可能爬到如今的位置?”


    “你……说得对。”


    “不过他虽然有一些讨厌的方面,神经却意外地纤细。自从他养父去世后……”


    说到一半,席特列院长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恰在此时,维林返回了座位。


    “我也去趟洗手间吧。”席特列院长迅速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和维林换班般站了起来。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无法言喻的尴尬飘荡在空气中。


    勒内垂下眼,拿起酒瓶给自己杯中倒满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


    他假装喝酒,悄悄抬起眼睫,想偷偷看一眼对面的维林。


    却不料视线刚移过去,对上了对方的眼眸。


    勒内心头一跳,淡淡的,随便地找了个话题:“……你说去赤卫星,已经决定好什么时候去了吗?”


    维林微微一笑。


    “我不去。”


    “什么?”


    “我哪儿也不去。”


    “可你刚才不是跟席特列院长说要去吗?”


    “我骗他的。”维林不以为意地说着,抿了一口红酒。


    不管是说谎还是没有说谎,他的表情都没有动摇。在明白到那是习惯说谎的瞬间,无法言喻的不快感涌上了喉头。


    “你和席特列院长不是朋友吗?”


    “没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维林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这追问感到些许疲惫:


    “因为他一再追问我辞职的理由,我觉得很啰嗦,想堵住他的嘴。”


    “那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想他并非真的在意我为什么辞职,只是想满足自己‘想知道答案’的欲求。所以,我提供了一个他能认可的答案。”


    “可那不是诚实……”


    “我是为了他好。”


    维林笔直的看着勒内,打断道:“就算我说,是因为我打算马上去死,所以才会辞职,也只会让他感到担心吧?”


    周遭的喧嚣、碰杯声、谈笑声,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突然消失了。


    死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维林两个虫。


    勒内觉得,自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盖子,释放出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你是在骗我吧?”


    听到他这句话,维林放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凉意:


    “你真有趣。我说谎之后,你让我说实话。等我说了实话,你又说那是骗你的。”


    勒内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维林试图从悬崖一跃而下的模糊身影。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还是说,只是在他用那说谎的舌头,在玩弄自己而已?但对方确实有过此类“前科”,所以他现在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你真是糟糕透顶,”勒内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竟然用如此轻飘飘的语气谈论自己的生命。”


    维林将掌心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其下的跳动:“我的生命是属于我的。要怎么处理不是我的自由吗?”


    “……”


    勒内无言以对。


    “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


    维林交叉十指,姿态从容,“虽然你指责我不诚实,但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知道了反而成了负担。”


    勒内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仿佛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


    这期间,席特列院长回来了。


    他一屁股坐到位子上,喝了一口杯里的红酒,询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说了什么?”


    当然不可能把刚才那些对话说出来。


    “……就是一些在星海区出差时候的事情。”


    维林流畅的说出谎言。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仿佛刚才那个谈论自杀的虫不是他。


    席特列院长并没有怀疑。勒内沉默地凝视着维林,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分辨出刚才那句“打算马上去死”究竟有几分真心。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穿。


    离开酒吧时,席特列邀请维林说“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但被维林婉转地拒绝了。


    “我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家,今天得早点休息。”维林这么表示后,席特列院长也没有强虫所难。


    席特列院长也没有强求,只是拍了拍勒内的肩膀:“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勒内被半揽着转过身。


    他微微的回头,看到那个银发身影正独自走向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如同被黑暗的夜色所吞噬。


    如果那家伙真的在这里自杀了,若是尸体没被及时发现,应该不会被报道出来吧?


    而且他已经辞职,脱离了原来的圈子。如果他真的悄无声息地死了,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勒内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他要不要自杀,和我都没有关系。我没有理由去对他的行动一一负责。


    别想了,不要再想了。


    然而,内心还是不断上焦躁的预感。


    席特列院长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和他说话,但他心不在焉,那些话语像风一样穿过耳朵,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没错,这不关我的事。”即便这样安慰自己,在胸口中扩散开的不快感还是有增无减。像不断滋生的藤蔓,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勒内停下脚步,朝着席特列院长说:“院长。”


    “嗯?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有件要紧事……想问问维林老师。”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忘了问。”


    “是吗,他应该还没走远吧。”席特列院长说。


    “嗯,我追上去看看。”


    他留下这句话就掉转身体。维林的背影早就不见了。


    可是因为知道他朝着哪个方向走过去,所以勒内向着那边奔跑。


    夜风掠过耳畔。他一边跑,一边在内心质问自己:追上去想要做什么?只是对他说一声“不要死”就能满足吗?


    还是说,只是想为自己创造一个“已经尽力阻止过他”的虚假免罪符,好让日后回想起这件事时能减轻些许的负罪感?


    奔跑,持续奔跑,肺部因急促呼吸而刺痛。可还是没能找到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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