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花打开了家里买给小宝听英语用的录音机的写录键, 将李某等人上门要债的动静覆录在了小宝的英语磁带里,威胁他们再生事就报警。
王某怕事情败露,提出要杀死何某毁灭证据, 在抢夺磁带的过程中, 发现了藏起来的何某的儿子小宝,决定将两人一并杀死。
最后被何某反杀。
何云花当年的证词里有关于这些内容的表述,但那盘关键性的磁带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李某承认,是他在王某倒下之后趁乱拿走了磁带并藏了起来。
为争取立功表现,在警察的陪同下,李某找到了他藏起来的当年的那盘磁带, 里面详细记录了当时发生的一切。
生命受到威胁的紧要关头,何云花为救儿子和自己做出的正当防卫,情况属实。
这件事已经进行到最终的重新审理阶段, 被关了十年的何云花即将沉冤得雪。
何向辜把律师发来的邮件给哥哥看,眼角红得像破晓的云霞。
妈妈等了十年的清白和公平, 终于有了转机。
祝千行紧咬着下唇, 半晌不知道动作, 只是呆呆地盯着邮件的内容,任由弟弟再次把自己抱在了怀里。
小宝就快要等到妈妈了。
何向辜的脑袋埋在哥哥的肩膀上,祝千行隐隐感觉到一阵湿热,身前的那个胸膛起伏着。
这是小香菇在清醒时候的第一次哭泣,过去他曾看到过的弟弟的眼泪,都是在情难自抑的疯狂时刻流下的。
“做你想做的事情, ”祝千行一生拜服于弟弟的眼泪,他低着声音,蛊惑伏在他肩头默默流泪的少年,“做吧, 哥什么都依你。”
声音刚落,噙着泪光的少年将他打横抱起。
——砰砰砰。
“哥!”
被赶出家门的混世魔王又折返回来,祝千行一心只想抚慰此时脆弱的小向辜,将养弟取得的成绩全都抛之脑后,去咬何向辜的耳朵:“不理他。”
何向辜却突然起了邪心,把怀里的祝千行放下去,靠门压紧了。
【在这里。】何向辜脸上泪痕未散,坏心思也显得干净了许多。
“不成。”祝千行气声反驳,他不像何向辜,他那时候的声音根本压不住,隔墙有耳,他不想让祝千帆知道自己的难堪。
【做一次。】何向辜含吻他的耳垂,又讨价还价。
“不是几次的问题。”祝千行双手被扣着抬在脸侧,像个被关押的犯人。就在他的身后,和他的名字写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养弟还在敲门,而身前这个没有血缘关系亲缘关系的弟弟已经开始无法无天。
【那,在这里亲一下。】何向辜的口型还在请求状态,唇舌却已经逼了上来。
身为兄长的祝千行本就一直为比哑巴弟弟矮几厘米而遗憾着,被亲软了身子以后,腿不自觉地也软了,像是没力气一样虚站着,更是低了一头,被人高马大的何向辜整个托着屁股贴抱在了门后。
祝千帆还在不停地敲门,每一下都像擂鼓一样敲在祝千行心里。
门响一下,他抖一次,何向辜的眼角就红一分。
终于,许久之后,敲门声结束了,不知疲倦的小野狼也吃饱了一样松开了他的双唇。
祝千行彻底没了力气,几乎要靠着何向辜在他腰身上的掌心用力才能勉强站稳。
【他走了。】何向辜得逞之后春风满面,膝盖顶在门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顶蹭着。
“混蛋小子。”
祝千行低骂着,唇角都是热的,严厉的话说出来也软绵绵的。
【没忍住,哥太让我兴奋了。】何向辜对自己的失控供认不讳,任由祝千行惩罚似地掐他的腰窝。
许久没顾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祝千行看了一眼玄关处的位置,踢着何向辜的小腿肚,支使弟弟跑腿。
一个字都不用说,何向辜心领神会,半侧着身子,长手捞过来哥哥的手机,还十分贴心地帮手软脚软的哥哥把锁屏解开了。
祝千行靠在门后划拉开何向辜举在掌心里的自己的手机的通知栏,祝千帆发来了消息。
【扬帆远行】:哥,都怪哑巴,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扬帆远行】:我来是想告诉你,妈托我和你道歉。
【扬帆远行】:妈说,在你之前,她没有照顾过十几岁的大孩子,跨越你和我的七岁年龄段,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只能像照顾我那样的照顾你。
【扬帆远行】:她很抱歉,没有察觉到你的真实感受,也没问过你真正需要什么,让你受了委屈。
【扬帆远行】:妈妈挺内疚的,好些关于你的事情她都没来得及搞明白,就已经伤害了你。都怪家里的事情太多,这些年连累你也过得不好。但她在去新疆的火车上的时候,真的是心怀着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去见她尚未谋面的儿子。
【扬帆远行】:那天她和我说的时候哭了很久。妈说,她不求你原谅她,也不求能和你和好,她只让我想告诉你:小行,妈妈是真的爱你。
一连串的烫手信息烘得祝千行脸上红透,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收到来自祝家人的道歉。
比起那个一门心思只想利用他的祝大海,其实让祝千行心底里更难平的是养母。
祝大海没给过他爱和关怀,单纯利用他来支撑照顾这个家,祝千行把他当成将自己带出孤儿院的甲方,除此以外,再无想法。
但纪凌云曾经也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他也情不自禁地在那些温柔里沉溺过。
后面的波折让祝千行将这个在丈夫死后一肩挑起整个家的风雨的女人也和祝大海归为一类人——利用他的人。
现在纪凌云却说,是爱他的。
祝千行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他明明已经在生活的摸爬滚打里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为什么还会因为一句简单的道歉而动容呢?
爱这么“珍贵”的稍有不慎就要收回的东西,怎么人人又都上赶着要给他了?
曾几何时,祝千行也想过要不要把自己的委屈告诉养母,可他独立坚强了许多年,到底不能像从小在爱里长大的祝千帆一样,自然地死皮赖脸贴着妈妈撒娇。
会不会当年他讲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祝千行不想思考这些事情了,他的情绪短时间内起伏过大,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不规律。
他必须做点什么事情,让自己免于思考。
祝千行吻向眼前的少年。
“做你想做的一切,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求你,别让我思考。”
“*晕我。”
……
一篙撑江海,白雨乱湖心。
这是一场他自己求来的狂风暴雨,祝千行舍去全部理智,任由自己做一只漂泊海上的孤舟,风吹浪打,他的思绪无处停歇,好似这样就不用再去想生活里一切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
何向辜身体力行着他的命令,一整夜都让祝千行处于无暇思考的兴奋状态。
天快亮的时候,祝千行终于睡过去了。
替人换好衣衫,何向辜闻着满屋的馥郁,挨着祝千行躺下,凝望着那张终于松弛的眉眼,发现哥哥的眼角仍然带着泪花。
指节轻轻蹭去泪痕,何向辜尚未有动作,睡梦中的那人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像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钻进了身边人的怀抱。
他们的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好像要看到黎明了。
……
祝千帆被赶出哥哥家门,气得想把哑巴撕成八块,但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文明人没闹起来,回去的路上把妈妈交待的事情都说了,心里了了一件事。
他顾不上去想是不是哑巴缠着哥不让他们兄弟俩见面了,满脑子都是自己背包里的学习资料。
刚一到家,祝千帆就和妈妈打了招呼:“妈,我有点累了关门睡会儿,提前说明,我心情很好身体健康一点事情也没有,别担心,等会儿饭点儿我就出来!”
说完,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反锁房门,盘腿坐在床上打开了卷毛给的那些书。
祝千帆直奔那本红色标签的亲兄弟而去,刚翻了两页,就被满目的“嗯嗯啊啊”给吓住了。
书里的哥哥被黑化的弟弟锁起来折辱摧残,想逃也逃不掉。
祝千帆看着那些银乱词句,喉咙里隐隐翻涌着。
好怪。
他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鸡,可是男的怎么能和男的干那些事?
怎么干,用哪里?
祝千帆又翻了两页,这书里的哥哥好像既有男人的东西,还有女人的东西。
什么意思,喜欢男的,身体就能多长出来点东西?
祝千帆眉头紧皱,一会儿为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而尴尬,一会儿又为书里哥哥的境遇而感到生气。
原来那个姓冯的贱人是想这样侮辱折磨他哥,祝千帆拳头紧握,那天他打人还是打轻了,就应该一拳头把人砸死丢进湖里。
粗略翻了一下,祝千帆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书里的弟弟太不是人了,家伙事都用上了,竟然&……竟然把他哥都搞怀孕了。
他顾不上思考男的能不能生这个问题了,全身心地带入了书里的哥哥有可能就是被祸害了的祝千行,把书往床上一摔,不看了。
结果这么一摔,恰好把书里的结局页摔得翻了上来。
祝千帆猝不及防地被迫看到了这个哥哥被折磨的故事的结尾。
大着肚子的哥哥终于逃出了魔爪,却心甘情愿地又回到了自己被关的那个小别墅里,原谅了禽兽弟弟。
还亲口告诉弟弟,他爱他。
第42章 重获新生 做三天三夜都可以。
祝千帆的理智被炸了个天崩地裂, 这天雷滚滚的剧情,书里的哥哥是不长眼吗,怎么能爱上呢?
还有那些书里的事情, 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男人在纠缠, 但是,一旦将祝千行的脸带入到书里哥哥的角色,在觉得荒唐和心疼之余,竟然隐隐有些想看下去的冲动。
他看别的书的时候,求知欲望也这么大吗?
这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吃饭了,小帆!”
妈妈的声音传来, 祝千帆赶紧把书塞回书包里。
马上要高考了,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事情。
混了三年的祝千帆想,他得再努力几天, 一鸣惊人。
考得好成绩以后争取住到哥哥家里去,看着祝千行, 告诉哥哥一定要提高警惕, 不能被别的男人那样欺负, 更不能爱上欺负他的人!
……
情爱成了祝千行逃避突如其来的母爱的手段,祝千行沉溺于自己什么都不用思考被人推着走的状态。
清醒之后,他下意识去摸手机,又看见那些让他不知所措的话语,贴着身边人就要重新吻上去。
何向辜只要一停下,他就得面对那些乱糟糟的现实, 头痛欲裂,只能拖着弟弟一遍又一遍地不停歇。
可何向辜眉眼一蹙,将他整个人翻过来从背后抱着,没有再动作。
哥哥的心里背着一座大山, 祝千行越是主动,就代表他越是痛苦,何向辜也越是心疼。
即便得益的人是他,何向辜仍然不能容忍哥哥永远处在痛苦当中。
【现在不行,高考之后,做三天三夜都可以。】
何向辜拒绝了哥哥的邀请,在祝千行的手心里写字转移他的注意力。
“高考”这两个沉重的字永远能压过一切,祝千行找到了生活的重心,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事情赶得巧,何云花案子结束的那天,恰好是六月八号,高考的最后一天。小宝不能亲自去接妈妈,作为哥哥的祝千行便肩负起这个重任。
他中午将何向辜送到考场以后,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看着纪凌云把祝千帆送到,拉过养弟说了两句鼓励的话,盯着混世魔王走进考场之后,赶紧去找社区的工作人员汇合。
临走的时候,纪凌云迎了上来,祝千行心里乱糟糟的,暂时不知道和养母说些什么,但看着那张满是他期盼过的温柔母爱的脸,祝千行还是回报了一个会心的颔首。
监区里面的手续繁琐,祝千行不是直系亲属不能陪同处理,社区大妈进去了,他便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等人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件衣服,是高考前和弟弟亲自挑的,挑好了甚至还拜托祝千帆拿给审美一直很好的纪凌云看了看,又亲手洗净晾干,等着穿在何云花的身上。
何妈妈会长什么样子呢,祝千行想过很多次,渴望从那个匆匆一瞥的报纸上的背影推断出这个伟大的女人现在的长相,却发现自己浅薄的想象力根本想象不出一个母亲的形象。
那时候的何云花才三十出头,十年过去了,四十多岁的她头发会白吗?
祝千行紧张地捏着衣角,有些后悔刚刚没和纪凌云说上话。
早知道他该把养母叫来的,母亲们之间的谈话会不会更能让何妈妈感到放松?
他没正经给人做过儿子,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迎接小香菇的妈妈。
六月的阳光很毒,祝千行站在太阳底下不敢动,看着监区大门的方向等待着,生怕自己错过。
“你好,你是在等我吗?”
忽然一声呼唤,祝千行被拍了拍肩膀,回身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母亲,像是从另一边走来的。
赖于何向辜的眉眼有三分像妈妈,祝千行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喉咙哽住,像囫囵吞了一颗大枣,喘不得气,出不了声。
何云花眼角已有细纹,但过耳的短发仍旧浑黑无雪色,声音坚定有力,无半点虚弱模样。
“我是何向辜的妈妈,何云花。”
何云花气质干练,袖口挽在小臂上,长得也很高挑,一七米的个子看祝千行只需要微微仰着头。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生命危机持刀反杀歹徒救下了自己的孩子,在十年里不向命运屈服坚持自学自救。
“我、我……,”祝千行流汗了,脸上潮热,说话磕巴,“我叫祝千行,是……何向辜的哥哥——不是不是,我不是哥哥……”
他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在纪凌云的面前自称祝千帆的哥哥,却没有任何立场在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前自称是何向辜的哥哥。
何云花坚定温柔地看着他。
“我知道,是你一直在照顾小宝。”
女人接过话,后退半步,鞠了一个大大的躬,良久没有起身,
“这些年辛苦你了,谢谢。”
祝千行不知所措。
“我应该的……没事的,我愿意照顾他,不辛苦。”
他语无伦次着,要扶人起来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还抱着衣服,赶忙将那件女士上衣捧着递过去:“小宝给您买的衣服,您试试。”
何云花虽然精神颇佳,但细看能发现她其实穿着一件明显老气的条纹衬衫,这件衣服祝千行隐约好像见社区里的大妈穿过。
他把何向辜亲自选的那件暗灰色竹纹立领盘扣外套递过来,何云花的脸上明显有了喜色:“小宝选的真好。”
祝千行帮着她把袖子整理好,原本就高挑的女人更显气质了。
“还有件长裤在家里,他说等您回去再换上。”
裤子和上衣是一套的,祝千行执意要把上衣带来,因为听别人说出狱的人要当场改换衣装去除晦气。
在这件事上,他十分迷信,甚至在家里准备了柚子叶。
何云花也猜得到他的用意,一边喜不自胜地翻看自己的衣领袖口,一边感谢祝千行:“太辛苦你了。不用这么麻烦,我其实穿一下小宝的校服外套就够了。”
“他安排的,我听他的,”祝千行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比当时站在院长办公室被人挑选的时候还紧张,“对了,您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何云花摸着耳垂的手规规矩矩地放了下来,身躯不自觉地绷直了:“报告,上午就当庭释放了,张律师他们带我来办手续申请补偿,刚结束,所以从那边办事处走过来了。”
在里面一切都要守规矩,管教问什么就要答什么,有人问话,何云花又开始下意识紧张了。
祝千行看着她突然的别扭姿态,心里不是滋味,瞬间内疚起来,是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太重了?
“您不用……”
十年的痕迹到底一朝难改,何妈妈紧张,祝千行自己也拘谨了起来。
早知道真的该把养母喊过来的,和何阿姨牵牵手说说话,总比他什么都做不了强。
纪凌云现在估计正在校门口等着祝千帆考试结束呢。
对,他可以带何阿姨去学校接人啊!
“阿姨,何向辜现在在考最后一场,马上就考完了,您想去学校门口接他吗?”
何小宝考完试出来看见妈妈肯定会高兴的!
“好啊,好啊……我这……我穿成这样去,会不会给他丢脸?”何云花紧张地捏着袖口,身躯依然紧绷,但眼角有些溢出来的期待和笑意。
祝千行看了一眼时间,何向辜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先回家再去学校也来得及。
“那不然……我带您回家换身衣服吧,把小宝给您准备好的一套衣服都换上,他肯定一眼就认出您了。”
何云花高兴地应了,办好手续的社区主任和一直以来忙前忙后为她争取权益的张律师抱着东西出来,听说这件事也很为她高兴。
分开的时候,社区大妈拉着祝千行到一边叮嘱,这段时间一定要多陪陪何妈妈,帮着她重新融入到社会生活中去。
“放心吧,有小宝呢,就算我做的不够,小宝也能照顾好妈妈,谢谢您!”
祝千行带着何阿姨爬楼梯到了出租屋门口,一打开门,何云花看见玄关上放着的校服外套就红了眼角。
她把那件蓝白色的校服撑在自己身上比划,惊讶地发现何向辜比她想象的长得还要高。
何向辜遗传了妈妈的优秀基因,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不哭了不哭了,我真是的,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小祝,我到哪里换衣服方便?”何云花抹着眼泪说正事,祝千行赶紧把她带到次卧门口。
“这里之前没住过人,现在是何向辜在住,我们把房间收拾出来了,您暂时住在这里,让他和我挤一挤。”
祝千行本意是想把空间更大的主卧腾出来给何妈妈的,但是一来是自己住过的房间怕人嫌弃,二来他没少在主卧里放任何向辜胡闹过,怎么说都不太方便给人住。
“好!”
一听是儿子住过的,何云花爽快地应了声,关上门换衣服去了。
随身的衣服她抱进了房间里,剩下的那些生活用品祝千行不敢乱动全都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桌子上。
等人的空当里,祝千行倒了杯温水给何妈妈,又将他和弟弟刻意买来装饰的何妈妈最喜欢的栀子花摆正了些。
门开了,焕然一新的何云华走出来,脑后的碎发也被她用黑色发夹简单地固定了一下,重获新生的女人穿着儿子亲自挑选的衣服,像一朵积蓄力量后蓬勃绽放的栀子花。
祝千行看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正事:“对了,还有几双鞋子,是您的尺码,试试看!”
他把六双鞋子一字摆开在沙发前,何云花最终选中了一双黑色带绣花的小布鞋,这也是何向辜还能依偎在妈妈膝下的时候她最惯常穿的。
考场附近交通管制,祝千行带着何妈妈打车到了附近,下车往学校的方向走。
何妈妈走路的时候,手脚不自觉地摆出规整的姿态,但幸好有何向辜精心挑选的衣衫衬托着,不见半分古怪,看起来只显得气质卓然。
他们走到校门口,高考结束铃声刚好响起。
不多久后,等待十年的小宝会迎来他期盼已久的团圆。
妈妈,哥哥。
何向辜一生最重要的人,一齐等候着他——
作者有话说:报告,早上浴室的水管突然坏了,师傅修到十二点多才有,来晚了!
把关于案件重审的过程省略掉了,有一些沉重加上我的专业知识不是特别地充足,担心写不好,十分抱歉!
何妈妈是一个坚韧伟大的女人!
第43章 十年重逢 她要站在风雨面前,做一个顶……
响铃到考生出来还要一段时间, 家长们一股脑地都涌到了警戒线附近,看何阿姨有往前靠的想法,祝千行赶忙张开手开路, 护送她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红白相间的警戒线, 何云花拼命在脑子里描摹儿子的模样,生怕何向辜走出来的时候,她一个眼拙就错过了,像错过小宝的十年成长一样错过他的身影。
“别怕,我留意着呢。”祝千行和何阿姨隔着一拳的距离站着,知晓为人家长的所有忐忑感受。
他高考的时候, 也痴心妄想地盼着有人能来接他,偏巧那两天祝少爷生病发烧,纪凌云忙着照顾弟弟, 没人在乎他这个刚经历了人生重要时刻的考生。
祝千行像平常一样踏出考场,像平常一样回到家, 像平常一样做起了晚饭。
一只纤瘦的手穿过他和何云花之间的缝隙, 抓在了警戒线上。
纪凌云的脸忽然出现在两人中间, 怯笑着叫了一声祝千行的名字。
看见陌生人靠近,何云花下意识有些戒备,抓在警戒线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小声询问祝千行:“小祝,她是……?”
祝千行刚想解释让何妈妈别紧张,一向在陌生人面前内秀的纪凌云忽然握上了何云花的手, 两个相近年龄的女人的指节连在一起,纪凌云抢先回答:“我是祝千行的妈妈,我叫纪凌云,何大姐, 我比您小一岁,今年四十三,我该叫您一声姐姐。”
纪凌云的声音爽朗,此时过分亲近的态度更是祝千行从未见识过的。
他印象里,养母优雅内敛,就连买菜都不屑于付出讨价还价的口水成本,此时风格大变,健谈活泼,是祝千行想都没想过的。
但纪凌云的亲近显然比祝千行这个男人能做的有用许多,同性别间的友好显然更让人放松,何云花紧张了许久的表情终于有了缓和的态势。
“你好你好,凌云妹子,我是何向辜的妈妈。”何云花已经近十年没有和男性打过交道了,即便心里清楚祝千行是个好人,在刚刚一路的相处中依然放不下自然戒备,看见同为女人的纪凌云来说话,才稍稍放松,终于能自然地和她交流了。
“知道知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小哥俩买回来还拿来让我掌过眼呢。真好,你穿上像仙女一样,向辜这么好看原来是照着妈妈长的……对了,我还有个小儿子叫祝千帆,和向辜一样年纪,也在里面考试呢,我陪着你,咱们一块等。”
“他们一样大啊……”
“对啊,向辜没说过吗,这哥俩之前还闹过别扭,不过不打不相识,现在已经好了。你放轻松些,咱们做家长的也不盼着他们成龙,不管他们考成什么样子咱们高兴就行了。”
“嗯嗯,谢谢你……”
两个母亲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着,祝千行长舒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纪凌云帮了他很大一个忙。
在知晓何云花那些过去之后,以平常心和她相处,毫无世俗偏见,也不带半点让人不适的怜悯情态,更是将她那些初初融入社会的紧张不动声色地转化为家长对孩子成绩的担忧,纪凌云比祝千行所想象的做的还要好。
校门大开,有学生奔跑着冲出校园,等候的人群也涌动起来,祝千行贴在纪凌云的身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能帮上你的忙,我高兴!”纪凌云听见他的道谢,好像是哭了,声音酸酸的。
千帆说她给的都不是哥哥想要的,此时此刻,她终于能真正地为她的这个孩子做些什么事情了。
祝千帆在第一批跑出来的学生里,像个显眼包一样,老远就冲着哥哥和妈妈的方向大喊着:“我解放了!”
祝少爷振臂奔跑准备迎接来自妈妈和哥哥的祝贺与关怀,跑出校门了才看见他们俩边上还站着个女人,纪凌云正热络地和人家说话,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妈!你没看到你好儿子我出来了吗!”
祝千帆冲到妈妈面前讨赏,纪凌云还是不理他,但兴奋地拉起他的手和身边人介绍:“何大姐,这是我小儿子祝千帆,不像向辜那么稳重,是个毛小子。千帆,叫何阿姨!”
“阿姨好!”
祝千帆照做,妈妈又扭头问他:“向辜呢,你怎么没和他一块出来?”
祝千帆当场就有些不痛快,现在不光他哥看哑巴比看他重要,妈妈怎么也这样了?
换成小时候的他少说也得哭十个来回、在地上打滚才作罢,但妈妈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小少爷把书包塞妈妈怀里,就要再往学校里走。
“不用了,”许久不出声的祝千行开口,举手向着远处挥舞,“他来了。”
祝千帆一回头,果然大高个何向辜鹤立鸡群在涌出的人流里。
两个考生出考场的姿态完全不同。祝千帆知道有人来接他,所以出门的那一刻就开始在人群里寻找妈妈了。但何向辜不一样,在原本的计划里,哥哥会把妈妈接回家,他得赶紧回家和家人团圆。
看见少年头也不回地往人群外走,祝千行终于没忍住,隔着人流喊了一声:“何向辜!”
少有的连名带姓的称呼很快吸引了何向辜的注意,高挑的少年一侧目便发现了人群里同样耀眼的祝千行,大步向哥哥走去。
但很快,他的步伐又缓了下来。
涌动着的人流里,站着四个人,一个是他的对头祝千帆,一个是哥哥的养母,一个是哥哥,还有一个站在最前面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十年了,那个人他只是隔着玻璃远远地见过几面。而现在,她就站在那里,穿着他亲手挑选的衣服,一言不发地等候着。
距离越来越小,脚步越来越重,在两步之遥的距离,何向辜停下了。
纪凌云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静默,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么一小片地方,站在两个终于相逢的人。
何云花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落,两只瘦削的手臂轻抬着,张手向不远处站着的那人,似乎是想将人拥入怀抱。
举刀自卫的时候她没哭,重获自由的时刻她没落泪,而当那个在她错过的时光里长大成人的孩子站在面前的时候,何云花的眼泪静静地流淌。
何向辜怯怯地看了一眼祝千行,全无在家时候两人相处之中自由疯狂的模样,如大梦初醒,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有些不真实。
祝千行忍着鼻腔内的酸苦鼓励般点了点头。
“小宝。”何妈妈的声音哽咽,向前迎了半步。
终于,呆站了许久的少年大步向着妈妈的方向冲了过去。
小宝离开妈妈的时候,刚到妈妈的腰那么高,如今已经轻易将妈妈整个抱在怀抱里,何向辜却胆怯地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久到他已无法哼唱起妈妈念过的歌谣。
有一个称呼在他胸膛里乱窜,迫切地想冲破桎梏脱口说出。
哥哥没教过这个字,可它却像“哥哥”和“爱”一样在他的喉咙里打转,似乎早就生长在那里。
“m……妈!”
这是大多婴孩咿呀学语时脱口而出的第一个字,何向辜也是,曾经的小宝说话早,几个月就会喊妈妈了。
他从几个月大喊到了八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声音。
终于在十八岁又找回了这个称呼和它代表的那个人。
何云花显然有些震惊,难以置信的松开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刚刚说话了?”
一旁的祝千帆和纪凌云也很惊讶,祝千帆终于能确认,那天在病房里他听到的那声“哥”不是假的,哑巴好像真的说话了。
“小宝,你再叫一声。”何云花的眼泪肆意滚落,两手抓着儿子的胳膊,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过去的十年里,她只能隔着玻璃在工作人员的辅助下和打着手语的儿子交流,她有太久没听到过小宝的声音了。
何向辜嘴巴微张,在众人的注视里,紧张地微皱着眉头,极力想在母亲的面前表现,可越是紧张,越是徒劳。
何妈妈一把抓过祝千行的胳膊,央告似地询问:“小祝,你告诉阿姨,你刚刚是不是也听到小宝喊妈妈了?”
“您没听错。”
祝千行最能证明弟弟在说话这件事上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取得了如何卓越的成果。
“他现在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字了,但是越紧张就越说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说‘哥哥’和……以外的字,给他点时间,他会亲自向您证明的。”
“好,好……”
何云花喃喃着,但眼眸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有了自由和公平,小宝有了声音,她又重新披上了铠甲。
她要站在风雨面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妈妈。
“谢谢你,谢谢你……”何云花对着祝千行重复着感谢的话,她心里无比清楚让一个失声的人克服重重阻碍再度开口是多么存困难的一件事,在这个过程里,祝千行一定给了小宝无人可比的关怀和安稳,也一定付出了无数的精力。
对这个年轻人,她无以为报了。
“没事——小香菇,抓好妈妈的手!”
发传单的培训机构不断涌过来,几乎撞到了何妈妈的身上,这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祝千行张罗着大家:“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对,何姐,先回家吧。”纪凌云怅然地自觉松手。
“妹子,你不回家吗?”何云花不解,她是祝千行的妈妈,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回去?
纪凌云笑着解释:“我和千帆住学校旁边,上学方便。”
“哦哦哦……那下次见!”
“下次见!”
两人作别,何云花走在祝千行和何向辜的中间,几人这就要往出租屋赶去,祝千帆忽然追上来,询问他哥:“哥,我能去吗,我也想去。”
祝千行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仍旧站在原地的纪凌云,阖家团圆的氛围实在触动人心,以至于他突然很想感谢和靠近帮了他大忙的那个女人。
“可以,”祝千行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已经背过身去的那人,犹豫之后终于开口,“叫上妈一起吧。”
他从出生后不久就在孤儿院了,被人扔在大雪夜里。
他没有被人抱在怀里不厌其烦地教过喊“妈妈”,也没有被人起过“小宝”这样的亲昵称呼,祝千行快忘了小时候的事情,好像他生出来就是这么大,披星戴月地讨生活。
刚到祝家的时候,他也不会喊“妈”,暗地里反复地观察琢磨祝千帆是怎么对着纪凌云喊出那样粘腻的称呼,祝千行躲在被窝里偷偷练习,即便已经准备了许久,仍然下意识地在生活里规避一切用到这个称呼的语境。
“老师要求家长签字,千帆他们在玩……您能不能帮我签字……”
“这个排骨很好吃,谢谢……您。”
祝千行“您”来“您”去了几个月。
一直到那天夜里,祝千行睡不着觉在客厅里踱步,碰见出来喝水的纪凌云。
养母知晓了他的难眠,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来到厨房开火热到合适温度,监督着祝千行喝完躺回床上。
祝千帆喝完就会好好睡觉,纪凌云同样精心地照顾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温热的液体柔软丝滑地顺着喉咙流淌,望着那个半夜毫无怨言地为自己操劳的女人,祝千行鬼使神差地喊出了那个称呼。
“谢谢妈。”——
作者有话说:哥以为自己牛奶过敏,母爱也过敏[爆哭]他们过去互相小心翼翼,最终越来越远。但是会好的,生活会好的。
第44章 新生活 什么时候都可以爱。
原本只容下两个人生活的小出租屋一下子挤满了人, 祝千帆没有再幼稚地把自行车抬到房间里,所有人都默契地围着何云花行动,将人小心翼翼地拥到沙发上坐着。
“……妈。”祝千行硬着头皮, 终于找回了过去喊这个称呼时候的那种赧然。
驱使他终于喊出这个字的力量, 一半是在何妈妈面前表现何向辜生活在多么正常的一个氛围里的用意,一半是对纪凌云刚刚所做一切的感激。
就那么一眼,养母看见了他的无助,对祝千行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终于从养母那里得来了一点独属于他的不用比照任何人也不用和别人分享的东西。
爱这种短暂的东西,何向辜要塞进他身体里, 他可以接受,那纪凌云要给他母爱,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都是会散的, 祝千行想,他的生活如流水, 飘来几片树叶子再飘走, 也没什么大不了。
海纳百川, 小溪流也该容下点哗啦啦的雨水。
“哎!”纪凌云很兴奋,但到底已经有了些阅历,没当面流下眼泪,热络地应了下来。
祝千行别扭地偏过头:“何阿姨这边拜托您多照顾了,我去做饭。”
他把自己剥离出温情催泪的战场,又躲回了厨房里。
关上推拉门之前, 祝千行看见何向辜仍坐在沙发的一旁被妈妈拉着手不放,祝千帆喋喋不休地在给第一次来到这个出租屋的纪凌云介绍哥哥家里的一切。
这就是大家说的母慈子孝吧,祝千行关上门,眼角的一点湿意浸没在烟火里。
他从没有准备过这么多人的饭菜, 祝千行只能把自己拿手的菜都炒了。
众口难调,他又从冰箱里翻出来些预制的炸货做了个小食拼盘,印象里祝千帆最爱吃这些垃圾食品,何向辜喜欢的他都做了,纪凌云喜欢喝的汤也炖了,轮到何妈妈的时候,祝千行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不知道何妈妈爱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让重新回到家人身边的何妈妈感觉到温暖,更不好直接冲出去问,怕说错什么又激起人不好的回忆。
他把冰箱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
在祝千行原本的计划里,高考结束之后的庆祝夜他要带着何向辜去外面吃些好的,后来被小崽子以下犯上了,他又觉得想犒劳何向辜可能都不用出门,也不用做饭,何向辜想吃的就不在厨房里。
现在突然双喜临门,任是翻山越岭显神通的祝工也为难了。
厨房的推拉门突然传来响动,从餐厅里挤进来一个人,反手锁了门就向着祝千行走来。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看清楚是谁,就被人略带蛮横地扯进了怀里。
“手脏,发什么疯呢?”
可少年不讲道理,何向辜的吻和他身上的笔墨味道一同袭来,祝千行悬着手臂、身体保持着别扭姿态被人压在操作台上亲吻,要陷入熟悉的沉沦状态时,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轻咬唇齿,逼停了何向辜的动作。
“外面有人,别胡闹。”祝千行不自觉地扭捏成某种影片里斥责胡闹丈夫的角色,控诉何向辜的恶劣言行。
何向辜抱着他,许久没有动作,紧绷的身躯却在贴近他的瞬间如释重负地松弛下来。
这一刻最该手足无措的,还有一个被圆满冲晕了头脑的何向辜。
“你这么跑过来何妈妈那边没有问题吗?”祝千行还是很担心,担心自己不能完成社区主任交待的任务。
何向辜听见和妈妈有关的话语,终于松开了哥哥,站直了在眉眼朦胧的祝千行跟前比划。
【有阿姨在,没事的。】
何云花在和纪凌云交流的时候甚至比和他这个十年没相处过的亲生孩子还要自然,何向辜毫无怨言,妈妈能回来他已经知足了。
他心里清楚,即便冤屈被洗刷,但这十年的生活带给妈妈的创伤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弥补的,母亲还没有适应该如何和他相处,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些都在何向辜的预料之中。
高考结束了,之后的日子里他有的是时间去陪伴母亲,但此时此刻,他还有一个无比重要的人想抱一抱。
祝千行望着他,轻声询问:“小宝,你开心吗?”
何向辜却皱皱眉头纠正他:【哥怎么不叫我小香菇了?】
“没怎么,想叫什么叫什么,不可以吗?”
妈妈回家了,何向辜该做回何小宝了,这是一件天大的高兴事。祝千行笑了笑,插科打诨,玩笑似的用仍有水痕的指节拍了拍他的手背。
何向辜毫不嫌弃地轻轻抓着他的手吻了一下,讨好似地用下巴蹭了蹭祝千行的掌心,口型直抒胸臆:【想了。】
祝千行:“……”
越来越粗俗,这下连动词都省略了。
知道何向辜是存了心思要逗自己放松,祝千行还是脸颊热热的。
“少说胡话,问你个正事,”祝千行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以免弟弟越说越混蛋,“你知道何妈妈喜欢吃什么吗?”
纪凌云的汤差不多炖到时候了,计时器一响,祝千行要去端,何向辜已经戴上了防烫手套,指节被限制,只能用口型回他:【妈妈喜欢吃苦瓜,你已经做过了。】
祝千行手边的保温菜罩里放着一盘炒好的苦瓜酿肉,这是何向辜喜欢吃的,苦瓜和肉都是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的,他第一个就做好了。
“这不是你爱吃的吗?”
【妈妈喜欢,我也喜欢。】
何向辜一边帮着哥哥盛汤,一边用口型解释着。
母亲一直很喜欢吃苦瓜,说这种苦涩的菜肴别有一种回甘,像他们的生活一样,看起来过得很苦,但是有妈妈、有小宝这个家就是甜的。
何向辜原先不爱吃的,后来妈妈离开自己,他长大些了,为了回忆那个味道,也开始吃了。
祝千行无从揣测后来将妈妈喜爱的菜肴当做自己的喜好的少年当时作何感想,只是擦干净手后,揉了揉正望着苦瓜出神的少年的后颈。
何向辜还没从激动的情绪里缓过来,整个人像是被卡住的发条玩具,不和他挨在一起的时候依然紧绷着。
“开心吗?”祝千行任由弟弟端下汤锅后摘了手套拉着自己的小臂不松开,盯着他的唇角,做好了辨别唇语的准备。
【开心。】
何向辜不假思索的回答,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祝千行不声不响地看着他,视线在他的脸颊上行走,翻山越岭,落在了两汪湖水的中央。
漫长的对视后,强撑了许久的何向辜忽然败北,抵着哥哥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哥,我有些不安。】他颤着指节在哥哥的手心里书写。
“是因为妈妈吗?”
祝千行轻声哄他,知晓弟弟的真实感受后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安然了几分,何向辜终于肯卸下心理防线,又做回他跟前那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坦诚少年。
【嗯,觉得世界好到不真实,担心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没了。】
冒雪而来的小孩推开旧木门的时候,祝千行心中是同样的想法。
他忽然扬起脖颈,贴在弟弟的耳边,呵气成声:“那你梦里的哥哥会让你*吗?”
像是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何向辜的身躯一下子直了,鼻尖染上了红痕,看着难得在他跟前这么野的哥哥,如观神迹。
梦里的祝千行怪诞朦胧,还有些挣扎拉扯的本事,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屈服的。
“他不一定,”祝千行恶劣地笑,“但我会。”
“所以,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我们小香菇迎来苦尽甘来以后的新生活,一切都不会再失去了。”
话语内容是诱人的,而说出这些话的人似乎才是那个真正迷人的所在。
祝千行掐着他的下巴抬送到自己嘴边轻啄了一下,拉起终于再度温暖的少年的手:“现在,什么都别想,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我们要吃新生活里的第一顿饭了。”
“哥!好没好!妈饿了,妈不让告诉你。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门外传来混世魔的得意喊声,祝千帆听见哥哥喊的一声“妈”之后,几乎是把这个称呼当成标点符号来使用,告诉全世界,他和祝千行拥有同一个妈妈的亲兄弟。
祝千行扯着嗓子回他:“饭好了,菜比较多我端不完,你赶紧滚进来帮忙!”
“收到,皇上!小帆子这就来了!”
何向辜刚把反锁的门打开,一个时刻都在闹腾的人闯进来,厨房里彻底热闹了,三个人6只手争先恐后地忙碌着,祝千行一边要和祝千帆拌嘴,一边还要看哑巴是不是“说”了什么比划了什么。
做饭只花了一个小时,从盛饭到上桌就用了二十分钟,祝千行想,还是不能让祝千帆经常来。
他下定决心要把小香菇养得活泼肆意,家里可容不下两个围着他争风吃醋的魔王。
高考结束,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压力全都烟消云散了。
何云花住在家里的第一晚,祝千行把自己跟何向辜锁在了主卧里。
客厅的卫生间要留给妈妈用,他已经和何阿姨说好早上她不来敲门他们两个绝对不会走出这个房间。
当时把次卧挪出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祝千行想尽可能地给何阿姨活动的自由。
考虑到生活还是不方便,纪凌云临走前提议把祝千帆留下,让何云花跟她回祝家去住。
尽管这个方案被混世魔王双手双脚赞成,但还是被祝千行一票否决。
何妈妈需要安全感,何向辜得保持着只要妈妈需要随时就能出现的状态。
何向辜也需要安全感,祝千行怕他夜半醒来又觉得不真实。
妈妈需要小宝,哑巴需要哥哥,祝千帆遗憾离场。
也因为这个,祝千行放弃了他们的“三天三夜”计划。当然,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平衡自己和母爱的方法,暂时不需要这种疯狂。
夜晚,卸下一切重担的少年在和妈妈一墙之隔的地方安稳睡去。
睡前,他给了哥哥一个很长的吻,长到祝千行夜半口渴醒来,唇角仍然是红的。
祝千行翻了个身,气不打一处来地给了身边人一脚。
结果因为太久没教育小孩儿,一个不熟练踹歪了,差点把何向辜作案工具没收了不说,何向辜也醒了,他于是好一顿揉哄才把那醒转的大家伙、二家伙安抚回去。
何向辜噙着他的耳垂,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口口。
累极了的祝千行听漏了一个字,被他揉着手腕,鼻尖蹭在他的胸膛上,喃喃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爱。”——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的剧情比较平,不太擅长写这种淡淡的生活,但是还是写的很开心~
放饭预告:后天![撒花]
第45章 一家灯火 哥,小心男人
第二天是个周日, 闹铃一响祝千行就按掉了,朦胧着双眼要起床喊小香菇的时候才想起来,人在自己身边躺着呢, 已经高考完了不需要再早起了。
他躺回何向辜的胸膛里打算再眯一会儿, 躺着躺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是忘了什么。
等到饭香味飘进来,祝千行猛然惊醒,这家里还有个人呢!
“小香菇!”
祝千行压着声音把弟弟喊醒,揪着他的嘴唇边扯动边询问:“你妈妈好像醒了,我们要出去吗?”
这么一说, 何向辜也清醒了,原本都伸进哥哥睡裤里的手也收了回来。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起床, 洗漱。
换好衣服站在门后纠结着要不要走出去的时候,敲门声传来。
“小宝, 小祝, 我煮了一点粥, 你们要不要起来吃点?”
何向辜带着祝千行的手按在把手上,在哥哥的额头上贴吻了一下,祝千行一边推开他,一边扬声回答:“来了!”
推开门的瞬间,更为浓郁的饭香扑面而来。
祝千行就算起来做饭,也只会给弟弟煮个鸡蛋和豆浆, 而现在他们的饭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一盆点缀青菜碎的清粥、两盘小炒还有些一看就是手工包出来的精致面点。
何向辜说过,妈妈之前在菜市场附近卖早点,所以他后来无家可归的时候才会选择到那边去躲着。
这么一对比,祝千行瞬间感觉自己对弟弟实在是糙养了, 他有时候起不来还得小香菇来做饭照顾他,良心有愧啊。
两人埋头安静地吃饭,坐在对面的何妈妈凝望着自己的孩子还有照顾他长大的那个年轻人,碗筷一动没动。
“您也吃点吧。”
祝千行起身要给她盛饭,何云花谢绝了他的帮忙,笔直地站起来:“报告,我已经吃过了。”
伸手要帮忙的祝千行怔住了。
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何云花不知所措地摆手:“对不起……我……我怎么又这样……”
“没关系的,”祝千行起身走到她那边,扶着她的胳膊让人坐回来,“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您不知道吧,小宝刚来家里坚持要手洗衣服,说妈妈就是那样做的,后来学了好久才学会用洗衣机。我也是啊,上班头一天搞不懂仪器差点弄坏了要赔钱,咱们都一样……您看,小宝吃饭可香了,您快坐下给他再来一碗!”
他使了个眼色,何向辜赶忙把饭碗递了出去。
祝千行用起纪凌云那些偷梁换柱的法子,终于和何向辜一起把人安慰住了。
趁着这边母慈子孝,祝千行赶忙跑到阳台上给养母打了个电话:“……妈,我是小行,何妈妈这里可能还得您来帮忙……”
听到这通电话的时候,纪凌云久久没有答复,一直到祝千帆在边上提醒:“妈,哥叫你帮忙呢”,她才终于回过神,她的孩子终于肯向她要些什么了!
纪凌云很快答应了下来,祝千行挂了电话赶紧回到饭桌上,被何妈妈抓着问:“小祝,向辜真的会说话吗?”
她离开的时候,小宝被吓傻了,后来警察说小宝失声失忆了,忘了当时的情形,也忘了该怎么说话。
这十年里,她都没再听过自己孩子的声音了。
祝千行点头,像小区里养狗的大爷大妈们一样,扬起眉梢对着何向辜勾勾手指。
“叫哥。”
“哥,”何向辜想也不想地照做,还在喊完之后用口型比划了剩下的两个字,【爱你】。
幸而何妈妈已经完全被何向辜会出声这件事震住了,没有功夫细究他的孩子又对着祝千行比划了什么,祝千行微瞪着弟弟,何向辜的脸上满是捉弄成功的小得意。
“他高考完也不用上课了,您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能听他说话,还能亲自教他开口喊妈妈,阿姨,您肯定比我教的好。”
何向辜小时候学说话就是妈妈教的,现在再教一遍也没什么问题,何云花当然高兴。
养母到的比祝千行想的还要快,祝千行还在收拾餐桌,敲门声就响了。
纪凌云提着大包小包进来,把祝千帆挡在门外,招呼祝千行:“门外的声控灯坏了多久了也不知道修,小行,拿椅子过来,让千帆把灯泡换一下。”
指挥完小的,纪凌云就去和何云花套近乎:“何姐,快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她把那些还带着标签的新衣服都从包里拿出来,不动声色地撒谎:“这些是我之前穿过的衣服,你别嫌弃,他们小年轻买的衣服只有个漂亮,动起来不舒服,你快试试这些,合适了以后咱们逛街走动的时候就能穿了。”
爽朗的笑声不断传来,祝千帆目瞪口呆地问给他扶椅子的祝千行:“哥,妈什么时候换风格了?”
祝千帆当然知道一向喜好恬静的纪凌云这些转变都是为自己做的,淡淡一笑:“不知道,妈高兴就好。”
“对,妈高兴就好!”
祝千帆从椅子上跳下来,没忘记他心里的那件正事,神神秘秘地贴近祝千行,提醒他:“哥,小心男人。”
什么小心男人,这小子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祝千行满头雾水,没来得及琢磨,就被妈妈们叫回房间里帮忙掌眼了。
这些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着何云花转的,高考完的祝千帆带着妈妈成了出租屋的常客,何向辜在妈妈一日又一日的坚持里,终于熟练掌握了一个新的称呼,刚学会喊“妈妈”,何云花又催他叫纪凌云阿姨,哑巴学说话的事业没个尽头。
在小辈们的帮助下,何云花拥有了自己的新手机,还注册了微信,加上社区主任和张律师的时候,他们都很为何云花高兴,恭喜她开始了新生活的尝试。
起诉离婚的手续终于在何云花回家的第一个周末结束,捧着离婚证,她的一生都不会再和那个烂人有任何关联了。
何向辜也得以和他的生物学父亲彻底分割,只是妈妈的户口暂时还在社区里,他也需要先迁到集体户口上,等以后有了房子再做决定。
因为案情转变,国家赔偿了何云花很大一笔钱,张律师在忙前忙后地帮着她跑流程,她说要拿这笔钱好好地感谢祝千行,祝千行当然不肯要,坚持推脱:“您已经给了我最好的东西,我已经知足了。”
有何向辜这么一个好弟弟,祝千行的人生早就完满了。
“那我给你们买一栋大大的房子好不好,你们住进去,还有车,妈妈有的是钱。”何云花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孩子和恩人更好一点。
十年的时光,小宝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时时刻刻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她还没有找到和孩子相处的正确方式,一心只想着掏心掏肺又掏钱地补偿何向辜和报答祝千行。
“不用的,我能照顾好自己,阿姨您真的不用想着我。还有何向辜,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该他为妈妈做些什么事情了。阿姨,您真的只需要考虑自己就可以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您随时开口。”
他劝何妈妈用这些钱为自己打算,何向辜已经大了,这些钱是对她失去的那些年岁的补偿,她有理由把这些钱全部用来让自己过上好生活。
何云花似乎是听进去了这些话,接下来的日子,祝千行上班的时候听弟弟汇报他们的行踪,惊讶地发现何妈妈愿意在孩子们和纪凌云的陪同下走出家门了。
他们沿着大马路看繁华天地,去校门口看学生奔跑追逐,坐在公园里说笑活动。
在路过那家曾经谋生过的菜市场的时候,何云花停下了脚步,尽管在有人问她是不是十年前那个卖早点的阿花的时候何妈妈躲在了纪凌云的身后,但临走之前她还是牵住了纪凌云的手。
“妹子,我想开家水果店。”
何云花说,小时候小宝最羡慕的就是隔壁水果摊上的小孩儿,一天到晚有吃不完的酸甜水果,他就只能一日三餐啃包子,吃妈妈没卖掉的那些饭菜。
那时候的小宝才四五岁,刚刚能掰着手指头数硬币,现在何向辜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了,但他听见妈妈说那些的时候,还是很高兴。
在又得到纪凌云的支持之后,何云花斗志昂扬地做了决定:“好,那我们就开个水果店,就叫……阿云水果,何云花的云,纪凌云的云!”
她才四十四岁,小祝恩人说的对,她还有大把时间为自己考虑。
何云花重振精神,决定为自己活一活。
这个提议实在太振奋人心,许久不工作的纪凌云也跃跃欲试,两人兴奋地聊了一路,到该回家的时候也不舍得分开,纪凌云提议叫何妈妈住到她家里去,好彻夜长谈她们的商业版图。
祝千帆以为何阿姨去了他家,自己就能到哥哥家住了,积极地鼓动撮合着,终于说服了有些犹豫的何阿姨。
结果就在他兴奋地要跟着哑巴进家门的时候,又一次被人锁在了门外。
何向辜隔着门给他发消息:【家里房子小,住不下你这尊大佛,祝家有四个房间,你回吧。】
祝千帆气得站在门口跺脚,到底也没进去哥的家门,只能悻悻离去。
……
这些日子不出差,祝千行就在单位里忙一些善后的工作,前线的同志们爬山,他就在后方画图处理数据,有时候也要加班,回来的很晚。
七月的夜晚热热闹闹,回家的一路上都是蝉鸣和蛐蛐儿叫,祝千行期盼着回家的那一口饭香。
过去他渴望的东西,现在换了一种方式翻倍得到了。
祝千行无比满足。
一直到敲门的时候,祝千行的心都是轻快的。
他从孤身一人变成了拥有一大家子等候的幸福小孩儿,虽然不知道这种幸福又能持续多久,毕竟他是这家里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但祝千行还是得过且过地享受着。
这一次的开门人来得格外之快,祝千行嘴里的小曲儿还没唱完,从门缝里就伸出来一只指节修长的大手,将他整个人捞进了家门。
屋子里没开灯,黑漆漆的环境里,一个黑影猝不及防地环着他的腰把人压在门口,哑声道:“哥哥。”——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星星眼]
第46章 小贼 你情我愿的,算什么贼人。
尚来不及回应, 温热的双唇随着那人沙哑的声音一同降临耳畔。
祝千行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抬手翻身,三下五除二把造次的人压着肩膀困到了门上, 低声问他:“你是谁, 是来抢劫的吗,说,把我弟弟绑到哪里去了?”
不用人回答,祝千行也知道何向辜敢这么玩想必是养母把何阿姨叫回祝家去了,这一整夜就只剩他们两个人,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
没有一点准备的何向辜双手被缚, 又用不得唇语,辩驳无门,被这么一搞, 好像更兴奋了。
黑暗里,喘气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了, 像一只野兽躲在夜色里, 伺机埋伏。
祝千行也不容他辩驳, 膝盖一顶,压着喉舌自问自答:“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小贼,那你不如我弟弟,他会说话,会说很多混蛋话,嘴巴说不了就用手说, 有的是法子。”
他已经摸清了何向辜的路数,知道这人想要的是什么。
“快说!你来干什么,是来偷东西还是偷人,不说的话, 我可有十八般武艺招待你,用两指宽的小木板这么细细地笞打你的后背,穿着靴子重重地踩在你的屁股上,把你的舌头扯出来夹在指头缝里玩儿……”
祝千行一手按着人,一手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游走轻拍,言语描述他自以为的那些“酷刑”。
抓在掌心里的手腕动了动,祝千行反应不及,叫何向辜挣脱出来。
那被他的话语激得有些疯魔了的男人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说什么,一抬手摸开了玄关处的小灯。
因为太着急,手肘撞到柜子上,疼得皱起眉头。
看着毛躁的少年,祝千行心情愉悦:“这么着急做什么?”
何向辜居高临下地顺着他的领口往下看他的锁骨,一字一字地开口:【来跟你合剑。】
他在回答哥哥的上一个问题,他不是小贼,他是来跟人共谋大事的。
你情我愿的,算什么贼人。
“你……”祝千行被他更加直白的混蛋话搞的不知道说什么,猝不及防被人托着扛到了肩膀上。
上半身吊在哑巴的身后,腰腹折过肩头,双腿被人扛麻袋一样压着,祝千行脑袋充血,颠簸中终于明白弟弟是把他往哪里带,一时间警铃大作。
又玩大了。
两道开门声过后,祝千行被放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雪白的瓷砖,祝千行听见了哗哗的水声,摇摇晃晃睁开眼,何向辜正蹲在浴缸边上试着水温。
这套老房子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租给他的时候房主把原来的老浴池拆了改换新浴缸,但祝千行素日里也只是用花洒随便冲冲,没躺下正经泡过澡。
何向辜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哥还没洗澡,我帮你。】何向辜的白衬衫袖口挽了起来,看着祝千行神情郑重地比划手语,像看着一个毫无挂碍的人偶。
“我自己来……”祝千行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手指按在了门把手上。
那几日病着的时候,何向辜是帮着他洗过来着,但仅限于擦擦手脚后背,这会儿突然对着哥哥献殷勤,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他脑中浮现起自己洗澡时候磨砂玻璃外等候着的那个身影,幽暗,深远,如同又被人窥视了一般,莫名地有些不寒而栗。
【哥累坏了,我来吧。】
何向辜没给他逃跑的机会,长手掐着哥哥的腰把人捞到自己胸怀里,三下五除二剥干净了丢进浴缸。
炎炎夏夜本就燥热,水蒸气更是蒸得他毛孔大张,撩着水花的大手擦着他的肩颈无数次垂下再腾起。
祝千行不冷了,他开始口干舌燥。
等到他心火难耐的时候,抚摸他的那双手又停下了。
祝千行单手扫开眼前雾气,浴室门被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门外那人修长的双腿前后站着,窄腰弯着,脊背伏着,正在一旁的洗手台上尽心地搓弄着什么。
“做什么呢?”祝千行有些羞恼,他这边都等着了,不上不下的,始作俑者跑了。
听见他问,何向辜缓缓转过身来,指头上挑着一块浸湿了的柔软灰白向哥哥展示,从脸上掠过的时候,还若有若无地闻了一闻。
“……”
“爱来不来,你就玩我吧。”
祝千行被惹急了,要把浴室的门关上。
层层叠叠的水雾里,劲瘦的小腿浮出水面,向着不远处半开的玻璃门踹去。
——祝千行骨头都被泡软了,懒得起身。
他不知道他这一躲懒的行径在站着的那人眼里看起来有多犯规,何向辜喉结一滚,将手心里那点还挂着白沫的布料一丢,大步赶着浴室门关上之前挤了进来。
……
“何向辜,你玩死我吧……”
他的双脚悬踩在人的脚背上,手撑着满是水雾的墙壁,被摇晃得失去了方向。
……
“留条命行吗,四次了……”
祝千行后脊贴着玻璃,被人抱坐在洗手台上,高高仰着头,视线里只剩雾蒙蒙的水汽和规则的天花板纹样。
声音哑得不像话,那人贴心地递上一杯早就备好的温水,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
“别装听不见,你是哑巴不是聋子——”
……
将近九个小时,三个地方,六次。
凌晨六点,在第一声鸟叫里,辗转了一整晚的祝千行终于得了自在。
他想,还是不能这么纵着,要细水长流,把一日的分量分到好几天里,不然把哑巴憋久了,遭罪的还是他。
……
祝千行感谢这场筋疲力尽,让他能什么都不想地昏睡过去。
又是个周末,祝千帆昨天晚上打小报告的时候说,何阿姨今天要拉着妈妈去看铺子。祝千行能有一整天的时光想睡就睡。
他彻底把弟弟当成了人形靠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心无挂碍地又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祝千行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何向辜的二家伙醒得挺早,他自己本人倒是还闭着眼。
祝千行缓了一阵起来,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到客厅里倒水喝,出房门的时候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小香菇,昨天……的时候,你锁门了吗?”他把弟弟摇醒,指着大开的卧室门问何向辜。
哑巴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祝千行脸皮薄,在床上的时候都得蒙上被子,他不可能罔顾哥哥的意愿。
何向辜打着手语问哥哥怎么了,祝千行也不太能说出来,只是打着哈哈:“没事,老觉得哪里不对,怕家里遭了贼,你睡吧。”
被这么一闹,何向辜也不睡了,起来收拾东西。
祝千行身上披着他的短袖衬衫,堪堪遮到腿根,闹了一夜口渴坏了,光着脚去了客厅喝水。
何向辜对着离去的背影揉了揉眉心,把他们昨夜胡闹乱丢的衣衫都收拾了起来,扔进洗衣机里。
走出卧室的时候,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昨天扛着哥哥回去的时候,情急心切,他把祝千行的包随意丢在了卧室门口的地毯上。
现在,那个单位发的黑色的旧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椅上。
有人回来过了。
何向辜拍了拍手,只需要一眼,跟着过来的祝千行就明白了问题所在,他放背包的时候一向是包带朝外,方便第二天早上拎起来就能走。
但眼前的背包稳稳地靠在椅背上,两条背带整齐地垂在缝隙里。
真的有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来过这个家。
祝千行想也不想地摸开手机给祝千帆打了个电话。
“你们在哪呢?”电话那边有交谈的人声,男男女女的,不止是他认识的人。
祝千帆气喘吁吁:“在隔壁市爬山呢,昨天二位太后畅聊到深夜,咱妈一拍大腿说要带何阿姨看云巅落日,这会儿还在山上呢。”
昏黄日光里,祝千行和何向辜对视一眼,又问:“那今天有人回来过吗?”
“回哪里啊?”
“我这。”
“有。”
“谁?”祝千行隐隐有些不安,危机感充斥着他的大脑,一种不好的预感强烈袭来。
“何阿姨啊,我们赶早上没出太阳的时候出发的,凌晨五点多,何阿姨说要回去拿点东西,问我要了钥匙,我们没上楼,她自己上去拿了点东西很快就下来,哥,你问这个干嘛?”
为了方便养母来家里照顾何阿姨,祝千行把家里的钥匙给出去一把,交到了祝千帆的手上。
祝千帆在别的事情上不靠谱,在他的事情上最靠谱,没有祝千行的亲自许可,绝对不会开门闯进来。
凌晨五点多……一些回忆瞬间涌来。
那时候的祝千行被人整个从床上抱了起来,双腿紧紧夹着何向辜的腰,生怕自己从他的身上掉下去。
那一次,是在门后。
何向辜坏心眼地把他的脚踝放在了把手上,比着口型告诉哥哥,只要哥哥轻轻一动,卧室门就会被打开。
当然,如果哥哥肯叫他点别的什么往日里没叫出口的,他就还乖乖地把人抱回去。
祝千行当然不肯,于是被欺负到哭叫,两人最终在门后结束了一切。
而现在,祝千帆告诉他们,凌晨五点,何妈妈回来过——
作者有话说:弟起得比哥都晚,那闹得很厉害了(
第47章 蜕变 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为自己而活……
“喂, 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边许久没说话,祝千帆也开始耐不住着急。
“没什么, 你现在和她们在一起吗?”
祝千行的心里慌得很, 这一整天了,他和何向辜竟然才发现,误了大事了。
“这会儿没有,二位太后去那边买东西了,怎么了?”
祝千行赶紧抓住机会问:“那刚刚爬山的时候,何阿姨有什么异常吗?”
“我想想啊……好像没有, 说说笑笑的,刚刚她俩还让我拍照呢,怎么了, 是何阿姨的事情又出什么茬子了?”
这两天律师那边张罗着,总有人要联系何云花, 祝千行联系不上养母和何阿姨就给两个弟弟打电话, 一来二去何向辜也熟门熟路了。
“没事, 何向辜担心妈妈呢,让我问问。你们玩得开心点,要回来了告诉我。”
祝千行当然不可能实话告诉他,打了个哈哈把电话挂了。
毫无异常……那何妈妈到底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发作?
祝千行的心开始乱跳了。
……
何云花从没想过自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她最初的设想里,十八年过后从监狱里出来, 仍然要回到原先的水深火热里,但只要能看一眼小宝,她就觉得人生足够了。
在监狱里,她拼命改造, 学习,上工,她都是最努力的一个。大家伙听说她还有个八岁的儿子在外面,都帮着她争取积极表现,希望她能减刑早日出去和小宝团圆。
那几年,外面的小宝依然水深火热。
他们的老房子被卖了,因为出了命案附近的住户能搬走就搬走了,小宝住在邻居家空着的地下室里,坚持上完了小学和初中。
社区负责联络的主任说,小宝上完初中就不上学了。因为那个混蛋总是到学校里闹,说他是杀人犯的小孩,小宝说什么也不肯去学校了。
何云花忧心忡忡,深深自责,可小宝来见她总是笑着的,告诉妈妈他会照顾好自己,以后等自己长大了,能打得过那个王八蛋了,就还上学去。
她求着监区的工作人员能不能给想想办法,让小宝摆脱那个混蛋再去上学,可赵有德仗着自己是小宝的父亲三番五次的胡闹,他不允许,谁也没有办法。
直到几个月以后,主任陪着小宝来看她,告诉她有个年轻人想照顾小宝,什么都不要,只是想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
那一刻,何云花想了很多。
小宝十五岁了,长开了,即便身躯瘦小依然能看出些美人的样子。
她万分担心那人是不是惦记着龌龊的事情,想欺负小宝。
可是小宝提到那个哥哥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他说哥哥给他买了新衣服,给他做了好吃的肉,还让他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字。
小宝的学习没人管,字写得歪歪扭扭。
连一向警惕的社区主任都说那人看着是个正经人,甚至还拿来了他的姓名、身份、工作单位信息。
何云花不懂设计院是干什么的,但主任说那是中央企业,看着证明上盖得满满的红章,她也犹豫了。
何云花问小宝,愿意和那个哥哥一起生活吗?
何向辜犹豫了很久,点头又摇头,他用手语比划着告诉妈妈:【会连累哥哥。】
何云花最清楚小宝,她的这个孩子,在面对很想吃的零食的时候也只会自言自语地说:“是苦的,小宝不喜欢。”
何云花抹了抹眼泪,让社区主任单独留下。
“大姐,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他能让小宝重新回到学校里读书,我就愿意。”
又一次探视,社区主任带来了穿着校服的小宝。
那个年轻人真的摆平了赵有德,把小宝重新送回了学校。
重回学校的小宝很开心,虽然成绩一开始跟不上,但每次都能取得进步。他总把自己的成绩单拿给何云花看,何云花也开心。
后来,监区来了个读了很多书的管教,何云花有事没事就拿着何向辜的成绩去问她:小宝这样的成绩,能不能考一个好大学。
问多了,管教也知道了她家里的事情,在反复盘问过何云花当年旧事之后,把自己的一个朋友介绍给何云花认识。
张律师是她的朋友,一个同样干练有能的女人。
张律师说,她把这几年相似的案例都看过了,有些案子在证据充足的条件下,法庭判决结果是非常阳光的,甚至有无罪释放的情况存在。
她问何云花,有没有人能证明当年的凶徒二人有要杀他们母子的倾向,只要证明这个,就能以正当防卫的名义向法庭申辩。
有,何云花清楚,有两个人能证明当时有人要杀他们。
一个就是那个紧咬着她是蓄意泄愤杀人的李某。
还有一个是小宝。
小宝遭受重大打击,失声失忆,警察早就问过了。问询的过程让小宝痛苦万分,也是这个原因,何云花入狱之后没有再提过申冤的事情。
何云花本想拒绝张律师再去找小宝,可案情有转机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她的孩子的耳朵里。何向辜告诉妈妈,这些年,他一直没放下,他答应哥哥和妈妈去上学,为的就是考个好大学学法律,长大了为妈妈伸冤。
【妈,我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我就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废物。】
何向辜比划了很重的话,何云花终于妥协了。
她把管教和张医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孩子,何向辜虽然想不起来那些过往,但他愿意配合案情调查过程中一切需要他的地方。
一直到不久之后,再次犯罪的小贼李某落网,供出了当年的事情。
十年,何云花终于在管教、张律师、主任这些女人们还有自己的孩子何向辜的帮助下,等到了自己的公平。
她出来的第一天,是小宝高考的日子。也因为如此,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异性,是抚养了小宝三年的那个年轻人。
他叫祝千行,没有小宝高,生的干净利落,手指上有薄茧,是个努力的人。
这些日子里,祝千行和他的妈妈纪凌云所做的一切,让何云花终于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小宝原来生活在这样温暖的家庭里,有兄弟,有长辈。
她后来才知道,祝千行不是祝家的亲生孩子。
何云花刚出来的时候,有些害怕自己的孩子,害怕和何向辜说话交往,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孩子不高兴。
她憎恨自己在监狱里养成的一切警惕习性,让她不能自如地像过去一样、像凌云妹子一样,亲切贴近、呵护自己的孩子。
可是凌云妹子告诉她,祝千行也是十五岁才来祝家的,那时候的她,一样地小心翼翼,一样地不知所措。
“算一算,我比小行也就大十来岁岁。他刚来我们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一个已经长得这么大的孩子,我以为他所需要的和千帆是一样的,所以只会给他和千帆一样的关心与照顾。何姐,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做法无形之中伤害了他。人和人都不一样,我怎么能不考虑他的想法呢?幸好,小行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过来照顾你,也算是能为他做点什么,现在这样,我已经知足了。”
何云花感慨万千。
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也得像凌云妹子一样,为自己的孩子做点什么。
还有那个照顾了小宝三年的年轻人,何云花想象不到,到底要怎么样的关怀和爱,才能让经受重大打击的小宝再次开口,再次相信身边人。
她也无比感激祝千行。
张律师说,由于她的案情的缘故,国家会赔偿很大一笔钱。何云花算了算,那些钱是她卖两辈子的早点都赚不了的数量。
她要给孩子们买房子,买车子,买一切她觉得可以弥补母爱和报答恩情的东西。
可是何向辜不要。
祝千行也不要。
祝千行告诉她,那是她自己的钱,她应该花在自己的身上,为自己考虑,生活或是享受,让自己高兴就够了。
对,祝千行说得对,她要为自己考虑了。
何云花考虑了很久,决定开一个水果店。
那是她很早以前就有的梦想了,为了小宝,也为了自己能不被城管撵着跑来跑去,正正经经地做点小生意。
只可惜过去她一无所有,家里的一切都被赵有德输光了,只剩一个很破的老房子。后来,赵有德把这个破房子也卖了当赔偿,换何向辜还留在他家的户口本上,当他老赵家的种。
何云花为了早一年出来照顾小宝,不得不妥协。尽管她早就用积蓄做要挟换来了小宝跟着自己姓,但何向辜仍然在血缘上和那个混蛋有联系。
而现在,她起诉离婚的手续终于办完了,小宝和她都跟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终于可以坦坦荡荡地为自己而活。
何云花计划着自己的新生,要把水果店好好经营下去,要开到何小宝上学的地方去,要做孩子们最坚实的靠山。
她和凌云妹子聊到深夜,两个同样苦命的女人一拍即合,都决定要为自己做点事情。
聊到高兴的地方,凌云妹子说起附近有一座很灵的山,传说爬上去看到云巅日落的人,全家人都能平安顺遂。
她要为小宝,为恩人,为自己,求一个平安。
何云花要出门前,才发现自己手边没有能代表小宝和恩人的信物,凌云妹子说,只要是他们用过的东西就行,祝千行的东西祝家还好好地存着,就差小宝的了。
她想起厨房里有小宝用过的碗筷,于是问凌云妹子那个活泼的小儿子要来了家门钥匙,怕何向辜笑话他迷信,准备趁着孩子们没醒偷偷拿双筷子下来就成。
她打开了门,玄关处的灯都没关,家里也没怎么收拾,背包随意丢在卧室门口。
何云花心里想着他们肯定累坏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卧室门口,把恩人的背包捡了起来。
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了人声。
凌晨五六点了,怎么还没睡,还是他们已经醒了?
何云花刚想开口问,那人声越来越清楚了。
是祝千行在哭,断断续续地哭。
“混蛋……”
“别弄那里,求你了……”
“哥错了……小香菇……”
“饶了哥哥成吗,下次还给你*……”
说话声很轻,但何云花听得清清楚楚,难以忽视。
监狱里什么人都有,何云花什么事情都听过。
一门之隔的地方,她的孩子在和那个她终于相信了的男人做那种事情。
何向辜是自愿的吗?
他们这样多久了?
何云花想冲进去问一问,可按到把手上的指节又收了回来。
门缝里传来新的动静,小宝的声音干净清脆。
“哥……我爱你……”
那之后,便没有了声音,他们离门远去。
何云花愣了很久,把背包小心地放在了餐椅上。
到厨房里拿了双筷子,关上灯,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报告,接下来的几章是对哥的救赎,会有点酸酸的,但一定会HE的!请组织放心~[撒花]
第48章 悬而未决 我要是有一个为了保护我可以……
祝千行是在两天后发现何阿姨从家里搬走的。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上班, 老祝师傅说云南那边的项目需要人过去,祝千行像个好久没爬山的猴子,一听见又能去翻山越岭了, 高兴得想立刻就出发。
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能放心离开家,还是得先回家和家里人打商量。
一个赤脚奔跑了二十多年的人脚踝上突然多了些拴着他的镣铐,祝千行却有点莫名的心安,他跑得慢了,但不会跑丢了。
何阿姨看完日落回来之后,仍然像往常一样, 吃饭,交流,休息, 态度让祝千行和何向辜琢磨不定。
可两人到底是男人,不好当着长辈们的面直接问, 祝千行没同意何向辜去试探妈妈的想法。
说不定没听见呢?
侥幸的祝千行这么得过且过, 一直到周一晚上回到家, 敲了很久的门也没人来开。
祝千行以为何向辜又想胡闹了,掏出钥匙要教育弟弟一番,这悬而未决的关头少惹事最要紧。但打开门之后,只看见一片无人的昏暗。
原本被纪凌云和祝千帆母子堆得满满当当的客厅空了一大半,祝千行赶紧摸开灯,发现因为何阿姨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她喝水的杯子、逛街时候买的遮阳帽、逛超市的帆布购物袋, 全部消失了。
厨房里的碗筷也少了一副,她把这个家里关于自己的生活痕迹都带走了。
祝千行不死心,又走向次卧。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拖鞋放在床前, 纪凌云送给她的衣服都从柜子里拿走了,小小的房间里,又恢复成了祝千行和弟弟亲手收拾出来的简单样子。
她回来了,又离开了。
祝千行站在门口,一阵腿软,把空荡荡的卧室拍给何向辜看,很快,收到了哑巴的回复。
【等我回来。】
家里只有电车和自行车,一家人出门就只能打车,所以祝千行给两个弟弟都报了驾校,计划着买辆车方便出行。
何向辜这会儿还在驾校,赶回来也要一段时间。
祝千行一边忐忑着,又一边担忧着,于是给纪凌云去了个电话。
“妈,何阿姨在你那边吗?”祝千行抱有一丝希望。
“没有啊,我今天去医院体检,她之前本来说要和我一起的,今早又说自己爬山累着了想休息,我就没喊她。怎么了,她不在家吗?”
养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祝千行的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下空荡荡一个自我,那些不安的情绪一时间全部涌出,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电话那端的纪凌云听出了不对劲:“小行你别着急啊,妈妈现在给何阿姨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祝千行有些站不稳,扶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
何向辜说过,他的妈妈向来不喜欢言语争执,只会用行动反抗。
和赵有德离婚无果,干脆带着孩子去改姓。
拿起那把要刺向小宝的刀,勇敢地反击回去。
她不擅长和人争吵,但习惯了行动。
她用行动给了祝千行最后一击。
何妈妈还是听到了。
不安的思绪像雨后的杂草一样在房间里疯长,从空无一人的客厅蔓延出来,爬过餐椅,爬过阳台,缠绕在紧缩在角落里的祝千行的手脚上。
他快要窒息了。
门是什么时候开的无人注意,一双微凉的手穿破黑暗将荒草丛中的祝千行抱进了怀里,何向辜下巴贴在哥哥的额头上喘息着。
“怎么样,有你妈妈的消息了吗?”
察觉到来人的气息,祝千行终于活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抓着他的胳膊追问:“找到她了吗,她有没有事,我们要不要报警?”
何向辜拉过他的手,在越来越昏暗的房间里写字。
【别担心,她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祝千行喃喃着,像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他那些焦急的情绪散去,小宝的妈妈没事,没事就好。
被抱着缓了很久,祝千行才有了站起来的精神,打开客厅的灯,躺进他习惯了窝着的那个沙发角落里。
“她是不是听到,听到……我们那天……的事情了。”
祝千行的话断断续续,甚至没有训斥弟弟以上犯上那时候有底气,满是试探,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似乎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躲回自己的巢穴里。
何向辜没有回答,但无言却已经给了祝千行答案。
“她怎么说的?没关系,你告诉我,我什么都见过。”
何向辜想靠近他去安抚讲述,却被哥哥一只手推开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对着哥哥比划。
【妈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住。】
他把和妈妈的聊天界面展示给哥哥看,可爱的小熊头像还是祝千行帮何阿姨换上的。
【云花花】:小宝,妈妈想了一下,还是搬出来住了,你要和妈妈一起吗?
聊天界面里除了何向辜推过去的祝千行的联系方式,只有这么一句话,时间就在他下班前后,但联系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祝千行很难猜不出来何阿姨是什么意思。
她在问何向辜,选哥哥,还是选妈妈。
就在祝千行看手机的空当里,手机那头的人久等不到孩子的回复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云花花】:小宝,关于你们的事,妈想和你聊聊。
祝千行抽了一下鼻子,真奇怪,夏天这么热的天气,人也会感冒。
“你快去找妈妈吧,她一个人,刚刚学会怎么生活,别出事了。”
祝千行缩着肩膀推开弟弟,想站起来,心里一阵突如其来的抽疼,一个趔趄又摔回了沙发里。
何向辜的掌心扶上来的瞬间,祝千行就将人的指节拍落,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求你了,快走好吗,上了一天的班,别给我找不痛快。”
他迫切地想把所有人都赶走,重新躲回自己那个空无一人的巢穴里。
“哥。”
“——你还认我这个哥,就先去找妈妈,她一个人在外,你要看着她出事给自己留遗憾吗?”
祝千行没办法思考了,一方面是那些乱糟糟的纠缠,一方面是对何妈妈安危的担忧。
这种情况下,只有何向辜先去找到妈妈,确认何云花的安全,他才有力气去想别的事情。
在看到房间空了的那一瞬间,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去找人,可他害怕那个结果,害怕何妈妈真的是因为他和弟弟的事情才选择离开,那样他找上去只会是火上浇油。
何妈妈发出邀请之后,何向辜一直没回复,第一时间回到家找了他,祝千行不敢赌,他只想先把人推出去,找到一个答案再说。
“求你了,别管我,放弃我吧,去找妈妈,好吗?”
祝千行慌不择口,他脑中的预想已经疯长到十分可怖的地步,坏掉的未来在一步一步地侵袭他的神智,说出口的话一次比一次冷冽。
何向辜怔着,没有动作,手臂上迸出青筋,透骨的寒意从他卷起的衬衫袖口一直蔓延到指尖被祝千行打过的地方。
“放弃”两个字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一时间有些昏聩了。
哥哥那时候告诉他,爱很短暂的,想爱就爱吧。
这些时日里,哥哥的顺从、予取予求美的如梦如幻。
是他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忘了哥哥把自己关在一个冰霜铸成的牢笼里关了几十年,他竟然痴心妄想着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哥哥走出来。
良久,他重新抬起了手,比划着一个问题。
【哥,如果妈妈不愿意,你要放弃我吗?】
祝千行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愣愣地看着弟弟。即便他心里有答案,也没有办法当着何向辜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他自以为永远不会成为别人二选一的危机困境,因为就算是纪凌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祝千帆而抛弃他这个养子,那样的答案,他又不是没听到过。
明明是何向辜自己的难题,为什么要拿来问他呢?
祝千行无法做出回答,何向辜又接着问。
【如果哥是我的话,妈妈不让我们在一起,哥会放弃我吗?】
“对。”
祝千行双眼紧闭,回答地斩钉截铁。
“我要是有一个为了保护我可以去杀人的妈妈,我永远不会抛弃她。”
生怕他再纠缠,祝千行忍着剜心一样的疼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卧室里,把人关在了门外。
日光散尽,外面的人等了一阵子,终于离开了。
祝千行长舒一口气,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还来得及和胸口那股莫名的疼痛和解,一波未平,纪凌云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千行,何阿姨的电话打不通,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祝千行捂着胸口坐在门后,没有缘由的神经痛让他呼吸都困难了。
“没事的,妈,何向辜已经联系上她了。”
纪凌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痛苦,焦急地追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生病了吗?”
祝千行选择性地忽略她的后半句:“没什么大事,何阿姨搬出去住了。”
这个答案让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良久,纪凌云像是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口:“她之前和我说过这个事情。”
纪凌云的声音轻柔,在察觉到祝千行呼吸缓和、有倾听的意愿后,才缓缓说下去。
“前天爬山的时候,她说她打算搬出去住。我还告诉她,搬出去也挺好的,到时候在咱们家附近找个房子,和她来回走动方便。”
“嗯。”祝千行按着眉心不动声色的糊弄,不想把何母出走的真正原因告诉养母。
“但是……”纪凌云犹犹豫豫,像是想到了难以开口的事情。
“怎么了?”
“她后面又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觉得很奇怪。”
“她说什么?”
“何阿姨问我,如果我的孩子选择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会怎么办?”
一切的悬而未决在这一刻有了定断,祝千行无比确定,凌晨归家的何阿姨听见了他和何向辜弄出的那些声响,现在的这些事也都和那一夜有关。
“那您……是怎么说的……”祝千行感觉他的嘴唇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把和养母的对话维持下去。
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难题,祝千行心里一清二楚,纪凌云的回答也解决不了他的困境。
但是他还是痴心妄想地想问一问,为那个不可能到来的明天。
“我和她说,”纪凌云给自己打了气一样,声音重了些,“我和她说,我有两个孩子,如果是千帆的话,只要他快乐就够了。如果是千行的话……”
祝千行心脏停跳,他开始莫名地期待从纪凌云口中说出的答案。
“我们千行一向是什么都可以,从不为自己考虑,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天,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这代表着我们千行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开始为自己想了。”
祝千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从养母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的大逆不道在祝大海那里换来了一个巴掌。
在纪凌云这里,换来了一个奇迹般的答案。
“谢谢妈……”
祝千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想谢谢养母,在这样一个该为别人的事情而担忧的时刻。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笑容来,岔开话题:“对了,妈,我明天又要去出差了。”
工作以来,他第一次把出差的事情主动告诉养母,就像李青每次出门都会和女朋友报备一样,他也有了会记挂他的家人。
“去哪里啊,去多久啊。”
纪凌云和那些等在火车站的送别的人一样,关心着即将远行的家人。
“去云南,应该要半年,到时候千帆上学就拜托您了,还有何阿姨那边,也得您来留心了。”
在回家之前,祝千行还在为要不要出差而犹豫着,家里的一切让他眷恋难安,他有些舍不得离开寻州,竟然生出了宁愿少赚一点钱多留在家里一会儿的妄想。
但现实又让他作出了不同的选择,这样一大堆的事情,太乱了。祝千行想逃到天边去,让自己好受一点。
他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作者有话说: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观者,他不认为自己会被坚定选择,所以只会下意识逃避。相信菇!
第49章 醉 他不能又养出一个何向辜来。……
他的胸口太疼了, 搜索网站告诉他,那是由于情绪波动引起的神经痛,没有大碍。
可祝千行必须做点什么, 让自己熬过这一晚, 熬到明天上火车。
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全部交给何向辜后筋疲力尽睡去,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选择另一种法子让自己解脱。
他打开手机点了一堆的酒。
得益于发展迅速的网络经济,外卖员很快送来了他要的那些瓶瓶罐罐。
祝千行已经很久没喝酒了,从上次为了打听何向辜的下落去求人不得不喝酒作陪之后,他一杯酒都没喝过。
他喝多了酒只想睡觉。
祝千行现在就只想睡觉。
束之高阁的酒具无人触碰, 祝千行坐在客厅里,徒手打开那些深色浅色彩虹一样的玻璃瓶,一口一口地灌着自己。
祝千行酒量一般, 半斤的白酒就足够撂倒他了,更何况还有那些红的黄的掺杂在一起。
他放纵自己的情绪流淌, 盼着酒精早点麻痹神经, 叫他能像被何向辜折腾一整夜之后那样昏睡过去。
可这一夜的酒精, 却迟迟不肯如愿。
他感觉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清楚,有些缠在心里的东西叫嚣着往外冒,他想痛哭,想大喊,想把刀子插进心口里叫自己永远安眠。
灵魂飘忽到另一个层面,与□□分离, 本能占据了他的神经,那个被现实禁锢许久的另一重人格像是活了过来。
被酒精与情绪双重折磨的祝千行又哭又笑,把手里空了的酒瓶子丢出去,对着何向辜离去的方向大喊。
“什么叫我要是你会不会放弃, 混蛋!我要是有妈妈,巴不得你和我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亲兄弟。这样有一层铁板伦理隔着,我就不会做那些拥抱被爱的黄粱大梦了!”
“何向辜!你爱我做什么!”
祝千行醉得更彻底了。
他感觉天地在晃动,灾难降临一样,轰隆隆的雷声震颤大地,从西方骤开的传送门里走进来一个人,一步步逼近了他。
那人蹲了下来,喊他:“哥。”
喊“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祝千行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何向辜,你滚开!”
祝千行要把手里的酒瓶继续往外砸,被人握住了手腕,那人问他:“为什么要让何向辜滚开,他伤害你了吗?”
他摇着头,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腕收回来:“没有,没有,何向辜没有伤害我,他爱我了。”
“怎么能爱我呢,求你了,别爱我……”
祝千行喃喃着,委屈地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那个闯进来的人挨着他坐下,把周围的玻璃渣全都拂开,擦了擦手上的血,静静地陪着他。
祝千行哭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些游离在酒精之外的水分全都随着眼泪蒸发,地板上凝结了一片干涸的红,他终于缩成一团,像个婴孩似地睡着了。
世界宁静了。
祝千帆站起身来,将哥哥小心翼翼地托在怀里,抱进了房间里。
哥哥的身躯又轻了,比上一次生病的时候还要轻巧,似乎他怀抱里的这个只是个空壳,灵魂早就随着泪水流干了。
十年了,他从来没见过哥哥哭泣。
哥哥好像生来就是哥哥,坚韧顽强,顶天立地。
而这样的哥哥,竟然被何向辜欺负了。
过去的祝千帆可能会理解不了那些话的含义,但现在的他,无比清楚何向辜都对哥哥做了些什么。
来之前妈妈告诉他,哥哥的情绪不太好,让他过来陪陪哥哥。祝千帆万万没想到自己打开门之后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祝千行。
何向辜这个混蛋。
他在门缝里隐约听见了哥的哭喊,从那些断续的哭骂里,明白了一切。
冯欢喜所说的“不清白”,病房里的手语交流……
何向辜在强迫哥哥像小说里那样爱他之后,为了他刚出狱的妈妈,又抛弃了哥哥。
没关系,爱这种东西,哥只要需要,他也能给。
祝千帆乖乖地坐在哥哥的床前,不眠不休地守候了一整晚。
……
祝千行的闹铃在早上七点准时响起,他头痛欲裂地从睡梦中醒来,望见床边上坐着个人,吓了一大跳。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天喝多了对着什么人痛骂何向辜来着,后来断片了睡着了。
这人不会是何向辜吧。
祝千行逃避现实没敢看,又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等头疼稍微散去一些了,才终于睁开了眼。
“怎么是你?”
床边上坐着的傻小子是他弟弟祝千帆,养弟顶着两个黢黑的眼圈,疲惫不堪。
祝千行万万没想到会是养弟出现在这里。
“哥不希望是我吗?”祝千帆一边反问,打起精神把手里的温水递上去。
祝千行这两年咳得嗓子坏了,稍微说多点话就口干得要命。他到底在祝千帆跟前还有些自如,不推不让,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
“妈说你心情不太好,让我过来陪陪你,看看什么情况。”祝千帆老老实实地践行妈妈的叮嘱,这一整夜都没离开哥哥一步,尽职尽责地守着。
“我没事,你替我谢谢妈。你没睡觉吗,躺上来睡会儿吧,我去洗漱。”祝千行皱着眉头起身,马上到上班的时间了,今天还得出差,他火车票还没买呢。
祝千行庆幸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的旧衣服,要是祝千帆帮他换衣服的时候自己胡乱说点什么那就不好了。
看着还留着哥哥体温的床铺,祝千帆抿了抿嘴。
一觉醒来,祝千行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祝千行,正常得有些过头了。
“怎么不动,傻了吗,那动动腿脚,帮我把拖鞋拿过来。”
祝千行指挥着养弟替他做事情,祝千帆终于回过神照做,却在回来之后蹲了下去,亲自替他穿起了鞋子。
“你怎么突然这么乖了……”祝千行不太适应被人这么着照顾,以往何向辜这么做后头肯定有花招。祝千帆虽然还没开窍,不会也憋着什么坏吧,关于养弟的坏,祝千行就只能想到拉帮结派、打架犯事了。
祝千帆不是改好了吗?
不清楚自己正被人揣测用心的祝千帆低着头,卷起哥哥的裤腿,把拖鞋套到了他的右脚上。
“哥,我听见你昨天喝多了骂何向辜了,他是不是伤害你来着?”
养弟的问题让祝千行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清醒时候都骂了些什么混蛋话。
“喝多了乱讲的……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操心,你好好过你的就行。”祝千行照旧含糊着打发祝千帆,像他过去几年里面对养弟为什么不回家的追问的时候一样。
何向辜却单膝跪在他面前,托着他的左小腿,一板一眼地开口反驳:“哥,我不是小孩儿了,我和何向辜一样十八岁了。”
祝千行差点忘了,祝千帆是农历五月十九的生日,上月月底刚满十八。
“嗯,十八了,是个大人了。”祝千行眉眼里透出来些笑意,那时候一家人还凑在一起吃了个饭呢。
祝少爷的神情彻底正经了起来:“所以哥不应该瞒着我的,我什么都知道。之前以为是冯欢喜要伤害你,我把他打了,没想到何向辜也要伤害你,哥,他们怎么都要害你……”
祝千行这时候才知道养弟那句神神秘秘的“小心男人”代表了什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祝千帆长大了很多,知晓了他的秘密,但一言不发地埋在了心底,甚至还幻想着为他冲锋陷阵。
可他哪里知道,何向辜不是要害自己,是要爱自己。
爱比伤害更让他惶恐,伤害能用拳头反击,爱不行,爱就只能等到不爱才算解脱。
为了这个解脱,祝千行不得不把何向辜推出去,他不是早就预料到这天了吗,爱是短暂的,早晚都会断,等到弟弟倦怠那一天转身离去,他在答应何向辜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
主动的了断和被动的了断也没什么分别,他不可能放任何向辜抛下妈妈来选择他。
但这些话他都没办法和祝千帆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但祝千帆却说起了劲儿,托着他的脚不放,仰望着从小为他遮风挡雨的哥哥的眼眸,说着祝千行不太想听的话。
“哥,你如果需要,让我来爱你吧。”
又是这个字,它老是在祝千行顺风顺水的时候跳出来作弄他。
祝千行伸出了手掌,跪着的那人下意识想闪躲,但还是挺直了腰身。
“你……”
巴掌到底没有落下,祝千行的指节抚过养弟的脸颊,他在祝千帆的眼神中读出了怜悯。
这个懵懂的少年,他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这个哥哥可怜,想向他施舍一些东西。
“你不懂,哥不需要爱,哥只希望你好好的。”
祝千行从他的手中夺过鞋子,自己穿好向洗漱台走去。
两步之后,一个温热的身躯贴了过来,祝千帆双臂环着他的腰身,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懂,我看过那些书,我也是男人,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我和你写在一个户口本上,我永远不会背弃你。”
书里所描绘的一切,如果哥哥愿意,他都愿意奉献给哥哥,包括爱。
祝千帆的手臂越抱越紧,祝千行的冷汗从头流到了脚,他必须得做点什么,终止这荒唐的一切。
他不能又养出一个何向辜来。
祝千行放弃洗漱,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在了床边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养弟坐过来。
祝千帆顺从地照做。
“我承认,我喜欢男人。但是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还没想清楚,这种爱上一个同性的事情不是你要努力就能做到的,它是天生的刻在人骨头里的。千帆,哥不觉得自己可怜,你也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程度。”
祝千行把那些曾经用来教导另一个人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祝千帆看他的眼神里没有那样明显的情欲,他一清二楚养弟还是一棵可以掰回去的苗苗。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哥这样的人,万一我的骨头就长这个样子呢?”祝千帆不肯放弃,又一次反驳他。
“万一……”
祝千行喃喃:“就算是万一,你也不能喜欢我,我也不会和你那样。”
“为什么?”祝千帆不解。同样的事情,为什么何向辜能做,他就不能做?
祝千行沉默了很久,意识到只靠言语无法说服养弟之后,叹了口气。
“好,你要知道为什么,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站起身来,绕过床头,从衣柜深处的夹层里翻出来一个信封,当着祝千帆的面打开了。
信封里装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纸,应该是从什么本子里扯下来的。上面写着几行字,最底下落款处并排有两个签名。
一个是哥哥尚且稚嫩的字迹。
还有一个,写着他那去世很久的父亲的名字,祝大海——
作者有话说:帆妃的回合(
我服了,定时定到11月22号了。不好意思来晚了[爆哭]
第50章 保证书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这个家。……
九年前, 祝大海生命垂危,祝千行拉着九岁的养弟和养母一起站在病房之外。
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祝大海的情况时好时坏, 医生建议他们趁着病人清醒把能说的话都说了。
刚到祝家一年的祝千行是最后一个走进病房的。
病床上的祝大海面容惨白, 嘴唇毫无血色,虚靠在床头,无力地招手让他走过去。
祝千行有些害怕养父,在祝家,祝大海的笑容向来只给弟弟和妈妈,从来不会留给他。
那天祝大海却对他笑了, 笑着说起了把祝千行领回来的时候的事情。
“千行(hang),我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活不了多久了,在你进家之前我就知道了。你别怪爸爸自私, 坦白说,我把你领回家, 就是为了等我死后, 有人能照顾妈妈和弟弟。”
那些难眠之夜的揣测骤然成真, 祝千行愕然地看着他,从没有想过祝大海能把事实这么直白地告诉自己。
原来他对于祝家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工具人,不是什么得到幸福眷顾的小孩儿。
“您不怕我丢下他们不管吗?”祝千行梗着脖子问,不敢相信养父说出口的那些话,也不敢相信自己原来从没有被期待着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
祝大海咳嗽着:“你不会的。”
“你那么的真诚善良, 你不会抛下他们不管的,我把这些事实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一辈子只恨我一个,照顾好千帆和妈妈。你马上十八岁了, 这个家靠你了。”
十六岁的祝千行不敢置信地追问:“那妈妈知道吗?”他寄希望于妈妈不知道这个事情,好欺骗自己这家里还是有人在乎他的。
可祝大海沉默了,他的沉默给了祝千行最不想要的答案。
哪有什么合眼缘,不过是看他已经十五岁了很快就能成年了照顾家了,才千里迢迢地把他从新疆领回来,盼着他在男主人去世之后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照顾好才几岁大的弟弟和不知所措的养母。
“你妈妈原本不同意我的做法,但是她跟我一起去新疆见了你一面,就同意了。”
为什么见他一面就同意了呢,是看他身体强壮能干活吗?
祝千行的世界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十六年前,他被人扔在冰天雪地里。
十六年后,他又被人抛弃在病床前。
命运何其弄人。
“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像之前一样骗我不好吗?”祝千行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
祝大海望着他,眼底已经无光了。
“因为不忍心。”
“我告诉你,是因为妈妈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同意,我死之后,妈妈会把你送回到孤儿院里,就当这一年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千行,你来决定吧。”
他怎么可以当这一年什么都没发生呢,他刚学会喊妈妈,刚学会在一个太阳不会半夜才下山的地方早点睡觉,现在又叫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那个被人可怜的地方去。
祝千行心如刀割,却口是心非:“我会尽早离开祝家的,谁也别想拖住我。”
自私的祝大海看着那个满脸倔强的孩子,一清二楚祝千行不会离开的。
他瞒着纪凌云把妻子摆到唱红脸的位置,就是为了祝千行还能念着旧情别走。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养子自己发现了真相,祝千行兴许真的会失望离开。可他的妻子和他不一样,纪凌云深深地爱着这个并非亲生的孩子,像爱祝千帆那么爱,虽然笨拙,但是炽热。
祝千行这样的小孩儿,只要给一点点温柔,就甘之如饴。
他得说出来,说出来想方设法地让祝千行动容。
很显然,他成功了。
自私的祝大海笑着变本加厉:“千行,爸爸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结婚成家,把千帆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永永远远只爱他一个人。”
祝千行完全没料到养父为祝千帆的算计到了这样深沉的地步,也完全没料到他对自己这样一个工具人还有更高的要求。
一生不成家,一辈子做祝家的工具人。
“您放心,我是个同性恋,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祝千行故作冷静走到床头,贴着祝大海的耳边轻语:“不光如此,我还会带坏祝千帆,让他和我一样喜欢男人,永远不能给祝家传宗接代!”
祝大海用尽全身力气拍出了一个巴掌,祝千行头都没有歪一下,照单全收。
他的嘴角溢出血来,倔强地用指节将血迹抹去,从床头记录本上扯下一张纸,写下了几行字。
“祝千行保证,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照顾祝千帆和纪凌云,直到自己死去。”
他写完,在保证书的下面留下了自己的青涩的签名,然后又把纸和笔递到了祝大海的面前。
“签个字吧,您可以瞑目了。”
……
祝千行把沾血的保证书拿给祝千帆看,平淡地说起那天在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包括祝大海怎么要求他,包括他是怎么气的祝大海。
祝千行供认不讳。
“我已经把他气死了,你就算和我在一起也不能把他气活了。所以你还是好好地照顾自己,照顾妈妈,就足够了。”
“祝千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点家的温暖,求你,别毁了它。”
祝千行垂着脑袋,把从和纪凌云通话时候感悟到的温情反复品悟。
尽管万般不想承认,但他真的开始把这当作家了。
祝千帆捧着爸爸的字迹,沉默无言。
他多么希望那行写在哥哥名字下面的大字不是来自他的父亲,可曾经在作业上伪造过家长签名的祝千帆一清二楚,这三个字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写下的,无可作假。
在他还不懂事的年纪,哥哥竟然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他从前敬爱缅怀的父亲,为了他这个甚至不知道能长成什么样的孩子,甚至舍得将另一个无关的人算计得那么深。
“对不起,对不起,哥……”
祝千帆想拉住哥哥道歉,可手在触碰到哥哥手臂的瞬间,就收了回来。
他没脸去和哥哥纠缠。
“没事的。”
祝千帆反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柔声细语地哄他:“哥已经不在乎了,哥现在只想要这个家,你和妈好好的,我就开心了。”
“所以,你不需要再来掺和我和何向辜的事情,我能解决好。祝大海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你快乐地活着,你不要让他的努力白费。”
祝千行本意是说服他不要再来说这些情爱,但祝千帆听来,父亲的名字此时却成了天大的讽刺。
“哥,我长大了,妈那边我能照顾好的。这些年花你的钱我都记着呢,你等我工作以后,我会还给你的。”祝千帆站了起来,忽然开始不齿自己竟然和父亲流着一样的血,他巴不得自己是妈妈一个人生出来的,和那个早死的父亲一刀两断。
祝千行的眼眸温柔,声音也温柔,似乎暂且忘记了自己的伤痛,沉浸到安慰祝千帆的事情里来。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这个家。”
别别扭扭了许多年,在听到妈妈昨天那番话的时候,祝千行终于肯承认,他和祝千帆、纪凌云是心连在一起的家人。
何向辜如果走了,他需要一些寄托让自己活下去,就像三年前把小哑巴领进门,人总是需要一些活着的理由。
“对,咱们是一家人。”
祝千帆立刻会意,抓住了哥哥的手:“所以我依然爱你,像家人那样爱。哥,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吗?”
“会,开心很多,有你有妈,哥很开心。”
祝千帆迎着朝阳和哥哥笑在一起。
他对情爱懵懵懂懂,书里记述的不过沧海一粟,他以为那就是全部了,既然哥哥需要这种爱,那他就给哥哥这种爱。
而当祝千行把埋藏心底的一切过去都告诉他,祝千帆才猛然惊觉,自己对哥哥了解的太少。
哥哥需要家人,那他就永远站在哥哥的身后。
家人的爱,只有他和妈妈能带给哥哥,祝千帆自私地想,何向辜在这方面一辈子都不会超过他了。
……
祝千行谢绝了祝千帆来送自己的请求,背上包独自出发去往车站。
他迫切地需要远离这个地方,最好让何向辜再也找不到他,好加速成全另一家的母慈子孝。
如此一来,他也能借工作压一压自己心头的那些杂绪。
他不太明白自己在面对一个明明早就有准备的事情的时候,为什么情绪会波动得如此强烈。
祝千行想了又想,最后归咎于自己还没成仙,还在被马斯洛三角层层限制着,所以一时之间面对可能的离别会感到惶恐。
这很正常。
祝千行收拾好自己就给老祝师傅打去了电话,老祝师傅听出他情绪不对,寒暄两句之后,放了人出去,让祝千行不必到单位去报道,收拾行李直接去云南。
祝千帆主动请缨要帮他收拾房间,祝千行同意了,叮嘱他卧室里的东西不用管,等他回来再弄,把家门钥匙留给了祝千帆,就离开了家门。
排队等车的时候,祝千行无数次点开那个香菇头像。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想收到点什么,又不知道能收到点什么。
何向辜还没告诉他何阿姨那边的事情,祝千行准备给这段不该产生的关系画了个句号。
他当时答应不也只是为了让哑巴高兴吗,哑巴现在见到妈妈高兴了,爱与不爱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他不需要爱了,就算需要,他还有千帆和妈妈,他也有自己的家了。
火车即将抵达,祝千行靠前站了站。
忽然,嘈杂的人声里传来一声“哥”的呼唤,祝千行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祝千帆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呢,何向辜又不可能一下子赶到车站来,他在瞎想什么呢。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哥哥,兴许是别的正常的哥哥和正常的弟弟呢,祝千行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再理会,结果手臂又被人一把抓住。
顺势转过身来,看见几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祝千行的眼角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我们是巡视组的成员,你涉嫌行贿,跟我们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说:两家里凑不出一个好爹[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