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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还以为有二胎了 在荀聪和王清……

    在荀聪和王清离开后, 崔衍昭开始批奏章。

    他对盖章已经很熟练了,加上急着批完了和王适安一起回含章殿陪伴崔析,效率进一步提高, 很快就只剩最后一份。

    崔衍昭看了下封面的名字, 这份奏章居然来自虞堪之。

    战事结束已久, 虞堪之早已带着战俘以及缴获的辎重返回建康,随时都可来见他。

    以他和虞堪之的关系,一般有什么事当面就说了。能让虞堪之上书陈言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 崔衍昭收敛了之前轻松随意的心情,郑重地将虞堪之的奏章翻开。

    “立嗣继体,古今常理。臣谏言陛下立殿下析为太子,以承宗庙,祗肃社稷。”

    原来是立太子啊, 多大点事……

    不对, 这还关系到王适安,需要王适安表态。

    万一王适安另有打算呢?

    崔衍昭把这份奏章递给王适安看,“皇后对此可有意见?”

    王适安扫一眼奏章内容,像被提醒到了,微皱起眉:“竟只有他一人提及此事……”

    崔衍昭懂了,“我明日在朝会上说一声。”

    让大家都上表请立太子。

    虽然已经有了决定, 崔衍昭还是颇为纳闷。

    他明明已经让表弟不用操心他和王适安的感情状况了, 表弟怎么还要操心啊,甚至操心范围还延伸到了他和王适安的孩子身上。

    *

    虞堪之上书过后, 就一直紧张等待着崔衍昭的回应。

    在被表哥要求不要操心后,他已决心不再去想表哥的感情状况。

    加上忙于战事,也没有多余的心力考虑那些。

    可战事结束就不一样了。

    他还是担心表哥多想。

    经过几日酝酿, 虞堪之甚至想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表哥指着崔析,对王适安怒道:“这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要!”

    王适安也怒:“凭什么说不是!”

    表哥和王适安争执不下,以至于崔析从天亮哭到天黑都没人敢管。

    侄儿真是太可怜了。

    表哥不让他操心感情,那他就操心表哥的儿子吧。虞堪之想道。

    但是等了一整天,都没能等来表哥,哪怕只是表哥的一句话。

    虞堪之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冒昧了。

    第二天,崔衍昭召开朝会。

    虞堪之从先帝在时就有不用参加朝会的特权,他只用做好巡逻工作。

    这回,虞堪之在带队巡逻和参加朝会之间犹豫了一番,把朝服套在盔甲之外去参加朝会。

    他不能不参加朝会,因为他还要观察表哥是不是真因为他而生气了。

    而这样穿着,就能在朝会结束后直接投入巡逻了。

    这样穿衣的虞堪之无比醒目,以至于朝会上崔衍昭一眼就看到了虞堪之。

    崔衍昭:“……”

    开个朝会还着甲,这对吗?

    崔衍昭颇为无语,挥手示意在他身后摇扇的宫女去到虞堪之身边。

    穿这么多一定很热,扇扇吧。

    被崔衍昭亲自指派人过来扇风,虞堪之十分感动,此外还狠狠松了一口气。

    原来表哥并没有因为他冒昧的提议生气,表哥真好。

    崔衍昭没多看虞堪之,直入主题道:“昨日虞卿上书谏言,立崔析为太子。朕亦感不可无嗣子,诸卿意下如何?”

    大臣们:“……”

    崔衍昭一提,本来还假装对刚才插曲充耳不闻的大臣们纷纷瞩目虞堪之。

    大臣们悟了。

    原来陛下刚才对中领军的照顾,是为了引出立太子的话题,并明示他们应该做哪种选择。

    “臣请陛下立殿下析为太子!”立刻就有人出列,躬身行礼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恳切附议!”

    ……

    崔衍昭见大家都很配合,微微点头,接着嘱咐道:“如此重大之事,诸卿莫忘上书。”

    大臣们:啊?上书干嘛,多此一举?

    就连虞堪之也疑惑地抬头看向崔衍昭。

    大家都同意立太子,表哥直接下诏把事情敲定就好了,怎么还要多走一道程序?

    表哥对事素来都是能精简则简,甚少在仪式上耽搁时间。

    虞堪之陷入沉思,然后想出了原因。

    表哥不在乎,但王适安在乎啊!

    王适安行事向来张扬,从无内敛之时,之前没人敢说,现在应该是更没人敢说了。

    表哥为了王适安甚至能改变素日作风,表哥真是……太爱了。

    *

    很快到了宴请燕国使臣这天。

    燕国此番诚心称臣,带来不少本地方物献上,崔衍昭也回赠了许多锦绣宝玩。其中大部分是给作为燕国主人的贺兰宝的,可是贺兰宝不在,只能由荀聪代领。

    这次宴会只是单纯对燕国使臣表示欢迎,与上次的试探不同,因此宣告完燕国称臣的事后,大家只需要高高兴兴吃席就好了。

    崔衍昭对宴会没有兴趣,在这里看别人热闹,还不如回去看着崔析。

    坚持了一段时间,崔衍昭觉得实在是没意思,于是侧头凑近王适安,“我回含章殿看崔析,皇后可要一同前往?”

    这般亲密的姿态让王适安很受用,尤其还是在满座瞩目下,正好展现他们的感情。

    王适安抬起手指,不轻不重地蹭过崔衍昭白皙且毫无瑕疵的脸颊,笑问道:“累了?”

    崔衍昭:“我想看崔析了。”

    王适安闻言调笑:“只一个孩子就在乎得这么紧,若再来一个,阿昭岂不是整日都要围着孩子打转?”

    再来一个……

    崔衍昭:“!”

    崔衍昭下意识便拉住王适安手腕测脉。

    因为崔衍昭突然的动作,王适安微一错愕。

    崔衍昭测完后,语气有点禁不住的失望:“……没有啊。”

    还以为真的有二胎了。

    不对啊,他干嘛要失望?崔析还不到三个月呢。

    这么短的时间再怀,对王适安身体不好吧?

    崔衍昭反思的时候,王适安已反拉住他的手,眸光深深:“阿昭若真心再要孩子,就该多匀时间单独陪我。”

    王适安特意将“单独”二字咬得重了些。

    这些日子里,白天与崔衍昭在一起的时候,崔衍昭拉着他看崔析;夜里同床共枕时,崔衍昭也不忘把崔析安放在床中央。

    有了崔析在旁,很多事都不方便做。

    平日里不去想还好,一旦开始思考,王适安觉得自己实在是委屈了太久。

    崔衍昭被王适安盯得产生了危机感。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答:“有析儿也便够了,皇后的身体更重要。”

    王适安语气冷淡:“哦。”

    崔衍昭希望王适安能多说两句,短短一个“哦”,他连阅读理解都没法做。

    总不能简单粗暴地理解成表达了王适安的思乡之情吧。

    王适安起身,仍拉着崔衍昭的手。

    王适安:“走吧。”

    崔衍昭不知道该怎么挣扎,也不知道挣扎是不是有必要,于是默默地起身,和王适安一道离开。

    围观的群臣:“……”

    他们刚才看到陛下和皇后你拉拉我,我拉拉你,不时还说几句悄悄话,亲密非常。

    虽然他们人多,但他们不约而同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一方,因此不敢妄动,只等着在陛下和皇后说悄悄话的间隙请辞离开。

    没想到陛下和皇后直接就离开了。

    场合上没了领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离席的姿态又收了回去。

    陛下和皇后应是忙其他事宜去了,大家正好趁这个机会尽情饮宴,也不枉费此番相聚。

    于是,正襟危坐的荀聪看到一群本来端庄风雅的人喝着喝着就几人成行地离席跳起了舞蹈,还有的从袖子里套出数尺长的鱼竿,旁若无人地把鱼线抛入殿中池塘。

    荀聪:“……”还好贺兰宝没来——

    作者有话说:陛下:真有二胎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失望)

    第132章 重温 崔衍昭同王适安离席,信……

    崔衍昭同王适安离席, 信步穿行过曲折走廊。

    两边池塘中小荷亭亭,微风拂过,摇曳生姿, 但崔衍昭不为所动, 反而往路中间挪了挪。

    他吃一堑长一智, 坚决不给自己创造落水的风险。

    走在熟悉的地方,崔衍昭不由地便回忆起之前被王适安敬酒后从此处经过的时候。

    当时喝完酒他就困了,几乎都要当场睡着。

    而之后连用来醒酒的药丸都是假的。

    人怎么能倒霉成那个样子?

    崔衍昭回忆得太投入,以至于走路越来越慢。

    王适安侧头, 看见崔衍昭眸光游离,心不在焉,有种呆呆的美丽。

    他压抑许久,心里本就躁动,此刻更觉难耐, 于是拉住了崔衍昭胳膊, 头搁在崔衍昭肩上,低声问:“阿昭在想什么?”

    崔衍昭感到肩上一沉,回过神,道:“我在想皇后自益州回京的那天。”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呢,只是过程并不美好。

    崔衍昭突然发现如今王适安对他的态度要好许多,甚至能让他产生他们是真的在恋爱的错觉。

    听见崔衍昭回忆起初见, 王适安心里多了分说不明的感受。

    两厢安静了一会儿, 崔衍昭想起自己当时找到个宫殿就直接昏睡过去,后面王适安找过来的时候也没有遇到, 说道:“当时昏昏沉沉,以至未见皇后英姿,枉费了皇后特意寻找。”

    虽然以当时他和王适安的关系, 王适安可能是随便找找没找到就走了,但崔衍昭还是想解释一下。

    不知道王适安还记不记得这回事。

    崔衍昭正思考着,忽然感到王适安紧紧环住他的腰,轻薄夏衣纵使有着数层,亦完全不能阻挡王适安炽烫的体温。

    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王适安的吻便如急雨落下,密密匝匝,让崔衍昭想不起该怎么躲避。

    待吻遍崔衍昭整张脸,王适安终于停下,可还是没放开崔衍昭。

    王适安目光如火,带着似有实质的热意,淌过崔衍昭殊美的面容。

    “阿昭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其实刚理解到崔衍昭的意思,他心底颇有些不可置信。

    那天是他的第一次,他自然印象深刻,现如今犹能清晰忆起当时崔衍昭半开半阖的眼眸,娇媚犹如桃李的神态,细削而柔韧的腰肢。

    他想崔衍昭一定同样很在意那一天。

    但那天崔衍昭看起来不甚清醒,想也没记住多少。

    崔衍昭现在对他提起当时昏昏沉沉,只可能是暗示他重温旧梦,好弥补当时的缺憾。

    想通这些,王适安实实在在地震惊了一下,因为崔衍昭如果不提,他是绝对想不到还有回顾过去这一套的。

    崔衍昭这般熟练,一定是早有经验。王适安心里一乱,又转瞬把这些晦气的东西抛在脑后。

    王适安声音已经哑了,“回含章殿。”

    崔衍昭:“……”

    不光是王适安明白了,他也明白了。

    看王适安的神情,他能看出来王适安想做什么。

    他已经不单纯了。

    崔衍昭努力冷静下来思考,然后发现他和王适安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亲近,隔的是有点久。

    最近沉迷带娃,都没注意到这点。

    待会看完崔析就……嗯……懂的都懂。

    到了含章殿。

    崔衍昭绕开荷花盛放的池塘,刚要往前走,忽然被王适安拽入其中一间平常根本不会进去的宫室,紧接着又被死死按在地上。

    崔衍昭第一反应是宫里终于刷新出了传说中的刺客,直到王适安灼烫的手按上他腰间的蹀躞玉带。

    崔衍昭:?

    甚至都不在寝宫,有必要这么急吗?

    虽然不理解,但他深知男人这种时候往往很难收手,最好早开始早结束,于是主动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系带。

    只是手刚碰到系带,就被王适安紧紧捉住。

    王适安目光危险幽深:“不要动。”

    王适安一般只是用行动不让他动,直接这么说还是第一次。

    崔衍昭一头雾水,但还是躺平了。

    王适安的手探入崔衍昭衣襟内部,触感清凉柔韧。

    过了一会,那暴露在衣襟外的脖颈染上令人难于移开视线的风流绯色。

    王适安缓缓低下头,同时手上解起衣带。

    少顷,崔衍昭眼睫连续颤动,眸光流出似嗔似怨的娇态。

    崔衍昭心里使劲念着要克制,甚至还抽出精力分析起这次跟以前的区别并没有多大,但王适安显而易见十分兴奋,这种兴奋直接感染了他。

    崔衍昭心想以后应该注意同房频率,至少不能让王适安一次性素一个月之久。

    思考的时候,他不小心没控制住身体,又一次被王适安使劲按住。

    王适安神色危险:“别动。”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狠狠咬上他的唇。咬得颇狠,崔衍昭尝到了久违的血气。

    生理反应哪能全都控制住啊?

    崔衍昭第一次感觉躺平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

    王适安瞥见崔衍昭眼尾泪水涟涟,那一片皮肤红得秾艳,仿若碧桃花瓣,格外惹人怜惜。

    崔衍昭往常也会有娇气的时候,但眼泪流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王适安心里一紧,忙停下动作,扯过衣袖给崔衍昭拭泪。

    “怎么啦?”他轻声问。

    崔衍昭满怀悲伤地扫他一眼,继续看头顶雕刻精美的房梁。

    崔衍昭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

    他放弃了刚才关于同房频率的想法,心想柏拉图恋爱才是最好的。

    同房实在是太挑战自我了,谁受得住啊?

    因崔衍昭神情不佳,王适安渐渐地冷静下来,想到刚才忘情到未注意崔衍昭神态变化,颇感后悔。

    王适安:“阿昭……”

    尽管王适安已经停了,崔衍昭眼泪还是流个不停,根本控制不住。

    发现这点的崔衍昭无声地碎了。

    王适安揽着崔衍昭起身。

    崔衍昭眼中泪水更是肆无忌惮地往外流,清泪沾湿白皙无瑕的脸颊,显得格外狼狈脆弱。

    王适安又后悔又心疼,破天荒地认错,“是我行事粗野了些……”

    崔衍昭眼泪继续狂流,完全控制不住。

    刚才他好几次都怀疑他要被物理绝育了,又一动都不能动,那种恐慌感简直是指数型增长。

    王适安哄了半天,还是没能帮崔衍昭摆脱刚才的阴影。崔衍昭眼泪依旧淌个不停,虽然别有一番凄楚的美丽,却也令人担心这样下去眼睛是否会出问题。

    王适安:“是我的错,这次换我不动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第二人格写的。

    第133章 一见钟情的可能 “阿昭怎这样……

    “阿昭怎这样看我?”

    被崔衍昭认真专注地望着, 王适安心头柔软,勾起崔衍昭颊边散下的一缕乌发,拉近了和崔衍昭的距离。

    对着王适安到现在还是很有攻击性的眼神, 崔衍昭“唔”一声, 缓缓移开视线。

    他此时已缓过了劲, 只是心里还残存一些尴尬,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哭成这个样子,到现在眼边还泛着刺痛。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王适安怎么会这么巧地挑在这个地方?

    崔衍昭回忆起落水的那天。

    过敏, 嗑假药,睡着,落水。

    中间他感觉发生了一些事,可没有细节,加上之后仅是得了风寒, 他就判断成了做梦。

    真的只是做梦?

    可盯着王适安看了半天了, 还是没有丝毫印象。

    崔衍昭思考无果,目光转移时不小心扫到自己看上去凄惨过头的肩膀。

    ……王适安能抓、能啃、能掐。

    崔衍昭没脸再看,抓起里衣披在身上后,才继续思考。

    如果当时真和王适安发生了点什么,那他还可能只是风寒吗?

    不是很可能。

    可今天王适安选的地点真能用巧合解释过去吗?

    崔衍昭苦思冥想之际,王适安已不想再等下去, 手一伸把崔衍昭捞到怀里, 直入主题道:“继续。”

    崔衍昭:“皇后,我……”

    他想直接问那天晚上王适安是不是和他发生了什么, 但又觉得不太好。

    如果真发生了,而他不记得,王适安一定会生气, 人在愤怒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

    如果没有发生,王适安会嘲笑他吧,这多伤自尊心。

    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见崔衍昭心事重重的模样,王适安指腹蹭过崔衍昭脸颊,“阿昭想说什么?”

    崔衍昭依然在纠结要不要直接问,而王适安久没等到崔衍昭开口,遂直接替崔衍昭做了决定。

    他封住崔衍昭的口,把崔衍昭刚披上的里衣复扔至一边。

    *

    第二天,崔衍昭召见了虞堪之。

    虞堪之:“表哥召见堪之,是为何事?”

    说罢,他不小心看到表哥泛红的眼周。

    红着眼的表哥平日里那幽静超脱的气质微淡,此刻无端显得脆弱堪怜,让人心疼。

    虞堪之:“!”

    谁把表哥气成这样了?!

    崔衍昭:“表弟,我有件事埋在心里许久,思来想去,今日决定向你诉说。”

    崔衍昭语气郑重,虞堪之听得也严肃起来,坐得更加端正。

    崔衍昭:“我知你与皇后相熟,所以才问你,你一定要说实话。”

    虞堪之郑重点头,心里揣测着表哥会问什么问题。

    难道表哥是准备收回王适安的权力,提前从他这里打听王适安的弱点?

    表哥竟然还有这个想法!

    表哥隐忍得真是太深了,连他之前都没看出来。

    崔衍昭:“表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后看到我第一眼,就爱上了我?”

    如果是这样,就能肯定不是做梦了。

    虞堪之本在严肃思考收回王适安权力的可行性,听到崔衍昭这么一句话,震惊得以为自己幻听了。

    虞堪之暂时失去了所有表情。

    “表哥,我……”

    “我能说吗?”

    崔衍昭仅看虞堪之的表情就懂了,但他还是想听虞堪之具体的想法,好死心得更彻底,“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虞堪之:“王适安初返京师时,气焰何其之盛,对表哥更是多有不敬!那怎么会是爱呢?”

    刚说完,虞堪之突然就明白了。

    表哥的眼睛是在思考爱与不爱这个重要问题时熬红的吧。

    表哥为了爱情彻夜难眠,而他居然在泼表哥冷水。

    虞堪之顿感愧疚,连忙补救道:“但话又说回来,往者不谏。如今表嫂已和表哥已有了太子,想也是深爱表哥才肯如此。”

    崔衍昭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有些失望,“算了,你走吧。”

    虞堪之很担心崔衍昭的状态,“表哥……”

    正犹豫不决时,他又被崔衍昭叫住了。

    崔衍昭:“表弟,在你看来,他是何时爱上我的?”

    崔衍昭觉得这个问题有答案也算不错了。

    虞堪之被问住了。

    王适安是什么时候对表哥改变态度的呢?

    总感觉王适安很张狂地晋封大将军,晋封国公,又晋封皇后,全程都很张狂,从来没变过。

    这么一想,竟感觉问题出在表哥身上。

    虞堪之不由地想起张思私下里写给大家传阅的某段内容——

    陛下在大将军回宫当夜强迫大将军不成,反被推下池塘。

    难道一切其实是表哥处心积虑的结果?

    可是表哥不像那种人啊。

    虞堪之思考无果,于是放弃思考,回答起崔衍昭刚才的问题:“堪之驽钝,于此并无头绪。”

    崔衍昭:“好吧。”

    他松开了抓住虞堪之的手。

    虞堪之满怀心事地退至门前,最后还是没忍住,对崔衍昭道:“表哥,我想起著作郎张思曾记载过这样一段内容……”

    对崔衍昭陈述以后,虞堪之道:“可要追究他毁谤之罪?”

    崔衍昭自己的问题没结果,反倒听到了涉及自己的谣言,心情很是复杂。

    “他可真能想。”

    听出表哥已经生气了,虞堪之不作声,只是暗下决心杀人灭口。

    崔衍昭:“你去找到他,然后……”

    崔衍昭微顿,露出些不好启齿的意味。

    虞堪之心情振奋。

    他知道表哥要让他做什么。

    虽然他没能回答上表哥的问题,但他依然能为表哥排忧解难。

    看到崔衍昭踌躇的模样,虞堪之主动宽慰:“表哥身为天子,一个著作郎想杀便杀了,不必顾虑。”

    崔衍昭点头:“此言确切……嗯?”

    崔衍昭担心虞堪之又想到其他地方,也顾不得犹豫,道:“你找到他,把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告诉他,他若得不出答案,就追究他的罪责。”

    说完拍拍虞堪之,“这等谣言一看便假,何需表弟为此动用干戈?”

    “表哥……”

    虞堪之一边觉得表哥真的好善良,一边觉得表哥没救了。

    表哥大概也不想被救。

    总之,看来张思是真的在造谣,不然表哥不会这么不在意。

    既然是谣言,那一定要澄清。传了多少人,他就让张思写多少份澄清的文稿——

    作者有话说:表弟脑补中的陛下——

    大半夜揪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

    第134章 陛下的期待 大概是虞堪之带去的问……

    大概是虞堪之带去的问题对张思来说太有难度了, 张思没能答上来。

    因此他被关在监狱里,每天必做的就是埋头写澄清稿。

    虞堪之要求传了多少人就写多少份,张思回忆一番, 觉得自己今年大概是没精力再进行正经的文学创作了。

    现在的他每天都住着昏暗的牢房, 对着气味刺鼻的油灯, 写着自己最不喜欢写的东西。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作为一个史官,他对优秀前辈的遭遇格外清楚。

    司马迁因为替李陵求情而惨遭腐刑。

    崔浩因为把皇帝祖上不可言说的历史刻成石碑而被夷五族。

    优秀的史学家总会遭遇天意注定的不幸。

    难道他要走上前辈们的老路吗?

    张思想到自己要么失去余生的幸福,要么失去五族, 心里就充满了愤慨:

    他是从左寓那里听到消息才进行创作的,但左寓却什么事都没有。

    凭什么!

    连续两夜辗转反侧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张思使劲地摇晃牢房栏杆,惊动都官郎中谢恪前来查看后,他竖起四指, 无比坚定地道:“我要告发丹阳尹妄议陛下与皇后私事, 罪涉大不敬!”

    *

    丹阳尹为京畿长官,地位殊重,不可轻动。当然这点还不足以劝退虞堪之,毕竟左寓又没有皇帝表哥。

    只是谁都知道左寓是王适安的亲信,虞堪之担心直接把左寓抓起来,会影响表哥和王适安的感情。

    权衡之下, 他只是命兵士围了左寓的办公场所, 自己盯着左寓,同时派人至宫中请示崔衍昭。

    崔衍昭正在看奏章。

    这份奏章来自谢云织, 她请求出使柔然与燕国,并表示可以联络柔然与燕国共同削弱夏国的国力,以便之后攻取夏国。

    夏燕两国在北, 柔然更在它们的北方。

    去异国他乡本就危险,而且江南与柔然之间因为隔着燕国和夏国的缘故,交往不多,因此谢云织若是就这么过去了,将会安危难料。

    崔衍昭少见地没有立即盖章,而是思考起来。

    而人在忙碌的时候总会多出点其他事。

    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谢云织的请求,崔衍昭就又收到了虞堪之的报告。

    虞堪之将张思的供词在报告里陈述一番,表示张思揭发左寓诽谤陛下名誉,询问要不要把左寓下狱。

    崔衍昭觉得肯定得关。

    造谣的已经关了一个,公平起见,另一个也得关。

    只是……

    左寓可是跟了王适安很久的幕僚啊。

    换算成现代的关系,就是他要不讲情面地清算老婆的闺蜜。

    崔衍昭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在做这件事之前需要征得王适安的同意。

    但要怎么说才能让王适安同意呢?

    崔衍昭脑中闪过包括但不限于一哭二闹三上吊逼问王适安选自己还是选左寓的种种方案。

    ……

    正幻想着的时候,王适安从外进来。

    此时的王适安怎么看都像是来问罪的,气势慑人,路过校尉时,尽管他一眼也没看校尉,校尉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

    王适安径自来到崔衍昭案前,眼眸眯起,若有所思。

    王适安:“中领军率兵包围丹阳郡府,是为何意?”

    崔衍昭还在组织语言,“这个……”

    而见陛下讷然失语,帝后冲突爆发只在转瞬之间,校尉知道这正是该自己上的时候。

    因此哪怕心里对王适安存在畏惧,他还是上前道:“禀告皇后,丹阳尹对陛下大不敬,中领军故包围郡府,并遣我来请示陛下是否抓捕。”

    尽管校尉站出来了,王适安还是没回头看校尉一眼,依旧看着崔衍昭。

    但校尉还是发挥了作用。

    他给崔衍昭争取了宝贵的思考时间。

    崔衍昭起身,抱住王适安一边胳膊,轻轻晃动,并且十分委屈地道:“他诽谤我,我总要为我自己做主呀。”

    王适安目光扫到崔衍昭扒拉在他胳膊上的手,气势不由地一软。

    王适安:“原来是这样。”

    崔衍昭点头:“嗯!”

    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王适安。

    王适安被看得没办法,对校尉道:“左寓既有嫌疑,孤不会包庇。”

    待到审问时,他会安排人参加,确保左寓不被屈打成招。若左寓真的诽谤崔衍昭,看在左寓曾经跟随的份上,他会保住左寓的家人。

    这就算同意了。

    崔衍昭赶紧补充,“丹阳尹劳苦功高,你们行动时对他尊重些。”

    校尉:“……”

    校尉本以为陛下和皇后会为这件事闹起来,然后波及到自己。

    他已经做好了被陛下和皇后同时针对的心理准备。

    毕竟丹阳尹可是皇后的亲信啊!

    可陛下只说了一句话,皇后就答应了,完全没有多问。

    原来皇后是如此信任陛下,他们之前都看错了皇后,还以为皇后狼子野心。

    校尉恍恍惚惚地领命,转身准备回禀虞堪之。

    崔衍昭这时道:“站住。”

    校尉:“!”

    尽管想不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校尉还是赶紧回身,躬身低头,等待崔衍昭下一句话。

    崔衍昭放开王适安胳膊,伏案写了一纸诏书。

    写完后,他对校尉甩了下诏书,有些无语地道:“卿不取诏书,如何让丹阳尹奉命?”

    原来陛下只是让他带上诏书走啊。

    校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连忙上前,双手接过诏书。

    校尉离开后,崔衍昭看了一眼王适安,觉得自己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对王适安补充解释道:“丹阳尹与张思在此事上同有错误,若放过他,那我就不得不也放过张思。”

    想到张思不仅没解决自己的问题,反而还创造了新的问题,崔衍昭很生气,“张思竟然敢诽谤我们,我一定要让他受罚。”

    崔衍昭越想越气,忍不住想要倾诉,“你知道吗?他居然说我……”

    想到张思传出去的文稿的内容,崔衍昭心里后知后觉地生出尴尬,满腔怒火又憋了回去。

    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尤其还是对王适安这另一个当事人。

    崔衍昭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发烫的脸,还好手上温度尚凉,勉强能给脸颊降温。

    努力冷静下来后,他决定转移话题,于是从案上拿起谢云织那份奏章,拉住王适安衣袖,“我还有一事需要皇后相助。”

    出使外国,最重要的有足够的安全保障,他担心也就是谢云织的人身安全。

    崔衍昭把奏章打开,对王适安道:“谢云织自请出使燕国、柔然,经略西北,虽然西北暂时不属于我们,但她说的也不是不可行。皇后可否派一支靠得住的队伍做她出使时的护卫?”

    王适安对着奏章露出沉思之色。

    崔衍昭再度满怀期待地看着王适安。

    如果王适安同意派人护卫谢云织,那就可以放心把谢云织派出去了。

    这样今天两件本该棘手的事就都解决啦!

    等了一会,王适安终于在他的期待中开口,“张思往外传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我要听。

    明天休息,争取更新!

    连上十四天班,人已经麻了。希望大家永远也不要懂连轴转的苦[爆哭][爆哭][爆哭]

    第135章 左卿聪慧 左寓本身问题不大,……

    左寓本身问题不大, 他并非实行犯,更多是受张思牵连。

    而且左寓还是王适安的亲信。

    在审问之前,崔衍昭决定安抚下左寓, 于是来到监狱。

    左寓手缚镣铐, 身后跟着两名狱卒, 步履沉重地走进崔衍昭所在的静室。

    经过几日监狱生涯,左寓看上去一身疲惫,与以往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崔衍昭看向在他旁边侍立的谢恪。

    谢恪忙回道:“禀陛下,这些日子臣只是命人对左寓严加看守, 并未苛待。”

    陛下只下令抓捕左寓,并未对左寓定罪免职,加上左寓还是跟随皇后多年的亲信,他才不会多余做得罪人的事。

    左寓现在就是进监狱的人的正常状态而已。

    崔衍昭点头,轻甩了下宽大的紫缘衣袖, “你们都出去, 朕有话对左卿说。”

    室内很快只剩下崔衍昭和左寓。

    崔衍昭微笑:“左卿聪慧,想能猜到朕的来意。”

    崔衍昭对左寓的智力很信任,因为左寓实绩不菲。

    他本来是打算直接说出自己意图,但看左寓这生无可恋的表情,他觉得此时平铺直叙左寓可能听不进去,容易浪费功夫, 于是决定增加互动环节。

    听见崔衍昭温和的声音, 左寓抿起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怎会听不出这温和声音下潜伏的逼迫与杀机?

    从被虞堪之包围郡府, 再到入狱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等国公派人营救,或是传达命令, 但什么都没等到。

    国公何等威风强势,若要传消息,怎会一点风声也无?

    左寓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就如曾经那些被国公亲手杀掉的同僚一般。

    只是那些人是自己不听从命令,惹恼国公。

    而他是遭到了陛下的陷害。

    陛下也陷害过曾为国公效力的同僚,只是那时手段简单直白,而这次对他的手段如一张密网,既隐晦,又杀机四伏。

    左寓不信自己只是因为一句话而进的监狱。

    陛下是抓住他不小心落下的把柄,借题发挥。

    他是王适安的亲信,陛下抓他,是为削弱王适安的权力,也是为向天下人宣告,生杀大权依然在天子手中,天子之威不容冒犯。

    当然此局并非不可破。

    他清楚地明白,陛下能亲自过来看他,只能是出于招揽之意。

    若他向陛下投诚,未尝没有一条生路。

    左寓本垂头看着木板,想到这里时,不禁上移视线,望了一眼崔衍昭。

    静室不大,崔衍昭跪坐在中心的锦席上,微抬目看他,唇边维持着一抹玄奥的轻笑。

    陛下本就丰神秀骨,此时俨然如庙宇中供奉的看破一切的神明。

    陛下真是越来越陛下了。

    可是……

    在此危急关头,左寓忽想起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以陛下的心机和手段,国公以后可能不太妙。

    想到史书上一堆的前车之鉴,左寓不再有心情关心自己个人的安危,满脑子都是离心的帝后,童年不幸,长大更不幸的废太子,还有为皇位杀遍皇城的皇室成员。

    有了比自己安危更重要的事,左寓神情从怔忪转为坚定,“陛下,皇后对陛下一片诚心!”

    崔衍昭愕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怎么突然说起皇后?”

    左寓:“陛下有所不知,在遇到陛下之前,罪臣从未见皇后笑过!”

    左寓给崔衍昭讲起了王适安南征北战的经历,连王适安什么时候放生了一只小鸟都要讲出来,以体现王适安虽然杀人不计其数但本质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皇后,来唤起崔衍昭对王适安的感情。

    崔衍昭对左寓的激昂感到莫名其妙。

    完全不知道左寓在燃什么。

    可能是魏晋遗疯吧,就和他经常看到的那些大臣一样。

    想到时代背景,崔衍昭选择尊重。

    崔衍昭听着听着,目光随意往左寓身后一扫,忽然看到了王适安。

    左寓讲得还挺让人身临其境的,他都看到王适安真人了……欸,不是!

    王适安真的来了,就站在左寓身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很不好看。

    崔衍昭有些心虚地起身,“皇后……”

    而左寓已经被自己讲哭了,即使手上镣铐沉重,还是试图抬袖拭泪,“陛下怎可辜负皇后,呜——”

    但他还没擦到眼泪,就被来自身后的一道巨力掀倒在地,还被狠狠踹了一脚。

    王适安走入静室,黑着脸:“再胡言乱语,孤杀了你!”

    崔衍昭低头看看左寓,有点犹豫要不要跑。

    毕竟左寓讲的他也听到了。

    只是在他犹豫的时候,王适安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亲密地握住他的手。

    王适安:“阿昭今日怎来了这里?”

    崔衍昭:“丹阳尹即将接受审问,我过来看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左寓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沉默地杵在一旁。

    看上去恢复了正常。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真是神医。

    崔衍昭:“皇后可还有话对他说?”

    王适安瞥一眼左寓,十分嫌弃,“我只有刚才那句话。”

    前几天从崔衍昭这里知道事情缘由后,他便不想再看见左寓。

    今日听说崔衍昭来了监狱,他才过来看一眼。

    崔衍昭:“那我们回宫吧。”

    拉着王适安走出静室,崔衍昭忽然想起他过来的目的。

    他是来安抚左寓的,只是左寓突然发疯,吸引了他的注意。

    崔衍昭于是停下脚步,目光转向静室里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的左寓。

    崔衍昭:“左卿不必惊慌,朕日后还有用左卿之处。只不过卿此番辱朕名声,朕若直接放过,不好向天下人交代。”

    说完要说的话,崔衍昭就准备走了。

    只是刚转过头,身后便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重物磕到了墙上。

    紧接着那“砰”声又响了一下。

    崔衍昭下意识重新转头,看到左寓在用头撞墙,头已经流血了,但还是要撞。

    崔衍昭震惊。

    左寓什么意思,死也不想被他用?

    旁边听到动静的两名狱卒匆忙跑出来,一人一边拦住了左寓。

    崔衍昭:“左卿,你在做什么?”

    左寓好歹跟随过王适安,王适安虽然十分嫌弃左寓,但多年情谊还在,此时他也看不下去左寓一心撞墙的模样。

    王适安手扶上腰间长剑,“士继若真心求死,孤可给你痛快。”

    崔衍昭下意识看了王适安一眼,发现王适安表情严肃认真,又默默收回视线。

    被狱卒一边一个限制住的左寓:“罪臣有话对陛下说!”

    崔衍昭走近左寓。

    左寓看上去十分狼狈,但说话铿锵有力,“罪臣谢陛下看重,但陛下不信皇后诚心,便是不信臣的忠贞,臣今日愿以死明志!若有来世,当与陛下尽君臣之谊。”

    左寓懂崔衍昭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陛下是在当着国公的面暗示和他已达成一致,他以后会为陛下效力。

    这样一来,国公只会觉得他是陛下的人,就算哪天从陛下的手段里清醒过来,也不会再启用他。

    陛下的心思实在恐怖,他思考解决之法,也只想得出当场死掉,以免再遭陛下陷害这种计策。

    左寓感受着额头淌下的血流,心中觉得自己十分聪慧。

    此计虽然一生只能用一次,却起到了两个作用。

    其一,他再也不会被陛下陷害了。

    其二,他今天用死证明了国公诚心,日后陛下想对国公下手,便不得不顾忌世人眼光。

    而且他也说了来世会效忠陛下,想必陛下会有所触动。

    左寓心满意足,安静等死。

    监狱的医师还没来,崔衍昭自己懂医术,命令狱卒给左寓止血,而后给左寓把脉。

    捏着左寓手腕,崔衍昭感受到了缓慢而有力的跳动,随着时间推移也没有任何衰弱趋势。

    崔衍昭:“?”

    看左寓安详的表情,他还以为左寓要死了。

    崔衍昭犹豫了下,起身拉起王适安走远,准备单独给王适安说。

    在他们走后,两名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看向左寓,神色充满同情。

    就算做到了丹阳尹又如何,还不是这么早就死了?

    围绕在两名狱卒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重。

    过了一会,谢恪赶来,身后跟着名医师。

    左寓撞墙的时候他也在旁边,所以他立刻去找了医师。

    若左寓见一面陛下后就暴死,外界还不知要怎么猜测,届时陛下追究下来,他这掌管刑狱的都官郎中定逃脱不了责任。

    谢恪本以为自己做得够及时,但一过来就看到了神色沉重的狱卒,和紧闭双眼,躺得十分安详的左寓。

    谢恪感到自己的世界灰暗了那么一刻。

    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催促医师道:“医师,快为丹阳尹检查!”

    医师闻言上前。

    医师先是把脉,眉头越皱越深,令谢恪的心渐渐沉下去。

    而后,医师像是为了确认有没有救,又给左寓更详细地检查了一番。

    谢恪全程都紧张地看着医师,待到医师做完了检查,将要起身时,声音颤抖地问:“医师,可还有望救回丹阳尹?”

    医师看着谢恪满脸紧张,陷入沉默。

    谢恪更紧张了,“真的救不活了吗?”

    医师:“丹阳尹神志清醒,目光清亮,据我所见并无大碍。敷几日药膏,养好伤口便足够了。”

    医师也很怀疑人生,看谢恪与狱卒的反应,好像丹阳尹应该已经半死不活才对。

    因为这些人的反应,他每样检查都多做了几道,最后终于确认丹阳尹真的只是皮外伤。

    谢恪的重点在左寓养几天就能好上,感觉世界骤然明亮,心情激动道:“先生真乃世间神医!”

    医师:“……”

    医师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全世界的医术水平下降了一万倍。

    而在另一头,王适安听见了崔衍昭对他说左寓还有救。

    崔衍昭没有直接说左寓伤势并不严重,看在左寓倒霉被牵连的份上,他决定不揭穿左寓装死的事。

    王适安思考了会,狐疑地问崔衍昭:“我刚才听到他对你说来世?”

    崔衍昭:“!”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左寓确实说了这句。

    崔衍昭沉默了。

    这辈子都不愿意让他用,还承诺来世,画饼呢。

    看到崔衍昭陷入沉默,王适安冷哼。

    崔衍昭心中一凛:“我一时没想起左寓说过什么,故而多思考了一会。”

    王适安已经想送左寓去另一个世界了。

    但想到左寓说的“来世”,他又觉得这样说不定反倒便宜了左寓。

    王适安把崔衍昭拉到怀里,按得很紧。

    闻着崔衍昭身上清凉的香气,他心情渐渐平复。

    “阿昭,”王适安勾起崔衍昭耳边垂下的金丝发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其上串联的琉珠,目光沉沉,“我有意换下上次所定护卫谢云织的人,左寓行军颇有经验,实力尚可,不若就让左寓去。”——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把情敌通通发配外国[墨镜]。

    实在不好意思,这次更新晚啦,搞个抽奖谢罪,谢谢大家陪伴呀

    第136章 柔然(结尾加了点字) ……

    柔然在北境之外, 与江南来往素少。

    可汗郁久闾乌石听说江南遣使,首先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向臣下再三确认无误之后, 郁久闾乌石心想, 大概是又是个得罪权贵而惨遭发配的倒霉鬼。

    但江南才令燕国臣服, 声威正盛,顾及到江南的威望,他还是没有耽搁地召见了使者。

    看到领头的谢云织,郁久闾乌石沉默了。

    怎么站最前排的使臣还是女官?

    他转向站在谢云织身后的左寓, 颇不确定地问:“这使团你是主还是她是主?”

    吃一堑长一智的左寓对原则问题格外敏感,听闻郁久闾乌石发问后心里一惊,斩钉截铁道:“当然我大越陛下是主!”

    左寓答完,心里稍松口气。

    他知道,即使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柔然, 他的一举一动也照样会传回建康, 传进陛下耳中。一句话不对,他这辈子可能就没有家了。

    郁久闾乌石:“……”

    郁久闾乌石不理解左寓的突然激昂。

    谢云织同样不理解,她侧头看了眼左寓,没有发现异样,这才转入正题,“可汗有所不知, 陛下命我为使主。”

    郁久闾乌石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来江南皇帝还把要篡位的权臣立为了皇后, 这样一想让女性做使主也不奇怪。

    江南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想通了以后,郁久闾乌石恢复平静, 问道:“使者来意为何?”

    谢云织道:“此事与阏氏有关,可否请阏氏出来一见?”

    郁久闾乌石对伺候的奴婢吩咐:“把阏氏请来。”

    少顷,一华服女子进入王帐。

    她气质清贵, 眉间盈着淡淡的疏离。

    郁久闾乌石:“阏氏,此乃越国使者。”

    元稚静扫一眼使者们,安静走至郁久闾乌石旁边站定。

    郁久闾乌石:“阏氏已到,使者可以说明来意了。”

    谢云织清丽不失英气的面容上浮现微笑:“陛下已遥认阏氏为妹,赐封号‘解忧’。”

    “可汗若愿成为我皇妹婿,今后也方便共抗伪夏。”

    将柔然阏氏认为帝妹的事,她出发前便已想好,有这一层关系,也更好驱动柔然为江南所用。

    而陛下同意得也很痛快。

    陛下的信重向来令人折服。

    见郁久闾乌石有话说,谢云织先一步打断:“可汗不妨先看礼单。”

    左寓上前一步,取出礼单,由帐中奴婢接过献给郁久闾乌石。

    郁久闾乌石打开被折叠起的礼单,长长的一页一眼望不见头。

    江南本就家底丰厚,即使历经丧乱,也远非柔然可比,加上江南近一年休养生息,繁荣有所恢复,随便一出手就能超越柔然认知。

    郁久闾乌石被长长的礼单迷得有点神志不清,极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然数不清礼单上记录的礼物。

    在这个时候,谢云织视线转向元稚静。

    北方分裂为燕夏以前属于鲜卑部族所建立的魏国,元稚静原是魏国的平安公主,在亡国前被派与柔然通婚。

    谢云织:“逆臣作乱,窃阏氏母国。今得雪恨,阏氏从否?”

    ……

    说服了郁久闾乌石和元稚静,谢云织取出诏令,“可汗与阏氏既无异议,便接旨吧。”

    郁久闾乌石已从长串的礼单中清醒过来,拉着元稚静就要下跪。

    “可汗不可!”郁久闾乌石身边一个臣子不乐意了,“可汗为领旨向江南天子下跪,岂不是自认为江南的臣子了吗?”

    这话一出,郁久闾乌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有点下不来台。

    在他看来,得到这么多的礼物,还有江南的支持,跪一下也没什么。

    但大臣偏要将此事延伸成是在向江南俯首称臣,让他此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事况一时陷入僵局。

    左寓用目光示意身后的护卫做好发难的准备,手掌也稍微抬起,随时都能拔出腰间的环首佩刀。

    一个部落可汗而已,不配合那就杀了另立。

    谢云织把场中一切变化收入眼底,上前几步,淡定地对郁久闾乌石道:

    “陛下是阏氏之兄,亦是可汗之兄。可汗向自家兄长行礼,又有何妨?”

    “使者所言在理。”

    郁久闾乌石哈哈大笑,拉着元稚静,毫无心理障碍地撩袍跪下。

    *

    转眼又到了冬天。

    对于江南来说,最需警惕的时节就是冬季。

    不似春季雨泥遍地,在冬天的时候,河面结冰,道路干净平坦,正适宜北方铁骑的行动。

    但是今年不太一样,今年北方已经自己乱成一锅粥了,少有余力南下。

    在宫殿里,崔衍昭抱着崔析看悬挂在屏风上的地图。

    崔衍昭给崔析指着看,“这是建康,我们就在这里。”

    崔析对地图十分好奇,伸手就要触摸,“建康!”

    崔衍昭于是走得离地图近了点,崔析伸手就能挨到地图,兴奋得手舞足蹈。

    崔衍昭目光落在地图勾画出来的长城上,它一部分在燕国境内,一部分在夏国境内。

    古代就是不方便,想登长城还得出国。

    不过古代也没人会没事登长城吧。

    崔析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崔衍昭回神时,崔析正好指着悬瓠。

    崔衍昭:“这是你阿家去年收复的地界,阿家厉害吧?”

    他心想崔析不愧是王适安的孩子,随手一指都能找到王适安打下的地方。

    崔析毕竟不到一岁,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手指点着地图,“阿家……”

    崔衍昭忍不住逗崔析:“阿家是不是很厉害?”

    崔析无辜地睁着眼睛:“阿家,厉害!”

    崔衍昭挼挼崔析脑袋,感觉崔析越长大越可爱了。

    气氛都到这里了,崔衍昭决定给崔析做做科普。

    即使崔析听不懂。

    崔衍昭开始思考悬瓠的特点。

    崔衍昭:“悬瓠盛产板栗,待你再大些,阿耶亲自剥悬瓠的栗子给你吃。”

    ……他最先想到的特点怎么是吃啊?

    还好崔析现在只是个宝宝,要不然一定会影响他在崔析心里的形象。

    总之,崔衍昭和崔析度过了一段休闲的时光。

    王适安回到含章殿时,一大一小还在看地图。

    王适安走至崔衍昭近前,单手把崔析从崔衍昭怀里拎了起来,随意地掂了掂。

    王适安:“这小子越来越重,阿昭抱着辛苦,也该让他自己站立了。”

    崔衍昭不自信地看看自己空下来的怀抱,“……”

    不满一岁的小孩而已,抱着也没什么吧。

    王适安是不是对他有误解?

    但对王适安证明体能还是太为难人了,崔衍昭只从其他角度弱弱辩解了一句:

    “析儿还小,尚站立不稳。”

    王适安看了眼被拎起来的崔析。

    崔析睁着大眼与王适安对视,忽地扑腾了一下:“阿家!”

    王适安:“唤我也没用。”

    崔析:“阿家,厉害!”

    王适安挑眉:“嗯?”

    崔衍昭尴尬:“析儿刚才在地图上指到了悬瓠,我就对他说,这里是皇后去年收复的故地。”

    王适安了然,满意地捏捏崔析日渐圆润的小脸,把崔析放在一边矮榻上。

    他不再捉弄崔析,而是对崔衍昭道:“伐夏的时机已到,我后日便启程北上。”

    “这么快?”

    崔衍昭惊讶了一下,转头想起现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燕国和柔然在江南物资支持下联合攻打夏国,夏国把大部分兵力都用于对抗这两国的联合,南面的守备力量较从前更加空虚。

    而且就他看到的奏报,王适安的军队早就集合了,出发也就在这几天之内。

    崔衍昭按捺下不舍,对王适安道:“皇后行军中要是缺什么,及时向建康来信,就算需要变卖宫中府库,我也全力支持。”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郑重的表情,甚觉可爱,不由地笑出声:“连府库也卖了,阿昭用什么?”

    崔衍昭低下头,他的心情很沉重,“皇后此去要多久回来?”

    王适安:“先帝北伐,历经四岁。”

    他将头搁上崔衍昭肩膀,“如今形势不同,我与将士们也并非第一次北伐,用时更短也不定。”

    崔衍昭打消了一起去的念头。

    他自认为没有在外数年还能遥控朝廷的能力。

    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还是待在建康支持王适安。

    崔衍昭想了想王适安除了打仗外可能关心的问题,对王适安保证道:“我会把析儿带好的。”

    想不到马上就要异国恋了。

    崔衍昭心情十分复杂,有很多话想说,但因为想说的太多了,一时竟然无法开口。

    王适安此时想起崔衍昭处处留情的本性,不甚放心,“我在外攻伐,阿昭若有心,就不要让我听到风言风语。”

    他无法忍受崔衍昭身边存在他人,回来后发现一个,他便杀一个。

    崔衍昭懂王适安的担心,道:“皇后放心,无论他人如何进言,我都支持皇后。北伐结束前,绝不会召兵还朝。”

    王适安似笑非笑:“只有这个?”

    崔衍昭:“……”

    崔衍昭努力思考王适安的意图,半天总算把那个被他排除的选项揪了出来,“我此生绝不负皇后。”

    想到异国恋要以年为单位,崔衍昭本以为自己忍住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泪眼汪汪,“我不负皇后,皇后在外也一定不要忘了我。”

    王适安被哄得心头一软,竟开始觉得自己紧逼得过分,他发觉自己拿崔衍昭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悲伤的氛围中,崔衍昭又想起件格外重要的事情。

    王适安这一走就是以年为单位,他要独自留在建康和心思各异的朝臣们做斗争,逼他们供给前线。

    他一个人要对一堆人……

    崔衍昭:“皇后……”

    王适安埋首在他颈间,握着他的手,“怎么了?”

    崔衍昭无助:“皇后一去,我便孤身一人。”

    听见“孤身一人”,王适安不由更握紧崔衍昭的手,眼神也变得危险。

    “阿昭在担心日后寂寞?”他淡淡地问。

    崔衍昭还没想过这个。

    不过单身二十年都过来了,区区几年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崔衍昭:“不是。”

    他努力组织语言,“皇后能不能……”

    他想问王适安要人充当帮手,但该怎么说才能避免王适安觉得他是在挖墙脚呢?

    王适安看他又着急又纠结的模样,心里明白了。

    王适安:“这两日我便不再离开阿昭身边了。”

    临别之际,每刻相处都分外珍贵。

    崔衍昭惊喜:“真的吗?”

    他发现王适安现在心情好像不错。

    那就趁这个时候提要求吧。

    崔衍昭:“皇后临出征之际,可否效武侯故事,给我留一份《出师表》?”

    王适安从崔衍昭肩上抬起头,“?”

    崔衍昭:“我在朝廷孤身一人……”

    想到两天写一篇千古名作难度太高,崔衍昭退而求其次:“我想知道,皇后出征后,我可用谁?”

    王适安:“……”

    原来阿昭的“孤身一人”是这个意思。

    不过尽管明白崔衍昭没有多余的心思,他还是刻意只推荐了有妻有子,家庭美满的臣工——

    作者有话说:郦道元《水经注》里写过悬瓠的板栗“岁贡三百石,以充天府”。

    贡品肯定好吃()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啦,一下子完结是有些突然,我再想想怎么安排后续剧情吧。

    么么哒。

    第137章 取邺 柔然和燕国初合……

    柔然和燕国初合作时尚可, 后来就渐渐靠不住了。

    这年,柔然和燕国的十万联军再次约定向晋阳进发。

    柔然因为离晋阳近,来得比燕国更早。

    正是大雪寒冻的时节, 晋阳城外雪深数尺, 城楼上的将士铁甲漆黑深沉, 令人望而生畏。

    好多人啊。郁久闾乌石心想。

    走马张望时,他瞥见了眼熟的宝盖。

    郁久闾乌石:“!”

    虽然只是一眼,但他还是认出了这是属于皇帝的仪仗。

    卫衍竟然来了!

    难怪守城将领的阵势如此严肃齐整,和情报里说的守备松弛完全不一样。

    卫衍竟然不去和王适安对峙, 而是来捏他这个软柿子!

    再度回想起从前被追得一路北逃,只能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的苦日子,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柔然军队离开之后,燕国的军队来了。

    带兵的丘穆陵宏来到城下,没看到柔然的军队。

    他旁边的将领扫一眼雪地上留下的痕迹, 道:“柱国, 郁久闾应是回兵休整了。”

    将领说得委婉,但丘穆陵宏明白,郁久闾乌石其实是逃跑了。

    他也看到了城楼上的宝盖仪仗。

    每次战役,只要看到卫衍的踪迹,郁久闾乌石就会极快地逃离战场。

    已经习惯了。

    丘穆陵宏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江南节节胜利,燕国和柔然的进度却是停滞不前, 至多也只来到晋阳城下。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他们只是江南用来削弱夏国的工具。他们越努力, 江南越强大。

    看着江南日渐强大,他十分有危机感, 甚至觉得就算贺兰宝已经自降为燕王也不足以保全燕国基业。

    丘穆陵宏拧眉思考一番,率先回马,“好啊, 他休整,我也休整!”

    ……

    王适安驻扎在安阳。

    只需向北进取一步,就是邺城,夏国的国都。

    他勒马远望邺城方向,心中回想情报的内容——郁久闾乌石和丘穆陵宏在晋阳看见卫衍,先后退兵。

    王适安对情报内容颇为怀疑。

    燕国与柔然各怀异心,不可能攻得下晋阳这等在夏国地位仅次于邺城的军国重地,卫衍没有亲自出发的必要。

    而且情报本就只是参考,更多时候需要依赖主将的判断。

    王适安更愿相信卫衍、贺拔钦,还有夏国的其他将领,都在等着最后一博,让他只能停在邺城之外。

    他揉碎写着情报的信纸,碎纸被狂风吹卷,四散而去。

    在他脸上,一抹蕴含肃杀与兴奋的笑意缓缓浮现。

    “若众虏俱在,正好功在一役!”

    邺城由漳水环绕,水面的冰层不时就会被守军砸碎,以防敌军轻易渡河。

    不过水战向来是江南的舒适区,区区渡河不在话下。

    卫衍站在众多守城将士中,看着已经渡河,正在城下筑坡的江南士兵。

    他从未离开过邺城,之前启程去往晋阳的,只是一份天子仪仗而已。

    最近卫衍心情十分不好,因战争持续,就连邺城也不安稳,前几日才爆发叛乱。他当众处决首犯,终于压下城中骚动。

    因为此事,母亲再次提起大兄,说大兄若在,绝不会有如今困局。

    在母亲心里,他总是不如大兄。

    他一言不发,神情更加阴戾。

    “陛下,”站他旁边的贺拔钦忽然向他跪下,“南人已兵临城下,据城不出只能坐困待亡,臣请率五千兵出战!”

    听到贺拔钦声音,卫衍想起当下还有迫在眉睫的正事,恢复了理智。

    卫衍:“将军稍待。”

    贺拔钦不解。

    卫衍:“斛律将军今日便能率军救援,待他来后里外相应,王适安便是再凶猛,亦不能顾。”

    贺拔钦与斛律赞都是追随父亲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而他也非不知兵之辈,此番定能令王适安饮恨折戟,重挫江南。

    不过他尚有一事不明白。

    卫衍目光扫了眼身着棉服,个个装备齐全的江南士兵,心里困惑:

    江南皇帝为限制王适安篡权,不惜自毁名声,舍出皇后之位,现在为何又要耗资巨大地帮助王适安建立功勋?

    总不能是真爱吧?

    ……

    东北方向忽然尘烟阵阵,一张帅旗在尘烟中若隐若现。

    是支援的斛律赞来了。

    王适安毫不意外,传令本在筑坡的士兵停下,结好战阵。

    来到邺城的人越多,越便于一网打尽。

    *

    北方仍在冬日,江南已迎来春天。

    现在崔析已经能在宫里到处乱跑了。

    “阿耶!”

    崔析拿着花环奔进太极东殿,向崔衍昭献宝,“阿耶看,我自己编的花环哦。”

    嫩黄迎春花与绿叶织在一起,交相辉映,生机勃勃。

    崔衍昭将它接过,戴在崔析头顶。

    崔析小脸雪白干净,乌黑眼珠圆润而灵动,戴上迎春花环后,更加像春日的精灵。

    崔衍昭:“好看,析儿真厉害。”

    他把崔析抱在怀里,取出手巾细心给崔析擦拭指间的春泥。

    擦干净后就把崔析放下。

    崔衍昭:“阿耶尚有政务未处理,析儿去陪阿婆吧。”

    说罢,他目光碰到堆积的奏折,心里生出淡淡的死意。

    这三年他全靠想着王适安撑下来。

    好怀念王适安还在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只用做一个无情的盖章机器,奏折都是当报纸看的。

    他只能安慰自己,只要王适安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大概是父子连心,崔析也想起了王适安。

    崔析抓着崔衍昭衣袖,“阿耶,阿家还有多久回来?”

    崔衍昭想起王适安上次传回来的书信,信中提到即将进取邺城。

    都要到夏国的都城了,那应该是快了。

    崔衍昭:“快了。”

    崔析不明白“快了”到底是几天。

    但他很懂事,没有在这上面较真,而是担心起另外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我已经三岁啦,阿家还认得我吗?”

    崔衍昭安慰:“析儿是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后不会不认得析儿。”

    崔析松了一口气,可没松完就想到了类似的问题:“那阿家还认得阿耶吗?”

    崔衍昭:“……”

    崔衍昭立刻命人把崔析抱走了。

    *

    战争仍在持续。

    斛律赞被王适安追到山谷间,身边士卒离散,已至穷途末路。

    他在身上搜了一番,只找到一把弓,一支箭。

    斛律赞爱好收集弓箭,也是夏国众多将领中最擅长射箭的人。曾经一次射箭比赛夺魁,卫宁亲自赠他这把弓。

    他现在的全部希望都在这一把弓、一支箭之上,他于是心中鼓劲,拉开弓,对准追来的王适安,一箭飞出。

    箭矢对准了王适安,而王适安正全力驱马,根本来不及躲避。

    在斛律赞紧张的注视下,箭锋几乎要贴到王适安额头。

    就在这时,王适安抬手握住箭支。箭支再不得进,王适安毫发无伤。

    王适安毫不在意地扔掉箭支,对斛律赞轻笑:“将军年迈,箭也慢了。”

    他策马上前,一举擒获斛律赞,交给终于追上来的下属,筹谋起下一番攻势。

    邺城周边多山谷,还有更多的军队埋伏在山谷之间。

    卫衍与贺拔钦已有准备,想必此时在高处埋伏。

    这样争夺高地控制权的战役王适安经历过许多,其中尤为重要的就是蒙蔽敌方视线,避免被料到行军路线,遭逢专门拦截。

    他忽地想起前段时间从建康送来的军备中有一大箱包装严实的物品,崔衍昭在内留信,注明可遮挡敌方视线,但不能用在自己的队伍之间。

    王适安吩咐人把东西搬过来。

    之后,他从身侧鞶囊内取出被他收起的来信,仔细阅读过后,令人从中取出一件,掷出数十步距离。

    顷刻间,山谷震动,尘土飞扬,视野中只剩飞沙漫天。

    看上去不仅可以遮挡视线,直接扔进敌军军阵,亦能造成显著混乱。

    想到远在建康筹谋的崔衍昭,王适安目光微柔,他回首南望片刻,重新珍藏好来自崔衍昭的信件。

    第138章 欢迎回来 深更半夜的太极东殿……

    深更半夜的太极东殿依然灯火通明。

    崔衍昭向来节俭, 除却特殊的日子,夜间向来准时熄灯。

    但他现在要加班。

    崔衍昭给奏折写着批注,不时转头看一眼躺在旁边小榻上抱着枕头睡得香甜的崔析, 十分羡慕崔析这想睡就能睡的年纪。

    好想王适安。

    正心如死灰地批着奏折, 崔衍昭忽然听到外间传来的匆忙脚步声。

    步声凌乱没有章法, 这在极重仪态的宫廷里是不常见的,让崔衍昭听得也不由神经紧绷。

    能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守在殿外的宫人进来禀报:“陛下,皇后遣人从前线传来战报。”

    听到是王适安传来的战报,崔衍昭顿感手里本就令人索然无味的奏折更加没有了吸引力, “快请进来。”

    传战报的将领身着甲胄,一身犹带连番赶路的疲惫,精神却十分昂扬。进入殿门后,他躬身下跪,双手举起手中盛于绢袋中的战报, 朗声道:“臣受命携报呈奏, 请陛下看战报!”

    宫人接过绢袋递给崔衍昭。

    崔衍昭暗暗祈祷一番一定要是好消息,然后才抖开绢袋,取出其中王适安所书战报。

    垂落的袖摆传来拉扯感,崔衍昭低头一看,原来是崔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扒拉着他的袖子也要看。

    崔衍昭于是把战报拿得低了一点, 让崔析也能看到。

    虽然崔析可能看不懂。

    随战报展开, 殿内所有人不管能不能看到内容,目光都聚集其上。

    崔衍昭先大致扫视一番, 没在上面看到说王适安受伤之类的内容,才放下心,专注看起战报。

    崔衍昭先看到的是柔然和燕国在晋阳临阵脱逃的事。

    崔衍昭:“……”

    这些年一直给这两国塞钱, 就是为了让他们给夏国放血。

    收钱不办事,记下了。

    崔衍昭继续往下看。

    看完之后,崔衍昭摸摸崔析的脑袋。

    “皇后已取下邺城、晋阳,已在还朝途中。析儿很快就能见到阿家了。”

    三年!

    他等了三年!总算把王适安等回来了!

    崔衍昭心中百感交集,但众人皆在,他不好失态。

    因为江南风气的缘故,行事必讲风雅。

    就像谢安得知谢玄以少胜多,致苻坚百万大军崩溃,也只是淡淡说一句“小儿辈大破贼。”1

    就像王彧收到赐毒酒的诏令后,只是淡淡对客人道一声“奉敕见赐以死。”2

    总之就是要“淡淡然”。

    崔衍昭经过几年与世家的周旋,从不屑一顾到逐帧学习,已经能在风雅这块稳压朝堂诸公。

    崔衍昭面不改色道:“杨将军路途辛苦,赐千金,加直阁将军。”

    杨动有些纳闷陛下怎么得知国公还朝还是如此平静,但听到自己升任,高兴盖过了纳闷,当即诚心诚意地叩谢:“臣谢陛下恩典!”

    直阁将军属于禁卫武官,以后他就是天子近臣了。

    他进步了!

    杨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在杨动离开后,崔衍昭吩咐宫人:“传谢太常入宫,与朕商议皇后还朝典礼。”

    宫人领命将去,崔衍昭又道:“今日起,每夜各殿前灯火悉数点亮,务必使夜如昼。”

    必须要让王适安此番凯旋还朝足够盛大和体面。

    东殿只剩崔衍昭和崔析。

    崔衍昭终于露出喜色,高兴地抱起崔析在殿中转了几圈,才把崔析放下。

    ……

    谢启被一纸诏令从梦里唤醒。

    坐上马车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深夜加班过了。

    掀帘看着漆黑天色,谢启心里有些发慌,想起了那些被各种借口骗到皇宫,再被拖到某个角落或灌毒酒、或放冷箭、或一刀了结的真实案例。

    谢启越想越慌,但又觉得发问会显得自己遇事则乱,没有风度。

    于是谢启暗暗地慌了一路。

    宫内不能乘车,谢启走到太极殿前时,背上已经冷汗涔涔。

    进入太极东殿,看到崔衍昭后,谢启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终于松了。

    原来真的是陛下找他。

    崔衍昭:“深夜召卿,是朕欲为皇后举办还朝大典,庆贺皇后北伐战功。”

    谢启:“?!”

    谢启悄悄观察了下崔衍昭神色,除了陛下容貌气度越发瑰美离俗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因为陛下近年来越来越深沉,他分不清陛下究竟是在试探还是真心作此想,于是按照本来想法劝阻道:“陛下,皇后北伐有功,声望日隆。若再大举为皇后举办典礼,恐民间只知皇后,不知陛下!”

    崔衍昭淡淡地反驳:“江南数代帝王以北伐建功,以皇后的功劳,就是要帝位也有余,何况区区庆典?”

    谢启一时没话说了。

    崔衍昭继续:“卿若有心,便再备一场封王典礼,朕与皇后用得上。”

    谢启:“……”好标准的篡位流程。

    陛下为何要如此积极配合,是因为做天子做得厌倦了吗?

    想起这几年因为前线战事问题,陛下与世家时有摩擦,谢启明白了一切。

    都怪他们太不配合了。

    区区一点钱粮珠宝,陛下需要给就罢了,为何还要和陛下闹矛盾呢?

    这下好了,王适安不似陛下温和,且与他们素来有隙,大家都可以安心准备后事了。

    想到王适安前所未有的战功,加上陛下一心退位,谢启连反对的理由都想不到,不禁垂泪:“陛下,臣舍不得陛下啊。”

    崔衍昭发现谢启已经懂了。

    既然懂了,那就做到底吧。

    崔衍昭给谢启又加了一重任务,“爱卿既知朕意,便记着把受禅大典也一并准备了。”

    谢启感觉自己的心情和肩膀此刻都无比沉重。

    *

    王适安还朝这日,是建康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崔衍昭一夜未睡,听着殿外的更漏声音,直到静夜化作隐隐的喧嚣。

    天光刚刚泛白,他已盛装登上宣阳城楼。

    自城楼向下,是宽阔而平整的御道,这条御道很长,经过建康宫,经过百官府舍,经过秦淮河,经过西市与长干里,一直延伸到建康外的东篱门。

    王适安将沿御道还朝。

    想到即将见面,崔衍昭有些情怯,他又想立刻见到王适安,又担心王适安与他疏远。

    “快看,是陛下!”

    “陛下亲自迎接皇后啦!”

    “祝陛下江山永固!”

    观礼的众人并不知道崔衍昭心思复杂,看到当今天子居然亲临城楼迎接皇后,俱是十分激动。

    受到这热烈喧闹的氛围感染,崔衍昭原本患得患失的情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期待。

    能见王适安朱轮华毂,拥旄万里3的壮烈声威,已是足够。

    在这等幸运之下,其他都不重要了。

    城中从未有过的欢腾感染得不止崔衍昭一人,就连站在崔衍昭左右的对王适安充满意见的臣子,此刻也频频向御道尽头张望,等待着王适安身影。

    兀地,自鼓楼传出一阵沉重而辽阔的敲击声,聒动天地。

    是宣告王适安进城的声音。

    崔衍昭目光更加专注。

    军阵自视野尽头出现,越发逼近宣阳门下。而崔衍昭眼里只有一马当先的王适安。

    他觉得王适安身上铁甲折射的灿烂流影比日光还要耀眼。

    随着王适安离宣阳门越来越近,崔衍昭感到久违的紧张。

    王适安自始没抬过头,会不会不知道他就站在城楼上啊?

    要不要叫王适安一声?

    还是提醒下吧,再不出声王适安就要进城了,错开了多尴尬。

    “皇——”

    崔衍昭一手扶住城郭,刚刚开口,王适安就勒马停在城门下,抬首与他对视。

    王适安还是记忆里那般,昂扬自信,目光灼灼。

    崔衍昭不自觉地牵唇微笑,然后发现牵动嘴唇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已变得滞涩。

    原来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皇后。”

    崔衍昭神情轻快,自身旁花篮里拘一捧八宝花瓣洒落。

    纷扬而芳香的花瓣轻飘飘落了王适安一身,花雨沾衣。

    崔衍昭:“欢迎回来。”

    ……

    早已被释放,此时与文武同样站在崔衍昭身后的张思非常求实地记录下这一刻:

    五月丙午,后还朝受礼。帝亲临宣阳门,行散花仪,以示荣宠——

    作者有话说: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啦,考虑了一下之前完结的决定实在是太草率了,因为需要收尾的地方还挺多的,如果仓促完结很多都写不到。

    不好意思影响了大家,抱抱。

    1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 小儿辈大破贼。” 意色举止,不异于常。——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廿六》

    2泰豫元年春,上疾笃,遣使送药赐景文死,使谓曰:“朕不谓卿有罪,然吾不能独死,请子先之。”因手诏曰:“与卿周旋,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敕至之夜,景文政与客棋,扣函着,复还封置局下,神色怡然不变。方与客棋,思行争劫竟,敛子内奁毕,徐谓客曰:“奉敕见赐以死。”方以敕示客。——《宋书·卷二十三·列传十三》

    3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丘迟《与陈伯之书》

    第139章 大臣们的误会 城门前,王……

    城门前, 王适安垂目扫一眼落了满身的五色花瓣,复抬起头,神采飞扬, “谢陛下赐福。”

    他只看崔衍昭, 对崔衍昭身后那些神态各异的文武视而不见。

    崔衍昭也只顾着看王适安, 与王适安对视,仿佛一切都远去了,什么也不用想。

    崔衍昭和王适安仿佛能对视到天荒地老。

    站崔衍昭后方的王清看不下去了。

    陛下见到王适安后,目光就再没有让给任何一个人。

    这让他觉得他们这些大臣很多余。

    而且陛下一直在和王适安对望, 后续的典礼流程还怎么进行?

    王清轻声提醒:“陛下……”

    崔衍昭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王适安已经到达城门下,接下来他该和王适安一起回宫。

    理顺思路后,崔衍昭微倾身重新看向王适安,准备让王适安先别动, 等他走下城楼后一起。

    但他的动作似乎引起了些许误会。

    他还没说话, 谢启就声嘶力竭地在他后面大喊:“陛下,不能跳啊!”

    谢启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让原本沸腾热烈的氛围骤然静止。

    崔衍昭:“?”

    跳什么?

    大脑短暂空白一瞬,他低头看向手下属于城墙的坚实的青砖边沿。

    ……

    谢启都脑补了什么啊?

    崔衍昭默然无语,而谢启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陛下早已对天子生涯厌烦疲倦,甚至兴起禅位之念。

    所以, 陛下刚才一定不是单纯地要与王适安对话, 而是意图跳城楼自戕,好让位王适安。

    可陛下真的太急了, 他现在都还没准备好禅位大典。

    而且他真的舍不得陛下。

    谢启嘤嘤垂泣,其他人震惊地看向崔衍昭,神色纷纷转为惊恐。

    崔衍昭从大臣们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在想什么。

    真拿这些思维异于常人的大臣没办法……还是有办法的。

    崔衍昭冷漠道:“谢启疯了, 把他带下去。”

    谢启被两名禁卫架走了。

    在谢启被迫离场后,崔衍昭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大臣们说:“朕欲下城墙,与皇后一道回宫。”

    原来陛下是要亲迎皇后。

    大家恍然大悟。

    看到所有人都明白了,崔衍昭因为谢启而受到影响的心情有所恢复。

    然而——

    “陛下,下城墙应该走楼阶!”

    “是啊陛下,城楼去地甚远,陛下便是再急于迎接皇后,也不能不顾危险啊。”

    “陛下请看,楼阶在这里!”

    大臣们有的语重心长,有的给崔衍昭指楼阶所在,心里俱是无比感动。

    他们对着陛下的冷脸对了整整三年,今天终于看到陛下动容。

    陛下还是那么爱皇后,爱到失去理智。

    崔衍昭:“……”

    崔衍昭不想再理会这些想太多的大臣,面无表情地走向楼阶。

    天子动身,大臣们也无暇再感动了,纷纷跟在后面。

    其中张思走得相对缓慢。

    他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陛下急于迎接皇后,竟失去理智,险些不顾一切从城墙跳下。

    这是可以记录的吗?

    吃一堑长一智的张思如今在著史上格外谨慎。

    崔衍昭并不关心此刻百般纠结的著作郎。

    他已走下城楼,来到王适安马前。

    离得近了,看得更加清楚。

    三年未见,王适安肤色深了些,英俊眉眼中多了风沙的粗砺气息,周身肃杀气质更浓。

    江南妩媚,刀光剑影向来藏在重重帷幕之后,鲜少直白示于人前。从王适安离开,崔衍昭许久没感受过这强烈的迎面而来的肃杀气质,此时被激得下意识生出危机感。

    但转念一想,他对皇位也没有眷恋,禅位诏他早已写好并随身携带,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王适安也早承诺过会把太后当自己母亲。

    至于其他的,他会周旋。

    崔衍昭放下心,抓住王适安伸来的手,翻身上马。

    两侧景色匆匆而过。

    ……

    回到了宫苑之中。

    终究是三年没见,只通过书信传音。

    表现得太亲近,王适安可能不适应;表现得太疏离,以后或许就只能继续疏离下去。

    崔衍昭权衡了一下,以一种很平淡很不经意很家常的语气对王适安道:“析儿已经会背诗了,皇后现在可要见他?”

    遇事不决抬崔析,崔析可是王适安亲生的,把崔析拉出来肯定不会错。

    问出口后,他维持着自然的神态,暗暗地期待王适安答应。

    这些年他可是很用心地在养崔析。

    王适安看到他的带娃成果后一定会很满意。

    虽然王适安还没说话,但崔衍昭已经做好了被夸奖的准备。

    在崔衍昭的期待中,王适安伸手,随意地勾住自发冠垂落在崔衍昭颊边的白琉珠串。

    他打量崔衍昭淡然的神情,似笑非笑,“阿昭与我生分了?”

    崔衍昭觉得自己没有。

    他可是全力克制才没在众目睽睽下抓着王适安大倒苦水,倾诉做留守皇帝的痛苦。

    应该是他刚才语气过于平淡,没能很好抒情。

    崔衍昭反思中,王适安突然地倾身,紧紧将他按在怀里。

    用劲很大,强烈的实感让崔衍昭无法继续思考。

    王适安每个字都说得真挚:“阿昭,这三年又五月,我很想你。”

    崔衍昭:“……”

    崔衍昭好感动,一时间眼眶发酸,但又忍不住嘴角翘起。

    他伸手回抱王适安。

    “我也心向皇后,无日不思,”崔衍昭实在是无法控制情绪了,说着说着就热泪盈眶,“现在等到皇后回来,我的天就亮了。”

    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的苦日子,再见了!

    他熬出头啦!

    “析儿此刻在太极东殿,我带皇后见他。”

    崔衍昭已经迫不及待要走流程了。

    他从王适安怀里挣开,拉住王适安的手就走向东殿,不小心想到崔析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叫“王析”了。

    这样也挺好听的。

    *

    “阿耶!”

    崔析听到殿外步声就欢快地往外跑,殿门两旁的宫人匆匆将门推开,唯恐太子不小心撞在门上。

    崔析跑到崔衍昭身边,抓住崔衍昭宽大到几乎要垂在地面的袖子,小心翼翼地看王适安。

    王适安低头,瞧一眼嫩生生的崔析,看到崔析满脸迷茫,轻挑了下眉。

    崔析没刚才那么活泼了,声音很小,“阿……家?”

    崔析很迷茫,看到阿耶身边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人,他知道就是阿耶天天提起的阿家。

    但是阿家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通过阿耶的讲述,他想象中的阿家强大又温柔,冰冷又善良,对外像寒风一样凛冽,对内似春风般柔和。

    今天他面对阿家,唯一的想法只有阿家看起来好凶。

    崔衍昭发现王适安和崔析的父子重逢好像不是很和谐。

    无所谓,他会出手。

    崔衍昭假装察觉不到这父子俩的疏离,盲目地夸道:“析儿真棒,一见面就能认出阿家!”

    夸完就抱起崔析走进殿内。

    王适安落后半步走进,目光扫一眼四周陈设,微有诧异。

    这里与他离开时相比,唯一变化就是崔衍昭常休息的那张榻前挂了一把短戟。

    崔衍昭把崔析放下,转身就看到王适安正在看他挂在榻前的短戟。

    崔衍昭:“皇后走后,宫廷中出现刺客,我是用它防身。”

    可能被刺杀是皇帝的宿命吧。

    崔衍昭想起这件事,有些感慨。

    王适安语气低沉:“我走之后,阿昭竟遭遇如此凶险之境……”

    看王适安不高兴,崔衍昭拉住王适安衣袖,准备安慰。

    “刺客现在在哪?”王适安问他。

    崔衍昭明白了王适安的意思,是要算账。

    不过早都结束了。

    崔衍昭:“刺客早已被处死了。”

    王适安听出崔衍昭未尽之言,冷哼一声:“他的亲人、友人、主使呢,还活着?”

    崔衍昭:“幕后主使也被处死了。”

    王适安:“呵。”

    崔衍昭拉着王适安袖子晃晃,“皇后,我有分寸。”

    夷三族他夷不动。

    不仅是因为观念问题。

    江南正在发展期,前线作战和后方积累都无比需要人口,他是顺应发展需要。

    崔衍昭:“而且刺客也不过出现过那一次,之后便没有了。”

    看崔衍昭认认真真给他解释,王适安心里固然不满意,却也舍不得驳斥。

    罢了,反正以后他在。

    气氛依然凝固,崔衍昭为转移王适安注意,再次提道,“析儿已经会背诗了,皇后可要听他背诗?”

    闻言,王适安视线扫向此刻坐在几案边翻翻这本书,又看看那本书,似乎十分忙碌的崔析。

    王适安冷淡,“只会背诗有何用?防身才是要务。”

    崔衍昭心虚。

    王适安是在点他吧。

    他那时确实没搞好宫里的治安,唉。

    王适安说完,摘下榻前短戟,拉起崔析就往殿外走。

    崔析有点怕王适安,被拉起时,可怜巴巴地看崔衍昭。

    崔衍昭无情地忽略了崔析的求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后面看王适安要做什么。

    王适安走到殿外才停下,手抚上崔析脑袋,“看着。”

    说罢,他掷出短戟。

    “砰——”

    轰然的倒地声。

    视野中,被短戟击中的那棵三人合围的朴树只剩半截,另外半截已经断裂,此刻横躺在地上。

    崔析本来还很害怕,看到这么大的动静,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王适安:“以后这也是你的课程。”

    崔析:“哇!”

    崔析现在满脸写着期待。

    崔衍昭:“……”

    王适安的厉害他早就知道,此刻令他沉默的,是那棵树。

    那棵树是前朝开国皇帝手植,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年了。

    他一直把它当珍贵文物看待,可是……

    好可怜一文物。

    崔衍昭决定待会找人抢救一下这棵树——

    作者有话说:树:人与树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家久等啦,明天应该还有,如果不被抓去加班的话。

    祝大家国庆佳节快乐!中秋佳节快乐!么么哒[玫瑰][玫瑰]

    第140章 帝王之姿 思考完抢救文物的人……

    思考完抢救文物的人选后, 崔衍昭发现王适安脸色不知不觉变得不太好看。

    眉头也紧皱着。

    而且他从王适安身上闻到了血气。

    崔衍昭心里一跳,瞬间心里想了很多,“皇后……”

    本来还沉浸在期待里的崔析也担心地仰头, 脆生生问:“阿家怎么了?”

    王适安语气轻描淡写:“旧伤发作, 并无大碍。”

    他目光在崔析身上停了下, 又扫向崔衍昭。

    崔衍昭懂了。

    王适安才露了一手,不想破坏在崔析心里的形象。

    崔衍昭:“析儿学习一天也累了,回含章殿休息吧。”

    说罢示意宫人把不是很情愿的崔析抱走。

    接着崔衍昭又对守在门外的另一宫人吩咐:“唤太医令过来。”

    在这些都安排好后,他拉着王适安入室, 紧张地打量王适安:“皇后伤在哪里?”

    他也没光等着王适安回答,王适安在乎颜面,很可能不会说。

    想到王适安是掷出短戟后才创伤发作,崔衍昭重点留意王适安发力时可能牵动到的地方。

    他手指轻轻地依次触过王适安的肩膀、胸膛、腰间,一刻也不错过地关注王适安神情, 问道:“是这里, 这里,还是这里?”

    因为担心刺激到王适安伤口,他动作很小心,都是轻轻一碰就赶紧收回。

    王适安忽然紧握住他的手腕,似乎是不想让他再动了。

    崔衍昭正找伤口找得起劲,此刻被拦住, 心里十分疑惑。

    王适安凝视他, 片刻后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问:“阿昭是在调情?”

    虽隔着厚重的铠甲, 崔衍昭动作又轻得仿佛没有,但看着崔衍昭手在他身上动来动去,他回想起以前的亲密, 不禁意动。

    崔衍昭花了点时间理解王适安的话,有些生气。

    都出血了还开玩笑。

    简直一点也不在乎身体。

    身体不好怎么等到继位?

    崔衍昭于是脸一冷:“胡闹!”

    话出口后,他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刚才在凶谁?王适安?

    崔衍昭感到前途黑暗。

    完蛋,和大臣们冷脸习惯了,现在竟然对王适安也这样。

    崔衍昭弱弱地解释:“我不是针对皇后,我只是突然想起生气的事。”

    王适安凝视他,眉头一挑,语气不辨喜怒:“是吗?是我让阿昭生气了?”

    崔衍昭无话可说。

    感觉继续说下去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

    崔衍昭心一横,不说话,默默地换了动作,直接解王适安铠甲上的锁扣。

    既然已经吸引到了仇恨,那就让仇恨来得更猛烈吧!

    他今天必须知道王适安伤在哪里,伤势是否严重。

    解开胸前的锁扣,再抽下腰间束带,整套筒袖铠就能脱下来了。

    王适安内着的是一件绯色长裾,因为颜色缘故,就算染了血也看不出来。

    但随着铠甲解开,崔衍昭已经闻到了更强的血气。

    崔衍昭本来决定做个冷漠无情的卸甲机器,但闻到血气,心里情绪一瞬间又都涌了上来,不敢再脱下去。

    崔衍昭泪目:“皇后若有不测,我该如何?”

    王适安:“……”

    他未想到自己在崔衍昭心中竟脆弱成这样,稍有创伤就生性命之忧。

    可是看崔衍昭低头落泪,伤心到极点还不忘拉着他的衣襟,一副绝不放手的模样,他又实在无法生气。

    而且崔衍昭比他离开时更清瘦了,想也只能是思念他所致。

    王适安心里一软,安慰道:“我没事。”

    这时太医令来了。

    太医令一来就看到陛下神色忧伤。

    然后太医令闻到室内的血气,看到了已脱下铠甲的皇后。

    难道皇后伤势不妙?

    昔年琼佩,同沐晨照。

    今见破镜,回影独伤。

    太医令脑补出了陛下和皇后生离死别的场景,也忧伤起来。

    陛下会医术,而且水平精深,连陛下都这个表情,那……

    但他终究是专业的医生,即使心里很忧伤,还是积极地上前给王适安看起伤势。

    看完后,太医令留下伤药和药方,撤回一段四言诗,心情复杂地离场。

    他知道陛下爱皇后,但也不该方寸大乱到光顾着伤心。

    这还怎么成为一代名医?

    ……不对,陛下本就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太医令走后,崔衍昭心情稍有缓解。

    因为太医令说王适安可以养好。

    有了太医令的保证,崔衍昭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是过头了,有些尴尬。

    他决心用其他事缓解。

    崔衍昭拿着药瓶,征求王适安的意见,“我为皇后上药?”

    王适安随意地躺在榻上,点头,“嗯。”

    王适安刚才破开的伤口主要在肋骨处,向胸腹延伸,是一道长而深的刀伤,从伤口可以看出曾经的惊心动魄。

    崔衍昭认认真真涂药,看着伤口,好像受伤的是他自己一样,都有些幻痛。

    崔衍昭:“我在宫里从未听到任何人提起皇后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王适安低笑,难掩自得与骄傲,“我身为主帅,首要便是稳固军心。若传出受伤,军心动荡,又如何迎敌?”

    崔衍昭想到汉高帝也是打仗的时候被射中胸口,还要假装没事,嘲笑敌方射得不准。

    但是王适安也太狠了,看起来根本没处理过伤口,伤口附近一点包扎过的痕迹都没有。

    崔衍昭涂药结束,拿起布条为王适安包扎。

    包扎好之后,他唤了一声:“皇后……”

    王适安坐起身,勾唇看他,“阿昭有话说?”

    崔衍昭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当断则断,重复几次后,鼓起勇气对王适安道:“皇后,我觉得你有帝王之姿。”

    空气瞬间安静。

    王适安一身轻松随意陡然间消失殆尽,唇角也没了弧度,目光森然,冷冷盯着崔衍昭。

    被这样看着,崔衍昭倍感压力。

    他想笑一下缓解气氛,发现自己此刻根本笑不出来。

    崔衍昭于是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皇后北伐的功绩,已足够称开国之君了。”

    说出来之后,崔衍昭倍感轻松。

    终于向王适安挑明了。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崔衍昭屏息等待王适安回答。

    “呵。”王适安沉沉笑了一声,抬手勾起崔衍昭下巴。

    王适安:“陛下也会试探人心了。”

    崔衍昭很想让王适安相信自己,“并非试……唔!”

    王适安将他压在身下,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解他的腰带,神色冷然。

    “我说过,这三年又五月,我很想念陛下。”——

    作者有话说:还是被抓去加班了,所以晚了点。

    大家节日快乐!评论白天回,递花花[玫瑰][玫瑰]

    文里“昔年琼佩,同沐晨照。今见破镜,回影独伤。”化用了江淹《别赋》里的句子。前半句化用“同琼珮之晨照”,后半句化用“回文诗兮影独伤”。格式上借用了庾信《枯树赋》的“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这两篇被引用的原文都超唯美,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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