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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宫变

    秋蘅走在庞大的队伍中,丝毫不起眼,但面上带着悲痛之色,就如视线随意触及的任何一人。

    这种场合,不出错就是最好的。

    靖平帝的灵柩在前方,离着最近的就是新帝。放眼望去一片丧服,肃穆、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整支队伍。

    皇陵到了,队伍穿过一道道大门来到享殿,靖平帝的棺椁被放置其中,隆重繁琐的祭拜仪式就开始了。

    众人按着血脉亲疏、官职高低有序跪拜哭丧。

    秋蘅随众等候着,看到排在前面的福王悲痛欲绝,扯了扯嘴角。

    真能装。

    “福王!”

    惊呼声中,福王竟然哭昏过去了,被离得近的人搀扶至一旁。

    秋蘅眼里有了佩服。

    这么会演,难怪在一众王爷中混得最好,还借着薛全的手弄死了靖平帝,想必太子本来死于秋猎时也是福王的手笔。

    还好遇上了一力降十会的薛寒,不需要找证据,不需要别人认同,直接砍死。

    想想薛寒原本的结局,秋蘅不由寻觅他的身影,正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目光短暂相碰,再分开。

    轮到和秋蘅一样有着县主封号的贵女祭拜时,已经过去不短时间。

    直到所有人都完成了祭拜,靖平帝的棺椁从享殿移出,由选定的官员、内侍等人送入地宫,再进行后续的祭奠仪式。

    等到彻底结束,大半日已过。

    人人红着眼眶,面带悲戚,但也终于放松下来。

    新帝回到行宫,其他人要么忙碌后续,要么回官房暂歇。

    秋蘅和康郡王府的人住在一起,就如秋猎的时候,不同的是康郡王妃的态度天差地别。

    秋蘅并不在意康郡王妃态度的转变。轻视也好,喜欢也罢,不是她在乎的人,什么态度都无所谓。

    薛寒抽空来了一趟。

    “可能就是今晚了,应该波及不到这边。”

    “薛寒,注意安全。”

    “会的。”薛寒轻轻抱了秋蘅一下,很快分开,“等着好消息就是。”

    很快夜色降临,秋蘅吃饱喝足,换上方便行动的深色衣裳,摸了摸缠在腰间的软剑。

    她做不到干等着,就算不参与其中,乱起的时候也要去看一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深了。

    秋蘅和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外面很静,风声渐大,树叶簌簌作响。

    隐隐约约有动静传来。

    秋蘅起身下榻,走到窗边。

    她特意没有关窗,向外望去,墨色的天空泛起红光,是皇陵的方向。

    要借着皇陵那边起火来浑水摸鱼么?

    不得不说,福王还挺聪明的,皇陵那边一旦有状况,禁卫必然要赶过去,就连新帝都不能安稳等在寝殿。

    聪明,更狠得下心。

    皇陵埋的也是福王的列祖列宗,这是连自己祖坟都要祸害,难怪能毫不犹豫推女儿去和亲。

    外面动静更大了。

    秋蘅不再犹豫,直接翻窗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仰望火光的还有容宁郡主。

    发现火光来自皇陵方向,她与秋蘅想到了一处去。

    “真是小巫见大巫啊。”走到院中的容宁郡主嘴角挂着讥笑,喃喃道。

    听到动静匆匆穿衣走出来的福王妃心跳如鼓,拉住容宁郡主:“容宁,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母妃怎么出来了?”

    “我——”福王妃想说惊醒后莫名心慌,又怕女儿担心,强笑道,“听到外边动静不小,出来看看。”

    “母妃,妹妹,你们怎么在外面?”

    容宁郡主望过去,是她三哥。

    “母妃、妹妹,你们赶紧回屋去。”

    福王妃心中不安更甚,颤声问:“三郎,你父王、大哥他们呢?”

    这里不比福王府占地广阔,小小一处院落住了一家人,连她和容宁都出来了,却不见王爷和长子、次子,不是太奇怪了吗?

    “母妃回屋歇着吧。”三郎并不理会福王妃的问题,直接伸手扶住福王妃,要把她送回屋。

    容宁郡主盯着避而不答的三哥,眼神绝望。

    三哥也知道!他们都知道!

    也……都会死……

    见容宁郡主神色不对,三郎拧眉:“妹妹?”

    容宁郡主定定看着他:“三哥,你不怕吗?”

    三郎神色一震,看着容宁郡主的眼神有了变化。

    容宁怎么知道的?

    “三哥不知道你说什么。”三郎脸色微冷,扶着福王妃往内走。

    “三郎,发生什么事了?”

    “母妃,不要问了,明日就知道了。”

    福王妃几乎是被强行送入屋中,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抓住容宁郡主的手:“容宁,你父王他们,他们——”

    是要造反吗?

    她根本不敢问出口,心中却已明白。

    “母妃。”容宁郡主用力抱住浑身发抖的福王妃,语气坚定,“您还有我。”

    福王妃无声落泪。

    行宫中,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陛下,皇陵那边起火了!”报信的内侍语气急切。

    新帝匆匆穿衣,往外走。

    皇陵到行宫也是有不短距离的,护卫行宫的禁卫分出不少赶往陵区,入住官房的百官勋贵听到动静亦纷纷走出去。

    一片喧嚣混乱中,一队禁兵悄悄逼近宫门,守门禁卫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刀斩杀。

    这队禁兵遇人便砍,虽然人数不算多,却如冲破堤口的激流,势如破竹冲入宫中。

    后妃居住之处,也听到了兵器交接声。

    淑妃匆匆走进五皇子屋中,见五皇子仍在睡梦中,不由松口气。

    这个年纪的孩子,睡眠总是令人羡慕的。

    “娘娘——”

    淑妃示意宫人退下,坐在床边拉住五皇子的手。

    许是她的手太凉,五皇子还是醒了。

    “母妃?”五皇子坐起来,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淑妃摸摸五皇子的头:“没事。”

    五皇子眼神恢复了清明:“母妃,外头是什么声音?好像有厮杀声。”

    “把衣裳穿好,不要听。”淑妃脸色苍白望向外面。

    她已经命人把院门从里面堵住,再多的也做不了什么。

    好像是……发生宫变了。

    淑妃,其实已是淑太妃,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们母子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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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2章 弑君

    深夜本是最安静的时候,可此刻却嘈杂混乱。

    而行宫里外的动静并不一样。

    行宫外的喧闹是因为皇陵疑似失火,引得各方人前往。行宫内,则是一场厮杀。

    听到兵戈相击声的其他后妃如淑妃一般,有年幼子女的守在孩子身边,没有子女的藏好自己,瑟瑟等待天明。

    “娘娘,外面有人拍门!”宫人神情惶恐跑进屋中禀报。

    淑妃脸色一白。

    为何会敲她这里的门?

    听到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她虽恐惧,心底却抱着或许没事的念头。

    就算宫变,那不是新帝的事吗?和她们母子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是太妃,她的儿子也不过十来岁,犯上的人奔着这里来干什么?总不会要把所有皇子、皇女屠戮一空?

    对方能有多少人手,既要攻入行宫拿下新帝,还要分出人来拿下其他皇子?

    真要有足够做这些事的兵马,平日岂能藏得住?

    淑妃不是愚钝之人,只觉这很不合常理。

    “五郎,你在屋中等着。”

    淑妃叮嘱儿子一句,苍白着脸走了出去。

    拍门声一下比一下大,如砸在人心上。

    迟迟没得到回应,拍门声一停,一道低沉声音传来:“请淑太妃开门,我们不会伤害五殿下,是来请五殿下的。”

    “你们……是谁?”淑妃竭力克制着恐惧,声音还是发颤。

    “淑太妃开门,便会告知。”

    “我——”淑妃咬咬牙,“要是不开呢?”

    门外沉默了一瞬,那道声音冷下来:“那我等只好强行破门,再向淑太妃与五殿下赔罪了。”

    淑妃抿唇不语。

    咣的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院门振动不已。门内虽有宫人堵着,可随着撞击力度越来越大,门已摇摇欲坠。

    终于在一次撞击后,门破了。

    堵门的数位宫人被掀翻在地,露出撞门人的真容。

    领头的是一张不陌生的脸,淑妃瞳孔一震,一脸不可置信:“福王世子?”

    后妃虽居于深宫,与福王世子这样的宗室子弟在一些宫宴上还常见的。

    “淑太妃。”福王世子拱手一礼,“小侄奉诏请五殿下移步正殿。”

    “奉诏?奉的什么诏?”淑妃下意识后退。

    眼前福王世子甲衣染血的模样,让她完全不信他的话。

    福王世子向上拱手:“奉的先帝遗诏。”

    “什么?”淑妃震惊得身体一晃,脱口而出,“怎么会有先帝遗诏?”

    福王世子深深看淑妃一眼:“自然有。”

    淑妃一下子明白了。

    福王都逼宫造反了,先帝遗诏显然是假的!

    可为什么逼她的五郎蹚这个浑水?

    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压得淑妃喘不过气来,可想想儿子,却不敢倒下。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夜深了,就算有什么要宣告,这时候也不合适,请福王世子天亮再来吧。”

    福王世子笑笑,语气带着警告:“淑太妃若是抗旨,就算您是五殿下的母妃,小侄也不得不冒犯了。”

    这种一刻都耽误不得的时候,什么客气、礼待,都要靠边站。

    随着福王世子一抬手,两名侍卫立刻逼近淑妃。

    “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伤害我母妃。”

    五皇子跑过来,挡在淑妃面前。

    淑妃一直克制的泪水瞬间流下来:“五郎,谁让你出来的!”

    五皇子仰着头,直直望着记忆中亲切友好的堂兄:“福王世子,你不要伤害我母妃。”

    福王世子露出和煦的笑容:“五殿下放心,只要你听诏行事,我等对淑太妃定会恭恭敬敬。”

    五皇子用力点头:“好。”

    福王世子弯弯唇角,拉起五皇子的手。

    “五郎!”淑妃痛心喊了一声,欲要追上。

    福王世子冷冷眼风扫来:“淑太妃也要替五殿下想想。”

    淑妃迈出的脚步顿住,眼睁睁望着五皇子被福王世子拉着消失在黑夜中,踉跄跌坐在地。

    骤然变猛的风从院门外灌进来,吹得她身心俱冷,如坠冰窟。

    夜幕中,最矫健的那队禁兵行动迅速,目标明确,直奔新帝寝殿而去。

    新帝就是在走到寝殿门口时被堵住的。

    “杨镇,你——”滴着血的刀尖伸到新帝面前,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举着刀的殿前副都指挥使杨镇步步靠近,被刀逼着的新帝步步后退,一直退回殿中。

    接替薛全差事的宦官严荣,新帝还是太子时的信重之人,愤怒质问:“杨镇,你竟敢犯上作乱!”

    杨镇不屑瞥他一眼:“这里有你一个宦官多嘴的份儿?再多话送你归西。”

    “你——”

    “严荣,退下。”

    “陛下——”严荣惨白着脸,不得不退至一旁。

    本就是深夜,寝殿内伺候的宫人不多,此时都被控制住了。

    “杨镇,你可知谋反的下场?”新帝含怒问。

    “谋反?”杨镇笑了,“臣对先帝忠心一片,绝无异心。”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臣只是奉诏行事。”

    “奉诏?奉什么诏?”新帝问出和淑妃一样的问题。

    “先帝遗诏。”福王从杨镇身后走进来,看着新帝陡然变色的样子,大感畅快。

    从太子灵前继位就寝食难安的恐惧、焦虑,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缓解。

    “遗诏在何处?”新帝问。

    福王从袖中抽出一道圣旨,托在手中:“这是先帝早就留下的遗诏,交由本王保管。一旦先帝驾崩,便由五殿下继位。”

    他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与总揽政务的朱相合作的时候,弄几道盖好印玺的空白圣旨再容易不过。

    其中一道在会仙宴那日用了,可惜没骗太子自尽,以致后来如此被动。

    好在如今这一道圣旨,不需要骗过这短命的新帝,过后堵住百官之口就够了。

    新帝视线落在福王手中圣旨上,冷冷道:“又是伪诏。会仙宴那日朕没上当,今日难道会上当吗?”

    “不上当又如何?”福王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抬手摸了摸胡子。

    就在一旁的杨镇见到这约定好的动作,一言不发举起长刀,向新帝砍去。

    福王满眼快意。

    什么逼迫让位,徐徐图之,看似周全其实风险更大,话更没必要说太多,先把人弄死最重要。

    第323章 入瓮

    就在杨镇砍向新帝的瞬间,手腕突然吃痛,刀猛地一偏。

    新帝迅速后退,与之拉开了距离。

    杨镇顾不得琢磨手腕吃痛的缘由,举刀欲追,剧痛从后心处传来。

    怎么回事儿?

    杨镇痛苦回头,就见一名内侍手持弩弓,面无表情看着他。

    看清内侍的脸,杨镇震惊睁圆了眼:“薛寒!”

    然而后心中箭,留给他震惊的时间太短了,随着整个人栽倒,重重砸在地上,杨镇只剩一个念头:逼宫果然失败了……

    是啊,其实他内心深处早就觉得很难成功,只是已经走到这里,容不得他停下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并无数次努力说服自己一定会成功。

    他不想,更不敢承认自己上错了船,走错了路。

    可他要不是福王的人,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呢?

    原来他想要但超出他出身、能力匹配的东西,注定会付出代价,而太年轻时被欲望蒙住眼睛的他并不懂这个道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杨镇闭上了眼睛。

    意识到不对的福王当机立断扑向新帝,新帝不但没跑,反而欺身上前,把福王手臂一拧,匕首抵住福王脖颈。

    福王的震惊比杨镇还强烈:“你,你怎么有如此身手?”

    新帝自是学过骑射,但身手平平,为的是强身健体。一国储君要学习的太多,没必要花费大量时间,吃过多苦头来练出一身好功夫。

    “这个时候了,王叔就好奇这个么?”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人从殿后一侧走出。

    福王如遭雷击:“怎么会!”

    走出来的人正是新帝。

    福王不可思议眨眨眼,侧头去看拿匕首抵着他的人,匕尖刺入颈部,登时传来剧痛。

    “嘶——”他痛呼一声,反应过来制住他的“新帝”是替身。

    “把宫人放开。”新帝目光冷冷扫过控制着宫人的叛兵。

    殿中除了假扮成内侍的薛寒,其他宫人都是真的

    那些叛兵根本不敢对上新帝威严的视线,纷纷低头,握着刀的手抖个不停。

    而无论是被制住的福王,还是倒在地上的杨镇,都让他们深刻意识到全完了。

    随着一个人松开手,刀落地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长刀对其他叛兵来说仿佛变成了烫手山芋,忙不迭丢到地上。

    福王不甘心,哑声道:“外面都是我的人,大不了同归于尽!”

    新帝微微一笑:“王叔,侄儿在你眼里就是能搓扁揉圆的面团吗?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外面都是你的人?”

    “不可能!”福王神情癫狂,“守卫行宫的禁军或死或伤,赶去皇陵那边救火的禁军一时回不来——”

    新帝淡淡打断福王的话:“王叔的良心倒是比朕以为的多一点,把火放在了陵区外。就是堂弟胆子不大,一见守在那里的禁卫,就吓软了腿……”

    从纵火到火势起需要一段时间,这个时间足够陵区那边把情况传回给新帝了。

    被福王安排去纵火的是他的次子,放完火就被守株待兔的禁卫控制住了,此后禁卫的职责就是关注火情,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假意去救火的禁卫,人数并不多。

    “胡说,外面的人——”

    殿外惨叫声齐齐响起,伴随着兵器叮当落地的声响。

    福王眼睛猩红,死死盯着殿门口,癔症般喊着:“不可能,外面都是我的人,他们把寝殿围住了,都是我的人……”

    一道清脆女声传来:“确实有你的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薛寒眼神微变,紧紧盯着门口处。

    秋蘅走了进来,把拖着的人往福王面前一丢:“喏,你儿子。”

    福王定睛一看,声嘶力竭:“霄儿!”

    “阿蘅,你怎么来了?”薛寒温声问。

    秋蘅向新帝行了一礼:“臣女秋蘅见过陛下。”

    “免礼。随云县主,你这是——”

    “回禀陛下,臣女听到外面喧嚣出来查看,发现一队禁卫闯入行宫,担心福王作乱出现不受控制的情况就悄悄跟上,无意间发现有一些人往后妃居所去了……”

    新帝面色微沉看着福王:“你们连五弟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他知道这位被皇位迷瞎了眼的王叔心急,却不料急到如此地步,杀他与带走五弟几乎同时动手。

    “什么不放过,明明是送五殿下一场大造化。”福王见到半死不活的长子破罐子破摔,大笑着道。

    新帝懒得再看癫狂的福王,冲秋蘅微微颔首:“多亏了随云县主保护五弟。”

    先帝后妃那边,没有暗中派禁卫守护,一是要确保这边兵力万无一失,再就是以常理分析,除掉他这个新帝才是福王他们的首要且唯一目标。

    五弟万一有个闪失,他心中过意不去,今夜之事过后也容易落人口舌。

    “陛下谬赞了。”

    秋蘅想到夜色中五皇子惊惶的模样。

    福王世子要带五皇子与新帝对上,而一旦这对兄弟面对面被挑明要扶五皇子继位,有些裂痕就永远存在了。

    对手握江山的新帝来说,这裂痕不算什么。可对人生路还长的五皇子来说,却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刻化为催命符。

    她不想五皇子如原本那样成为幼帝,但对那场大火中对她下跪的末路帝王,始终心存怜惜。

    她劫下福王世子,把没有走远的五皇子送回了淑妃那里。

    希望没有成为幼帝的五皇子能轻松长大,余生安稳。

    新帝最后看福王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殿外一地禁卫尸体,血腥味刺鼻,是杨镇的亲信们。

    更多禁卫面色严肃站立两侧,一见新帝出来立刻行礼。

    低不可闻的叹息声随风散,新帝开口:“严荣。”

    “奴婢在。”

    “传文武百官即刻觐见。”

    “领旨。”

    接到传讯的百官勋贵如火烧眉毛匆匆赶到宫中,当看到尸体横陈的禁卫,死透了的殿前副都指挥使杨镇,半死不活的福王世子,还有神色麻木的福王,一个个呆若木鸡。

    仅仅一个晚上,皇陵失火了,福王逼宫了,发生的大事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第324章 汪太医现身

    不少官员对视一眼,有着同样的疑问:先帝下葬选的日子真是吉日吗?

    钦天监真该死啊!

    新帝端坐殿中,言简意赅:“福王与杨镇逼宫造反,待回京后依罪论处。”

    至于那道所谓先帝遗诏的伪造,新帝没有提起。

    哪怕确确实实是伪诏,只要这个东西出现,就有被猜疑的可能,赢得彻底的局面下没必要沾这摊烂泥。

    众臣齐声道:“陛下圣明。”

    “都退下吧,休息半日便启程。”

    “臣等告退。”

    与群臣陆续散去不同,殿前都指挥使朱强前来禀报:“回禀陛下,福王府上下已被控制。”

    指挥禁军解决杨镇的亲信后,朱强便亲自带人前往福王府居住的官房,把福王第三子等人全都拿下。

    “辛苦朱殿帅了。”新帝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严荣,你亲自去一趟,交代人对福王妃与容宁公主客气些。”

    “是。”

    朱强与严荣都退下了,只剩下薛寒。

    新帝抬手拍了拍薛寒肩膀,语气感慨:“薛寒,你也辛苦了,朕能走到今日,少不了你的助力。”

    此时心境,轻舟已过万重山,也让他越发欣赏眼前的人。

    “陛下折煞微臣了,都是臣应尽的本分。”

    新帝笑笑:“本分和本分天差地别,朕都记在心里了。”

    他还年轻,薛寒也年轻,希望他们这对君臣能携手长长久久走下去。

    说是休息半日,却没几人能睡得着。

    康郡王妃推推康郡王胳膊:“王爷,你睡了么?”

    康郡王睁眼,脸色发黑:“能不能别推了,这是第八次了!”

    康郡王妃翻身而起:“王爷,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睡得着的?”

    康郡王嘴角一抽:“这个问题你也问第三次了。”

    康郡王妃目光放空,喃喃着:“白日我还和福王妃说了话,怎么一夜还没过去,福王府就沦为了阶下囚……”

    康郡王闭着眼:“那是福王野心勃勃,自寻死路。我又不会作死,你怕什么?”

    康郡王妃动了动唇,心道云儿先前还卷入妖道风波呢,她这不是后怕吗。

    只是这话说出来,反会让王爷更不在意云儿丢了世子之位,她才不会提。

    “王爷,还有个事我觉得挺奇怪。”康郡王妃又推了推康郡王。

    康郡王咬牙:“又怎么了?”

    “就是阿蘅啊。”

    “阿蘅有什么问题?”

    康郡王妃顿了顿,不觉放低声音:“那年秋猎的时候,阿蘅和咱们住一起,晚上太子居所大火,差点出事!这次阿蘅又和咱们住一起,陵区那边大火,福王造反逼宫……你说这是不是有点邪门?”

    康郡王忙强调:“不是陵区,新帝说了,失火的地方在陵区外。”

    他们可是一个祖宗,皇陵失火被史官这么一记,将来在后人那里一起丢脸。

    “重点不是这个,是阿蘅!”

    康郡王睨康郡王妃一眼:“你管阿蘅邪不邪门,郡王府没事不就得了。王妃我提醒你,阿蘅今时不同往日,对她客气些。”

    “这还用王爷说。”

    康郡王妃想想有道理,阿蘅没碍着郡王府就行,心一松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天大亮后,队伍启程回京,却与出京时有了不小变化。

    前途无量的殿前副都指挥使杨镇已成了一具尸体,被放置进铺撒了石灰的薄棺里,运回京城再处置。

    大夏律法中,谋逆之罪,哪怕人死,对尸体也是有处罚的。

    福王府除了福王妃和容宁郡主,其他人都进了囚车。

    再有与福王和杨镇来往密切的官员,暂时维持原状,只安排人暗中盯着,等回京仔细审问过再定夺。

    而这些心知在劫难逃的官员在极大的心理压力下,一路上昏倒了好几个。

    新帝的心情就比来时轻快多了,加之年轻,望见熟悉巍峨的城门竟不觉得累,只有一切尘埃落定的放松。

    至此,那把龙椅他才真正坐稳了。

    大殿中,百官勋贵俱在,福王等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短短几日,福王的头发就全白了,凌乱披散着,一动不动像是丢了魂。

    “福王,你与逆贼朱有为勾结,蒙蔽先帝,把持朝政,逼宫造反……你可知罪?”

    听新帝提到已被凌迟处死的朱相,百官心有余悸。

    朱相行刑那日,他们都在新帝要求下去看过,实在是惨绝人寰,让人至少做一年噩梦。

    福王一言不发。

    新帝冷冷一笑:“怎么,王叔敢做不敢认么?”

    福王眼皮动了动,抬眼对上新帝视线,麻木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是知道没有任何翻身机会后的决然:“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声音沙哑尖利,如砾石在硬物上摩擦。

    “那妖道妙清呢,是你的人?”新帝虽是问话,语气却笃定。

    福王垂了眼,没有回答。

    新帝看薛寒一眼,朗声道:“传薛全。”

    薛全一直住在内牢里,此时就在殿外等候,很快就被带了进来。

    “罪臣薛全叩见陛下。”

    “薛全,你再说说如何举荐妖道妙清的?”

    “是……”薛全低着头,“妖道妙清在京中声名远播,先帝耳闻后向罪臣问起,罪臣被妖道名声迷惑,人云亦云……妖道欲向先帝进献灵药,罪臣便请汪太医检查灵药,汪太医查过后说灵药并无问题……”

    随着薛全陈述,分立大殿两侧的文武官员低低议论起来。

    这说辞在朱相被发落时薛全就说过了,可终归是一面之词。

    新帝任由群臣耳语,面上一派冷静:“薛寒,去把人带进来。”

    “是。”

    薛寒退出去,没过多久,就带着一人走进来。

    靠近殿门处的官员惊呼出声:“汪太医!”

    “真的是汪太医,汪太医竟然还活着!”

    一直没多少反应的福王猛然转头,睁大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人。

    那人从他身边走过,下意识停了一下。

    那张脸福王绝不会认错,正是汪太医!

    “罪臣汪英叩见陛下。”

    薛全怔了片刻,痛哭出声:“汪太医,你害得我好惨啊!”

    总算是等到这一刻了!

    第325章 落定

    薛全是知道汪太医还活着的,会仙宴后薛寒告诉他的。

    要不是知道汪太医没死,这些日子他也不会一斤肉没掉,还要强装出颓丧来。

    多亏养了个好儿子。

    薛全面上因汪太医的出现震惊愤怒,心中有些得意。

    新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下方的汪太医。

    他有印象,常去给虞贵妃请平安脉的也是汪太医。

    别的不说,汪太医的医术在整个太医院是拔尖的,薛全会请汪太医检查灵药,情理之中。

    “汪英,薛全说请你查验过妖道妙清所献灵药,可有此事?”

    汪太医看了薛全一眼,垂下头:“回禀陛下,薛公公……确实找罪臣检查过妖道所献灵药……”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嗡嗡议论声。

    薛全提着的心落下,眼泪汹涌。

    就算知道养子会安排好,不到实现的这一刻,还是忐忑的。

    新帝脸色沉下来:“那你为何没有查出所谓灵药有问题?”

    “罪臣——”汪太医跪趴着,抖若筛糠。

    “说。”

    新帝不冷不热一个字,犹如巨石砸在汪太医身上,砸得他浑身一颤,砸弯了他的脊背。

    “罪臣——”汪太医缓缓转头看向福王,“罪臣是听了福王吩咐……”

    话已出口,后面就说得更顺畅了。

    “自上元节后,先帝身体每况愈下,福王说就算不服那药丸,也是早晚的事。结果都一样,服用药丸不过是提早一些……”

    新帝震怒:“那你就听他的安排,谋害先帝?”

    汪太医泪流满面:“早年犬子中了虫毒,是福王赠了罪臣一株极品雪莲入药,才救了犬子性命……”

    后来又多次收下福王所赠金银,为福王办事就是无法推脱的事了。

    汪太医后悔,可悔之晚矣。

    “罪臣知罪,罪臣知罪……”汪太医砰砰磕头。

    新帝眼中一片漠然。

    福王逼宫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其实汪太医是死是活对福王谋逆一案来说并不重要,但对薛全很重要。

    没有汪太医这番话,他就算想看在薛寒的面子上留下薛全性命,也不便这么做。

    而现在,薛全至少能活命了。

    新帝这般想着,余光扫了薛寒一眼。

    薛全运气不错,得了养子的济。

    他还记得听薛寒说汪太医没死时的震惊,而后放出汪太医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正好迫使福王加快动手。

    “福王,你不止蒙蔽先帝,还利用妖道妙清害了先帝。你还有什么话说?”新帝冷声问。

    总揽政务的朱相,掌握禁军的杨镇,医术出众的太医,受人追捧的道士……他这位王叔用多年的仁善之名下了好大一盘棋。

    而除了逼宫露出来的人,还有更多人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需要借着这次审问揪出来。

    福王看一眼新帝,心若死灰:“无话可说。”

    新帝最后发了话:“暂把福王一干人等押送诏狱,严加审问,揪出其余同党。”

    一个月后,这场石破天惊的福王谋逆案才算了结。

    福王凌迟处死,福王世子、次子斩立决,包括第三子在内的其余诸子年满十六岁者赐自尽,未满十六岁者终身囚禁。六个孙儿皆是十岁以下幼童,同样是终身囚禁。

    福王府的属官及仆从,重则处死,轻则流放,按实际情况不一而足。

    而容宁郡主因和亲西姜,杀西姜王扬大夏国威,故免于没入官奴,与福王妃一起贬为庶人。

    至于容宁郡主大义灭亲之举,新帝并未对外透露。

    福王府除容宁郡主和福王妃,其他人下场太惨,牵连者众,对成为平民的容宁郡主来说有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并不是好事。

    嘴上的称赞,抵不过人心的恶意。

    杨镇家族受到的处置与朱相差不多,不必细说。

    此外,查出与福王来往过密的官吏近百人,皆受到惩治。

    薛全虽有向先帝献灵药的罪过,但找汪太医检查过,是受汪太医蒙蔽,而薛寒又在福王谋逆中立有大功,最终的结果是革去官阶与差遣,赶出宫去。

    此时薛全,就被接到了薛寒的宅子。

    “什么,就连汪太医跌入青莲湖,都是你干的?”薛全惊得瞪圆了眼,而后就是恼火,“一开始就是你安排的,你竟然等到会仙宴后才告诉我?”

    自从知道灵药是虎狼之药后,他就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完全是等死的心情。

    别提多苦了!

    “父亲知道太早,容易露出行迹。福王图谋皇位多年,足够耐心谨慎,不是那么好瞒过的。”薛寒随口劝几句。

    他管了这么久皇城司,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关键人证与其等着被对方杀人灭口,不如自己先控制起来。

    果然养父就因为汪太医保住了性命。

    “满嘴大道理。”薛全瞪薛寒一眼,其实已经不气了。

    不止不气,还有些自得。

    儿子出色,当然是他这个父亲的功劳。

    “咳。”薛全清清喉咙,“为父在内牢那么久,如今终于出来,怎么不见那丫头过来?”

    还想不想当他儿媳妇了!

    薛寒一脸茫然:“哪个丫头?”

    “少装糊涂。”薛全翻个白眼,“你说说,打算什么时候去永清伯府提亲?”

    说到亲事,薛寒正色起来:“打算等新帝登基大典后。”

    薛全一听,满意点头:“登基大典就这几日了。也好,想必今上对你的封赏也会在登基大典后下来,到时候去提亲更体面。”

    “是,孩儿都听父亲的。”

    薛全撇嘴。

    真听他的,早就娶了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孙子都抱上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娶那个什么话都敢说的疯丫头。

    正被薛全腹诽的秋蘅没在永清伯府,而是与容宁郡主一起扶着哭晕过去的福王妃上了马车。

    “宅子已经买好了,离着永清伯府不算远,直接就能住进去。郡主别担心,过去的路上就有医馆,到时请大夫给王妃看看……”

    容宁郡主眼睛红着,却没落泪:“阿蘅,以后别叫我郡主了,叫我的名字吧。”

    她顿了顿,轻声道:“凌雁,万里云罗一雁飞的‘雁’。”

    第326章 封赏

    福王妃只是伤心过度昏过去,到了医馆没多久就醒了。

    带上大夫开的药,马车继续前行,到了秋蘅为容宁郡主买下的民宅。

    宅子虽不大,住下容宁郡主母女,以及秀琼和秀芝两位婢女绰绰有余。

    秀琼和秀芝因随容宁郡主和亲西姜,免于没入官奴,而她们也是唯二从西姜活着回来的两个婢女。

    秀琼服侍福王妃吃药睡下,秀芝则和芳洲在厨房忙碌着。

    “姑娘,郡主,等会儿就能吃饭了。要是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芳洲从厨房探头,笑盈盈道。

    看到芳洲的笑脸,容宁郡主沉重的心情都轻松了些:“芳洲以后叫我凌雁吧,我现在是庶民了。”

    芳洲并没露出同情之类的神色,笑道:“那我以后叫你雁姑娘。”

    “雁姐姐,后边有个带水井的小园子,我带你去看看。”秋蘅拉着容宁郡主熟悉新居。

    容宁郡主从前院逛到后院,站在小得可怜的园子中,满意极了:“以后能在这里种些菜蔬。”

    “想种什么菜?”

    “种些菘菜,能存到冬日,还要种些韭菜,母亲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再种一株胡瓜吧……”容宁郡主说着说着,忍了许久的泪落下来,“阿蘅,多谢你。”

    她恨父王,对三位兄长失望,可血脉亲情靠恨与失望是磨灭不了的。

    她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会伴随一生。但有母亲在,有挚友在,这痛苦就能靠爱来抵挡,支撑着她走下去。

    午饭菜式不多,但色香味俱全。福王妃是个要强的,强撑着起来喝了一碗粥,才躺回屋去。

    容宁郡主把秋蘅送到大门口。

    “现在离得近,雁姐姐有什么需要的,就打发人去和我说。”

    容宁郡主轻轻点头,目送秋蘅和芳洲走出胡同口才转身回去。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永清伯正等着她。

    “蘅儿,听说福王妃母女的住处是你给安排的?”

    秋蘅痛快承认:“是。”

    永清伯眉头紧皱:“她们虽免了罪,可到底是逆贼女眷。祖父不是拦着你帮朋友,可想帮忙偷偷塞些银钱就是了,不该明面上这么张罗……”

    “她们不缺钱。”

    福王府虽被查抄了,但对容宁郡主和福王妃的私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女二人以后的生活从钱财上是不愁的。

    “既不缺钱,那你就更没必要——”

    “祖父。”秋蘅不悦打断永清伯的数落,“您管好自己就行。”

    “什么?”永清伯张着嘴,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您把自己管好,少管我。”秋蘅说完,也不等永清伯的反应,抬脚走了。

    好一会儿,犹如泥塑的永清伯猛然转头,发黑的脸不是对着越走越远的少女,而是对着随从:“六姑娘说的话,不许对旁人透露!”

    让人知道六丫头这么不把他这个祖父放在眼里,他也太没面子了。

    至于找六丫头算账?

    别开玩笑了,万一把他克死咋办?

    永清伯这么想着,连气都有点不敢生了,只剩忐忑:只是数落那丫头几句,总不能让他死吧?

    越想越不安,永清伯赶紧去了千松堂,把担心说了。

    老夫人冷笑:“你是太闲了么,好端端去说教蘅儿?”

    “你怎么这么说,我还不是为了伯府好,怕蘅儿与逆贼女眷走得太近,惹那位膈应。”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为伯府好这话你快别说了,之前你想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让伯府倒大霉的,幸亏有蘅儿拦着……”

    永清伯气坏了:“我是来找你寻安慰的,不是听你翻旧账的。你这老婆子,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

    老夫人抄起果盘中的柑橘砸过去:“滚,反正蘅儿不克我。”

    千松堂的丫鬟婆子听着老夫人占据绝对优势的吵架,面不改色该做什么做什么。

    福王等人伏法笼罩在京城上方的阴云还没彻底散去,登基大典就到了。

    文武百官在大殿中按品阶肃立,礼乐声中,头戴冕冠的新帝一步步走向御座。

    三跪九叩,百官山呼万岁。

    年轻的帝王透过垂在眼前的旒珠,注视着下方跪拜的文臣武将。

    他的神色很平静。

    短短时间经历这么多,让他有了超出这个年纪的沉稳与坚韧。

    他当了十多年太子,终于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聆听百官的恭贺。

    母后要是泉下有知,该多高兴啊。

    新帝思绪飞回了先太后临终前。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万般不舍,眼里是盛不下的遗憾。

    “儿啊,娘愧对你,不能陪你长大了……”

    那时年少,只顾悲痛,还不完全懂母后的意思,后来才慢慢感受到没有母亲的庇护,好好长大要多么辛苦。

    新帝微微红了眼睛,好在隔着旒珠,不担心被臣子发现。

    “众卿平身。”

    隆重、恢宏的登基大典结束了,因福王谋逆掀起的惊涛还有余波。

    先前是该杀的杀,该罚的罚,现在到了论功行赏、补缺提拔的时候了。

    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皇城使薛寒。

    充斥着溢美之词的圣旨宣读完,对薛寒的封赏落入百官勋贵耳中。

    薛寒护驾有功,充任殿前副都指挥使,封安平侯,真真正正的加官进爵。

    群臣面上不显,家中有适龄女儿、孙女的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怎么就错过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呢,真是便宜永清伯那老小子了。

    站在犄角旮旯处的永清伯察觉到这些若有若无的艳羡目光,不觉挺了挺胸膛。

    虽然六丫头不给他这个祖父面子,但在外面给他挣面子啊!

    没想到让永清伯长脸,让群臣心塞的还有。

    随云县主秋蘅,宫变时救护有功,晋封为随云郡主。

    永清伯跟着传旨官回到永清伯府时还是晕乎乎的。

    宫变为什么会有蘅儿的事?

    送葬先帝他去了,那晚发现陵区失火,他也跑去看了,后来百官勋贵齐聚行宫被告知福王谋逆,他也是受惊吓的一员。

    他怎么不知道蘅儿宫变时也在?

    永清伯府这边提前有内侍来报信,等传旨官到时伯府众人已齐聚前院,设好香案。

    等传旨官宣读完圣旨离开,永清伯就快步走向秋蘅。

    第327章 特别重要的事

    永清伯站在秋蘅面前,紧紧盯着她。

    “蘅儿,那晚……你不是和康郡王府的人住一起么?”

    秋蘅直接问:“祖父是想问宫变我立功的事儿?”

    永清伯忙不迭点头。

    “那晚不是动静挺大,都在喊皇陵失火了,我就好奇出去看看。”

    “大半夜你就这么出去了?康郡王府的人呢?”永清伯第一反应是不满。

    有没有一点贵女的样子,康郡王府也是个没规矩的地方。

    “康郡王比我出去得还早些。”秋蘅诧异看着永清伯,“祖父难道没出去瞧瞧?”

    永清伯摸摸鼻子。

    他当然出去了,那么大动静谁不好奇啊。

    “你接着说。”

    “哦,我出去后无意间发现有一队禁军鬼鬼祟祟进了行宫,好奇之下就跟进去了——”

    永清伯表情精彩:“你好奇心是不是太强了些?”

    那是宫变啊!

    不躲得远远的,跟在叛兵后面溜进去?

    永清伯一想那光景,就感到窒息。

    “你,你,你——”永清伯想指责,又害怕。

    秋蘅淡淡接话:“我就立功了。没想到今上会记着,晋封了我郡主。”

    永清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他想指责,是担心六丫头如此行事给家里惹祸,可结果是她光耀门楣。

    永清伯语气立刻温和起来,好奇问:“蘅儿,你是如何立功的?”

    秋蘅深深看永清伯一眼:“祖父,宫变的细节您最好少打听,知道多了给家里招祸。”

    一旁老夫人早听不下去了,半点不给永清伯留面子:“伯爷,你一把年纪了,好奇心这么重干什么?”

    永清伯被噎个半死。

    他就是问问,六丫头可是因为好奇在宫变时跑行宫里去了!

    罢了,最终结果是好的。

    永清伯默默安慰好自己,又高兴起来:“今日不止蘅儿晋封郡主,薛寒还擢升殿前副都指挥使,封安平侯。”

    这话一出,伯府众人皆惊。

    加官进爵,这是实权、荣誉都有了,而薛寒还那么年轻。

    见秋蘅没什么反应,永清伯不解:“蘅儿你早知道了?”

    秋蘅摇头:“没有。”

    “那你这么平静?”

    “新帝赏罚分明,薛寒有此封赏,在意料之中。”秋蘅随口敷衍。

    她并非清高,只是曾见过太多,对功名利禄很难再生出真情实感的敬畏、仰望。

    人最重要。

    想到薛寒,少女冷淡的眼神中有了柔软。

    永清伯把秋蘅叫到屋中,一旁只有老夫人。

    “蘅儿,薛寒打算什么时候来提亲?”

    老夫人紧盯着秋蘅,难得不嫌永清伯话多。

    她也想知道,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来提亲。

    永清伯一脸严肃:“薛寒年纪轻轻就加官进爵,深得新帝信重。想要他当乘龙快婿的人多了去,你可不要大意了。”

    永清伯不得不承认,永清伯府面对那些虎视眈眈想摘桃子的毫无优势,唯一的优势是蘅儿自己。

    老夫人听着这话膈应:“什么叫蘅儿不能大意了?蘅儿看上那小子,是那小子的福气。”

    蘅儿厌恶的,可都死掉了。

    “你就嘴硬。”

    “我可不是嘴硬。蘅儿现在是郡主,同样得新帝青眼,就算不是薛寒,想求娶她的人也不会差。只有你总觉得自家的不值钱,上赶着别人。”

    永清伯恼羞成怒:“你这老婆子,这么高兴的时候还能和我吵起来,是不是吵架有瘾?”

    等二人吵累了,不约而同看向孙女,就见她正默默剥橘子吃。

    老夫人:“……”

    永清伯:“……”

    察觉突然安静,秋蘅抬眼:“怎么了?”

    老夫人和永清伯这对老怨偶,在这一刻竟心有灵犀领会了小孙女的意思:怎么不继续吵了?

    觉得有些丢脸,老夫人轻咳一声:“蘅儿,你回去吧。”

    秋蘅起身,拿帕子擦擦手:“孙女告退。”

    永清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还没问清楚蘅儿薛寒什么时候来提亲呢!”

    老夫人一个白眼甩过去:“还不是怪你,问就问,非要说些有的没的。”

    ……

    秋蘅傍晚时接到传话,在青莲湖畔与薛寒见了面。

    “恭喜侯爷了。”

    面对秋蘅的打趣,薛寒眸中含笑:“也恭喜郡主。”

    “今日应该很忙吧,怎么突然给我传话?”

    薛寒一跃成为朝中新贵,按说之后的日子都少不了应酬。

    “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急着和你商量。”

    秋蘅停下沿着湖边走的脚步,任秋风把裙摆吹起:“什么事?”

    “阿蘅,明日去提亲方便吗?”薛寒看着眉目舒展的少女,认真问。

    他不觉攥紧了拳头,哪怕努力掩饰,还是藏不住眼里的紧张。

    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凝滞。

    万籁俱寂,秋风徐徐,褪去了少年青涩的男人屏住呼吸,等待一个期待已久,忐忑已久的答案。

    秋蘅并没让薛寒等太久,大大方方点头:“明日很方便。”

    薛寒眼睛亮起来,伸手抱住秋蘅,下颌轻轻抵在她肩头。

    得偿所愿的喜悦与激动,令他悄悄红了眼,不好意思让怀中人发现。

    “薛寒——”

    秋蘅抬头想说什么,微凉的唇落下来,印上她的。

    她下意识闭上眼。

    风大起来,却吹不散二人间的旖旎缠绵。直到水鸟从不远处展翅掠过,二人才分开。

    薛寒望着双颊绯红的少女,声音微哑:“阿蘅,明日一早我就请媒人去提亲。”

    “嗯,我等着。”

    到了第二日,秋蘅才知道这个一早有多早。

    她还在梳头,小丫鬟就冲了进来:“姑娘,媒人登门来提亲了!”

    “这么早?”

    小丫鬟激动极了:“门人一听是为了姑娘来的,先往咱们冷香居送的信,千松堂那边是后去的呢。”

    没有人觉得门人把老夫人排在六姑娘后边不对,包括秋蘅自己。

    芳洲、青萝几个都凑过来,兴奋不已:“姑娘,要不要去千松堂听听媒人怎么说!”

    秋蘅利落起身:“走。”

    鱼嬷嬷来冷香居的路上遇到秋蘅和跟在后边的一串丫鬟,疑惑问清缘由,赶紧把人拦下。

    “六姑娘,您自己去听就罢了,可不能由着她们胡闹啊。”

    大家贵女带一群丫鬟去见媒人,把人家吓跑了可怎么办呐。

    “屏风后,躲在屏风后。”被丫鬟们笑嘻嘻拖向冷香居的鱼嬷嬷扭头提醒。

    身为教养嬷嬷,她尽力了!

    第328章 定亲

    秋蘅到了千松堂时,正巧在院门处遇到了来说亲的媒人。

    媒人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鲜亮衣裳,发间簪着一朵红花,一见秋蘅就忙不迭行礼:“小妇人王氏见过郡主。”

    “王媒人认识我?”

    媒人抿嘴笑:“侯爷说了,天仙一样好看的姑娘就是随云郡主。”

    秋蘅默了默。

    薛寒说没说这话不一定,但找的媒人肯定是这一行的翘楚,嘴像抹了蜜一般。

    堂屋中,老夫人心情飞扬,面上强装出淡定。

    昨日还和老东西为了薛寒提亲的事吵,没想到今日媒人就登门了。

    还来得这么早。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想得没错,是那小子迫不及待要娶蘅儿,而不是她孙女恨嫁,只有那老东西拎不清。

    老夫人默默鄙夷着永清伯,就听丫鬟禀报:“老夫人,六姑娘和媒人到了。”

    老夫人愣了愣。

    什么叫六姑娘和媒人到了?

    这还能一起到的?

    正茫然着,秋蘅和媒人就进来了。

    “祖母。”行过礼,秋蘅走到老夫人身边,“碰巧在院门口遇见了王媒人,就一起进来了。”

    媒人笑吟吟向老夫人问好:“小妇人姓王,受安平侯请托,来贵府向六姑娘求亲。”

    “王媒人请坐。”

    王媒人坐下,接过大丫鬟春草奉上的茶水。

    老夫人暗暗瞪了秋蘅一眼:“蘅儿,祖母和王媒人谈正事,你先回去吧。”

    秋蘅扫了那排四季屏风一眼,心道不巧和媒人一起到的,提前躲在屏风后是行不通了,只好屈了屈膝:“孙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就被芳洲几个团团围住。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姑娘见到媒人没?”

    “媒人有没有带大雁来?”

    “姑娘今年就会成亲吗?”开口的是个平日话不多的小丫鬟,语气带着忐忑,“姑娘嫁去侯府……冷香居的人都带去吗?”

    这话一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忽停,东西落地的声响就显得格外大。

    是鱼嬷嬷正剥着的橘子掉在了地上。

    鱼嬷嬷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天塌了,她不是冷香居的人!

    被好几道紧张的目光盯着,秋蘅笑了:“愿意去的都带着。”

    欢呼声顿时响起。

    鱼嬷嬷犹豫了一下问:“那不是冷香居的呢?”

    身为教养嬷嬷,本不该问的,可是在冷香居的日子实在太快活了。

    “不是冷香居的就不带了。”

    鱼嬷嬷:!

    秋蘅莞尔:“鱼嬷嬷和伍轻舟除外。”

    突如其来的惊喜令鱼嬷嬷脱口表忠心:“等姑爷和姑娘有了女儿,老奴可以给小主人当教养嬷嬷。”

    只恨在六姑娘这里不好发挥,让冷香居这些小丫头觉得她只会混吃混喝。

    甚至其他院子的也有不少人这么以为!

    鱼嬷嬷一想就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委屈。

    秋蘅没因媒人登门害羞,听了鱼嬷嬷这话却有些脸热:“鱼嬷嬷,你考虑得太早了。”

    鱼嬷嬷呆了呆,而后默默捂住心口。

    她一个教养嬷嬷怎么能对还没定亲的姑娘说出这种话……

    不提鱼嬷嬷当日因反省少吃了一碗饭,薛寒托媒人来提亲的消息飞快传遍了伯府。

    秋芙和秋莹结伴来了冷香居,向秋蘅道喜。

    “六妹妹,看安平侯着急的样子,说不定你比四姐早出阁。”

    秋芙的亲事是三月时定下的,男方是那位领头为秋蘅和薛寒上书请命的太学生,姓陈,字怀清,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明年春。

    秋芙嗔了秋莹一眼:“说六妹就说六妹,扯我干什么?”

    秋莹以团扇掩口笑:“四姐害羞了。”

    秋芙腾地红了脸。

    这门亲事,是她主动的。

    她无法信任父母给她挑的亲事,可年纪越来越大,心知不能一直拖着。

    那日踏青偶遇一群太学生,其中就有陈怀清。听人喊他时,她想起堂弟秋杨说起,为六妹上书请命的太学生领头人就叫陈怀清。

    当时她就动了心思。

    一个人品好的人,对妻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何况,他还长得好。

    秋芙是个果敢的,大大方方走过去向太学生们道了谢,特别谢了陈怀清。

    又过几日,她悄悄请祖母托人去问陈家意思,许是那一面之缘给陈怀清留下的印象不错,亲事就这么成了。

    父母是不满意的,有祖母压着,她管他们满不满意。

    果不其然,因为薛寒托媒人来提亲,让大太太赵氏又难受起了女儿的亲事,秋芙才从冷香居回去就被叫了过去。

    “你看看你六妹,再看看你。等将来人家夫君是手握重权的侯爷,你的夫君却是还没授官的学生。同是姐妹,这样的差距你甘心?”

    秋芙扯扯嘴角:“女儿没什么不甘心,不甘心的是母亲吧?”

    “你还顶嘴!”

    “又闹什么。”秋大老爷走进来,斥责的不是秋芙,反而是赵氏,“不要总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赵氏不服气,等秋芙走了,秋大老爷才道:“此一时彼一时。新帝喜欢品行好的年轻人,那陈怀清因率太学生上书请命,在新帝那里是有了名号的,何况你忘了他是为谁请命的。”

    为了秋蘅和薛寒,而薛寒如今可是新帝面前的红人。

    赵氏被点醒,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这么说,那臭脾气的死丫头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找了个前途无量的夫婿?

    赵氏有种努力努力白努力的憋屈感。

    除了心中泛酸的赵氏,整个伯府都因媒人的登门喜气洋洋。很快两边就合了八字,过了小定,到这一步秋蘅和薛寒就正式定亲了。

    之后男方要备聘礼,女方要备嫁妆。哪怕薛寒早就暗暗准备着,可因为封了侯,入住侯府也有许多事要忙,而过大礼还要选黄道吉日,再快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完成的。

    薛寒这边一时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薛全甚至比薛寒还要忙。相比起来,永清伯府为六姑娘备嫁就从容多了。

    秋蘅更是清闲,不准备为难自己绣什么鸳鸯枕巾、红盖头,静下心来准备制一味新香。

    新生活,新身份,当有新香来贺。

    第329章 失踪

    秋蘅为将要到的喜事调制新香,府里府外许多人也默默为她准备着贺礼。

    这日薛寒约了秋蘅出去玩,冷香居中,芳洲和青萝也要出去。

    “鱼嬷嬷,我和青萝打算去逛逛铺子,看有没有合适的物件给姑娘添箱,你去不?”

    鱼嬷嬷忙擦擦嘴角的点心渣,干脆利落:“去。”

    给六姑娘的添箱她一定要精挑细选,把冷香居的人都比过去。

    “王妈妈去不?”芳洲又问秋蘅的乳母王妈妈。

    王妈妈笑呵呵道:“都出去了怎么成,你们去吧。”

    “芳洲姐姐,青萝姐姐,我也想去。”

    “还有我。”

    “我也去。”

    丫鬟们把芳洲和青萝围住。

    青萝伸出手指点点挽着她胳膊的小丫鬟额头:“你们差事不做了?要是其他院子有来找姑娘的,结果冷香居就王妈妈一人,像什么样子?”

    小丫鬟不情不愿松了手。

    青萝看着巴巴望着她和芳洲的丫鬟们,又点了一个跟着。

    芳洲安慰被留下的人:“难得今日姑娘出门,我们正好出去,免得被姑娘知道就没有惊喜了,你们可以明日去。”

    以前姑娘经常出门,自打定了亲反而一直窝在冷香居了。这让芳洲有些烦恼,她还想悄悄给姑娘准备礼物呢。

    “我们也想偷偷准备嘛。”冷香居氛围好,大丫鬟不以身份压人,小丫鬟们说话就不畏缩。

    加之秋蘅时不时打赏,小丫鬟们说起给姑娘准备礼物底气十足。

    青萝噗嗤一笑:“你们一次出去三两个,姑娘发现不了的,快做自己的事去。”

    八月正是秋高气爽时,芳洲四人出了伯府,边聊边往闹市走。

    四人逛了金银铺、脂粉铺、香药铺、布铺……不知不觉半日就过去了。

    鱼嬷嬷看着芳洲三人,羡慕不已:“还是年轻好,我这两条腿要断了。”

    芳洲笑道:“既然鱼嬷嬷累了,咱们去茶楼歇歇吧。”

    “芳洲姐姐,你挑的梳子真好看。”跟来的小丫鬟有些羡慕,“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喜欢我选的磨喝乐。”

    半月形的象牙梳,嵌了瑰丽的红宝石,真好看,真贵啊。

    小丫鬟在心中感慨着。

    “放心吧,姑娘喜欢的。”芳洲拍拍小丫鬟胳膊,“姑娘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御赐之物都快把库房堆满了。礼物不在贵不贵重,只要是心意,姑娘都喜欢。”

    小丫鬟这才安心了:“还是芳洲姐姐最了解姑娘。”

    芳洲扬唇:“当然啦,我和姑娘一起长大的。”

    “芳洲姐姐是家生子吗?”小丫鬟问。

    伯府很多人在六姑娘刚来时都好奇过养父母是乡野人家,居然养得起婢女。

    曾经的痛苦芳洲不愿提起,随着仇人覆灭,如今已很坦然:“不是的,我是被姑娘用买毛驴的钱买下的。那时姑娘还很小,我也很小,时间真快啊,姑娘就要出阁了。”

    芳洲摸了摸放着礼物的荷包,笑吟吟道:“等铺房那日,酒宴上的点心我来做——”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芳洲眼睛不由睁大几分,满是不可置信。

    她顾不得和鱼嬷嬷三人说什么,拨开挡在前边的青萝,拔腿就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鱼嬷嬷三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芳洲,你去哪儿?”

    “芳洲姐姐——”

    三人急忙往芳洲跑远的方向追去,可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已经不见了芳洲的踪影。

    “怎么办呀,鱼嬷嬷?”小丫鬟问。

    三人虽急,但不是很慌。

    京城治安向来不错,特别是新帝登基后,都知道要给新帝留个好印象,在上峰叮嘱下巡逻的比以前上心多了。

    “看芳洲的样子,是遇到了认识的人。”鱼嬷嬷冷静安排着,“我回原来的地方等着,省得芳洲回来又错开。你们继续找找,半个时辰后要是还没找到芳洲,就回去找我。”

    青萝和小丫鬟齐齐点头:“好。”

    鱼嬷嬷回到原处,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焦灼。

    芳洲跑得那么急,是看到了谁?

    “鱼嬷嬷——”小丫鬟跑回来。

    “没找到芳洲?”

    小丫鬟摇摇头。

    “你在这等青萝,我回府去说一声。”

    小丫鬟拉住鱼嬷嬷:“鱼嬷嬷,你在这等青萝姐姐吧,我腿脚快,我回去报信。”

    “也好,路上不要耽搁。”

    小丫鬟跑得飞快,一口气跑回了永清伯府,正好遇见薛寒送秋蘅回来。

    “姑娘!”小丫鬟一见秋蘅冲过来,扶着腰气喘吁吁。

    “环儿,你这是从外面回来?怎么跑这么急?”秋蘅松开薛寒的手,看向小丫鬟的眼神带着关切。

    “姑娘,婢子和鱼嬷嬷、芳洲姐姐、青萝姐姐出去买东西,芳洲姐姐好像是看见了认识的人,就追过去了……我们找了半个多时辰没找到芳洲姐姐,鱼嬷嬷让婢子回府报信……”小丫鬟口齿伶俐,很快把情况说清楚。

    其实换别人像芳洲那样,鱼嬷嬷三人不会急得到处找,找上一会儿没找到又赶紧回府报信。可府中上下都知道芳洲虽名为六姑娘婢女,却情同姐妹,自是不敢大意了。

    秋蘅听得心头一跳:“认识的人?”

    芳洲随她从南边来到京城,哪有什么认识的人会让芳洲甩下鱼嬷嬷她们当街追过去?

    “芳洲有没有说什么?”

    小丫鬟摇头:“没有。我们正闲聊着,芳洲姐姐突然变了脸色,话都没说完就跑过去了。看芳洲姐姐的反应,特别吃惊……”

    秋蘅看了一眼天色。

    离天黑尚早。

    京城繁华热闹,夜市到三更才关,五更又重新开市,可谓灯火不绝。而能支撑这样的盛景,除了百姓手头宽裕,敢当街作恶的凶徒也少。

    可不知为何,秋蘅却莫名不安。

    薛寒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了握她的手:“阿蘅,别急,我让侯府护卫分成几队四处找找,再和巡检司那边说一声。”

    秋蘅点点头,把永清伯府的护卫也派出去大半,一时间街头多了许多脚步匆匆的人。

    天彻底黑下来,万家灯火亮起。秋蘅站在街头,只觉秋风瑟瑟。

    第330章 奔向她

    三更了。

    多处街区的夜市已经歇市,终于安静下来,只等五更才会恢复人间烟火。

    那些通宵达旦的酒楼早被问询盘查过,并无芳洲的消息。

    鱼嬷嬷已经被秋蘅强行要求回府休息,青萝和小丫鬟环儿哭肿了眼,紧紧跟在秋蘅身边。

    秋蘅站在芳洲最后离开的地方,又一次问二人:“没记错吗,确定芳洲是往那个方向跑的?”

    环儿用力点头:“绝对没记错。”

    青萝懊悔得心口发疼:“都怪我,我该拉住她的,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秋蘅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早就从头开始,顺着那个方向找了好几遍了,反复问青萝和环儿只是不甘心。仿佛听到新的答案,就能有新的方向,新的线索。

    “阿蘅,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带人继续找。”

    芳洲在秋蘅心中的份量,薛寒很清楚。

    “薛寒。”秋蘅轻轻喊了一声,“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所有人都知道平静只是表面。

    薛寒语气笃定:“一定会找到的。”

    “可亲眼瞧着不见的人,找不到的有很多吧?”秋蘅注视着薛寒的眼,下意识寻求安慰。

    她想从信任、喜欢的人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让她能克制住恐慌。

    薛寒却在听到这话时,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那一年,他就是亲眼瞧着阿蘅被人贩子抱走,从此再也找不到。

    久违感觉到的痛楚卷土重来,但他很快把这情绪压下,用更坚定的语气告诉等着他回答的少女。

    “不,会找到的,我向你保证。”

    秋蘅听到了想听的话,微微点头:“那我们继续找吧。”

    “好,继续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天明。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每一处,有着闹鬼传闻的青莲湖在晨曦中波光粼粼,静谧如画。

    这份宁静,却被一对悄悄来此幽会的少年男女打破了。

    随着惊恐的叫声响起,聚到湖边的人越来越多。

    “怎么了?又闹鬼了吗?”

    “看湖里,好像有人溺水了……”

    ……

    听闻芳洲失踪加入寻人队伍的胡四看到湖边聚了不少人,走了过去。

    “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被问的人伸手指了指:“水鬼寻替身,溺死了个女子。”

    女子——

    胡四的心莫名一沉,推开挡在前边的人,一眼就瞧见湖中浮着人。

    这个距离看不到溺水之人的模样,水中若隐若现的粉色衣裙让人能断定是名女子。

    聚在湖边看热闹的人碍于水鬼传闻,无人敢去捞。

    胡四要跳下去,被手下死死拽住。

    “让小人去吧。”

    胡四看一眼空荡荡的衣袖,没再坚持:“快些把人救上来。”

    手下扑通跳下水,很快游到那里,只一眼就知道人早就没了。

    胡四站在湖边,目不转睛看着手下带着人往回游,直到把人推上岸。

    女子一动不动趴着,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湿漉漉的粉裙沾了泥污没了鲜亮。可看着她的人都能感觉到,她应该很年轻。

    很年轻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胡四喉咙发紧,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明明刚才心急火燎想跳湖救人,可此刻他却极为缓慢蹲下来,单膝跪地,慢慢伸出手去。

    指尖碰到女子湿冷的长发,却似碰到烙铁,猛然收回去。

    看出胡四的异样,两个手下面面相觑。

    “胡指挥——”

    胡四看了喊他的手下一眼,有那么一瞬间想背过身去,让手下看一眼女尸模样。

    可最终他没有这么做,再次伸出手去把遮挡女子面容的长发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胡四跌坐在地,脸色惨白。

    神佛没有听见他的祈祷,真的是芳洲。

    他尚且如此难受,六姑娘可怎么办?

    胡四艰难抬头,吩咐手下:“找到了……去告诉大人……”

    胡四仍在皇城司,这么称呼薛寒其实不合适了,但这种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

    手下一路狂奔,到了薛寒面前。

    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皇城卒,薛寒第一反应就是找到人了。

    “薛大人——”皇城卒喊着薛寒,眼神扫过秋蘅飞快移开,后面的话犹豫着不知怎么说。

    薛寒心一沉,快步走了过去。

    皇城卒凑到薛寒耳边,声音极低:“找到了……已经溺水身亡……”

    薛寒呼吸一窒,身体如紧绷的弓弦,不敢回头。

    可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在哪里?”

    他慢慢转身,看着走过来的少女。

    “阿蘅,你先别急——”

    秋蘅直直看着那名皇城卒:“告诉我,她在哪里?”

    皇城卒看向薛寒。

    “薛寒,我的耳力不比你差。让他告诉我,在哪里。”

    薛寒看着秋蘅的样子心痛如绞,却知道瞒不住她,对皇城卒点头示意。

    “在……青莲湖。”

    青莲湖。

    面无表情的少女如一道轻烟从皇城卒身边掠过,就如三年前那个春日,她从四十年后的大夏历经千难万险回来,奔向云峰山下那个宁和的小村庄。

    那时的她用尽全力奔跑,是跑向她的家,跑向她思念了许久的亲人,满心欢喜,近乡情怯。

    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芳洲惊喜冲向她。

    “姑娘,你回来了!”

    而现在,她同样是奔向她的亲人,她的姐妹,她的挚友,连伤心都不敢,怕这样的情绪打破心底的奢望。

    是认错了吧?

    是骗她的。

    她跑过去,芳洲仍会冲向她。

    就如从那个破碎的大夏回到家,如在永清伯府偷偷溜出去的每一个夜晚,只要她回来,芳洲就会欢欢喜喜迎上来,笑着说:“姑娘,你回来了。”

    青莲湖好远啊,为何那么远?

    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一个趔趄,被紧追在身边的人伸手扶稳。

    秋蘅轻轻推开那只手,跑得更快了些。

    其实没过多长时间,青莲湖就到了。

    平日冷冷清清的青莲湖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对在乎的人来说伤心欲绝的事,对大多不相干的人来说也只是一场热闹。

    秋蘅停下来,怔怔看了一会儿,一步一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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