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芳洲身边的胡四看到了走来的秋蘅。
她跑散了发髻,雪白的一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是令人心惊的木然。
胡四下意识挡在芳洲面前,面对走到近前的少女,不知该怎么开口:“六姑娘——”
秋蘅一言不发,推开了胡四。
熟悉的衣裙,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脸。
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人静静躺在那里,毁灭了她最后的奢望。
大滴大滴的泪顺着眼角淌下,眼里的光熄灭了,只剩破碎的黑沉,她却勾起唇角,讥讽一笑。
早该知道的,上天从不眷顾她。
若是眷顾她,不会让她去到三十年后,目睹十年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若是眷顾她,不会让她一个乡间少女不得不背负起救国的重担,几乎压垮了她的肩膀。若是眷顾她,不会在她熬了十年后回来的第一日,就得知养父的死,面对养母的死。
可她没有很高的要求啊,为什么连芳洲都要带走?
芳洲的名字是她取的,那时她没读多少书,凌大哥教她的诗词中有一句她很喜欢。
采芳洲兮杜若。
她给她起名叫芳洲,阿蘅和芳洲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最终,她的芳洲死了。
阿蘅和芳洲没有一直在一起。
腥甜涌上喉间,一张口,鲜血喷出来,落在芳洲湿透的衣裙上。
被水长时间浸泡的粉色衣裙溅上血迹,如点点红梅绽开。可那并不美,只让人感到窒息绝望。
“阿蘅,别这样。”薛寒紧紧抱住秋蘅,心如刀割,“别这样……”
他拥着她,却觉得怀里的人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是心碎。
他想替她承担这份痛苦,却无能为力。就如每一次她怪疾发作泡在水中缓解痛苦,他也无能为力。
“阿蘅,你要振作,还要找到害芳洲的人。”薛寒抱着秋蘅的手加大了些力气。
“薛寒,你帮帮我吧,帮我找到害芳洲的人。我太累了,我想带芳洲回家了。”
秋蘅挣脱出薛寒的怀抱,把芳洲背起,向永清伯府走去。
“姑娘,让婢子来背芳洲姐姐吧。”青萝哭哑了嗓子。
秋蘅充耳不闻,一步步往前走,青石路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水迹。
“胡四,拜托你了。”薛寒拍拍胡四的肩。
胡四抹了一把眼角:“大人好好陪着六姑娘,其他交给小人来办。”
薛寒点点头,追上秋蘅。
他知道这个时候多说无用,能做的只有陪伴。
永清伯府到了。
秋蘅背着芳洲停下,静静望着伯府大门。
这里应该也算她的家吧。有利益为重的亲人,也有真心待她的亲人。
有真心的地方就是家了,她的家就是芳洲的家。
走到门口处,秋蘅眼一黑,倒了下去。
耳边一片喧嚣,随后便是寂静。
秋蘅再醒来,已近傍晚了。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爹娘拉着她的手,带她去买期待已久的小毛驴。可回家时,她牵着的是一个胖丫头的手,但比买到毛驴还开心。
“阿蘅,你醒了。”
眼中的茫然褪去,秋蘅猛然坐起。
“芳洲呢?”
长时间没有睡眠,令薛寒眼睛发红,声音也是嘶哑的:“芳洲被安置在侧院了。”
秋蘅起身下榻,往侧院跑去。
侧院的堂屋已布置成灵堂的样子,秋蘅走到灵床前,掀起覆盖亡者面部的白绫,露出一张肿胀苍白的脸。
可就算这张脸因在水中泡了一日而变形,却还是无法自欺欺人说这不是芳洲。
她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
明明昨日早上还给她做了红豆糕,现在她的芳洲就穿着寿衣,盖着寿被,一动不动躺在了灵床上。
怎么会这样呢?
秋蘅不明白。
秋三老爷自秋蘅昏倒就守在冷香居,一起跟来了侧院,见她不哭也不语,哭得好大声:“蘅儿,你难受就和爹说,不要憋在心里啊。”
秋蘅没回应。
老夫人过来了,秋芙和秋莹也来了,就连大太太赵氏听闻六姑娘醒了,都来露了脸。
人们来了又走,最后只剩下薛寒守在秋蘅身边。
天彻底黑了,灵堂里烛火惨白。
秋蘅静静跪坐着,眼中没有泪,只有空洞。
薛寒看得痛心,双手扶着她的肩:“阿蘅,还有我,你还有我。”
秋蘅缓缓抬眸,看着从昨日熬到现在没合眼的男人,空旷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薛寒。”她动了动唇,“以后没有人给我做红豆糕了。”
“会有的。”薛寒拥住她。
“就算有,也不是芳洲做的。”
她想大哭,想叫喊,可胸中好像堵了石头,压住了濒临崩溃的理智。
她还不知道害了芳洲的是谁。
“薛寒,你回去吧,休息好了,帮我早些把凶手找到。”
刚回家的时候,面对养父母的死,肩负的重任让她顾不得放任悲痛,只能咬紧牙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而现在,担子终于卸下了,她能做自己了,就让她靠一靠别人的肩膀,软弱一下吧。
“阿蘅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害芳洲的人找到。”
薛寒没有走,陪秋蘅在灵堂守了一夜,一早才离开。
芳洲出事的消息传开,容宁郡主听闻后赶过来,紧紧抱住秋蘅。
她知道,这个时候再多的言语安慰都很苍白,只能靠时间缓解痛苦。
凌云和嘉宜县主也登了门。
陆续有交好的人来探望秋蘅,见她的样子不敢多打扰,宽慰后默默离开。
直到傍晚,薛寒才出现在秋蘅面前。
“阿蘅,害芳洲的人……找到了。”
秋蘅猛然起身,抓住薛寒的手,一字字问:“人在哪儿?”
“在我原先的宅子看守,要把她带来吗?”
“带我去,我亲自去。”
一路上,秋蘅紧紧抿唇,没有问薛寒关于凶手的事。
她要亲自去问那个凶手!
“阿蘅,人就在里面。”薛寒眼中闪过不忍。
该问的,他已问清楚。
秋蘅走了进去。
困在屋中的人听到动静,惊惶回头,二人对上视线。
那一瞬间,对秋蘅来说,比见到了妖魔鬼怪还震惊。
“芸香!”她冲了过去,死死攥住女子手腕,“竟然是你!又是你!”
第332章 为什么
秋蘅一把揪住芸香的头发,眼睛发红:“你为何害了我不够,还害芳洲?”
芸香疼得惨叫:“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放开我,好痛……”
“痛?”秋蘅干涸的眼里跳跃着火焰,狠狠打了芸香一巴掌,而后揪着她头发往地上一甩,抬脚踩在她脸上。
“这就痛了?三年前你把我推入深潭,三年后又把芳洲推入青莲湖,你还有脸叫痛?”
这一刻,什么冷静,什么贵女气度,什么别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对秋蘅来说都是狗屁。
学过的那些本领,读过的那些书,不过都是那些人把她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而实际上,她就是个乡下丫头,现在她只想发疯。
把芸香拎起来,秋蘅一巴掌打过去:“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
又一巴掌抽过去,芸香吐出一口混了牙齿的血水。
“说不说!”
状若疯狂的少女再次高高举起手,落入芸香眼里犹如索命的厉鬼。
“我说,我说,你一直打我我怎么说啊!”芸香崩溃哭喊。
秋蘅这才放下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薛寒。
薛寒忙道:“阿蘅,你慢慢打,不着急,我去外面等你。”
贴心把门关上,薛寒吁了口气。
能发泄出来就好。
门内,秋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脸肿得老高的芸香。
被芸香推入深潭的那一刻,她有太多不解,这困惑伴随了她在那个大夏的十年。回来后,疑惑仍在,但她没有时间为私仇去找失踪的芸香。
天下太大了,她要做的事那么多,哪有精力去寻一个不见的人呢。
现在,终于到了解惑的时候了。
到底为什么,这位儿时玩伴对她下毒手?
“芸香,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你为什么要害我?”
芸香动了动唇。
冷静下来的少女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更觉害怕了。
“我——”她哽咽着,鼻涕泪水糊成一团。
秋蘅直直盯着她,眼神像是在看死物:“你可以拖着不说,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开口。但等久了,我会更生气。”
芸香下意识捂脸:“我说!”
秋蘅面无表情等着。
许是决定开口了,芸香看起来镇定了些,看着秋蘅的眼神有几分异样:“阿蘅,你为什么没死?你来京城多久了?遇到过白大哥吗?”
“是我问你。”
“问我——”芸香摸着肿得高高的脸颊,想到被薛寒的人找到后经历的审问,还有刚刚挨的痛揍,突然生出一股邪火。
她盯着秋蘅的眼,慢慢道:“阿蘅,让我把你推下深潭的,就是白大哥啊。”
“什么?”秋蘅揪住芸香衣襟,“你说什么?”
“我说,是白大哥让我把你推下那个深潭。”
手松开,秋蘅向后退了数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太冷了,明明还是八月,中秋节还没过呢,怎么这么冷啊?
这不是人间秋日,她一定是在寒冰地狱里……
“你骗我。芸香,你做尽恶事,还要给白大哥泼污水。”
“泼污水?”提到凌云,她们都认识的那个如明月高悬的白大哥,芸香的恐惧被嫉恨压下,看着失魂落魄的玩伴竟有种快意。
“阿蘅,你知道我对白大哥的心意的,我怎么会舍得给白大哥泼污水呢?”
秋蘅望着嘴巴张张合合的芸香,阵阵眩晕。
不是泼污水,是……真的?
“为什么?”她定定问,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芸香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秋蘅从腰间一抽,软剑如灵活的蛇卷住芸香脖颈,“我不想再听你搪塞我。再不说,对付你的就不是耳光了。”
芸香惊恐睁大了眼。
刚才秋蘅揪她头发,打她耳光,她虽然又疼又怕,可不是这种怕。
发疯的玩伴让她想到了村里打架的那些人,那是她所熟悉的。
而现在,是陌生的,惊心的怕。
阿蘅明明和她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丫头,怎么三年多不见,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罗刹?
“我真的不知道白大哥为什么要我这么做……”芸香声音颤抖着,一动不敢动。
秋蘅把软剑收回:“那把白大哥怎么对你说的,仔仔细细告诉我。”
“三年前的二月初,白大哥向我们告别,说身体养得差不多了要回家,你还记得吗?”
“记得。”
芸香咬了咬唇:“后来,我一个人去找白大哥,对他说我舍不得他走。白大哥……白大哥说那日把你推进山间深潭,他就带我走……”
“不可能,不会的。”秋蘅冷冷否定,指甲深陷掌心。
“我没说谎!”芸香看着秋蘅笃定的样子,觉得很解气,“白大哥是京中大家公子,你能让那么多官差寻我,那去把白大哥找到,亲自问他啊,看我有没有骗你。”
“那你呢?”
芸香愣了愣:“什么?”
秋蘅紧紧盯着她:“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是……是白大哥要你害我,你就去做了?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
“朋友?”被勾起了最痛恨的回忆,芸香一时忘了畏惧,表情扭曲,“一开始,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可为什么都是乡下丫头,偏偏你生得那么好看?村里那些人总在夸你,说你是山窝窝里生出了金凤凰。就因为我常和你在一起,夸你时就要说我不好看,可我真的丑吗?明明我比二妮她们好看的!”
秋蘅闭了闭眼。
“还有你爹娘,他们为什么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拼命生儿子,却把你一个丫头片子当成宝,竟然还给你买丫鬟?而我呢,从小没了爹娘,在叔婶家当牛做马,挨打挨骂,连饭都吃不饱……”
秋蘅看着神情狰狞的芸香,惊觉跌落深潭之前的自己原来这么蠢。
芸香却越说越激动:“这些我都能忍,可偏偏遇到了白大哥。明明是我们一起遇见的,把迷路的白大哥送回道观的还有我,凭什么白大哥眼里只有你,凭什么!”
一声声凭什么,一句句为什么,听得秋蘅满心悲哀。
她也想问问凭什么,为什么。
第333章 是我
秋蘅看着被嫉妒扭曲了表情的芸香,只觉可笑。
“你说因为和我在一起,哪怕你比二妮她们好看,还是会被村里人调侃相貌,那你为何还总来找我?”
秋蘅没等芸香回答,笑了笑:“因为你来找我,就能吃到我娘蒸的肉馒头,芳洲做的红豆糕。芸香,你爹娘早逝是我害的吗?你在叔婶家挨打挨骂饿肚子,你不恨他们,却恨有好吃的就给你留一份的我,不觉得太荒唐了?”
被秋蘅揭开内心的卑劣,芸香脸色惨白。
“至于白大哥,一开始白大哥说教我们两个读书识字的,你嫌无趣。而白大哥本来就是喜读书、喜安静的人,与有心向学的我相处时间更久,不是正常的吗?”
“不,他就是偏心,偏爱你!”提起凌云,芸香又激动起来。
“就算偏心我,你就能心安理得害我性命?你也见过村里那些一家几个孩子的,父母对儿女尚有偏爱,白大哥与你我无亲无故,凭什么要求他一碗水端平?”说到这,秋蘅自嘲一笑,“何况到最后,他不是要你把我推进深潭里么,对我的偏爱在哪里?”
偏爱就是要她死?
芳洲的死,凌云的所为,让秋蘅觉得比她跌入深潭去到三十年后的大夏还不真实。
“你就是这样的人。”秋蘅看着一脸不忿的芸香,“对你说这么多,不是指望你悔悟,不过是对我这些年的困惑有个交代罢了。那就说说你把我推进深潭之后的事吧,白大哥不是要带你走?”
可听芸香的意思,凌云没有带她走。
“他……他骗了我。”芸香掩面抽泣,“我把你推下深潭后赶到约好的地方,等着我的不是白大哥,是他的小厮。小厮说白大哥给我留了一笔钱,我可以继续留在叔叔家,也可以带我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安顿下来。我知道留在叔叔家不会有好日子过,就被小厮带去了温城,在那里我有了住处和新身份,一住就是三年……”
“那你为什么又来了京城,还害死芳洲?”
“我——”芸香眼神闪烁。
“说!”
“我被人骗了!”芸香揪着头发,神情痛苦,“去年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很老实,对我也好……谁知他卷走了家里的钱,还偷偷把房子卖了。我过不下去,就想用私藏的最后一点钱当盘缠,进京来碰碰运气。”
“碰运气?”
“对。我虽不知道白大哥的身份,可他定然出身不凡,又生得那么好看,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他。”秋蘅嘴角的讥笑刺痛了芸香的眼,“我没想让白大哥收留,只是想着他随便给我一点钱,就能让我过得不错了……”
“那你为什么害芳洲?”
芸香被秋蘅眼中的冷意骇到,愣了好一会儿。
“说啊,你为什么害芳洲?”秋蘅捏住芸香的手腕。
剧痛与恐惧令芸香拔高了声音:“我不想的!是芳洲,是她看到了我非追着不放!我知道芳洲一定和你在一起,你会找我报仇的……她一直追一直追,我甩不掉她啊!”
“你就把她推入湖里了?”
“是她自己跌下去的,不关我的事!”
咔嚓一声响,是手腕折断的声音,
芸香痛得哀嚎,对上的却是一双如死水的眼。
她终于意识到,扯谎没有意义。
“是我……是我把她推下去的。白大哥骗我,说疼我一辈子的男人骗我,我只想再要些钱不再过儿时那种苦日子,要是被你发现就全完了。你为什么在京城?京城这么大,芳洲为什么非要遇见我?有那么疼你的爹娘,你没死好好待在云峰村不好吗?我知道了,你来找白大哥!哈哈哈哈,阿蘅,你装得那么清高,还不是惦记着白大哥……”
芸香癫狂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秋蘅不再看她,一把推开了门。
薛寒就在门外,屋中的对话清清楚楚落入耳中,知道阿蘅有多痛。
他真想把凌云千刀万剐。
那个伪君子!
“我去找他,让我自己去。”秋蘅没有多说的力气,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人。
薛寒看了一眼跌坐在屋内的芸香,关上了门。
天黑下来了,明月高悬,万家灯火。
马上就要到中秋了,团团圆圆的日子。
可这个八月,奔跑在街上的少女失去了最亲近的姐妹,也失去了最信任的兄长。
她跌跌撞撞,到康郡王府的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开门!”
康郡王府的门人看清来人,吃了一惊:“随云郡主来了——”
秋蘅不等门人传报,直接冲了进去。
“哎,郡主——”门人不明所以,想想秋蘅与郡王府的关系没有喊人阻拦,把她登门的消息递了进去。
秋蘅直奔凌云住处。
凌云见到秋蘅吃了一惊:“阿蘅,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白日去探望时,看到眼神悲伤到麻木的阿蘅,还在为她担忧。而此刻,跑到他面前的少女眸中燃起了火焰。
仿佛把他焚烧殆尽。
凌云温和的眼底有了痛色。
阿蘅从没对他露出过这般眼神。
阿蘅好像……知道了。
惊慌吗?羞愧吗?
凌云无数次想过万一到了这个时候会是何种情绪,可真的面对着摇摇欲坠的她,第一反应是心疼。
“凌大哥。”秋蘅喊了一声,很快摇头,“不,白大哥。”
白大哥——凌云垂下眼眸,尘埃落定。
阿蘅果然知道了。
“我今日见到了芸香。”
凌云勉强笑了笑:“这么说,阿蘅已经知道是我让芸香把你推下深潭的。”
秋蘅沉默看了凌云一会儿,唇边挂着惨笑:“白大哥真是坦率,就算是承认这种事,也是一贯光风霁月的做派。”
其中讽刺,如最锋利的刀,狠狠刺入凌云心口。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阿蘅,去那边坐下说吧。”
二人对坐,小厮奉上茶水后退下去。
一身素衣的凌云披着月光,眉目疏朗,眼神温和中裹着哀伤。
“阿蘅,你不是一直在找长清道长吗?我应该就是。”
第334章 选择
“应该是你?”秋蘅听着这话,用力捏紧拳头。
她很想像抽芸香那样一巴掌打过去,可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抬不起手。
眼前这个人,是教她读书识字的兄长,是令她仰望的先生。
“应该是你是什么意思?”她听到自己冷静问。
凌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梦里有个声音,说他是我。”
秋蘅竭力稳住情绪:“你让芸香把我推进深潭,和那个声音有关?”
凌云沉默着点头。
秋蘅闭闭眼。
她跌入深潭去到三十年后认识了先生,先生教了她许多东西,把她送回来,而令她跌入深潭的正是那声音说与先生是同一人的凌云。
原来她去到三十年后不是大难不死的玄妙境遇,而是人为算计。
秋蘅睁开眼,对上凌云的视线:“那你从京城来到随云县养病,也不是巧合了?”
“不是。”
“麻烦你从头说起吧,白大哥。”喊出“白大哥”时,秋蘅眼中满是讥讽。
让她听一听,少时深山偶遇的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我自幼体弱,慢慢长大养好了身体,可到了十五岁那年开始频繁做一个梦,梦中有个声音催促我去随云县。一开始我没理会,头疼越来越厉害,后来难以忍受,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离开了京城……”凌云声音温润,娓娓道来离开京城的缘由。
“我住进了云峰山上的道观,在山中遇到了你。我不再头疼,静心读书,教你识字。我喜欢道观的清净生活,喜欢你送来的野花香草,我一边忧虑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梦中,一边期望这样的岁月静好能一直下去。与你相识四年后,那个声音还是来了……”
凌云回忆起那个声音在梦中再次出现的恐惧与痛苦。
那真是噩梦,令他不得解脱的噩梦。
“他说,他是三十年后的我,帝都南迁,大夏摇摇欲坠,有可能改变亡国结局的只有你。只有你能打破时间的枷锁,去到他身边,并带着所学、所知回来。而我要做的,就是送你过去。”
秋蘅笑:“你信了。”
她去到三十年后的大夏,那十年间见到的悲惨,吃过的苦头,背负的压力,都是因为一个人。
而所谓的相遇、相识、相伴,不过就是为了背后那一推做的准备。
“阿蘅。”凌云凝视着笑容惨淡的少女,眼中是盛不下的痛,“我不敢不信,不能不信。”
那折磨着他的头痛是真的,那个声音所说的亡国危机,他做不到置若罔闻。
那段时间,他纠结,挣扎,抗拒,可也清醒着绝望,他知道自己最终会那么做。
阿蘅不会死,阿蘅会回来。
他在心中下了决定,如果那个声音骗了他,阿蘅死在了那个深潭里,那他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她。
他知道这不够,倘若阿蘅死了,他死上千百次也没有意义,他赎不清对阿蘅的罪过。
好在阿蘅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言,回来了。
他悄悄安排的人守了那个深潭十日,阿蘅回来了。
那个声音没有骗他。
京城再相逢,阿蘅面上虽保持了距离,可眼里对他的亲近没有变。
只有他心中明白,就算阿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们再也回不到山间相伴那四年的纯粹。
他亲手毁了这份情谊,毁了他无比珍惜的这份情谊。
“我要做什么,你都知道?”秋蘅浓密如扇的睫毛轻轻颤动,心中恨与痛交织。
她千难万险,踽踽独行。
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而凌云的回答出乎意料:“不,我不清楚。”
秋蘅目不转睛盯着他,试图找出他扯谎的样子,对上的是一双被愧疚与痛苦溢满的眼。
“我只知道你能去到三十年后的我身边,能带着所学回来。你会做什么,未来会发生哪些大事,如何做才能改变亡国的命运,这些我都不知道。那个声音向我传递讯息是有限的,算起来明确的讯息只有三次。”
“三次?”
“第一次,就是催我去随云县,是我头疾的开始。第二次,就是三年前,催我把你推进那个深潭,大夏面临亡国危机就是那次传递给我的。”
“第三次呢?”
“第三次——”凌云顿了顿,看向秋蘅的眼神复杂极了,“第三次,在秋猎时。”
秋猎?
秋蘅一怔,福至心灵生出一个猜测:“太子!是太子秋猎时没死在那场大火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所以你秋猎时头疾犯了,对不对?”
凌云点了点头。
阿蘅一直这么聪明。
“那个声音要你干什么?”秋蘅问。
凌云沉默不言。
秋蘅靠近他,目光如刀:“让你‘拨乱反正’,杀了太子吗?”
良久后,凌云才轻轻点了点头。
秋蘅怒火直冲头顶。
那个为风雨飘摇的大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先生,要太子如原本那样死去,好让他辅佐的那位君主继位。
可他凭什么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不过是私心罢了。
还好她醒悟得早。
那些未来的君臣把她打磨成他们想要的刀,可她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秋蘅想哭,也想笑。
“那你为何没有听他的,甚至——”空旷的院中没有旁人,只有明月高悬二人头顶,这让秋蘅低低说出了后面的话,“甚至在太子处境堪忧时对靖平帝动了手?”
凌云静静看着秋蘅,是秋蘅熟悉的目光,温和似水。
“阿蘅,你那么努力救下太子,我相信你的判断。”
那个声音说是未来的他,可他从未对未来的他完全交付信任。
去过三十年后的是阿蘅,见过山河破碎的是阿蘅,知晓几十年间大事的是阿蘅。
阿蘅做过的那些事,每次落定后他才察觉是她做的,而对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无所知。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敢胡乱插手,而阿蘅做得那么好,他怎么能坏了她的事。
为此,哪怕头痛如刀绞,令他生不如死,也无妨。
“相信我的判断……”秋蘅喃喃,掩面遮住将要涌出的泪水,“你们是一个人……”
明明是一个人,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让她恨也恨不痛快。
第335章 再出京
“阿蘅,你别哭。”凌云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却颓然把手落下。
没说开前他还能自欺欺人,现在他已没了以兄长自居的资格。
“阿蘅,你恨我吧。”
“我还有一个疑惑。”秋蘅放下手,眼泪已被压了回去。
“你说。”
“我去到三十年后见到的长清真人,是百岁老人的模样,而你过上三十年不过五十岁,这是怎么回事儿?”
五十多岁的年龄差,让她难以把一直寻找的先生与凌云联系到一起。直到伍轻舟的侄儿阿福出现,她才第一次生出凌云可能是先生的一丝猜测。
但这个猜测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她忽略了她的直觉,选择相信理智。
结果理智是错的。
“那个声音确实很苍老。”凌云没能给秋蘅明确的答案,“梦中只有声音,见不到人。我想,这样逆天而为的讯息传递定然会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就是身体的加速衰败……”
代价——这两个字令秋蘅心头一动,想到了自己受到的那些折磨。
是啊,逆天而行,要付出代价。她月圆发作时的痛苦,她以为终得圆满时芳洲的死,可能都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而为了改变过去向年轻时的自己传递讯息的先生,五十岁的年纪,百岁的身体,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问完了。”
秋蘅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凌云也起身,却迈不出追过去的脚步,静静立在原处。
走出数步后,秋蘅停下转头。
“阿蘅——”凌云眼里涌上一丝希冀。
“我问完了,却有一件事忘了说。你知道我为何会见到芸香吗?”
“为什么?”凌云平静问着,可心里克制不住恐慌。
他有预感,会听到一个万劫不复的答案。
“因为她把芳洲推进了青莲湖,她害死了芳洲。你看她多有经验,把我推进深潭后学会了这样解决麻烦。”
凌云听着这些话,如骤雨夹杂着冰雹,打在他身上。
太疼了,疼得他知道他与阿蘅之间再无修复的可能。
“凌云。”
不是白大哥,也不是凌大哥,更不是先生,秋蘅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以后别再见了。”
她说完毫不犹豫向外跑去,没再回头。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凌云耳边回荡,他张嘴喷出一口血倒了下去,彻底陷入昏迷前,耳边仍是那句话: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秋蘅跑出了康郡王府,身后有人在喊,好像是嘉宜县主的声音。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康郡王府,以后她不会再来了。
这么想着时,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薛寒。”秋蘅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强撑的坚强如堤坝被湍急的水流冲垮,“带我回家。”
薛寒把秋蘅背了起来,一步步向永清伯府走去。
夜晚的街头依然人来人往,向二人投来各色目光。
伏在薛寒背上的秋蘅不在乎,背着秋蘅的薛寒更不在乎。
“薛寒,我好难受。”秋蘅的脸颊贴着薛寒的脸,流下的泪水也把他的脸打湿,“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
一路上,秋蘅零零碎碎说着现在,说着未来,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薛寒心疼她的痛苦,也庆幸至少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脆弱,而不是全憋在心里。
背上的少女渐渐没了声音,耳边响起她清浅的呼吸。
“阿蘅,如果我能替你就好了。”薛寒低语。
芸香被送去了京天府,犯了杀人罪的她将要面对的是斩刑。
芳洲下葬那日是个阴天,就葬在了秋蘅晋封郡主后赐下的一处山头上。
孤零零的新坟,碑上刻着“挚友芳洲之墓,秋蘅泣立”几个字。
祭拜的人陆续离去,只剩秋蘅还站在坟前,薛寒陪在她身边。
“阿蘅,回去吧。”
秋蘅没有再哭了,甚至看起来很平静,就如阳光不再热烈后冷下来的湖水。
“薛寒你知道么,我养母下葬那日也是这么阴冷,芳洲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姑娘,回家吧。
那时她伤心欲绝,听着芳洲的劝慰,何尝想到又一次的伤心欲绝是为了芳洲呢。
物是人非,桃花依旧。
“芳洲说要收个徒弟,等我们老了,就让徒弟做点心给我们两个吃。”
“芳洲还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薛寒紧紧拥住秋蘅,声音压抑:“阿蘅,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秋蘅很轻很轻点了点头,走下山时拉了一下薛寒衣袖。
“阿蘅,怎么了?”
“我那晚从康郡王府离开,在你背上说了好些话,你都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
“那你知道吧,我还有一个任务没完成。驻守飞雪关的张新火被北齐收买,主动放齐军入关……”
按着原本的发展,是在两年后。
张新火的叛变使齐军势如破竹直逼京城,最终京城失守,幼帝南逃。也因此,张新火是她要除去的五贼之一。
如今大夏改变很多,张新火会不会走上本来的路不一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能被北齐收买的他死不足惜。
“薛寒,你去一下边关,看看如何处理这个人吧。”
薛寒没有犹豫:“好。”
薛全知道薛寒要去边关,完全不理解:“你知道有多少事吗?筹备婚礼,迁居侯府,你才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要熟悉事务。这个时候你跑到边关去?”
跑去喂羊吗?
“是奉密旨出京。”薛寒一句话堵住了薛全的喋喋不休。
薛寒离京第二日,秋蘅便向老夫人提出要出门。
“你要回随云县?”老夫人大惊。
秋三老爷更是吓坏了:“蘅儿,你不要爹爹了吗?”
“我想回去祭拜养父母,还有……把芳洲的一些东西带回去。”
听秋蘅提起芳洲,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你定了亲事,回去一趟也是应当。那就早去早回,多带些人。”
“不了,我想一个人回。”
“这怎么行,不安全啊。蘅儿,让爹爹陪你去吧。”
“我一个人更方便。”
“蘅儿——”
“父亲,您能一日骑马四个时辰以上吗?”
秋三老爷呆了呆。
老夫人发了话:“祖母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想一个人回我也不拦着。只是别忘了你的家在这里,家里人都等着你早些回来。”
“孙女记住了。”
征得了老夫人同意,秋蘅当日就牵马离开了永清伯府。
秋三老爷眼泪汪汪目送女儿走远,随老夫人回到千松堂后接着哭。
“母亲,蘅儿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
“呜呜,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万一有万一呢?”
老夫人忍无可忍,一拐杖敲过去:“要是有万一就去随云县找,哭有屁用!”
一脚迈进来的永清伯看到老夫人打儿子瞳孔一震,默默收脚转身,赶紧走了。
第336章 新生
秋蘅一路披星戴月,回到了云峰村。
到达那里时,正是下午。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埋葬着养父母的半山腰。
深秋的南方草木仍茂盛,深绿中夹杂着金黄。
她以为养父母的坟前早已杂草丛生,出乎意料的是很干净,明显能看出打理过的痕迹。
是村中有人为养父母扫墓吗?
秋蘅对着坟叩头。
“爹爹,娘亲,阿蘅回来看你们了。女儿不孝,才回来。”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枝的簌簌声,和哀切的虫鸣。
“我把芳洲弄丢了。”秋蘅额头贴着坟前微潮的泥土,眼泪落入泥土中,“我把芳洲带回来了。”
她带回了芳洲常穿的一套衣裳,最喜欢的一支珠钗,还有芳洲不离身的一枚香佩。
芳洲葬在了京城,但她知道芳洲想念着云峰村,想念着她们在一起的年少时光。
她要在爹娘的坟旁为芳洲立一个衣冠冢,这样芳洲想在京城就在京城,想在云峰村就在云峰村。
秋蘅把马儿拴在树边,回了家。
久无人住的房子一股霉味,蛛丝、枯草,处处衰败。
秋蘅痴痴站立着,脑海中掠过的是养父提着打来的野兔哄她开心,养母温柔看着,低头咬断为她缝制衣裙的丝线。芳洲从厨房跑出来,笑嘻嘻把刚做好的红豆糕塞进她嘴里。
“蘅儿,看爹爹打的兔子肥不肥?想烧着吃还是烤着吃?”
“蘅儿过来,试试裙子合不合身。”
“姑娘,我做的红豆糕好不好吃?”
秋蘅捂住脸,无声哭着。
人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啊,原来眼泪是流不干的。
她走到柴房,拿起锄头重新回了半山腰,挨着养父母的坟开始挖坑,最后把装着芳洲衣物的木盒埋了进去。
做完这些已经黄昏了,残阳如血铺在天边,凄艳张狂。
“阿蘅,是你吗?”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
秋蘅转过头去。
“阿蘅,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年轻的男人一脸惊喜,大步走过来。
“小山哥。”
“阿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注意到刚刚立起的小土丘,小山脸色一变,“阿蘅,这,这是——”
“芳洲不在了。”
小山愣了好久,红了眼:“这,怎么会呢?阿蘅,你别太难过,要是在京城过不好,就别走了。”
“小山哥,我爹娘的坟,是谁打理的?”
“我有时候会来除除草,村上那些叔婶们也会来给陈叔、陈婶烧烧纸……”
“多谢你们了。”
“这谢什么,都是一个村的。”
小山没问秋蘅在京城的情况,在他看来秋蘅一个人回来,芳洲不在了,那在京城定是伤心事了。
秋蘅被小山硬拉着去了他家吃晚饭,见到了小山的妻子。
小山娘热情招呼秋蘅,告诉她:“你小山哥去年成的亲,再过些日子就要当爹了。”
小山不好意思笑着,小山媳妇更是羞红了脸。
秋蘅在一片温馨中填饱了肚子,婉拒了留宿回到自己家。
硬邦邦的床榻,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她却直接躺下睡了过去。
转日一早,小山便来叫秋蘅去他家吃饭。
“替我谢谢婶子和嫂子,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秋蘅进了山,来到了那处水潭旁。
潭水幽深,漂浮着残花枯叶,人的倒影清晰可见。
秋蘅坐在潭边,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就是这个深潭,把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乡下丫头变成了长清真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尖刀。回来后,许多人的命运开始改变。
她要是重新沉入这个深潭,会发生什么事呢?
会再次去到那个未来的大夏吗?
倘若真的到了那里,再回来是哪个时间节点?
会不会……救回芳洲?
这个念头一起,那平静的水面下仿佛藏着勾魂摄魄的水妖,勾人靠近。
秋蘅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后退。
她不能这么做。
一切重新开始,她能保证有如今的大好局面吗?
她不能。
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结果。重新来过,一旦失败而陷万千大夏百姓于水火,她赌不起,也承受不住。
可是真的好痛,好不甘心。
这份不甘让秋蘅留在了云峰村。
她知道最终她还是会回去京城,但不是现在。
她把破败的家打扫干净,常有村里人给她送吃的,有时是一把小葱,有时是几颗菘菜。
她每日都会在村子里走一走,去养父母和芳洲的坟前说说话,在那深潭边坐一坐。
京城的来信一封又一封,有老夫人的,秋三老爷的,兄弟姐妹的,容宁郡主和嘉宜县主的。
一日日过去,秋蘅心中的空洞被这些来信和村中袅袅炊烟一点点填补着。
天越来越冷,细雪如絮,落入没有结冰的深潭里。
秋蘅还记得,每到春日这潭水中落入的是桃花瓣,美丽极了。
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蘅。”
秋蘅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染着风雪的怀抱里。
“阿蘅,我来了。”薛寒墨色的斗篷把清瘦的少女紧紧裹住,“我想你了。”
秋蘅回抱着薛寒,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想你了。”
雪簌簌而落,变得大了些,落入幽深莫测的水潭,也落在二人的头发和衣衫上。
“边关的事,忙完了?”
“嗯,没有惊动他,在他身边布置了一些人。等他与北齐谋事,便可将计就计,关门打狗……”
秋蘅听着薛寒的安排,放下了最后一个担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牵着手往外走时,秋蘅问。
“先是问到你住的地方,又找邻舍打听了一下,那位小哥说你每日会去山中潭边。”
“应该是小山哥。”
“你们两家关系很好吧?”
“嗯。”
“那要早些回去了,我向他打听时,他媳妇发作要生了。”
秋蘅再顾不得说话,拉着薛寒飞奔,等赶到小山家时,小山正在院中急得打转。
屋内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听得人揪心,秋蘅不觉紧紧抓住薛寒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接着是喜悦的喊声:“生了,生了!”
小山冲了进去。
秋蘅看到了襁褓中的婴儿。
小小的,皱皱的,却能让人的心软成一片。
这就是新生啊。
可能还会生活艰辛,但至少不会在风雨飘摇的大夏长大。
秋蘅心中的最后一丝空洞在这一刻因婴儿的到来被填满。
不管有多少凭什么,为什么,她做的是值得的事。
而以后,她可以只为自己而活了。
孩子洗三那日,秋蘅送去了添盆礼,回来时薛寒正从厨房出来。
这几日都是两人一起下厨,秋蘅见此并不奇怪,笑着问他:“做了什么好吃的?”
视线落在盘子中,一下子愣住了。
是红豆糕。
“阿蘅,我做的可能不太好吃,以后我会好好练,给你做到老。”薛寒说这话时,有些忐忑,有些笨拙。
他怕阿蘅嫌弃他做的红豆糕,但他想让阿蘅知道,只要有他在,就永远有人给阿蘅做红豆糕吃。
秋蘅拿起红豆糕咬了一口。
糖放多了,有些甜了,但她现在正需要多一点甜。
“那你不要忘了今日的话,给我做到老。”
“好。”
秋蘅吃了一块又一块。
“阿蘅,我们回京吧。”
秋蘅抬眸,对上男人期待的眼。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