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鲤本就一肚子火,正想抬脚踹翻池东清,却感觉他不动声色地往自己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张小鲤一顿,为避免被怀疑,这一脚还是踢了出去。
“滚开!”
张小鲤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身后的宫卫们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压着张小鲤,张小鲤却已立刻站定,一动不动,表示自己踢完这一脚后不会有其他动作。
与此同时,她将那纸条悄无声地塞进了衣袖之中。
莫天觉叹了口气,走到两人中间,先转头看向池东清,道:“池大人算是无故被牵连,便先回去吧,只是屋外可能要鹰卫看守,这几日也不要随意外出。”
这便是要暂时软禁的意思,池东清拱手道:“是。”
莫天觉又看向张小鲤,只道:“带回惊鹊门,不要出岔子,我得立刻去一趟三殿下府上。”
*
张小鲤此前在惊鹊门进出来回近百次,却是第一回来到敬法堂下的地牢内,地牢内有些湿冷,寒气逼人,但因几乎没有囚犯,倒显得格外干净。地牢里拢共也不过七间牢房,如今只有中间那间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人,正是林承志。
几日过去,他倒是不见消瘦,人看着挺精神,听见动静,还立刻站起来,好奇地张望着。
看见张小鲤被铐着手走入,林承志十分意外,惊呼:“张大人?!”
张小鲤没理会他,她被关入了林承志旁边的旁边的那间牢房,几乎是最里面,可见这些人还是很忌惮她武力的。
张小鲤扫了眼手里的纸条,那纸条很小,上边也不过两个字“安好勿寻”,字迹却让张小鲤一顿。
她趁着惊鹊门守卫离开之前,喊了一声:“若莫大人回来,请转告他,我有事要禀报!”
那几个守卫知莫天觉待她向来客气,故而也并未为难,点头应了下来。
张小鲤思绪纷纷地在稻草上坐下,林承志的声音自那边传来:“张大人,你做什么了?!为何好端端地会被关入此地?”
张小鲤冷冷地说:“我杀人了。”
林承志倒抽一口凉气,道:“何、何人?”
“你的好弟弟,林存善。”张小鲤冰凉地说,“不过,我也并非故意。毕竟,谁能想到他不但活着,还藏在池东清家中,我也是一时失手……”
林承志愕然地道:“这如何能失手?!你到底做了什么?!”
张小鲤见他这般反应,知晓自己猜的没错,当即不再说话,林承志又追问了好几声,突反应过来一般,道:“林存善……怎会在池东清家?”
这掩饰简直拙劣,张小鲤懒得理会,靠在墙上闭目养神,那边林承志大约也知自己已彻底暴露,不敢再多说,免得多说多错。
这对兄弟,或者说主仆,根本就是一个德性,上回张小鲤问他时,他还信誓旦旦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张小鲤压下心头怒意,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张小鲤睁眼,来人果然是莫天觉,莫天觉道:“他们说你有事要同我说?”
一旁的林承志着急地说:“林大人,张大人刚刚说她杀了林存善,是真是假?”
莫天觉有几分莫名,也没回答,只疑惑地看着张小鲤,张小鲤道:“不必理他,你看这个。”
张小鲤把手里的纸条递给莫天觉,轻声道:“这是池东清偷偷塞给我的。”
莫天觉讶然,很快明白了今日暖阁外张小鲤和池东清那动静是怎么回事,他接过纸条,盯着上头的“安好勿寻”二字仔细瞧了一会儿,轻声道:“……是知白的字迹。”
张小鲤点头,咬牙切齿地道:“我已明白他是怎么消失的了,不是我们所想的趴在了地上……是池东清为他打了掩护!”
这字条由池东清交给张小鲤,便可知林存善在池东清那儿,而这些日子吕尘四处搜寻林存善,林存善必不可能是中途转移到池东清那儿去的——若他能转移,有太多地方比池东清家好。
也就是说,林存善最初便是跟着池东清离开了。
从结果逆推的话,一切就清晰简单了。
“那日林存善一定是提前意识到有人在监视,甚至想要他的性命。林存善提前和池东清商量,两人几乎同时离开,我们之前的推论思路没有错,只是林存善并未跳入小围墙内侧,而是借着池东清那边轮椅的掩护,进了池东清的马车。”张小鲤越说越觉得窝火,“我们会想错,是林存善故意误导,他一定让某个人——”
张小鲤提高了声音,道:“比如我旁边这位林大公子,让他回惊鹊门后,在小围墙处故意趴了一会儿,让我们以为林存善从未上马车。”
一旁林承志也意识到两人在聊什么,本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这下也嗫嚅起来,道:“我……呃……”
张小鲤没理会,握拳道:“还有个原因,我们怎么都想不到,池东清会参与进来,或者说……被卷进来。不,我早该想到的,他这人一贯如此,只要能达成目的,将无辜者卷入,他是半点不会愧疚的!”
“此言差矣。”林承志的声音自那边响起,“当时情况危急。实在是没有办法。”
莫天觉捏着那纸条不语,随即索性对张小鲤道:“出来。”
牢房的门是打开的,张小鲤跟着莫天觉走出,两人走到林承志面前,林承志瞪大了眼睛,不由得退了几步,道:“好好说话……不会要动手吧?张大人,冷静……”
莫天觉道:“追杀知白的人,究竟是谁?什么人,会将他逼入这境地?”
林承志顿了一会儿,复杂地看向张小鲤,道:“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张大人!”
他这样说,莫天觉和张小鲤都明白了,张小鲤道:“是我师父吕尘?他为何要追杀林存善?”
林承志惊讶道:“你连此事都告知莫大人了?”
“我不像某些人,遮遮掩掩。”张小鲤没好气地说,“快说!”
林承志为难地道:“这次,我是真的有许多不知情的地方。诶诶诶,别动手啊!”
张小鲤隔着木栏门便要伸手将林承志揪出来,他吓得缩进角落,道:“真的!你们若不信,我可将我知道的全盘说出!这事儿要从钱叔开始说起——”
听到钱叔的名字,张小鲤一怔。
自那日和单谷雨聊天,张小鲤便一直觉得吕尘行为怪异一定和钱叔有关,甚至猜出钱叔便是吕尘的那个师兄,但更多的脉络她实在梳理不通。
听林承志提及钱叔,张小鲤知必有所获,当即也没再动作。
林存善回忆片刻,道:“钱叔……是那时同你一起来长安的老仆?”
“是。”林承志点头,“不过,钱叔不是什么寻常老仆,他以前,似乎是个特别厉害的人,是第一任铁侍卫,也是吕尘的大师兄,他们之间,还有个二师兄,名为卢飞。”
莫天觉却是极其愕然,道:“第一任铁侍卫……破军大将军,霍骞?!”
张小鲤也反应过来:“我听三皇子说过,他们三个很早便一直跟着皇上,人称三悍卫……”
“是。”林承志道,“钱叔,其实是骞叔,他们三个最初都是皇上的贴身铁卫,后来钱叔当了大将军,卢飞也成了钱叔的副手,铁侍卫的职责便落在了最小的师弟吕尘身上。”
莫天觉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道:“可霍大将军不是二十年前便因为意外失足掉落鞑密山崖,尸骨无存么?”
林承志叹气,道:“本该如此。不过他活下来了,只是脸上受了伤,腿也跛了。而且,他也不是意外失足掉落山崖的,是被卢飞所害。”
张小鲤大感惊讶,这事儿吕尘并未提过,哪怕上次提到师兄,他也一嘴未提。
莫天觉道:“竟是如此?可卢飞后来也中了毒箭而亡……”
张小鲤忍不住说:“胡珏也是,这个霍将军也是,怎么所有掉下山崖的人,都是被人推下去的啊?”
林承志为难地说:“反正钱叔说过,自己那时特别伤心,卢飞和吕尘都是他很疼爱的师弟,竟要他性命。不过,钱叔也算是命不该绝,他被推下山崖后,为林存善的生母所救……虽毁了容、跛了脚,至少是活了下来。他对那群旧友寒了心,加之……咳,我猜,我猜的啊,钱叔应当是有些喜欢林存善生母的,见其境况艰难,怕她出事,所以选择了跟在林存善生母身边,当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但林存善的生母经常将他赶走,他倒也听话,总会默默消失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林承志有些尴尬地道:“若非如此,以钱叔的功夫,我们幼时,也不至于能那般欺负林存善。”
莫天觉这倒是头一遭听闻林存善童年遭欺负、生母疯癫这两件事,不由得惊讶道:“听起来,知白幼年十分艰辛。”
“后来少爷生母去世,钱叔便一直跟着他了。”林承志赶紧扯开话题,“我也是慢慢才知晓钱叔竟曾是那么厉害的人。不过他哪怕是跛了,武功的确也极好,而且神出鬼没,我也问过他既然大难不死,为何不回闵国——他若归来,皇上一定重重嘉赏他。可钱叔只说,故土难归,陈年往事,如前世不值得追溯。”
故土难归……
张小鲤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一想,似是萧太医也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他们两人的故土,一个是闵国,一个是鞑密。
而巧的是,这两人如今都在为林存善做事,林存善像一道桥,让两边徘徊之人,得以在此喘息。
林承志继续道:“钱叔其实并不愿回长安,尤其不愿见所有旧识。但少爷既来了长安,他也只能跟着。他在长安颇为提心吊胆,说不想遇到自己的师弟,因师弟武功高强,眼力极好。”
“他师弟就是我师父吕尘。”张小鲤道,“他们打了照面?是不是我师父去找林存善送信那一回撞上的。”
“没有。”林承志摇头,“钱叔武功高强,而且对于外来人都十分警惕,不管谁来,他都会先躲起来,那夜也不例外。出问题的是……包子。”
“包子?!”张小鲤莫名其妙,“什么包子——啊!钱叔做的包子?!”
“对。”林承志点头,“就是你夸过许多次好吃的钱叔做的包子。那几日,为了替张大人你脱困,少爷老毛病又犯了——不吃不睡,整日就在那儿计划来计划去的,钱叔忧心,便亲手给他做了包子。谁料吕尘突然来了,钱叔及时躲避了,但少爷一门心思在吕尘所携来的亲笔信上,更不曾料到,吕尘会因为饥饿,随手拿起桌上的包子吃了。”
张小鲤一怔,喃喃道:“我师父……的确是这样的人,在宫中或许会收敛,但在民间,他从来是这样,一点道理规矩不讲。”
林承志蹙眉道:“其实少爷那时已隐约觉得不太好,但吕尘吃完包子如常离开了,钱叔却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才悄然从你的小院那边翻墙过来,说……吕尘没走,在小院外守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