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大亮, 风雪稍歇,一行人马已整顿完毕。
闻定州领着闻家一百护卫整齐列队,虽无正式编制, 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卫林纶心中虽看不起这些“私兵”,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闻氏毕竟是太子母家,分量非同小可。
顾文匪亲自挑了一匹神骏的黑马,算上禁军, 队伍不过两百余人。时间紧迫,必须轻装简行,尽快赶到中都军驻地调兵才是正途。
他存心折辱朝权,命朝权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猩红官袍, 连件挡风的披风都不给。
更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人一把提到自己马背上,按在身前。
朝权脸上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讶异,随即因膝盖传来的剧痛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
昨夜长跪至天明, 那双膝盖早已肿痛不堪,此刻被强行拉扯上马,尖锐的刺痛直冲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你骑术稀烂,”
顾文匪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清晰地传入朝权耳中,
“孤若不带着你, 只怕你这累赘半路就寻机逃了, 或是直接冻毙在路上。”
朝权抿紧了失了血色的唇,没有辩解。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机会学骑马?他那些技艺,都是入宫后偷偷练的, 虽不算精湛,也绝谈不上“稀烂”。
只是当年……在顾文匪身边时,他曾装作生涩,引得那位太子殿下亲自手把手地、极有耐心地教了他许久。
那时风雪似乎也没这么刺骨,顾文匪的怀抱是暖的,带着龙檀香和一丝纵容的笑意。
朝权那时,是真的很喜欢顾文匪。
下一秒,回忆被凛冽寒风切断。
“驾!”
顾文匪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将冰冷的空气撕开一道口子。
顾文匪、闻定州与卫林纶的马位于队伍中前方。
卫林纶目光复杂地瞥着前方几乎依偎在太子怀里的那道猩红身影,心中鄙夷更甚。
这阉人,果然手段了得,不过一夜,竟又能以这般姿态蛊惑殿下!
而闻定州只是挠了挠头,他性子直率,看不太懂这些弯绕,只觉得太子表哥对这阉人似乎格外“上心”,连如此紧急的行军都要这般带在身边。
一路疾驰,寒风如刀。
朝权只着一件单薄官袍,很快便被冻得四肢僵硬,脸色苍白如雪,连唇上都失了最后一点血色,只有眼尾那颗泪痣,红得愈发惊心。
膝盖的肿痛在持续颠簸中不断加剧,带来钻心的抽搐。
顾文匪感受到身前人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当年,他流放那年,也是这样的寒冬,也是这样刺骨的冷,几度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冻死在路上。
“真是废物,”顾文匪低头,在朝权耳边冷嘲,“连这点冷都受不住。”
“……”
朝权在马背上颠簸,无处着力,不得不向后靠在顾文匪坚实的胸膛上。
腰背被颠得生疼,双腿早已麻木,唯一的热源竟来自身后这恨自己入骨之人。
“若非事急从权,”
顾文匪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残忍的假设,
“孤必定将你拴在马后,看看你这人腿,能不能跑得过马腿……直到将你彻底耗废为止。”
“殿下高兴就好。”
朝权闭合了眼,长睫上凝结的霜花微微颤抖,只是将身体更蜷缩了些,像一片在风雪中无所依凭的血色碎花。
说到底,他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他不想死而已。
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哪里能那么轻易的就去死呢?总归是要赖活着的。
朔风卷过枯草,发出刀锋般的嘶鸣。
虽急于赶路,但马匹终究是血肉之躯,经不起昼夜不息的全力奔驰。
以当前的速度和强度,若连续奔跑一天一夜,再神骏的良驹也难免倒毙途中。
因此,疾驰半日后,队伍不得不在一片背风的枯树林边缘暂作休整。
人马俱疲,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
整个队伍沉默地嚼着冰冷的干粮,气氛压抑。
闻定州身手矫健,趁着歇息的空当,竟用随身携带的短弓猎得一只野兔,利落地剥皮架火,烤得外焦里嫩,恭敬地奉到顾文匪面前。
顾文匪接过,慢条斯理地撕下一条兔腿,目光却越过跳跃的篝火,落在不远处那道孤峭的猩红身影上。
朝权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官袍,被命令跪在冰冷的、覆着残雪的地面上。
寒风掠过,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眼睑下那颗泪痣,红得刺目。
队伍中随行的十名宦官,皆是奉命前来伺候太子起居的。
他们瑟缩在角落,不敢多看,唯有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小宦官,眼神里藏不住担忧,频频望向跪着的朝权,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这细微的关切没能逃过顾文匪的眼睛。
他冷笑一声,走过去,玄色靴尖不轻不重地踢在朝权的膝盖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朝权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呃。”
“他是谁?”
顾文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朝权抬起眼,顺着顾文匪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个满脸惊惶的青衣小宦官。
他垂下眼帘,声音低哑,卑贱柔媚:
“不过是个随从罢了,殿下身份尊贵,何必与他计较。”
“哦?”
顾文匪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
“孤怎么听说,有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小徒弟,拼死拼活非要跟着你来这趟‘好差事’……莫不是就是他吧?”
朝权沉默了。
这沉默无异于一种默认。
那青衣小宦官名叫阿禄,确实是他早年无意中庇护过、后又带在身边指点过几句的孩子,心思纯善,不懂这宫闱倾轧的险恶,此番跟来,怕是凶多吉少。
顾文匪见他不答,笑意更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看你跪得如此辛苦,膝盖怕是快要碎了吧?若是实在撑不下去,不妨让你这好徒弟来替你跪着?想必他为了师父,定是心甘情愿的。”
无法,朝权深深俯下身,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恳求道:
“殿下……祸不及他人。所有罪责,奴婢一力承担。无论殿下要如何处置奴婢,只求殿下万勿牵连无辜。”
“是么?”
顾文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俯下身,凑到朝权耳边。
他靠得极近,灼热的呼吸混合着龙檀香的冷冽气息,拂过朝权冰冷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无人听得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能看到朝权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
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朝权终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好。”
得到这个回答,顾文匪脸上露出了某种近乎满意的神情。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看着猎物在自己设定的规则下被迫屈从的快意。
他直起身,坐回原来的位置,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朝权。
短暂的休息结束,队伍准备再次启程。
顾文匪翻身上马,然后朝朝权伸出手。
朝权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但跪了太久,膝盖早已麻木肿痛,加上严寒侵袭,双腿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他试了两次,都险些狼狈地摔倒在地。
“啧。”
顾文匪端坐马上,冷眼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并未催促,也未相助,直到确定朝权真的站不起来,才策马过去,微微倾身,一把将朝权捞上马背,依旧安置在自己身前。
触手之处,是一片冰凉的僵硬。
顾文匪皱了皱眉。
这阉人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气息也微弱得可怜。
若是真冻死了,倒是便宜了朝权这个阉人,漫漫长路,少了这复仇的对象,岂非无趣?
思及此,顾文匪冷哼一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绣金纹的厚实披风,带着些许残余的体温,颇为粗鲁地将朝权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挡挡风,”
顾文匪的语气依旧生硬,带着施舍般的意味,“别真冻死了,晦气。”
骤然被温暖的披风包裹,那上面还残留着顾文匪身上独特的龙檀香气,朝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熟悉的、曾经那么令他眷恋又最终带来毁灭的气息,此刻如同最尖锐的讽刺。
“是。”
朝权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将脸埋入那柔软的绒毛里,掩去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知道顾文匪恨他,他当年又何尝不恨顾文匪薄情呢。
总归是恨来恨去,没个尽头似的。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马蹄踏碎冻土,向着前路奔去。
又赶了半天的路,暮色四合,凛冽的北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旷野中每一个敢于露面的生灵。
队伍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山坳里扎营,几堆篝火勉力驱散着渐浓的寒夜。
算算行程,明日清晨出发,再赶半日路,便能抵达中都地界。
空气中似乎已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仿佛远方的兵戈之气已随风潜至。
顾文匪卸下大氅,露出里面利落的玄色骑射服。
他并未假手他人,而是亲自取了弓箭,身影很快没入营地旁的枯木林。
未走官道,择小路疾行,虽增添了颠簸,却也意味着这片人迹罕至的冬季荒野尚存生机。
不过两刻钟,他便提着两只肥硕的野兔归来,兔身尚带着余温,箭矢皆精准地贯穿眼部,足见其箭术之精湛。
他将兔子随手扔在朝权脚边,溅起几点微融的雪泥。
朝权正靠坐在一棵老树下,裹着那件玄色披风,脸色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依旧苍白得惊人。
“处理干净,烤了。”
顾文匪的命令简短,把腰间的匕首丢给他。
“是。”
朝权俯身,拾起那冰冷的猎物和匕首,走到篝火旁。
他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清理皮毛、架火烧烤的步骤却依旧有条不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熟练。
当年皇家围猎,他曾经也这样为太子爷处理过猎物,他们偷偷摸摸的在野外私会了好几回,太子又教他骑马,又叫他箭术。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火光勾勒出朝权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
顾文匪坐在火堆旁,先是慢条斯理地用了些自带的干粮,然后等兔子烤好,又撕下小半只烤得焦香流油的兔腿,不紧不慢地吃着。
油脂沾染了,就随意拭去,顾文匪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朝权身上。
“喂,过来。”
待吃到只剩最后几口,顾文匪忽然朝朝权勾了勾手指。
朝权依言走近,刚在他面前站定,顾文匪便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他散落在脑后的墨发。
“呃!”
力道之大,迫使朝权不得不吃痛地仰起头,露出那段线条优美却布满青紫指痕的脖颈。
顾文匪将手中那块自己咬过的兔肉递到朝权唇边,指着那清晰的齿痕,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吃。”
朝权的身体已经一天水米未进,加之严寒与旧伤,他的胃腹早已绞痛难忍。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只是就着顾文匪的手,沉默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将那块肉吃了下去。
动作间,干燥起皮的唇瓣偶尔会擦过顾文匪的指尖,带来微不可察的痒意。
顾文匪看着他顺从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猎物的猛兽一样,他松开钳制,又拿起一块干硬的饼,掰下一角,近乎粗鲁地塞进朝权嘴里。
“咳……咳咳……”
朝权猝不及防,□□涩的饼屑呛住,顿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苍白的脸颊因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连眼尾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那颗泪痣在湿润的睫毛旁,愈发显得凄艳。
“真没用,这都能呛到。”
顾文匪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半晌,才拿起水囊,拔开塞子,递到朝权唇边。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如同主人喂食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清水涌入喉间,缓解了呛咳,却也因流速过快,再次引发了一阵轻微的咳嗽。
“咳咳……”
朝权眼角都有点呛红了。
周围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禁军、闻家护卫、那些随行的宦官。
有人面露鄙夷,有人眼神复杂,有人则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但无一例外,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交头接耳都没有。
顾文匪是太子,曾经是,现在更是奉旨复位。此去若一切顺利,他便是这片江山未来的主人。
谁敢对未来的皇帝说个“不”字?谁敢质疑他的行为?
顾文匪看着朝权被水呛得眼角泛红的模样,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骤然沉了沉。
在这深沉的夜色之中,火光在顾文匪眼中跳跃,映出一种幽暗的、近乎掠夺性的光芒。
此时此刻,这个阉人身上,竟淬炼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殊色,像雪地里被碾碎的红梅,汁液淋漓间散发出残败的芬芳。
这股芬芳,化作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着顾文匪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看啊,
这个曾经翻云覆雨的权宦,这个将顾文匪从云端推入地狱的背叛者,如今……像最卑微的猎物般在他掌中颤抖、喘息,连一口水都喝得如此狼狈。
好似而是更早以前,东宫深处,红销帐底。
那时,朝权被顾文匪困在怀中时,那隐忍的细微的颤栗,眼尾也是这般泛着红,那颗泪痣仿佛浸了酒,醺然欲醉。
那时,顾文匪在他耳边低语时,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微微仰起的弧度,如同引颈就戮的天鹅,带着一种献祭般的、令人疯狂的美丽。
如同淬了冰糖的刀刃,色字头上一把刀,当真是可怕。
顾文匪何尝不知道朝权是毒蛇,是蝎子,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但那又如何?
他顾文匪偏偏就要拔掉他的毒牙,折断他的毒刺,让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施舍苟活,让那双狐狸眼里,只剩下对自己的恐惧。
篝火明明灭灭,如同两人之间未曾熄灭的恨火与孽缘。
朝权沉默地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尚未缓过气,顾文匪已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将朝权一把拽起,不由分说地拖向那座刚刚搭好的简易营帐。
那边,闻定州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结果半句话都没说上,就看见人已经不见了:
“表哥我……”又猎了一只兔子!
“呃?表哥睡这么早啊。”
闻定州挠挠头。
刚才已经旁观了一切的卫林纶看了一眼闻定州,用一种简直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明眼人都知道里面要发生什么了,也就傻子还不知道。
——
帐内陈设极其简陋,不过是在冻土上铺了一层厚布,勉强隔开地面的寒气。
饶是如此,依旧能感觉到泥土的冷硬透过布料丝丝缕缕地渗上来。
在这样的寒冬里,这样与露天席地而眠并无太大区别,终归还是冷的。
下一秒,朝权被毫不留情地掼在冰冷的地面上,受伤的膝盖再次遭受重击,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额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唔……”
他死死咬住下唇,齿间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硬是将那声痛哼咽了回去,未曾泄露半分软弱。
顾文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强忍痛楚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错辨的威胁,炽热的呼吸拂过朝权敏感的耳廓:
“还记得……你晌午答应过孤什么吗?”
朝权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是,奴婢不敢忘。”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顺从。
忍着膝盖钻心的疼痛,用那双冻得青白的手,颤抖着,一点点解开身上那件早已皱褶不堪的猩红官袍。
衣带松散,布料滑落,那身象征权柄与耻辱的猩红官袍委顿于地,如同一朵骤然凋零、糜艳而绝望的花。
好似硬生生的剥下一层狐狸皮,露出满是伤痕的一身肉。
由于去势,朝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同于正常男子的纤细,骨架秀气,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在昏暗帐内仿佛自带微光,让上面各种各样的伤痕显得更明显了。
很多伤痕,顾文匪见过。
顾文匪遇到朝权的时候,那些伤痕就已经在了,有些是身上的冻疮,有些是被烟管烫的,有些是被打的。
但是现在一看,伤痕更多。
真奇怪,做了高高在上的东厂提督,居然又多了如此多的伤痕,真是不知是去位高权重的,还是去吃苦的。
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思及此处,顾文匪迈步上前,猛地按住朝权的后脑,将他的脸重重压向冰冷粗糙的地面。
“呃……”
朝权猝不及防,鼻尖撞上地面,一股混合着草根与冻土的腥涩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呛得他一阵眩晕。
头顶传来顾文匪低哑的轻笑,那笑声里浸满了报复的快意与阴暗情绪:
“呵,倒真是个不错的夜壶。”
帐内空气浑浊,倒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帐外,北风依旧呼啸,卷着雪沫拍打在营帐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其内正在上演的、无声的凌迟与屈辱。
这一夜,注定漫长。
……
简易的营帐隔音极差,外面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如同无形的鼓点,敲在朝权紧绷的神经上。
朝权战战兢兢,不愿出半丝声音。
“不愿叫是吧?孤来帮你。”
看着朝权如此,顾文匪就心情不错,难得发了发善心,他大手猛地覆上了朝权的口鼻。
那手掌宽大有力,指节分明,这一捂,竟是严严实实地将朝权口鼻一同封死,不留一丝缝隙。
“唔……!”
朝权猝然睁大了眼睛,所有的空气被瞬间截断。
求生本能让他开始挣扎,双手无力地推拒着顾文匪坚实的手臂,双腿在粗糙的布面上蹬动,喉间发出困兽般的、被压抑到极致的闷响。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鬓角滚落,浸湿了朝权散乱的发丝。
他白皙的脸颊因缺氧逐渐泛起不正常的绀红,眼球微微上翻,露出眼白,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完完全全失去了焦距。
耳边散落的鬓发被泪水和冷汗浸湿,一缕又一缕地黏在额角与颊边,衬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显得格外凄惨可怜。
“啧。”
顾文匪俯视着身下之人濒临崩溃的模样,感受着掌心下剧烈的挣扎逐渐变得微弱,那双曾经艳丽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涣散的痛苦。
直到朝权挣扎的力道几乎完全消失,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顾文匪才松开了手。
“咳……嗬……嗬……”
大量空气猛然涌入肺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朝权像离水的鱼一般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泪混着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狼狈。
背后,顾文匪伸手,用指腹有些粗鲁地揩去朝权眼角的泪痕。
“真是没用的东西……做个器物也不会,就你……这样的……一次……就撑……”
“真是……”
“孤……灌……”
后面的话,朝权有点听不清楚了。
他就这样跪着蜷缩在冰冷的营布上,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白交错,耳边嗡鸣不绝,仿佛有千万只蜂在颅内振翅。
不敢妄动,朝权就像一只被猛兽利爪按住的猎物,只能小口小口地深呼吸,试图将那撕裂般的痛楚压下去,让几乎停跳的心脏慢慢找回节奏。
冷汗浸透了朝权散乱的鬓发,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狼狈又脆弱。
顾文匪冷眼看着他这副凄惨模样,俯下身,指尖缠绕起朝权一缕被汗湿的墨发,声音低沉,却带着明显的恶意:
“不若叫外面的人都进来看看,昔日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如今是怎样一副摇尾乞怜的贱样子?”
昔日何谈权倾朝野,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来来去去皆不由心,生生死死皆不由己。
意识一点点清醒的朝权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挣扎着转头,抬起虚软的手臂,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攥住了顾文匪的衣摆:
“求殿下……不要……”
这微弱的抗拒却取悦了顾文匪。
他低笑出声,那笑声在狭小的营帐里显得格外阴冷:
“真有意思。孤不杀你,你反倒同孤讲起条件来了?”
朝权深知触怒了对方,强压下喉间的腥甜与呕吐欲,挣扎着想要摆出更顺从的姿态。
他忍着周身剧痛,尤其是腹部传来的阵阵撑涨,试图跪得更端正些,垂首哑声道:
“奴婢不敢……请殿下……”
然而,话没说完,朝权猛地侧过头,伏在地上剧烈地干呕着,胃部痉挛带来的痛苦让他整个人蜷缩起来。
就在朝权以为会迎来更残酷的惩罚时,预想中的斥责却并未降临。
“啧。”
顾文匪非但没有退开,反而俯身凑得更近。
他伸手攥住朝权汗湿的发,迫使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仰起。
指尖缓缓抚过朝权眼角那一颗泪痣,最终停留在剧烈喘息着的唇边,轻轻拭去这阉人唇角的水光。
“这就受不住了?”
顾文匪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他非但没有嫌弃这狼狈景象,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指腹摩挲着朝权冰凉的脸颊。
“多亏你今天乖顺,孤心情好,否则孤现在保准把你丢出去。”
“为奴为婢,敢在孤的营帐里失仪,按律当杖毙。若是吐在孤身上,死一百次也不够。”
“殿下的恩典,奴婢铭记。”
朝权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顾文匪刚想冷笑,下一秒却骤然噤声。
朝权正暗自疑惑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转头却见顾文匪猛地起身,捂住心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顾文匪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竟直直向前栽倒。
“殿下!”
朝权惊叫一声。
与此同时,顾文匪只觉得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只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视野迅速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朝权的脸,随后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