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青、甘川(攻恢复) 甘川的目光,静……
校园里很静。
阳光穿过道旁老榕树, 在水泥路面上投下光斑。
读书声或老师的讲解声从窗户里飘出来,很快又消散在操场上空。
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旧课本和少年人汗水的混合气味,一种属于校园的味道。
阿青走在前面, 柳之杨跟在他身后半步,墨镜已经摘下, 目光平静地观察着四周, 也观察着阿青。
他们绕过主教学楼,来到后面一栋更显陈旧的副楼。
墙面上的水渍和剥落的油漆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就是这里,”阿青在一间教室外停下脚步,门牌上的字迹有些模糊, 但还能辨认出“高二(3)班”。
“我读到高二, 就在这个班。后来没读了。”
柳之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教室里坐满了青涩的面孔。
“为什么辍学?”柳之杨问。
阿青一僵, 手插进口袋, 没答。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几秒,只有远处隐约的讲课声。
柳之杨没有追问。他大概能猜到,在贫民区,一个少年辍学的原因无外乎那些:家境、变故、或者……自身的选择。
他转而说道:“我去见校长, 你自己转转。”
校长办公室在教学楼顶层, 越往上走,教学区域的喧嚣感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安静。
校长是位戴着厚重眼镜、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 十分热情,一口一个“会长”、“会长”地叫。
正事谈完, 又寒暄了一会儿,柳之杨看似无意地问:“甘川年轻时,是不是也在这里读书?”
校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
原本恭敬弯着的腰直了起来, 眼睛瞪大,校长说:“建工集团的前总裁甘川,是在这里读过。”
柳之杨说:“他很有名吧。”
校长尴尬地笑笑,“何止有名……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柳之杨往前坐了坐,看着校长的双眼,“我很好奇,说说。”
——
柳之杨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
阿青等在门外,听到开门声,他立刻直起身,抬眼看向柳之杨,带着一丝紧张。
柳之杨走向他,脚步不疾不徐。
阿青迎上来半步,嘴唇抿了抿,问:“……那死老头,是不是跟你说了我很多坏话?”
柳之杨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嗯。”
阿青的脸色白了一瞬,他抓了抓自己微卷的头发,忽然说:“……你跟我来。”
说完,他拉住柳之杨的手腕,把他带到另一栋楼里的钢琴教室。
门没锁,阿青推开,里面空间不大,落满了灰尘。
窗边有一架很久没人弹过的立式钢琴,黑白的琴键静静排列。
阿青走到钢琴旁,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白键。
“do——”琴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响起,震起细微的尘埃。
柳之杨关上门。走到阿青身边不远,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阿青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黑白琴键上,又像是透过它们,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单车碾过贫民区小巷坑洼积水的路面。十七岁的甘川骑在车上,弓着背,校服外套随意敞着,随风飘荡。
巷口,一个搬运工正试图稳住推车上的纸箱,最上面的一个摇摇欲坠。
在经过的瞬间,甘川伸长手臂,用力往上一托。
“稳住啊,大叔,差点给我砸死哎呦。”他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拐个弯,消失在巷子。
搬运工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哎了一声。
甘川把单车往墙根一靠,拎起书包甩上肩头。
走进教室,早自习的嘈杂微微一顿,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迅速移开,带着畏惧和鄙夷。
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书包往桌肚里一塞,趴了下去,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
昨晚陪老妈在店里洗盘子洗太晚了,那该死的饭店老板,就欺负我们没钱。等老子有钱了,第一个把他的店买下来砸了……
一觉睡过了数学课和语文课,直到第三节课上课的铃声将他吵醒。
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甘川根本不管还在上课,起身,往后门走去。
“甘川!你干什么去!!”科学课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愤怒问道。
甘川充耳不闻,刚睡醒还有些困顿,径直出了教室。
科学老师骂人的话从窗户飘到外面:“别管他!社会上没有混子,还要老师警察律师做什么?”
甘川翻过学校低矮的侧墙,动作熟练得如同回家。
墙外废弃的空地上,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少年已经等在那里,脚边滚着个旧篮球。
“阿青,你慢死了!”
“睡过头,”甘川接过抛来的球,在地上拍了两下,“老规矩,输的买水哈。”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水泥地,汗水和灰尘混合的气息在球场上弥漫。
回到学校时,午休时间已过大半。甘川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拖了张椅子到风扇底下,再次阖上眼。
就在即将睡着时,一阵声音钻了进来。
某种铜管乐器的声音,气息不稳,音准飘忽,难听至极。
甘川烦躁地皱紧眉头,把脸埋得更深。那声音锲而不舍地折磨着他。
“妈的哪个精神病……”
他低骂一声,循着声音走到走廊。
走廊尽头靠近楼梯口的地方,站着一个女生。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身材瘦小,低着头,双手捧着支旧小号,正十分吃力地对着号嘴运气。
甘川不认识她。
应该是那种班里最不起眼的那类人,安静得像团影子,成绩中不溜秋,从不惹事,也几乎没有朋友。
“喂!”甘川走过去,语气不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大中午吹什么,别人还在睡觉呢!”
女生吓了一跳,小号差点脱手。她抬起头,见是甘川,吓得抱着小号,转身快步下了楼梯。
甘川回到教室,重新趴下。
然而,没过几分钟,那顽强的小号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从楼下中庭传来,经过空旷场地的放大,似乎更清晰了。
怒火“腾”地窜起。甘川冲到走廊栏杆边,吼道:“让你滚开没听见?!再吹信不信老子把你号扔了?!”
小号声戛然而止。女生抱着乐器,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甘川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以为她终于识相回家了。
可没过多久,那阴魂不散的小号声又从头顶传来了。
“你妈的,没完了是吧!”
耐心告罄。甘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顶层,一脚踹开天台生锈的铁门。
午后的阳光铺满整个天台,风很大,吹得女生校服裙摆猎猎作响。
她背对着门口,依然在努力吹小号,音符破碎在风里。
甘川走过去,一句话没说,夺过小号。
女生惊愕地回头,伸出手想夺回。
甘川看也没看,走到天台边缘,手臂一扬。
旧小号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坠向楼下,最终传来一声沉闷的碎裂声。
女生扑到栏杆边,看着下面,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哭出声。
甘川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下楼,把铁门摔得震天响。
从第二天开始,那个女生像一抹安静的幽灵,死死盯住了甘川。
他翻墙逃课,能看见她远远地站在围墙内望着;他和狐朋狗友在街头游荡,一回头,总能看到她隔着一段距离,不声不响地跟着;甚至他蹲在河边抽烟,也能从水面的倒影里,瞥见她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阿青,那女的是不是看上你了?跟得这么紧。”朋友们挤眉弄眼地调笑。
“放屁,她是想让我赔她小号。”甘川没好气地吐掉烟头。
“那你赔啊!”
“赔你妈呢,谁他妈让她吵我睡觉。更何况,老子哪儿来的钱!”
“没钱赔,那就以身相许呗!”哄笑声响起。
甘川抬手,一巴掌扇到起哄男生的后脑,“你有病是吧?”
女生只是远远站着,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安静地看着他们闹。
甘川被她跟得火大。
一次,在小巷拐角,他转身,几步跨到她面前,俯身逼视着她,眼神凶狠:“再跟着我,信不信老子打你?”
女生抬起头,眼里里面有恐惧,但还有一种更固执的东西,后退了小半步,递给甘川一张纸条:
弄坏别人的东西,你应该赔偿。
甘川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烦躁地撕了纸条,骂了句脏话,转身走了。
秦华发现了甘川身后跟的那姑娘,去问了才知道,甘川干了什么。
她拿着擀面杖,把甘川打得满屋子乱窜:“……甘川,你是个男人!你的责任心呢!!”
甘川没办法,去了打零工的小餐馆,跟老板预支了点工钱,又东拼西凑,买了一把新的小号打算还给她。
但连续几天,无论学校还是街道,都再没看到那抹身影。
莫名的不安像水底暗流,开始在甘川心里涌动。
去她的班级,同学说她请了好几天假,不知道原因。问老师,老师模棱两可,只让他别管。
女生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蒸发在了空气里。
最后,甘川凭着印象和之前远远瞥见过的柜门贴纸,找到了属于女生的那个,女生叫言妍。
柜门锁着,甘川用随身带的铁片三两下弄开了锁。
柜子里有几本旧课本,一个褪色的布偶,还有一张课程表。言妍的课比其他人多一节,她每周都要去上音乐课。
甘川拿着自己买的小号来到音乐教室,想问问有没有她的行踪。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甘川眉头一皱,踹开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甘川握紧自己攒钱买的那个小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禽兽的后脑,抡了过去。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可怕声音和戛然而止的惨叫。
——
“然后,我被开除了,”甘川声音干涩,像沙砾摩擦,“我妈气死了,但没打我。音乐老师他爹是当时执政官,不止言妍,还有好多女生,他用du品控制她们,学校所有老师都知道,但没人敢动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粗糙的手掌上。
“我被关了两年,后来的事情不记得了,我忘了我妈是谁,也没别的手艺,就找了个地方,学修车,”他抬起头,看向柳之杨,眼神复杂难辨,“一直干到现在。”
柳之杨深深叹了口气,往前几步,抱住阿青的腰,将头埋到他肩上。
他懂了,阿青是甘川高中时混道上的名字。都怪甘川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这些,否则,自己不用验DNA也能知道他是谁。
闻着阿青身上那股属于甘川的味道,柳之杨问:“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她死了,”阿青的声音很闷,“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柳之杨抱紧他,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过,柳之杨回味了一下他的话,抬起头问:“你说那个女孩叫言妍?语言的言吗?”
阿青点头。
柳之杨眉头皱起。
言姓在东区并不常见,他有个大胆的猜测。
几天后,阿青刚下了晚班,跨上摩托准备回家时,接到了柳之杨的电话。
阿青有些兴奋:“会长?好久不见了,我……”
“今晚有空吗?”柳之杨打断他。
阿青忙说:“有,有。”
“直接来金澜半岛。”柳之杨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金澜半岛?那是南边富人区中的富人区。和柳之杨约会,一般都是在柳之杨家或者一栋别墅,从没去过金澜半岛。
阿青有些紧张,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柳之杨说,“我今晚包了一艘大船,想让你当我的男伴。”
阿青的心瞬间跳跃起来,他忙说:“好,我这就过去。只有我们吗?”
柳之杨顿了顿,说:“还有东区执政官言老大。”
言老大。这个称呼埋得比“柳之杨”三个字还要深。他有种直觉,自己所有的幸运与不幸,都和这个人有关。
阿青戴上头盔,拧开摩托,引擎轰鸣,“轰”地一声窜了出去。
去的路上,阿青找到一个有关言老大的博客听起来。
言老大,曾是建工集团一把手,两年前在集团宴会上失足落水而死。
一年后,言老大居然奇迹般地复活,通过在东区积攒下来的声望成功竞选成为新一届执政官。
路灯一盏一盏映过阿青的脸,棱角分明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播客继续说:东区以前很混乱的,毒品、赌博、卖yin、器官交易,各种犯罪层出不穷。
但是,言老大当选后,严厉打击这些活动,他把贩毒的人枪毙、赌博的人遣送、失足的人聚集到工厂里,有了正当工作。
他建起各种各样的市场、工厂,甚至开发了旅游区。
东区成了穆雅马四个区里最富有、最强大的区,人们爱戴言老大,认为他是上苍派来拯救他们的。
真那么好吗?阿青心想。那为什么自己还过着这样的苦日子?东区赚来的钱都去哪儿了?
周围的灯光更亮了,阿青一转,进入言老大的庄园。
停下车后,他说明了身份,矮半截的菲律宾侍从把他带到后院。
一路上,都能看见拿枪的卫兵。
来到靠海的后院,一艘豪华游轮停靠在岸边,灯火通明,一片欢声笑语。
柳之杨还没来,但侍从非要让阿青先上船。
无奈,阿青来到主舱,一眼看见被美女围在中间的、坐着轮椅的老头。
虽然没见过,但阿青立刻意识到,这是言老大。
言老大的目光也从身边美女,落到了阿青身上。
“过来坐。”言老大热情招呼他。
阿青坐到皮质沙发上,眼前种种场景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我好像见过你。”阿青说。
言老大很诧异地挑眉,说:“这句话应该我说才是。你知道你长得很像一位故人吗?”
阿青说:“前集团总裁甘川。”
言老大从轮椅上直起腰,往前,仔细端详着阿青,问:“你是甘川吗?”
阿青笑了笑,说:“我倒想是。”
言老大精明的眼睛眯了眯。眼前人和甘川不完全像,但确实有相似的地方,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柳之杨调教的结果。
言老大靠回轮椅背上,又问:“你现在和柳会长,是上下级?情人?还是玩伴?”
阿青说:“都是吧。”
言老大哼哼笑了两声。他身边有个美女察言观色,笑说:“是pao友吧?”
另一个美女也黏糊糊地开了口:“甘总都走一年了,会长肯定是寂寞难耐。”
“你能不能填满会长的胃口啊?要知道,当年甘总可是……”
几个美女对视一眼,笑起来。
阿青捏紧杯子,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对她们说:“你要不要试试?”
美女剜了他一眼,笑说:“我才不要和会长抢男人呢,又不是不要命了。”
“你在背后这么说会长,不怕不要命吗?”阿青又说。
美女看着他,眉头渐渐皱起来,她怎么感觉这人带来的压迫感那么熟悉。于是移开目光,不再和他对视。
阿青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站起身往外走去。
身后美女小声和言老大抱怨:“不就是会长养的鸭嘛,又不是甘总,那么牛……”
夜晚的海风吹起他额前的卷发,阿青看着黑漆漆的海面,叹了口气。
“怎么了?”冰凉中夹杂着几丝柔和的问候响起。
阿青转头,柳之杨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边。
阿青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说:“起了点冲突。对不起。”
柳之杨一点都不诧异,遇到言老大不起冲突才怪。拍了拍阿青的手臂说,“进去吧,开船了。”
客舱内,音乐声震耳欲聋。
一个前凸后翘、穿着比基尼的美女端起杯酒,贴到阿青身上,在他耳边说:“哥哥,喝一杯吧?”
阿青接过酒,和美女碰杯后,一饮而尽,舞步踩着火热的歌曲。
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地方,脑子一片混沌,梦里的场景和现在的场景不断交错……
“甘川,你不来一曲?”
阿青忽然听到言老大高兴地喊道。
阿青扶住沙发靠背,稳住身形,看向舞池中央。
甘川笑着放下酒杯,在人们一声高过一声的“甘总”、“甘总”的呼喊中,走到舞池中央,随着歌曲摆出姿势。灯光下,他又帅又耀眼,引得姑娘们连声起哄。
人们被甘川的舞蹈感染,也进入舞池,跳跃着、笑着、兴奋叫喊着……
灯光闪得看不清人脸,音乐声震得脏器都在颤动。在太平洋西南的一角,这个游艇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而阿青就是脱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不,还有柳之杨。他喝着酒,靠在对面沙发上,静静看着舞池外的阿青。
言老大随着柳之杨的目光看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阿青。
看来,得让人好好查查,甘川究竟死了没有。
等激烈的歌曲终于变得悠扬,柳之杨摆摆手,让其他人先出去。
一直跳舞的美女们也坐到柳之杨身边,
“会长,您喝威士忌还是红酒?”一个美女问。
柳之杨说:“你们也出去吧。”
美女很识趣地放在酒瓶,起身离开,轻轻关上客舱门。
柳之杨看向阿青,似乎在说:你不知道自己作为男伴应该干什么吗?
阿青喝了口酒,坐到柳之杨身边,有模有样地问:“会长,威士忌还是红酒?”
柳之杨笑笑,“红酒吧。”
阿青开了一瓶八万的红酒,倒在柳之杨杯里。
他是反手倒酒,这个习惯和甘川一模一样。言老大看到,明显一愣。
柳之杨接过酒瓶,亲自倒酒给了言老大,举起杯,说:“执政官,一起喝一个吧。”
言老大和柳之杨干杯,说:“之杨,今年是第七年了吧。”
“是,”柳之杨说:“第七年了。”
言老大点着头,说:“这建工集团之后,还要你多多关照啊。你的性子倒是没有一年前那么冷了,你说呢?”
柳之杨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人总会成长的。”
言老大也笑笑,俯身吃了一口果盘里的水果,目光移到柳之杨身边的阿青身上,边嚼边说:“之杨,没问你呢,这阿青现在和你是,你和甘川那种关系吗?”
柳之杨说:“算是吧。”
言老大问:“到哪一步了?”
柳之杨看向阿青。阿青眼中有些期待,他不知道柳之杨会怎么回答,只希望柳之杨别太冷漠就行了。
没想到,柳之杨单手抚上阿青的脸,偏头吻了过去。
一触即离,但足够说明一切,更足够让阿青心脏狂跳。他一只手搭在柳之杨身后的沙发上,眼神迷恋地看着他,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柳之杨后脑。
柳之杨没有推开他,只转头对言老大歪了歪脑袋,“您别介意。”
言老大大笑,“好啊!之杨,你记得一年多之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那时,还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柳之杨拿起酒杯,说:“往事已矣。”
“往事已矣!”言老大也举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柳之杨对阿青轻声说:“去顶舱等我。”
阿青知道他们要谈事情,点头离开。
顶层甲板上的风很大,阿青下意识拉紧外套。
他看着一轮明月,心里忖度这个场景为什么那么熟悉?这艘船上发生过什么?自己到底是谁?
下方客舱传来微弱的争吵声,不是很激烈。但柳之杨性子那么冷淡,能让他吵成这样也不容易。
阿青想着,从怀中掏出烟盒,迎着海风点燃,抽了一口,眉头皱起。
他忙拿出烟盒一看,这并不是自己的劣质烟,是进口货、是云烟。开船后柳之杨让自己换了西服,这烟是这件西服里的。
那这西服,又是谁的?
刺激的尼古丁味道从鼻腔直冲头顶,混着刚才喝的红酒,阿青有些晕了。他扶住甲板的栏杆,勉强站稳,下一秒,几滴鲜红的血从他鼻腔滴到甲板上。
阿青连忙拿出怀里的手帕擦拭。擦着擦着,他忽然觉得不对,颤抖着把手帕拿开了些。
月光下,沾了血的手帕阿青从没见过,而且自己是怎么知道,西装左边内袋里有手帕的。
他靠着栏杆慢慢滑坐在甲板上。波浪推得船身上下摇晃,也让阿青脑袋更昏了。
我到底是谁?
“哥!”
正是脑袋混沉、眼前金光乱闪时,柳之杨来了。
柳之杨刚上到甲板,就看到阿青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嘴唇、下巴全被血染红了。
他快步上前,要用自己的手帕去擦,却被阿青一把抓住手腕。
“柳之杨……”阿青眼前的柳之杨不变,但带给他的感觉却在不断变化,一会儿甜得要死,一会儿又痛得要死。就好像自己一会儿已经认识柳之杨好多年、一会儿又只认识他一两个月。
但无论如何,柳之杨的到来,也让阿青心中安稳许多。
“杨杨……”阿青不知道为什么,念出了这个名字。
柳之杨眼里有什么浓烈的感情猛地闪过,他抱住阿青,“是我,哥,是我……”
阿青看着柳之杨这副失控的模样,五味杂陈。
之前只有在床上,他才会偶尔表现出这样的表情,而现在,只需要一个甘川。
他比不上甘川,他永远只是个替代品,柳之杨的心,永远只会为那个甘川跳动。
想到这儿,阿青呼吸一滞,那份原本由柳之杨带来的安定也不复存在。他仿佛掉进了无止境的深渊,只能无限下坠、下坠。
他推开紧抱自己的柳之杨,扶着栏杆站起身。月光下,柳之杨竟然流泪了,正眼眶泛红、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
可那眼神是虚的,是通过自己、看着别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最爱的人也根本不爱他……
妈的,人生好无趣。
阿青往后一倒,高大的身躯翻过围栏,直直掉进海里。
“!”
柳之杨大惊。
而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水花溅起的地方跳了下去。
海水冰冷、黑暗,无孔不入地包裹住阿青的身体,好像一双双来自地狱的手,将他拖着下坠,直到跌入地狱。
肺里的空气迅速减少,耳膜嗡嗡作响,意识开始模糊。
濒临绝望中,奇迹发生了。
仿佛有人瞬间拉开夜幕一般,周围漆黑的海水瞬间变得透亮。
阳光从上方穿透海水,形成一道道晃动的、澄澈的光柱,照亮了水中漂浮的微尘。
在阿青上方,一个人也坠入了海里。
他浑身是血,一入水,鲜红立刻随着海洋的波流荡漾开来,像绽放的诡异花朵,丝丝缕缕,随着水波荡漾、扩散,染红了阿青头顶的海域。
难道是柳之杨?
他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阿青心中放心不下,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游去。
可靠近了,他才发现那个人不是柳之杨。
那个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白色戗驳领西装,不同的是,那个人的西装被砍割得破烂不堪,布料翻卷,透过衣物可以看见下面一道道伤口。
鲜血从伤口涌出,将白色染红。
不行啊,照这样下去,那个人肯定会死的。
阿青拼命往上游,水的阻力很大、又冷,再加上他刚喝了酒,十分吃力。他果断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手脚并用,往上游去。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阿青抬起手,试图去触碰那个人。
冰冷的海水让他全身都在打颤、发僵,伸直的手指也微微泛白。
快不行了。
阿青呛了一口水,往下坠了一些。他连忙憋住气,用尽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屈膝,往海里一蹬。
他的手掌碰到了那个人的后背。
光亮骤然消失,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甘川猛地睁眼。
海域黑暗,只有海上大船的灯光穿透水面。
紧接着,他感受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以及渡入口中的、微弱却持续的气息。
眼前,柳之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给自己渡气。
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下眼睑,动作已经不稳,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甘川抬手,绕过柳之杨的腰身,将他紧紧揽向自己,箍进怀里。
而后,他偏过头,在昏暗晃动的水光中,吻住了对方冰凉的唇。
两人力竭地倒在岸边,这里是河中心的一个岛,但还好,至少脱离了危险。
躺在碎石滩上,他们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话,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散开了,露出深邃的夜空,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闪烁着。
静谧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看向身边的人。
他浑身湿透,衬衫紧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滴着水,还担心地问:“阿青,你没事吧?”
刹那间,无数纷乱的画面、声音、感受,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甘川脑海。
甘川没答,只转过头。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柳之杨身上——
作者有话说:Put you hands up!让我们热烈庆祝甘总回归!![星星眼]
大家或许可以猜到甘川为什么会跟着言老大了吧,或者说,言老大为什么会收甘川?后面还会细嗦一下[狗头]
本书将进入最后阶段的大战,也就是言老大,大家觉得他会怎么死呢?
啊啊啊谢谢大家上一章的鼓励,我都看到了,非常感谢呜呜呜呜呜呜,太感动了[爆哭]有你们陪着我,我肯定给大家一个完美的结局!!
第62章 相拥 哥,甘川,我只爱你一个人。……
甘川勾了勾嘴角, 没有纠正柳之杨的称呼,只说:“我没事。”
柳之杨全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他缓了一会儿, 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跳下来吗?”甘川的双眼闪着光,“因为我想看看你爱不爱我。”
柳之杨一愣, 偏头躲开他的视线, 正要起身,手腕被拉住,往下一带,顺势倒进甘川怀里。
“你爱我吗?柳之杨。”甘川问。
柳之杨挣扎, “阿青, 放开……”
“我换个问法,”甘川说, “你爱阿青, 还是爱甘川?如果你不爱阿青,为什么愿意跟着阿青跳下来?如果你爱阿青,那甘川呢?”
柳之杨不知道阿青这是怎么了,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生怕又让阿青认知混乱。
“回答我。”
“阿青, ”柳之杨看向他,没办法地说,“你和甘川, 我都喜欢。”
甘川揽着柳之杨的腰,撑起身体, 嘴角攥着一丝笑意,说:“真贪心啊,会长。”他声音七拐八拐、阴阳怪气中还有点醋味。
还没等柳之杨品出点什么来, 甘川偏头,再次轻轻吻住柳之杨的唇。
亲吻包裹着谄媚悱恻的爱意,像一对许久未见的恋人。甘川握住柳之杨的左手,不断抚摸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柳之杨被亲得头皮发麻,他不禁想,阿青的吻技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吻着身下人柔软又微凉的唇,甘川脑子里闪过几个片段:
柳之杨穿着浴衣,眼神灼灼地问自己:“你想要我吗?”
月光下,柳之杨自己脱了浴衣,光滑如玉的脊背就这样暴露在面前。
还有……柳之杨坐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嘴唇因为爱欲微启,脖颈和下颌线都绷紧了。
甘川从没见过这样主动的柳之杨。
他心中酸涩,柳之杨应该不知道阿青是甘川。
那是不是说明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柳之杨也会在未来某天,找到一个他更爱的人,主动的、不顾一切地和那个人在一起。
甘川知道,他没有干涉柳之杨未来的权利,如果自己死了,柳之杨有权追求别的幸福。
可一想到他会对别人微笑,会关心别人,会在别人身下露出那样的神情,手指上会带上别人的戒指……甘川就心如刀绞。
原来洒脱的人不是那么好当啊。
甘川开始思考,既然柳之杨已经爱上作为阿青的他,那“甘川”这个身份还要不要呢?柳之杨道德感挺高,他能不能接受,自己新爱上的人和旧恋人是一个人这种尴尬的事情?
或许,用“阿青”陪他一辈子也挺好的。
二人在海滩边而眠,还没等天亮,雷就带着搜救船找到了他们。
坐在船上,裹着毯子,柳之杨逆着海风,望着海面上逐渐升起的太阳,想起甘川去华国前,他们一起在切日海湾看到的日出。
他转头,看向阿青。
阿青只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好像一转眼,人就会消失不见。眼神中,多了些柳之杨看不清的东西。
——
东区政府大楼,执政官硕大的办公室内,窗帘紧闭,一丝亮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落到正中间的皮质座椅和办公桌上。
助理推着言老大进入办公室,正要开灯,言老大抬手止住。
办公室中,多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气味。
言老大环视一圈,办公桌后的皮质座椅上,似乎有个身影坐在那儿。
言老大摆手,让助理先出去。
助理离开,轻轻带上门,将所有嘈杂声隔绝在外,办公室里瞬间寂静无声。
言老大推着轮椅轮子往前走了走,一只手握住了腰侧的枪,问:“你是谁?”
皮质座椅动了动。一个高大的身影站起身,遮住了窗帘缝隙中间那到光亮,在办公桌上投下影子。
言老大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也看清了那个身影的模样。
“阿青?你怎么……”言老大松了一口气,又猛地绷紧。
这不是阿青,是甘川。
身影动了,绕开宽大的办公桌,一步一步朝言老大走来。皮鞋的声音被地毯削弱,沉闷地在办公室里回荡。
“甘川,”言老大自嘲地笑了一声,“甘川,你他妈果然没死。”
甘川走到言老大面前,好好打量了他一番,视线在他的腿上停留许久。
亲眼看到活着的甘川,言老大反倒轻松了。他放开手枪,用手推着轮椅绕过他,往茶水区去,一边说:“从海里跳下去后,在海里待太久了,双腿救不活了。还是喝普洱吗?”
甘川没答,只沉默地坐到沙发上。
言老大一边泡茶,一边想到什么,笑出声来,“诶,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甘川?前段时间,在船上见到你时你恢复了吗?应该没有吧。”
甘川没答,转而说:“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一件事。”
言老大一只手拿滚烫的茶杯,一只手推着轮子,把茶杯放在甘川面前,“你没死我挺高兴的,我以为我会生气,但我居然挺高兴的。甘川,我想是因为,你早就是我另一个儿子了。”
甘川冷笑,他靠到沙发椅背上,手臂打在沙发上,双腿交叠,说:“我可没你这种爹。我们做个约定吧老大,放我和柳之杨离开东区,我保证,不会再干涉你的权力。”
“刚复活就和我谈条件啊,果然是你,甘川。”言老大说。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甘川说。
“不怎么样。”
甘川说:“你把我赶尽杀绝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我手上有些你的把柄呢。”
言老大笑笑,说:“甘川,之杨没和你说吗?我们要打仗了,关键时候,你们要抛弃东区逃到哪里去?”
甘川的眉头瞬间皱起,“你说什么?打仗?”
言老大点头:“东区现在是穆雅马最大、最富裕的区,是时候做出一些统一大业了。”
“你是不是疯了?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四个区的和平,你要打仗?!”
言老大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说:“穆国总不能一直不统一吧?这对穆国、穆雅马人民来说,都是好事。”
“那丰功伟业是人民的吗?是你一个人的!你他妈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
“谁不想青史留名?谁不想做皇帝?”言老大的声音加重,“东区有这个实力,凭什么不能统一?我有这个实力,凭什么不能做统一穆雅马的伟人?!”
甘川完全没想到言老大的野心那么大。一旦打起仗,必是人民流离失所、社会混乱不堪。
战争在政治家手里只是成全自己的棋子,死的士兵、百姓却是实打实的。
甘川说:“我不会支持你的。”
言老大说:“笑话,之杨已经答应我,建工集团拨款一个亿支持我购买军备,不需要你支持。”
甘川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杨杨他怎么可能支持去打仗?退一万步讲,就算柳之杨支持,又怎么从现金流里拿一个亿给你!”
言老大笑起来:“柳之杨是华国警察,你不知道吗?还是你真当你们偷梁换柱一番,我就不知道了。再说那一个亿,开发北边贫民区,就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甘川摇着头,“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言老大又有些得意地说:“你不知道吧甘川。从我当上执政官开始,我就开始征兵、购买武器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早就建好,只待我一声令下。”
甘川盯着轮椅上那张看似平静、实则癫狂的脸,眼中最后一点温度彻底熄灭。
忽然,他拔出腰间枪套里的手枪,枪口稳稳地抵住了言老大的眉心。
空气瞬间凝固。
言老大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眼睛里却没有流露出恐惧,他微微抬起下巴。
“……哈哈哈哈哈”言老大疯狂地笑起来,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甘川,你以为柳之杨那招还有用吗?你以为我是达耳吗!”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我死了,我手下那些掌握了军队和资源的人,会争夺我留下的位置,把东区撕成碎片,内战会比对外战争来得更快!你、柳之杨、你妈、你们在乎的所有人,都会死!”
甘川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无力。
言老大说的是事实。这个老狐狸暗中经营多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暴力清除首脑,只会带来体系崩溃后的全面混乱。
“放下枪,甘川。”言老大的声音放缓,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真诚,“我们之间,非要走到这一步吗?达耳想杀你,是为了权。但我从没真正想要你的命。甚至在以为你死后,我偶尔也会,怀念你。”
他转动轮椅,让枪口偏离了眉心正中央,但甘川的枪依旧跟着他。
“你对我来说,很不一样。陈颂是狼,需要时刻提防;达耳是狗,只会摇尾乞怜。只有你,甘川,你是我看着从铁打磨成剑的。”
言老大的目光穿透了剑拔弩张,回到了更久远的过去:“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年那个不成器的私生女是个儿子,大概……也未必能有你一半的能耐和血性。”
言老大的眼神很快再次聚焦,语气带上了一丝恳切:“回来吧,阿川,统一穆雅马的伟业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们一起创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国家。到那时,你和柳之杨,将拥有一切。”
“闭嘴!”甘川打断他,枪口又逼近一分,“我和柳之杨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们和众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学习的穆国百姓一样!只会厌恶野心家的战争。”
甘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扣动扳机的冲动:“听好了,我改主意了,我不和你谈了,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不管柳之杨答应给你什么,都不作数。我会尽快带他离开。”
言老大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甘川继续说:“如果你试图搞什么小动作……我会公布我是甘川,我还活着。我会把你如何假死、如何操纵内斗、如何为了私欲策划战争的所有肮脏勾当,一点不剩地全抖出来!你说得对,你死了东区会乱。但如果你身败名裂、被所有人唾弃,你的军队还会听你的吗?你那些盟友,还会站在你这边吗?”
这是甘川手中最后的筹码。他赌言老大更看重自己精心策划的名声,胜过一时杀人的快意。
办公室内陷入死寂。
言老大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锐利如刀。
良久,言老大眼中的锋芒收敛。他向后靠了靠,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挥了挥手:“……好吧,你们走吧。”
甘川又盯了言老大几秒钟,确认老狐狸眼中暂时只有妥协后,才垂下手臂,将手枪插回枪套。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言老大一人,他久久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驱动轮椅,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抓住厚重的窗帘,向两边拉开。
刺眼的阳光汹涌而入,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墙上隐匿在昏影里的东西。
那里,挂着一把极其陈旧的小号。黄铜表面氧化得厉害,漆皮几乎掉光,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暗红色斑驳残留。号身有几处明显的凹痕。
他望着那把破旧的小号,眼神逐渐涣散,被阳光拉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个瘦小、苍白、总是躲在人群最后面的女孩,言妍,是言老大的私生女。
她母亲身份低微,是言老大的污点。再加上天生失语,让他更加厌弃。
言老大几乎从不正眼看她,有一次被纠缠得烦了,他指着言妍手里那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小号说:“好好练,练好了……爸爸给你买新裙子。”
从那以后,那个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的女孩,几乎每天都在练小号。
而言老大直接忘了这件事。
直到接到手下人的汇报,才知道她出了事,死得不堪又无声无息。
他当时是什么感觉?或许有些许讶异,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但更多的是漠然。
一个无足轻重的私生女罢了。
更何况,他那时事业刚刚起步,无法和执政官的儿子较量。
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另一个消息:平时就蛮横无理的高二学生甘川,竟然因为言妍的事打残了音乐老师,把自己弄进了监狱。
少年人毫无算计、不计后果的血性和狠劲触动了他。
他去过监狱,看到了甘川野性、潜力、锋利。
于是,甘川出狱后,言老大对他伸出了手。
“小子,来跟我干。这东区够大,够我们闯出一番名堂。”
——
东区和西区的军队在边境线上起了一些冲突。
言老大封锁了消息,东区人民并不知道,哪怕知道,也不在乎。
打仗也不会打到市区里来吧!
他们夸着东区新购买的战斗机、坦克、航母;憧憬着东区统一了全国,自己的好日子是不是要到了。
华国接到了消息,让穆国大使馆陆续开始撤退华国同胞。
可大多做生意的华国人都觉得这只是小事,四个区之前也经常打,不可能真的升级成全国战争的,不愿意走。
战争的乌云似乎还没蔓延到建工集团,集团照常上班、下班。只是,有个影子似乎经常出入在楼里。
柳之杨之前的保镖之一——阿青。
最近空调坏了,柳之杨开完会,热得他刚出会议室,就脱了外套、拉开领带、顺手解开几颗纽扣。
手机因为链接了会议室的投影仪,烫得快要爆炸,掉电飞快。柳之杨看了看只剩五格电的手机,快步往办公室走去。
雷捧着柳之杨的外套,跟上他的脚步,“会长,阿青又来了。”
柳之杨眉头一压。
自从那次跳海后,阿青来的次数变多了。柳之杨当然不是不喜欢他来,只是怕熟悉的办公室场景又让他不舒服。
一进办公室,阿青果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
怎么越来越像甘川了,没个正形。
柳之杨勾了勾嘴角,把雷关在门外,朝甘川走去:“怎么又来了。”
甘川的眼神霸道扫过柳之杨全身,二里二气地说:“还不是太想你了,亲爱的……会长。”
柳之杨被他的称呼逗笑,卷起袖口、露出一节小臂,接了杯水喝下。一滴凉水顺着柳之杨下巴流下,滴落进衬衫里。
场面格外熟悉。甘川起身,从后面抱住他的一截细腰,腰微微弯下,头搭在他肩上。
“怎么了?”柳之杨感觉他今天似乎有话要说。
“会长,我们去华国吧。”甘川模仿着阿青的语调,说。
柳之杨一愣,微微偏头看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甘川说:“东区和西区打起来了,我怕打到我们这儿。我们趁早走吧。”
“你别担心,”柳之杨安慰道,“只是小范围冲突,不会真打起来了。”
靠,柳之杨不会真被洗脑了吧。甘川心想,这可不行。
正要说话,柳之杨手机响了。柳之杨要挣开甘川去拿,却发现手上的力道不减。
“阿青,放手。”柳之杨偏过头,哄小孩儿似的,在甘川唇上亲了一下。
甘川懵了,下意识放开。
后知后觉地想到:妈的,这阿青吃的也太好了吧!这要是以前,柳之杨已经一拳过来了!!
柳之杨接到电话,眉头微皱,他放下水杯,示意甘川等一会儿,拿着手机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是言老大。
柳之杨答应的那一个亿现在还没有动静,言老大打电话来,让他来集团停车场谈谈。
柳之杨心里盘算着怎么和言老大说,一边下到停车场,打开厚重的停车场门。
正是工作时间,停车场里一个人都没有。
柳之杨跟着言老大的指示往一片较为空旷的区域走去,脚正要踏进去,忽然,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脚步收回。
下一秒,一颗子弹打在柳之杨脚边。紧接着,子弹如雨一般袭来。
几乎同时,柳之杨跳到了一辆车后面,电话里,言老大阴险的声音响着:“之杨,你不听话,要给你一点教训……”
“滴滴”两声,手机耗尽最后一点电量,关机了。柳之杨丢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听子弹声和脚步声,对方可能有四五个人,都用着很好的枪。
而自己现在别说枪了,身边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对方火力全开,将柳之杨靠着的这辆车打得面目全非,金属铁皮凹陷、车窗全部碎裂。
柳之杨紧贴车门,躲避着混乱的子弹,不断朝周围寻找,这时,红色的灭火器印入眼帘。
过了一会儿,杀手小队的队长见车后面没动静了,举起手,示意停止射击。
五个人举着枪,一步步朝车后面靠了过去。
停车场瞬间寂静,只剩脚步声回荡。
就在队长小心翼翼地往车后面看过去时,一个红色的铁罐忽然怼到面前。
不等反应,厚重的二氧化碳混合物从灭火器里喷出,瞬间弥漫开来,周围全变成了一片雪白的雾,什么都看不见。
五人被化学物品喷到眼睛,疼得大吼,朝白雾里毫无规则地乱开枪。
柳之杨丢开灭火器,捂住口鼻,爬起身来,凭借记忆朝停车场门口跑去。
白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刚往前跑了几步,忽然,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他下意识要推开,却被一把捉住腰,按回怀中。
柳之杨往上看去,迷雾中,甘川右手持枪,眼睛上戴着那副黄色墨镜,眉头紧皱,黑色卷发全部揽到脑后,气场全开。
柳之杨的心瞬间狂跳起来。
“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甘川枪口冒出一缕青烟。
五个人的喊叫声和枪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倒地的声音接连传来。
甘川放下枪,顺手取下墨镜,说:“妈的,这墨镜真有红外线功能啊,我以为他妈的华国人又骗我的呢!”
熟悉的腔调、语气在柳之杨耳边炸开。
柳之杨的心脏也要随之炸开了,他浑身颤抖起来,几乎站不稳。这种冲击和震惊,胜过柳之杨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甘川低头看他,笑起来,说:“哎呦,我们亲爱的吓傻了。”
柳之杨也看着他,艰难地咽了口水,嘴唇颤抖了好多次,才终于喊出那句:“哥。”
甘川按住他的后颈,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激烈、疯狂。
他们不顾一切地回吻、撕咬对方,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那消散已久的、属于他们的味道。
甘川一把将柳之杨按到墙柱上,抓住他的手腕举过头顶,再次用力吻了上去。柳之杨抬头,承接着这一切。
隔着胸腔和两片薄薄的衬衫,甘川的心跳坚定、有力地传来。
就像一场许久的噩梦终于醒来,柳之杨再也忍不住,一滴泪从眼角滴落。
甘川放开了他一些,偏头吻去他脸上的泪水,低声说:“不许哭,亲爱的,从今以后都不许哭了。”
柳之杨看着他,微微咬住下唇,忍住泪意。
甘川见状,放开他的手,用大拇指撬开他的嘴唇,说:“我的错,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柳之杨一把抱住他,靠在他肩上,近乎抽泣地说:“我知道阿青是你,我才会碰他的。哥,甘川,我自始至终、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只爱你一个人。”
甘川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吻着他的发顶,“我也是,亲爱的。”——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别管我了我就是土狗我就爱这种英雄救美的重逢场景[可怜]
以及,现实生活中灭火器没那么大威力哈[狗头]如果你不是被人用枪追着打,请勿模仿。
第63章 战争爆发 北川机场,即刻起,无限期关……
停车场内, 宾利车的车窗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车内光线昏沉,温度悄然攀升。
柳之杨的衬衫领口散开,布料在牵扯中失了形状, 肩颈至胸膛的皮肤在晦暗里透出淡淡的绯色。
他的双眼被领带束缚,视线陷入黑暗, 触觉变得格外敏锐——皮革的凉意, 空气的潮热,还有掌心粗糙而熟悉的纹路。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握在他腰间,力道不轻,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蔓延开。
柳之杨膝盖抵着座椅, 身体随着无声的节奏微微起伏, 光滑的皮革表面映出模糊晃动的身影。
寂静里只有呼吸交错,渐深渐重, 像海潮一层层漫过沙滩, 不知疲倦,仿佛要将分离时光里所有的空白都填满。
“嗯……”
柳之杨的手指无意识地抵上车窗,留下指痕,又缓缓垂落。
还未及平复, 甘川的吻已落在他唇角。短暂温存之后, 手臂环过他的腰身,轻轻一带,天旋地转。
新的一波海浪袭来, 柳之杨的脚背绷直,破碎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
“叮叮叮!!!”
柳之杨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来。
甘川直起身, 拿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说:“是雷。”
柳之杨喘息着说:“挂了。”
“别啊, ”甘川带着些坏意笑起来,“他肯定是担心你,接吧。”
说完,不等柳之杨反应,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他耳边。
“会长!你没事吧?有职员说听见停车场里有枪声,你是不是在停车场?”
甘川看着双颊泛红的柳之杨,慢慢磨着他,一边用口型说:“答啊。”
柳之杨咽了口水,尽量忽略搅动的蟒蛇,说:“没、没事。”
“会长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啊!您真的还好吗?”雷问。
甘川的动作加快。柳之杨的头往后倒去,下颌线绷紧,咬住下唇,手无意识地去推甘川拿电话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传来雷下楼的声音,“我带人下来停车场了,您别担心,很快就到。”
“别!”柳之杨赶忙说,努力控制自己的喘息声,对雷下令道:“待命。”
雷听柳之杨这样说,脚步止住,半晌说:“好吧会长,如果你……”
甘川直接挂断电话,他感觉柳之杨快到了,再不挂,就要让别人听见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和别人分享,哪怕只是声音。
结束后,柳之杨摘下领带,累得软软地趴在甘川肩上,缓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真有点biantai?”
甘川低声笑起来,“哎呦亲爱的,你自己没感觉吗?打电话的时候,你他妈润得要死,我差点没憋住。你说,谁是biantai?”
柳之杨推了他一下:“biantai。”
“好好好我是biantai,”甘川那双浅色瞳孔在柳之杨眼前几厘米的地方,“现在biantai要亲你了,会长大人,您同意吗?”
柳之杨被他逗笑,轻声说:“你要好好服侍会长,说不定会长高兴了,给你点儿小费。”
“哎呦了不得,”甘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会长大人觉得,小的刚刚的服务怎么样?够给我点小费吗?”
柳之杨没答,而是说:“躺好。”
甘川挑眉,有些诧异地说:“他妈的,会长大人兴致很高嘛。哎呦早知道你他妈当了会长那么主动,我早让你来当了。”
——
“所以,你答应给言老大一个亿,只是个幌子?”
甘川抱着柳之杨,另一只手夹着烟搭在车外,说。
柳之杨“嗯”了一声。
甘川笑起来,“妈的,你真阴啊亲爱的,这招都能想的出来。”
柳之杨的计划很简单:言老大紧盯着这一个亿时,把建工集团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流动资产、核心专利文件、关键股权,转到华国K市的新主体。
雷则开始对集团进行人员撤离。
他以“新业务拓展极需骨干”或“提供海外研修机会”等名义,为大批员工加急办理去华国的签证和机票。
秦华在小武的安排下,也随着职员们悄悄离开,飞往华国。
甘川摸着柳之杨的耳垂,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亲爱的,我打算去一趟电视台。”
柳之杨一愣。
“我阻止不了言老大,但他做了那么多烂事,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吧?不能让他继续骗东区人民了。”
柳之杨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哥。”
甘川低头吻了吻他,说:“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华国吧。”
电视台大楼内,气氛肃杀。顶层一号采访直播室的走廊外,站满了人。
柳之杨穿了一身黑色作战服,外面套着防弹背心。他站在走廊中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身后是数十名自愿留下断后的甘川旧部,同样全副武装,紧握着手中的枪械。
杀手从楼梯和电梯井涌入。
没有废话,最前面的杀手才举起枪,柳之杨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瞬间引爆了整条走廊。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采访室里。
甘川坐在采访椅上,面对着镜头。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西装,昔日作为东区传奇人物的气势展露无遗。
主持人按照流程,问道:“阿青先生,关于最近流传的您与前建工集团总裁甘川先生相貌极其相似的说法,您本人如何看?”
甘川直视镜头,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通过电波,传向所有东区人民:
“我就是甘川。”
演播室内瞬间低哗,随即寂静,只有微弱的机器嗡鸣声。
甘川继续说:“一年前,切日海湾的陷阱,我没有死。侥幸活了下来,但失去了记忆。直到最近,我才真正想起来,我是谁,我又为什么死……”
十分钟后,导演切断了直播信号,但甘川的话语和影像,已经如同炸雷劈入了东区人民心中。
采访结束的提示灯熄灭。甘川和工作人员示意后,起身离开。
走廊上,血腥味扑面而来。
墙壁上弹孔密布,溅满血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鲜血汇成小泊,在应急灯幽绿的光下反射出光泽。
甘川的心脏一沉,他踩着粘稠的血渍,跨过尸体向外奔去。
推开电视台的玻璃大门,夜风吹来,冲淡了鼻尖的血气。
电视台外的停车场,灯光昏暗。
柳之杨背对着大楼,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手臂的伤口。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柳之杨脸上沾着血污和灰烬,看到甘川时,微微松了口气。
甘川几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柳之杨摇头:“皮外伤。剩下的人跑了。”
甘川看着他脸上的灰尘和血迹,从怀中拿出柳之杨送给阿青的那块黑丝巾手帕,上前一步,轻轻擦去柳之杨脸颊上的血污。
柳之杨微微一愣,没有动,“你还留着。”
“你送我的,我怎么会丢。”甘川说。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目光相接,无需再次言语。
——
采访录像和新闻稿迅速传播开来,舆论彻底反转。
甘川死而复生带来的震撼,远不及他揭露的真相本身更具摧毁力。
言老大精心营造的形象崩塌。
不仅是东区,整个穆雅马的街头巷尾或是网络论坛,骂声、议论、叹息不绝于耳。支持言老大的声音迅速被淹没,恐慌迅速蔓延。
天还没亮,北川机场已经挤满了人。
柳之几天前就申请了私人飞机的航线,但现在VIP通道被炸了,只能走普通登机口。
柳之杨和甘川只能戴好口罩下车,身后跟着小武和雷等十几个手下,低头迅速进入机场。
机场内乱作一团。
航班信息牌上,飞往国外的航班很快变成了“候补”或“售罄”。
东区许多人民拖家带口,带着简便的行李,拼命想挤上随便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
哭声、骂声、哀求声与机场广播声混作一团。
小武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小声问甘川:“甘总,能带这些同胞们也去华国吗?”
甘川顿了顿,拍了下小武的肩,说:“飞机已经满员了。”
小武叹了口气。
机场洗手间内,水声哗啦。
柳之杨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水珠顺着黑发。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有些难掩的疲惫。
其他潜伏在东区的卧底,早已安然回到国内,只剩自己了。
马上,他也要离开这片浸透了他数年青春、算计、鲜血和的土地。
再回来时,东区会是什么模样?柳之杨不禁想。
几秒后,他收起眼底的情绪,甩了甩手上的水,抽出纸巾。
“会长,您没事吧?”身旁一名跟来的手下关心地问。这两名甘川的旧部是也想上厕所,便跟来,顺便保护柳之杨。
“没事。”柳之杨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身要走。
忽然,他余光瞥见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手下,手指动了一下。
不对。
念头刚升起,枪声就在密闭的洗手间里炸响。
“砰!”
刚刚出声关心的那名手下,眉心开出一个血洞,直挺挺向后倒去,砸在地上。
柳之杨反应极快,在枪响的同时已向侧方扑倒,手摸向腰后。谁知下一秒,一根浸透了刺鼻气味的毛巾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口鼻。
是□□类的强效迷药。
不止一个人。
柳之杨屏住呼吸,手肘狠击对方的肋骨。
那人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松,另一只手死死箍住他的脖子。
柳之杨视线开始模糊,挣扎的力气迅速流失,朦胧中,他听见了抱歉的辩解:
“会长,对不起,我不想背叛你的,但,他绑了我的家人……”
外面隐约传来登机广播的催促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
登机口前。
甘川又一次抬手看表,眉头紧锁,柳之杨去洗手间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雷,小武,”甘川声音低沉,“去看看之杨怎么回事。”
两人应声快步离开。
甘川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周围混乱的人群。
有几个看似普通旅客的人,眼神却总若有似无地飘向这边,又迅速移开。
不对劲。
很快,雷和小武脸色难看地跑了回来。
小武压低声音,急促地说:“甘总,洗手间里我们的人死了一个,会长不见了!有打斗和拖拽的痕迹。”
甘川的心脏猛地一沉,言老大果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分开找。”甘川说完,他又拉住转身要冲出去的小武,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如果我和之杨都没能回来,带着剩下的人按原计划上飞机。”
“甘总!!”小武眼眼眶泛红,“您才刚刚死里逃生,您先上飞机吧,我们会去找会长的!”
甘川“啧”了一声,“话怎么那么多?照做,我不想说第二遍。”
甘川在机场大厅里快步走着,目光一寸一寸地搜寻。
忽然,他视线一顿。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行色匆匆,其中一人背上扛着一个用外套裹着的人,那人的手腕垂落,苍白的手指上,戴着那枚亚历山大变钻。
甘川给小武发了语音消息:“B区货运通道的侧门这边,赶紧过来。”
话音未落,他拔腿追去,逆着人流,撞开挡路的行李箱和惊叫的旅客。
那伙人有所察觉,加快速度,冲出侧门,跑上了机场外围的公路。
甘川紧随其后,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
公路上路灯昏暗,那几人正试图将柳之杨塞进一辆没有牌照的厢型车。
“放人!”甘川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枪口指向那伙人。
那几人动作一顿,齐齐回头。
就在这时。
一种极度尖锐啸叫声,由远及近,划破夜空。
甘川和那伙人同时抬头。
一个深黑色的东西正向他们飞速袭来,机场的灯光映在铁壳上,照出“危险”的标识。
“轰!!!!!!!”
下一秒,巨响在机场航站楼方向炸开,火光瞬间吞没了大片的玻璃幕墙,冲击波混合着钢筋水泥的碎片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甘川只来得及伏低身体,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掀起,像一片枯叶般抛飞出去,后背撞在公路旁的混凝土隔离墙上。
剧痛和嗡鸣席卷了所有意识,世界在他眼前迅速黑暗下去……
航站楼的一半化作废墟和火海,浓烟滚滚冲天,把夜空照得通红。
刚才还拥挤喧嚣的机场瞬间沦为地狱。
小武在剧烈的震动中摔倒在地,顾不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迅速爬起身,拨通甘川的电话。
可无论怎么打,都无人应答。
小武双眼血红,转头看向起飞场,私人飞机暂时还未被直接波及。
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雷,”他拨通了雷的电话,“甘总命令,你带其他人上飞机,我去最后一个登机口看看,能不能再带几个。”
雷从余震中缓缓起身,看着爆炸的方向,又看了看身后这些兄弟,抹了把脸:“你快点啊!”
小武冲向普通登机口的方向,那里已是一片绝望的哭喊。
他胡乱拉了几个抱着幼童、满脸泪痕的母亲,粗暴地推着她们:“快!跟我跑!”
小武几乎是掐着最后的时间点,将那几个母亲和孩子推上舷梯,自己最后一个跃入机舱。
“走!”
舱门关闭,飞机开始在满是碎屑的跑道上滑行、加速。
透过舷窗,可以看到整个北川机场已被火光和混乱笼罩,更多的爆炸点亮夜空,远处传来枪炮交火声。
飞机昂头冲入被火光映红的云层那一刻,机场所有的灯光骤然熄灭,广播里传出充满杂音的话:
“……北川机场……即刻起……无限期关闭……”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整个东区。而城市上空响起的,不是往日的车水马龙,而是越来越近的飞机轰鸣声。
轰!轰隆——!
靠近东区与北区交界的地带,升腾起粗黑的烟柱,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
爆炸声接二连三。
写字楼玻璃幕墙在冲击波下成片碎裂,下雨般坠落;
居民区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房屋倒塌的巨响;
街道上,原本就混乱的交通彻底瘫痪,汽车撞击在一起,人们弃车奔逃。
战争,爆发了——
作者有话说:好好好!让我们进入最后的大战[狗头]作者习惯,用宏大场面做结尾,所以会写得很大很大,把立意拉起来[求你了]
马上完结啦啦啦,大家可以想想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写在番外楼里!
但完结的第一个番外肯定是补充一些正文里没来得及写的东西,比如他们过去是怎么在一起的(这个好像有个读者宝宝写了)再比如他们接着正文完结后的一些小故事[狗头]我怎么已经在期待完结了哈哈哈哈
第64章 撤侨,回家 关乎公民生命,关乎国家信……
柳之杨被冰水泼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甩了甩脸上的水。
自己在一个地堡里,四周全是冰冷的灰色墙面,看不到一点阳光。眼前有一个皮肤黢黑的穆国人, 手上还拿着滴水的盆。比第一监狱的待遇好多了。
唯一相同的是,自己坐在铁凳上, 双手被反绑在凳子后面。
门打开, 助理推着言老大进来。
柳之杨看着眼前憔悴十分的言老大,勾了勾嘴角,问:“没钱了?”
言老大扶着轮椅扶手,目眦欲裂地盯着柳之杨:“我没心情和你说笑, 一个亿, 赎你自由。”
柳之杨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脸上毫无惧色, 说:“我不会给你的。”
言老大死死盯着他, 半晌,笑出声来:“你在坚持什么?柳之杨,穆雅马又不是你的国家,你不用对它负责!甘川已经走了, 你不想回华国和他团聚吗?”
“要是他知道我助纣为虐, 他不会想和我团聚的。”柳之杨说。
言老大说:“我真是搞不懂了。现在是西南两区联合起来打我们东区,你不给我钱让我打回去,难道你希望让他们吞并东区吗?”
柳之杨冷笑:“被别人统一就是吞并, 自己吞并别人就是统一?没有这种道理。”
“你就说,你难道希望看到东区输吗?如果没有那一个亿, 整个东区的死亡人数,都要算到你头上!”言老大怒声说。
“是你挑起的战争,”柳之杨没被他带跑, 冷声说,“我如果给你一个亿,只会延长战争,死更多人。”
言老大盯住他,点着头,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你、甘川,你们这些养不熟的狼崽子!老子当时就应该把你和他宰了!!”
言老大最终还是离开了。现在局势还没有一边倒,柳之杨开口前,他打算去再去争取北区丰独的支持。
可战局瞬息万变。
第二天早上,柳之杨又莫名其妙被放出来了。
守卫松开他的手铐,把他推到地堡门口,让他离开。
阳光刺得柳之杨一时睁不开眼,等他适应后,才看清了眼前景象。
滚滚浓烟从各个地方升起,房屋被炸毁,只剩残垣断壁。马路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小孩的、大人的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
柳之杨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着痛,他有些踉跄地走在路上,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对了,打电话给甘川,问问他怎么样了。
不等他动,怀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陈局,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清,但能感受到很焦急。
“喂,陈局?”
“……快去大使馆看看!!”
“什么?”柳之杨扶着墙,像是感应到什么,他忽然抬起头。
一面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固执地指向祖国的方向。
可红旗之后,那栋原本庄严的建筑,此刻一半都被炸了。
钢筋水泥狰狞地扭曲着,断裂的预制板垂挂下来,焦黑的边缘还在飘着青烟。
楼体上,“华国大使馆”的铜字标识,在烟尘熏染下依然清晰。
柳之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呼吸在那一刹那停了。
大使馆……被炸了。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放出来了。
这是重大外交事件。
虽然柳之杨不觉得言老大会有胆子炸大使馆,但大使馆就是在东区被炸了,言老大如果不想和华国兵戎相见,必须做出一点善意的行动——比如,把华国的警察卧底完好无损地放了。
柳之杨咬紧牙关,拔腿走进尚存的半边楼体,他侧身,从扭曲的金属门框挤了进去。
一楼大厅一片狼藉,吊灯砸在地上,国徽歪斜,文件纸张如雪片般撒在地上。
除了远处的爆炸闷响和他自己心跳与呼吸,周围寂静一片。他快速扫视,没有血迹,也没看见没有遗体。
柳之杨脚步不停,沿着断裂的楼梯冲上二楼。
阳光透过窗框,形成一道道充满浮尘的光柱,切割开室内的昏暗。
大部分房门洞开,里面是同样是混乱的景象。柳之杨屏息凝神,放轻脚步,一间间查看。
“之杨,” 陈局的声音从卫星电话里传来,“情况怎么样?”
柳之杨回答:“大使馆主体被炸了,一半塌了,目前没发现人。”
陈局嗓子一紧,说:“上面刚给我紧急通报,三名我方工作人员确认失联。他们之前因故被困在西区,好不容易才突破封锁返回馆内,抵达不到一小时,通讯就完全中断了,你找找看,使馆里有没有人?”
柳之杨拿着电话,皮鞋踩着各种各样的废弃文件、白纸、打碎的电脑,一步步往里走。
忽然,脚腕被人抓住。
柳之杨蹲下身,桌下狭小的空间里,蜷缩着一个年轻男子,黑发凌乱,脸上污迹斑斑,但那双因为恐惧和脱力而睁大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华国人。
柳之杨听着电话里陈局的话,用中文问男孩:“助理秘书韩小风?”
韩小风刚经历过爆炸,有点愣,但随后还是用力点头。
柳之杨又问:“另外两个外交官在哪儿?”
韩小风勉强抬起手,指了指走廊更深处的方向:“里面储藏间,他们护着我……”
柳之杨将韩小风从桌底搀扶出来。
年轻人腿脚发软,好在除了惊吓和些许擦伤,并无大碍。
在一扇相对完好的厚重木门后,他们找到了另外两名外交官。
蓝建和顾斯礼分别是二级秘书和一级秘书,都是中年人,眼睛上架着眼镜,脸上全是疲惫与尘土。
看到柳之杨和韩小风,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我是K市警察柳之杨。” 柳之杨表明身份,并出示了紧急联络码以供核实。
一级秘书顾斯礼稳重地点点头,快速检查了韩小风的情况,确认三人均无严重伤势,稍稍松了口气。
“这里不能久留,必须……” 柳之杨的话音未落。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残存的楼体剧烈摇晃,天花板的碎屑、粉尘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头顶残存的几根灯管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接连爆裂。
强大的冲击波将四人再次掀倒在地。
柳之杨在趴倒的瞬间把最近的韩小风护在身下。
等尘埃稍定,他们咳嗽着爬起来。柳之杨第一时间查看卫星电话,信号格彻底消失。
通讯断了。
他尝试移动到窗口、走廊,甚至冒险再次爬上楼顶天台,又跑到使馆前的小广场,但无论哪里,信号始终没有恢复。
远处,黑烟滚滚升起,枪声和爆炸声正在蔓延。
回到二楼相对安全的储藏间,四人沉默地分食了几包压缩饼干和瓶装水。压抑的气氛弥漫,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叮铃铃铃——!”
突兀的铃声划破了死寂。
屋内角落一部有线座机,它的线路深埋地下,侥幸未被摧毁。
顾斯礼反应最快,抓起听筒,声音微微发颤:“喂?这里是一级秘书顾斯礼!对,我们还在使馆旧址……是的,除了我、二级秘书蓝建、助理秘书韩小风,还有一位K市前来协助的警官……好的!明白!”
他转过头,将听筒递给柳之杨:“柳警官,请接电话。最高指挥处。”
柳之杨心脏重重一跳,起身,接过电话听筒:“喂?”
“报告你的警号。” 对面的男声透过线路传来,低沉、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
柳之杨瞬间挺直了背脊。
他大概猜到了电话那头代表着什么。无需任何人指示,他双腿并拢,脚后跟轻轻一磕,面向祖国的方向,抬起右手,敬了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报告,警号1839!”
听筒里隐约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哒哒声,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1839,柳之杨同志。现根据最高指示,向你下达最后一项,也是当前最为重要的任务:你需与顾斯礼、蓝建、韩小风三位外交人员协同,负责将最后滞留于东区战火中的二百三十二名华国同胞,一个不少、安全撤离回国。此项任务关乎公民生命,关乎国家信誉。你能不能完成?!”
柳之杨感到有一股炽热的力量奔涌而上,冲散了所有阴霾。他握紧听筒,目光灼灼,斩钉截铁地吐出那几个字:
“保证完成任务。”
这232个华国人有在东区做生意的、干工程的……他们没赶上上一次撤侨的军舰和飞机,一直滞留。
根据顾斯礼的情报,有82个同胞在北边的迪拉瓦港口附近,只需要有人带他们离开封锁区、登上军舰就可以了。
另外150个同胞在南边,他们需要先到暹国,再从暹国撤离。
顾斯礼与蓝建迅速做出决断。
顾斯礼看向柳之杨:“柳警官,你和韩秘书年轻,行动力强,迪拉瓦那边情况稍微简单,由你和小风去。南边涉及到与暹国沟通,就我和蓝秘书去。”
他拍了拍柳之杨的肩膀,又看了看脸上稚气未脱的韩小风:“任务艰巨,但在其位谋其职,外交官、警官,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所以必须把同胞们带回家。分头行动,注意安全,最终目标,国内见!”
柳之杨砸开大使馆楼下一辆没有被严重破坏的车,用电线打起火,看得一旁的韩小风眼睛都直了。
其实从碰见他开始,韩小风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柳之杨。
韩小风把大使馆还能用的白纸、电脑、相机等东西全搬到车上。
然后,和柳之杨开着车,往迪拉瓦港口驶去。
路上遇到了一次巡查,端着枪的士兵看清柳之杨的脸后,没有再多余检查,放人离开了。
身旁,风吹起韩小风额前的头发,他一双黑眼睛瞪得滚圆,激动地问:“你真的是那个建工集团的会长?”
柳之杨从前视镜里扫了他一眼,没答。
“我听说过你的故事,还有甘川的。你居然是我们华国的卧底吗?你太厉害了,会长只是你的假身份,但假身份都能做得那么成功。”
柳之杨平静地问:“你几岁了?”
“22,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刚来穆雅马时也是这个岁数。我上网查过你,你是八年前来的穆国,现在30岁。”
柳之杨勾了勾唇,说:“为什么会来穆国?”
韩小风叹了口气,说:“我是外交学院毕业的,我研究的是穆国,毕业后就被分配给老顾带,来了穆国。”
柳之杨点头。原来是没得选择。
韩小风又问:“会长,你来这儿八年,肯定经历了好多刺激的事情吧?死里逃生,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我来这儿半年了,除了给老顾和蓝老师买咖啡,都没什么别的事情。直到这次战争爆发。我从来没撤过侨,没干过那么大的事儿,我还有点兴奋呢……”
还有点话唠。柳之杨想着,车出了市区,快速朝迪拉瓦港口驶去。
路上,他看了好几次手机,可信号一直没有。他叹了口气,不知道甘川他们在华国怎么样了?
——
距离港口仅仅五公里处,出现了一个依仗天险而建的检查站。
迪拉瓦港口曾是穆雅马海军基地之一,这处扼守通往港口最后通道的关卡。
几道缠绕着刺网的厚重钢铁,横亘在山崖之间的垭口,仅留下一个可供车辆通行的缺口,此刻却被沙包和铁刺封死。
铁网之后,有一栋灰扑扑的三层水泥楼房,墙体布满弹痕和烟熏的痕迹。
铁网之外,目之所及,是一片人海。
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在一起,沿着山路蔓延出很远。
他们中有肤色、样貌各异的华人面孔,有本地穆雅马人,也有来自东南亚、南亚其他国家的难民,甚至能看到一些白人和黑人身影混杂其中。
很多人在此等待了不止一天,塑料布支起的窝棚东一簇西一簇,人们成群地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低声交谈,孩子的哭闹声时断时续。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食物腐败的味道。
柳之杨将车停在人群,和韩小风推门下车。
两人穿行在人群中,韩小风紧跟在柳之杨身后,目光不断地扫视着周围面孔。
人实在太多了,光是看起来像华人的群体就有好几大堆,他们有的沉默寡言,有的正激烈讨论,有的则呆呆地守着行李。
韩小风凑近柳之杨,压低声音:“柳哥,这么多人,长得像咱们同胞的也不少,怎么找?难道要一个个去问?”
柳之杨没有立刻回答。直接呼喊或询问目标太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尤其是在这种人人都紧绷的环境下。
他目光扫过一处靠着岩壁的帐篷群落时,脚步一顿。
那里坐着的一群人,穿着虽然脏污破旧,但款式依稀可辨,是建工集团统一配发的工装夹克。
几张面孔在记忆的尘埃中迅速清晰起来:蹲在地上抽着自制卷烟、眉头紧锁的黝黑汉子,是在水坝项目里带过队的老师傅老刘;
旁边那个给一个孩子喂水、面容憔悴的妇女,是工地食堂帮厨的王嫂;
还有几个或坐或卧的年轻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柳之杨肯定在工地上见过他们。
工头老程也看见了风尘仆仆的柳之杨,他一愣,然后赶忙打开手机,开始翻建工集团活动的照片。
还没翻到,一只粘着灰尘的手伸到老程面前。
“老程,和平街修缮的工头。”柳之杨说。
老程见状,连忙擦了几下手,双手握了上去,激动地说:“董事长,是董事长啊!您怎么会在这里?”
周围工人听见,纷纷围了过来。
柳之杨拍了拍他满是老茧的手,抬起头,用中文对所有人说:“我是建工集团董事长,我身边的是华国外交官,我们是来带大家回家的。”
“好!!!”工人们欢呼起来,纷纷赞扬祖国没有忘记他们。
老程却忧心忡忡,他把柳之杨拉到一边,指着一个塑料帐篷说:“打起来的时候,我们刚好在工地上,是两边打仗的中心。有五个工友受了伤,我们把他们抬到这里来的。已经有一两天了,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柳之杨眉头一压,和韩小风掀开帐篷。
韩小风只看了一眼,就跑到一旁干呕了。
柳之杨缓缓放下塑料布。天气闷热,要是再得不到救治,这些人撑不了多久的。
当机立断,柳之杨问老程:“大家的身份证和护照带着吗?”
老程说:“没带啊!我们是从工地直接跟着人群逃来的,没有人带着身份证护照这些。也因为这个,我们迟迟过不去。”
现在回去市区拿已经不现实。柳之杨看向韩小风:“你有什么办法?”
韩小风为难地说:“根据外交惯例,外国人过关卡进军事基地肯定是需要护照的。”
柳之杨往铁网后面的三层小楼走去,韩小风赶紧跟上,又问:“你有办法?”
柳之杨说:“你陪你进去,你先和守关的将军谈。”
韩小风摆手:“不行,我只是助理,我没有谈判权限……”
柳之杨转身,抬手理了理他的衣领,说:“你现在就是华国外交官。”
韩小风一愣,也没办法说不,只好开始自我洗脑“我就是外交官我就是外交官我就是外交官……”
来到铁网面前,端着枪的士兵拦住他们的去路。
“干什么!”士兵厉声问。
“这位是华国外交官,我是翻译。”柳之杨用穆语说,给了韩小风一个眼神。韩小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大使馆证,试图遮住下面的“助理”两个字。
士兵接过证件,他看不懂什么助理不助理的,只确认了这确实是华国外交官证后,点了下头,又摆摆手要柳之杨的证件。
柳之杨只好把自己的护照给他看。
果然,看见柳之杨的名字,士兵猛地一震,让他们稍等,进去汇报。
一分钟后,柳之杨和韩小风搜身后,被客气地请上了铁网后的小楼二楼。
昏暗狭小的办公室里,头发花白的尹巴将军坐在椅子上,手上正点起一支雪茄。
看见二人进来,尹巴将军起身,对柳之杨伸出手:“建工集团柳会长,早有耳闻。”
“幸会。”柳之杨和他握手。
尹巴夹着雪茄的手指敲在桌边,问:“会长是要借道我这里吗?如果有护照的话,我可以通融。”
柳之杨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让韩小风坐下,说:“这位是华国外交官代表,我只是翻译。”
尹巴看向韩小风,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也坐下,对韩小风挑了挑眉,示意他说。
韩小风咽了一口水,稳住声音,说:“尹巴将军,我是代表铁网外的83个华国人来和您谈的……”
柳之杨刚翻完第一句,尹巴就打断他们:“好了,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了。不可能,没有护照,我不能放他们过去。我知道他们敢不及,但我是边境官,我必须守好我的职责。”
韩小风有些着急地说:“我知道,这让您很为难,但我们有五个同胞受了重伤,再不接受治疗会死的。我们的军舰已经停靠在岸上,只需要您……”
这回,柳之杨还没翻完,就被打断。
“不可能。”尹巴将军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地说,“把华国人带出去是你的职责,但没有护照不能放行,这是我的职责。”
韩小风听后,着急地看向柳之杨。柳之杨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那么轻易放弃。
柳之杨一边帮韩小风翻译,一边环视屋内。
他看见尹巴将军身后的书架上,有一把老式的马卡洛夫手枪。
“……临时护照,您看行不行?”韩小风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折中之计。
尹巴看了一眼柳之杨,叹了口气,说:“好吧,你们先去准备吧。”
回到铁网外面,韩小风长舒了一口气,兴奋地说:“谢谢你柳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做与外交有关的事情!我刚才在里面紧张得手都在抖。”
柳之杨拍了拍他的肩,说:“做得好。”
用从大使馆带出来的白纸、电脑、相机等东西,韩小风一个一个地给工人们拍照、指导他们填表、用订书机将表订好。
不等天亮,柳之杨和韩小风就捧着大堆表格敲响了尹巴将军的门。
尹巴将军揉着眼睛,看了看表格说:“需要盖章。”
柳之杨眉头微皱,“将军,这时候我们去哪里找公章……”
韩小风拉了一下柳之杨,小声说:“我带章了。”
韩小风从大使馆里拿出来的是财务章,但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张一张盖好后,又交到尹巴将军手里。
“不能是财务章。”尹巴将军说,又把表格还了回去。
韩小风有得是办法,他照着财务章的样子,P了一个华国公章,把他们一一放到扫描好的表格上。
这回尹巴将军拿着表看了许久。
韩小风双手搅在一起,紧张地等待着。
柳之杨的目光则再一次被那支手枪吸引。
“这个……”尹巴将军开口,“不行。”
韩小风整个人蔫了下来,问:“是哪里不行?”
尹巴将军说:“还需要穆国政府的盖章。”
“?穆国都打成一片了,我去哪里找穆国政府的章!”韩小风忍不住说道。
“尹巴将军,”柳之杨没有翻译韩小风的话,而是一步步靠近尹巴,“是不是真的过不去?”
尹巴将军放下文件,深吸一口气:“抱歉。”
“护照问题?还是言老大的指示?”柳之杨边说,边慢慢走到他办公桌一边。
提到言老大,尹巴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也是奉命……”
“咔挞。”
枪口抵到尹巴后脑。
柳之杨拿着那支马卡洛夫手枪,说:“让我们走。”
尹巴一愣,随后冷笑:“柳之杨,你未免也太嚣张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敢放这把枪在我身后?这枪和普通手枪不一样,像你这种用惯了美式枪的人根本不可能会用。好好看看,枪有没有上膛了!?”
柳之杨拉了一下保险栓,声音清脆顺滑,枪膛早就稳稳上好了。
尹巴脸色一变,瞬间煞白。
柳之杨微微俯身,冷声问:“言老大没和你说过,我是华国警察吗?”
尹巴大惊,稳住心神,又说:“你杀了我,或许华国人确实能趁乱跑出去,但你也会死。”
柳之杨手都不曾抖一下,“我是警察,我早就做好这种觉悟了。”
尹巴深吸一口气,问:“柳之杨,你真的愿意为了你的人民而死吗?”
“我愿意。”柳之杨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尹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要是,要是穆国也有这些敢于牺牲、爱国爱民的人,战争或许就不会爆发了。
他叹了口气,“我给你们通过。”
柳之杨把马卡洛夫手枪放回架子上,松了口气。
看来,甘川这种直接卖命的办法,在某些时刻确实管用。
——
迪拉瓦港口,一艘巨大宏伟的军舰,静静停泊在海水中。
舰艏那面鲜艳的红旗随风飘扬,仿佛一团火焰,为所有流离失所的游子指出了家的方向。
83个历尽艰险、满面尘灰的身影,一个不少,在舰上工作人员引导下,正有序地通过舷梯。
踏上舰身的那一刻,许多人再也抑制不住,与身旁的同伴相拥而泣。
脏污的手中还攥着登舰时分发的小型国旗。那抹红色在手心微微颤抖,如同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
柳之杨也登上了军舰,但他的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悬着,上船第一件事,便是借用了卫星电话。
他走到相对安静的舷边,按下那串早熟悉的号码。
听筒贴在耳边,里面传来漫长的、单调的等待音,一声,两声,三声…
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断线。
不安从他脚底窜起,几乎让他握着听筒的手指失温。
不会的。他再次快速重拨。
“嘟——嘟——嘟——”
回应他的只有忙音。
啜泣和交谈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柳之杨死死捏着冰凉的听筒,强行按住狂跳动心脏,迅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陈局的声音从万里之外传来,带着迟疑。
“是我柳之杨,”柳之杨语速极快,“甘川回华国了吧?”
电话那头,陈局的声音明显顿住了。
这短暂的沉默,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柳之杨的心脏。
“……这几天发生太多事了,我根本来不及和你说。”陈局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涩意,“之杨,甘川没回来。你留下的手下汇报说,他……他去机场找你了。后来,北川机场发生了大规模爆炸,撤离通道彻底断绝,他可能……”
“不会!” 柳之杨打断,随即挂断了电话。他没有任何犹豫,朝着舷梯方向跑去。
“柳哥你去哪儿?” 正在清点人数的韩小风见状,惊诧地喊道。
“找人。”
韩小风急追过去,在他身后大喊:“马上回家了!什么人比家还重要?!”
柳之杨脚步一顿。
他停在舷梯口,回头,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他额前汗湿的头发:
“甘川在,才是我的家。”
“呜——!”
脚下的军舰发出一声巨大汽笛长鸣。
他们即将启航,驶向安宁的故乡。
可是,柳之杨没有被这声号角困住脚步。他在周围人的惊呼中,纵身跳下舷梯,稳稳落在码头水泥地上。
他甚至没有回头,像一把反向射出的箭矢,往岸上跑去。
“柳哥!”
身后再次传来呼喊,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之杨转身,只见韩小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他跑到柳之杨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我、我和你一起去!你,你先别拒绝我,”
他抬起头,眼神恳切而坚定,“你虽然,很厉害、很厉害,但是我万一也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呢?”
柳之杨看着他青涩却认真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小风,你何必呢?”
“你也是华国人,”韩小风喘匀了些,站直身体,语气变得郑重,“我的任务是,把所有华国人撤回国,而你还没回。”
柳之杨看着他,一时语塞。
海风在两人之间呼啸,军舰再次传来催促的短促汽笛声。
韩小风深吸了一口气,说:“柳哥,你是警察卧底,一直以来,都是你帮别人、救别人,都是你带别人回家。”
他向前一步,对柳之杨伸出手:
“这次,换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燃起来吧![狗头]原型是叙利亚撤侨,资料全部来源于网上。
这将是杨杨和甘总这一生最后一次危机,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经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分别和命悬一线了[可怜]
本书将于这周五大结局,包超级无敌好结局的!撒花撒花[撒花]
第65章 明天在哪儿? 如果我们能出去,结婚吧……
傍晚的余晖铺在东区破败的城市上, 和大片燃烧的房屋交相辉映,形成一片橙红的火海。
柳之杨带着韩小风来到仍然矗立的建工集团大楼。
大楼像一把利剑直插天际,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玻璃幕墙也被满城烟火染红。
柳之杨打开手电筒,和韩小风进入集团内部。
“哇!”韩小风环视高大的大厅, 吊顶的水晶灯, 发出阵阵惊叹,“哇!”
柳之杨用电筒指了个地方,“这边。”
电力被切断,柳之杨他们只能走楼梯。韩小风跟在后面, 问:“柳哥, 咱们来集团干什么呢?”
“先打电话给华国的手下。”柳之杨答。
他们来到十二层的外联部门,一台一台座机试过去, 终于找到一台线路没被破坏的座机。
小武很快接通电话, 向柳之杨报告了甘川的行踪:“甘总没事,他今天白天给我打了电话,说自己打算去苗迪森林的水坝,那里现在还算安全, 只不过路塌了, 他们要走过去。”
“他们?”柳之杨问。
小武又说:“哦甘总好像和一群人在一起,我没来得及问,他就挂电话了。”
柳之杨点头:“我知道了。”
放下座机, 柳之杨咬住电筒,开始四处在办公室寻找什么。
“找个大袋子。”柳之杨说。
韩小风顿了顿, 不确定地问:“我有个行李箱,可以吗?”
柳之杨抬头,手电光刺到韩小风眼里。
韩小风扭捏了一下说:“里面是我的行李。”
他们回到停车场, 搬出韩小风的24寸大箱子,把里面的衣服和文件放到后备箱,锁好车,再次进入大楼。
这回不是往上走,而是往下走。
来到地下三层,柳之杨打开开关。
灯管一根接一根地亮起来,照亮下方架子上的东西:
各式各样的枪、成箱的子弹、手榴弹照明弹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桶火箭炮。
“我靠!!!!!”韩小风看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是闯入了什么超级英雄拍摄现场吗?!!”
柳之杨勾了勾唇,示意他推着行李箱跟上。
韩小风左看看右看看,嘴就没闭上过,“……我的天啊,这把是AR15步枪!还有这个,无拖式步枪AUG和P90!我去,你们还有UMP45!”
这些枪他只在游戏里见过,没想到现在能碰到真的。
柳之杨将几把狙击枪和冲锋枪放进行李箱,又塞满子弹,最后放进去几个手榴弹,“走吧。”
韩小风脚步挪动不了了,“柳哥,剩下这些枪怎么办?”
“作废了。”柳之杨说着,从架子上拿下两把手枪,检查了弹夹后递给他一把。
“拿好,防身。”
韩小风接过,有些重量的手枪让他差点没拿住,举起来一看,惊喜地大叫起来:“这是Sand Viper吗?!基努里维斯在电影里用过这种枪!”
韩小风边说,边急忙从怀里掏出手机,“柳哥柳哥,你帮我拍一张,我要发朋友圈。”
柳之杨只好帮他拍了几张拿枪的照片。韩小风收好手枪,喜滋滋地查看。
他们没有开从大使馆偷出来的破烂汽车,而是去到停车场,选了一辆防弹的凯迪拉克。
银黑色的凯迪拉克在夜空中闪闪发光,如一道黑影从停车场里闪出。
他们要从东区市区穿过去,才能到达苗迪森林边缘。而曾经繁华的市区,现在已经成为交火的核心区。
路上,炮火声越来越近,韩小风放下手机,摩擦着手里的手枪,笑容淡了些。
柳之杨瞟了他一眼,“怕吗?”
韩小风摇头,又点点头,“我还没上过战场呢,不会死吧?”
柳之杨问:“后悔了?”
韩小风这回坚定地摇头,“这倒没有,我感觉这种经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要是活下来可以吹一辈子。要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死在战场上,我爸妈肯定也高兴!”
“不会让你死的。”柳之杨声音很平静,但却重若千斤,听着安全感十足。
凯迪拉克向左一拐,进入战火未熄的街区。
柳之杨降低车速,在临时哨卡前停下。他降下车窗,向几个士兵出示了护照。
对方草草瞥了一眼,挥手放行。
这个街区的所有巷道都汇向中心一个小小的广场。此刻,街道被东一处西一处的火焰映得一片暗红,哪怕车窗紧闭,呛人的烟雾也能钻进来。
四周除了零星走动的脚步声和枪械碰撞声,没有枪炮嘶鸣。
韩小风的肩膀微微放松,说:“柳哥,我们运气真好,刚巧碰到他们停战。”
柳之杨紧盯前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他脚下微微用力,油门加深,车速提起,朝着不远处的街心小广场加速驶去,打算快速穿过。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毫无预兆响起。
街区中心的小广场上,橙红色的火球中冲天而起。
“北区打过来了!北区打过来了!”
叫喊像一根引信,点燃了堆积的炸药。
“哒哒哒哒——!”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骤然爆发,毫无规律,疯狂交织。
视线被白烟吞没,只有枪口喷发的短暂火光,明灭不定地四处闪现。
柳之杨没有犹豫,将油门踩到底。
车在街道上左冲右突,避开了几串弹道。但双方的火力实在太过凶猛,交织的子弹几乎覆盖了所有空间。
“哐!哐哐!当啷——!”
子弹不断打在防弹玻璃上,让车身微微震颤。
韩小风缩在副驾驶座位上,指着前挡风玻璃喊道:“裂了!裂了!”
柳之杨分神看去。
谁知“砰!”地一声沉重的闷响。一个人影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又迅速滚落下去。
血在裂纹上涂抹开一大片暗红。柳之杨迅速启动雨刮器,谁知眼前视野变得更加模糊混沌。
更糟的是,“咔嚓”声细密响起,裂纹蔓延,几乎完全封锁了前方视野。
柳之杨咬紧牙关,凭借记忆猛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相对狭窄的巷道。
“轰!!!”
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
不知哪一方发射的□□,不偏不倚,正中他们头顶上方一栋楼房。
“低头!!”
柳之杨吼道。
冲击波自上而下席卷而来,车窗玻璃瞬间向内爆裂。
柳之杨和韩小风同时伏低身体,碎片擦过他们的手臂、脖颈,划出细密的血口。
柳之杨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灰,控制着已经有些歪斜的车身,在能见度极低的烟雾中,继续摇摇晃晃地向前开。
他们仓皇冲入一条由北区士兵控制的街道,身后的叫骂和枪声响起。
“是东区的车!打!”
“啊啊啊啊啊!!”韩小风大叫。
一串子弹钻进车里,韩小风身后的靠椅上炸出好几个洞。
追击的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柳之杨额角青筋跳动,伸出左手,抓住韩小风颤抖的手腕。
“你来开。”柳之杨说。
韩小风大喊:“我没过科二!!”
柳之杨无暇理会,他敏捷地爬到了后座,那出一把乌黑的冲锋枪,快速上膛,将枪身架在后座椅背顶端,脸紧贴枪托,眼睛死死盯住目镜。
车身左右摆动、上下颠簸,柳之杨根本无法锁定。
“开稳点儿。”柳之杨说。
韩小风一边尖叫,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方向盘。车身的晃动减少。
柳之杨眼神一厉,扣动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冲锋枪口喷出火舌,弹壳跳出,落在车厢里叮当作响。
后方追击的吉普车显然没料到,追击的枪声顿时一滞。
可忽然,车猛地停下了。
眼看后面军车迅速追了上来,柳之杨一边射击一边大声问:“你干什么?!”
“我踩错油门了!”韩小风焦急地说,“哪边是油门啊?!”
“左刹右油!”柳之杨说。
车很快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这时,极其刺耳的尖啸声划破夜空。一道拖着惨白尾焰的影子,径直朝他们扑来。
“我靠那是导弹吗?!!”韩小风往天上看了一眼,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怎么办啊柳哥,是导弹啊啊啊啊啊!!”
“别管,往前开!”柳之杨低着头,手上动作飞快,退弹夹、换新夹、上膛,继续朝后方射击,子弹壳叮叮当当落在车底。
“你的车难道可以防导弹吗?!”韩小风的声音都变了调。
街道尽头,硝烟被一个庞大的身影破开:一辆数十米高、钢铁巨兽般的坦克赫然出现。
韩小风看着,嘴无意识地张大。
坦克上方的炮塔猛地一转,粗长的炮管瞬间对准了空中的光点。炮口向后一缩。
“轰——!”
反导弹炮弹出膛。
下一秒,天空中炸开一团巨大无比的火球。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完全盖住了街道上所有的枪响,整个夜空被那团火焰瞬间点燃,亮如白昼。
无数导弹残骸呼啸着砸落下来,在车头和路面上噼啪作响。
韩小风吓得往后缩了缩。
没等这震撼过去,又一声尖锐、但略显沉闷的厉啸,再次从夜空中传来。
韩小风奇怪,大声问道:“明知道他们有坦克制衡,干嘛还要一直打??”
柳之杨耳朵动了动,手上的射击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新来的导弹在半空就自行爆开,声响不大,似乎没什么威力。只是天空传来一片奇异的、密集的“沙沙”声。
下雨了?
不对!
柳之杨想到什么,喊道:“钻到车下面!!”
“什么?!车怎么办?”
夜空中,成千上万朵更小、更密集的“烟花”同时炸开,铺天盖地。
“别管车了!!!”
韩小风再不敢犹豫,手忙脚乱地缩到方向盘下方的狭小空间里,紧紧抱住自己。
下一秒,金属雨轰然降临。
“叮!叮叮叮!当当当——!!!
不是子弹,是更致命的钢珠、箭头、小弹体。
车顶、引擎盖、车门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剧烈震颤。韩小风刚才坐的副驾驶位置,连同座椅靠背,在眨眼间就被撕烂、钉穿。
恐怖的袭击持续了接近一分钟,每一秒都长得像一年。
声音终于渐渐消逝,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零星的枪声似乎都停下了。
柳之杨喘着粗气,缓缓从后座直起身。
再看身后追击的士兵,全都被射中,横七竖八地躺在车上。
整个街区被打成了一片废墟。
“出来吧。”柳之杨说。
韩小风颤巍巍地从下面钻出来,吓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柳之杨见状,让他坐回副驾驶,自己拿着枪钻回前座,打起火,破败不堪的车又重新发动了。
等他们行驶出东区市区,进入苗迪森林的盘山公路,韩小风似乎才回过神来,问:“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柳之杨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山路,片刻后才说,“CBU-105,一种集束炸弹。它能在空中抛撒出几百颗小炸弹,覆盖范围极广。空旷的地方,”他顿了顿,“躲无可躲。”
韩小风听着,看着窗外后退的树影,半天没说话。
车开到被炸毁的山路前,柳之杨和韩小风下车,背上包步行进入。
哪怕离了十几公里,东区的硝烟仍旧清晰可见。韩小风驻足看了很久,说:“战争,太可怕了。”
——
苗迪森林的夜很深。
灰白色的水坝墙体在昏暗的月光下,褪成一片模糊的巨影,与四周嶙峋的山石和林木几乎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只要找到那隐蔽的入口,一丝微弱的光亮便会从内部空间透出。
沿着通道下行,推开一扇门,又高又宽的长廊在眼前展开,拱顶隐没在昏暗里,两侧是斑驳的巨型闸门轨道。
长廊的水泥地上,三十多个人影聚集在这片有限的区域。
地面铺着单薄的被子、拆开的纸箱壳,或是直接垫着随身携带的衣物,形成一片临时栖居地。
而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出神地听着中间那个身形高大的人讲故事:
“……你们以为我死了吗?不,我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我的卧底同事们找到了我。他们把我带到华国治疗,我身上被划了39刀,肩头还中了一枪,最主要的是,我这张帅脸,被打成了猪头。”
人群发出低笑。
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指着甘川说:“可你现在很帅,你不是猪头。”
甘川抬手捏了捏女孩的脸,一双浅色眼眸在火光下格外柔和,“小星,你那么小说话就那么甜,以后一定有很多男朋友。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变成猪头吗?做手术的时候我醒了,我求医生,让他把我的模样尽量复原,这样无论以后怎么样,我爱的人都会认出我。”
小星听得入迷,又问:“你的爱人是谁?和你一样好看吗?”
甘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以前可能比我好看点,但我现在不是整容了嘛,所以现在还是我好看。”
小星点头,又问:“那后来你爱人认出你来了吗?”
甘川说:“认出来了啊,他一眼就认出我了。但是他不知道我就是我,他以为我是什么替身……”
说到肥皂剧剧情,人们更聚精会神。
这时,两个黑影被他们身边的灯光映到墙上。围坐在甘川面前的人们抬起头,恐惧地看着甘川身后。
甘川听见脚步声,嘴里的话不停,猛地从坐垫下面掏出一把手枪,迅速转身。
可当看清来人后,甘川愣住了。
“哥……”
灯光下,柳之杨眼中有泪光在闪烁。
就像是最无聊的肥皂剧,主角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比天下历史分分合合的次数还要多。
柳之杨明白,一切一切的过错,都是他这一生的选择。如果他不选择当一个警察、一个卧底;如果他只是华国最最普通的一个民警……
可要是不当警察、不当卧底,他又怎么能遇到甘川,他又怎么能安心过完这一生?
甘川缓缓起身,看着浑身灰扑扑的柳之杨,笑了一下:“亲爱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柳之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快步上前,紧紧抱住甘川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心跳,闭上了眼。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辈子就这样了。
甘川只穿了一件无袖背心,健壮的手臂抬起,轻轻拍着怀里人清瘦的背。
——
韩小风在水坝走廊里,和人们分享外面的种种事情。
这些人是从北区来的,居然都是华国人。他们是Y省一个村子的农民,被无良的商人骗到穆国打了好几年工。
因为没有护照,全是偷渡来的,所以官方记录上没有。
柳之杨和甘川则随便冲了个澡,来到大坝顶,在一处铁桌坐下。这里凉风习习,安静十分,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恍若隔世。
手指交叠,一时,竟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柳之杨开口道:“如果我们能出去,结婚吧。”
甘川诧异地扬起眉毛,看着他说:“你知道这个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诡异吗亲爱的?你不是得绝症了吧?”
柳之杨笑了一下,随即笑容淡了下去,说:“你假死那段日子,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如果不在当时做,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做了。”
甘川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哎呦,我们杨杨做了会长后果然不一样了,成长了很多嘛。”
柳之杨无奈地拐了他一下:“别搞得好像我爸一样。”
甘川笑笑,看向远处一轮明月,叹了口气:“每个人都会这样,亲爱的,总觉得做什么事情要找到一个理由、时机,但你想到要做什么时,就是最好的时机。比如告诉我你是华国卧底。”
柳之杨没想到他还能绕到这件事上,但又觉得甘川说得没错。
要是他早点告诉甘川,也许事情会变得不同。
但到他们这个年纪,说“早点”、“也许”有点幼稚了。
甘川说:“不过我们扯平了,我差点失去你,你也差点失去我。”
柳之杨没说话。
甘川的话提醒了他,自己当时骗甘川,有多让他心痛。
他从甘川肩头离开,倾身吻住他的唇。
他们轻轻相拥、唇齿相依,身体、脑袋、灵魂,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对对方的热爱。
甘川梳着柳之杨后脑微长的头发,捏着柳之杨的耳垂,进一步撬开他的唇。
空气逐渐升温,甘川离开了一寸,偏过头去亲柳之杨的耳根,温热的气息扑在柳之杨侧颈。
“你有受伤吗?”甘川低声问。
“受伤了,”柳之杨随即释然地笑笑,“但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了。”
甘川的大手摩擦着柳之杨干净的后颈,目光沉沉看着他。月光下,甘川的眼睛好像有银河在慢慢旋转。
柳之杨抬手环住甘川的脖颈,再次偏头吻了上去。
没有温暖的灯光、没有柔软的床垫、没有调情的玩意,只有夜晚的凉风裹挟着他们。
冰冷的铁桌和火热的胸膛仿佛冰火两重天,将柳之杨夹在中间,让他呼吸过度。
甘川用穆语低声喊着柳之杨的名字,柳之杨一声又一声地回答。
几分钟后,柳之杨被抵在大坝栏杆边。几十米之下,河水在黑暗中奔腾轰鸣,潮湿水汽漫上来。他本能地收紧手指,攥住了栏杆。
“不….哥,回去……”声音散在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甘川没有退开。战栗顺着脊椎爬升,恐惧与难以言明的张力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呼吸窒在胸口。水声轰鸣,几乎盖过一切,包括他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
“心跳好快。”甘川的声音贴着他耳后响起,低哑得像摩擦的砂纸。
柳之杨闭上了眼。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悬在激流上方的叶子,在坠落与攀升的错觉间来回摆荡。紧握栏杆的指节泛白,脚踝无意识地在空中绷紧,对抗着那阵席卷而来的、失重的眩晕。
他们都完全放纵。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作者有话说:[黄心]这是本文正文完结前最后一次[狗头]
第66章 归途有风 因为这次,有爱人陪着自己。……
苗迪森林和象林一样, 有一条路能够到达高黎贡森林。进入高黎贡森林后,再一路往北走,就能到达边境线。
这条路, 只有柳之杨知道,因为这是以前做任务常走的线路。
柳之杨和其他人说完后, 收好地图, 却发现甘川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
柳之杨咳了一声,避开他的眼神要走。
甘川跟了上来,喃喃说:“哎呦我们杨杨,之前不知道背着我干了多少事情……”
“哥, ”柳之杨有些无奈地看向他, “不是说过去了吗?”
甘川揉了揉柳之杨后脑的头发,笑着说:“走吧走吧。”
三十多个人在柳之杨的带领下往河流下游走去,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河边铺开。
韩小风在走之前, 用无线电发了他们的坐标回国,并标注了“三十华人”。
天气炎热,再加上周围山体因为城市炮火振动,常有滑坡, 他们走得很慢。到了中午, 一回头还能看见时隐时现的大坝。
他们在河边找了个地方歇息,大家分食着从大坝里带出来的物资。
压缩饼干食之无味,像是墙灰黏住口舌。
甘川这辈子没吃过那么难吃的东西, 吃了两口要吐,一瓶水递到面前。
柳之杨朝他扬了扬头, “就着吃下去,除非你想吃虫。”
甘川只好就着柳之杨的水,硬吞了下去, 一边说:“等我去华国,要吃火锅。”
“那我要吃烧烤,还有烤鱼!”身边的女孩小星说道。
周围村民们笑起来。甘川伸手捏了捏小星的脸,“等出去,哥哥带你去吃!”
修整结束后,一行人继续顺着河流往下走。
一个叫二狗的年轻人凑到柳之杨他们面前,问:“长官,确定我们走出苗迪森林就能有救援?”
柳之杨和甘川韩小风对视一眼。
其实他们需要穿过两个森林,才能到达边境线。但是路途遥远、不确定性大,柳之杨怕村民们吃不消或者要找别的出路,便告诉他们穿过苗迪森林就有救援。
反正两个森林挨在一起,谁能分那么清?
韩小风点头,拍了拍二狗的肩:“那当然,我可是外交官,你要相信外交官的话。”
二狗笑起来,高高兴兴地回到队伍里了。
甘川撇了一眼韩小风,说:“一直没问,你从哪儿来的啊?这装外交官装得也太不像了。”
“?”韩小风语速极快地回敬说,“什么叫装外交官,我就是外交官!”
甘川敷衍地点头,“好好好……这年头的小孩儿可真不好哄。”
韩小风见他明显还是不信,气冲冲地走到柳之杨身边,瞪着甘川说:“你让柳哥说,我就是外交官!”
柳之杨有些沉重对甘川说:“华国大使馆被炸毁,他是我在使馆里遇到的,确实是我国外交人员。”
甘川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们最先撤回去的居然不是这些当官的。”
韩小风对甘川说:“柳哥和我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留到最后才走。哪儿像你们国家……”
柳之杨拐了拐韩小风。
韩小风知道自己说错话,住了嘴。
甘川也没说话,柳之杨还以为他生气了。没想到几分钟后,甘川忽然问:
“如果出去了,我能加入你们国籍吗?”
夜晚很快在森林降临,温度降了许多。人们抖个不停,互相缩在一起取暖。
正在这时,他们看见了不远处耀眼的光亮。
二狗兴奋地喊道:“是救援,是救援!”
“别出声!”柳之杨赶紧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谁!”右边森林中闪过几道红外线,数十个穿迷彩服隐藏在黑夜中的士兵慢慢逼近,包围了他们。
柳之杨等人被带到了基地。这里是那个被他们淹了的园区,此时被改造成了临时军事基地。
熟悉的楼栋已经人去楼空,灰墙根长出了许多绿植,空洞的窗户在黑夜里凝视着他们。
强探照灯在基地里来回扫视。空地上,全都是基础的行军帐篷,广场旁边还有一群军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唱歌。
柳之杨看到,这些军人迷彩服上的徽章是一抹蓝色,这是东区的标志。
甘川也发现了这一点,和柳之杨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被押解着,穿过架设着铁丝网和探照灯的操场,来到一栋三层建筑前,墙体上还残留着昔日的水渍和弹孔。
强光扫过,一个人影从门廊深处被缓缓推了出来。
是言老大。
他坐在一架轮椅上,身上裹着一件深色的毯子。
他的头发竟已全白,杂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冰冷又算计的光。
他抬了抬手,两名持枪士兵立刻上前,用枪口抵着柳之杨的后背,将他粗暴地推到轮椅前。
言老大看着柳之杨,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声音沙哑:“柳警官,请转身,坐下。”
柳之杨没有动,身后的枪口重重一顶,他才缓缓转身,面对广场上被士兵围住的甘川、韩小风和其他三十多名惊恐的同胞,一个士兵搬来一张简陋的铁椅,按着他坐下。
紧接着,“唰”地一声,一架强力聚光灯猛地打亮,刺目的白光将柳之杨罩在,广场上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
一名士兵上前,从柳之杨贴身里翻出了他那本染着污渍的护照,又将护照恭敬地递给言老大。
言老大翻开,看了看照片,又抬起眼皮,看了看灯光下的柳之杨。
另一名士兵端着一台军用相机,镜头直直地对准了柳之杨的脸。
“柳警官,”言老大的声音在空旷的基地里回荡,“请你对着镜头,用你华国警察的正式身份,向所有人说明——我,言某,才是穆雅马唯一合法的、正统的领袖。东区的混乱,是北区和某些外部势力策划的叛乱。而你,和你的同胞们,是因为认同我的合法性,才自愿留下的。”
柳之杨迎着刺目的灯光,下颌线绷得死紧,一言不发。
言老大似乎并不意外,他轻轻叹了口气,朝广场方向偏了下头。
下方,士兵枪托猛砸膝弯,强行逼迫甘川、韩小风,以及那三十多名面如土色的村民跪下。
反抗引来拳打脚踢,人群被压制在地。
“柳警官,时间不多了。”言老大声音很冷。
柳之杨牙关紧咬,依旧沉默。
“砰!”
一声枪响骤然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凄厉的惨叫。
跪在人群边缘的一个中年村民猛地栽倒在地,抱着自己血如泉涌的大腿哀嚎起来。
“柳哥!!”韩小风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枪口死死压住。
甘川望向灯光下柳之杨僵直的背影,眼中燃起火焰。
柳之杨的手指掐进掌心,没动。
“还是不愿意吗?”言老大说。
“砰!”“砰!”
又是接连两声枪响,另外两个村民相继惨叫着倒下,血腥味在空气弥漫。哭喊声、哀求声、压抑的抽泣声响成一片。
柳之杨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青筋暴起,他看着那些因他而受苦的无辜同胞,看着他们腿上刺目的鲜血,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枪口移向了人群中最瘦小的女孩小星。她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不……”柳之杨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言老大抬手,示意枪口稍停。他盯着柳之杨:“你愿意说了?”
柳之杨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死寂,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我说。”
聚光灯似乎更刺眼了。
相机镜头聚焦,柳之杨缓缓举起那本深红色的护照,手背上血管凸起。他面对镜头,嘴唇颤抖。
这时,跪在地上的甘川忽然暴起,他转身夺枪、转身瞄准,一气呵成。
夺来的步枪瞬间喷出火舌。
“砰!!”
言老大的轮椅向后一震,但他本人只是晃了晃,并未倒下。
他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慢条斯理地扯开外套。
里面是一件防弹背心,子弹的弹头,正嵌在胸前的复合板上。
“啊妈的!”甘川说,“你作弊!”
“拿下!”言老大厉喝。
周围士兵一拥而上,无数枪口顶住了他的头。
甘川被反拧着胳膊押起,对着言老大笑起来,说:“老大,阴人还是你厉害。你这辈子有没有堂堂正正赢过别人?”
言老大眼神阴鸷,“甘川,你他妈真以为老子不会杀了你?”
甘川直接笑出声,声音提高,确保广场上下都能听见:“你他妈杀我的次数还少吗?你以为你是什么执棋的超级boss吗?no,你只是一只躲在阴暗处的老鼠。我只有一句话想送你:狗娘养的家伙!”
“住口!”言老大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甘川,眼中杀意沸腾。忽然,他嗤笑一声,从轮椅侧袋里掏出一把锃亮的左轮手枪。
他当众打开弹巢,退出四颗子弹,只留下两颗,然后“咔哒”一声合拢。
“一枪杀了你太无聊了,”言老大声音冰冷,“既然你想玩‘堂堂正正’,那就玩点有意思的。两发子弹,六个弹巢。你的命,看天意。”
他一挥手,士兵将甘川粗暴地拖拽到轮椅前。
言老大将那把那只左轮扔到甘川脚边。
甘川捡起手枪,掂了掂,脸上笑意愈发明显,说:“你别再玩儿阴的。”
没有一丝犹豫,甘川直接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下颌处。
他死死望着言老大,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看好了,老东西。”
下一秒,扳机扣下。
“咔哒。”
一声清脆的击发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
甘川放下抵在下颌的枪口,脸上神情轻松,仿佛只是在玩儿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他手腕一转,将左轮手枪递还给轮椅上的言老大。
言老大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伸手接过。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言老大将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汗水从灰白的鬓角滑落,他深吸一口气,闭紧了眼睛,手指猛地发力。
“咔哒。”
又是空膛。
有人不自觉地泄出一口长气,却立刻又憋了回去。
言老大睁开眼,眼神复杂,将枪丢回给甘川。
甘川稳稳接住,没有片刻停顿,甚至没有检查弹巢,再次将枪口抵回自己的下颌。
“咔哒。”
第三声空响。
现在,这把六发弹巢的左轮手枪,三发已过,全是空膛。剩下的三个弹巢里,必然有两颗致命的子弹。
甘川再一次将手枪递向言老大,扬了扬头,动作随意得像递出一支烟。
此刻,轮到言老大做出选择:他要么再次对自己开枪,赌那二分之一的存活概率;要么,承认胆怯,将枪交还给甘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言老大微微发抖的手上。他盯着手枪,仿佛能透过外壳感受到里面子弹。
甘川就那么站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言老大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举枪,枪口贴上汗湿的太阳穴。
他闭上眼睛,脸上的皱纹因为极度紧张而扭曲在一起,嘴里似乎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咔哒。”
第四声空响。
言老大浑身一软,瘫在轮椅上,大口喘着气,片刻后,扭曲得意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他将手枪扔回给甘川。
“甘川!”柳之杨带着哭腔的声音猛然炸开,他剧烈挣扎,试图冲破士兵的压制。
“不要!不要!!求你!我念,我念!”泪水冲出眼眶,可他被几双有力的手按在原地,徒劳地伸着手,指尖都在痉挛。
甘川接住了枪。
现在,剩下的两个弹巢里,必然都是子弹,概率变成了百分之百的死亡。
言老大喘匀了气,看着甘川,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甘川!你输了!你输了!!”
甘川看着手里的枪,没说话。
言老大接着说:“只要你敢对自己开枪,我以我的名誉担保,立刻放了这里所有的华国人!包括柳之杨!”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颁布一项伟大的恩赐,“用你一条命,换他们所有人的命!很划算,不是吗?”
“不行!!”柳之杨的哭喊已经不成调子,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我念,我承认你是领袖是总统是什么都可以!你饶了他……”
柳之杨快疯了,所有的冷静、克制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甘川仿佛没有听见言老大的话。
他转头,目光落在了被按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柳之杨身上。
他看着他,眼神里的戾气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平静。他对着柳之杨,很轻却很清晰地说:
“我爱你。”
没有缠绵,没有告别。
甘川对着自己的下颌,平静地扣下扳机。
——
“咔。”
扳机扣下,撞针击声音清晰可辨。
甘川保持着枪口抵住下颌的姿势,身体微微绷紧,但震荡并未传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秒,两秒……
他僵硬地将枪口从自己颌下移开,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
银色的左轮手枪在他手中,并无硝烟。
他拇指用力,弹巢弹出。
那一发弹壳依旧完好地嵌在其中,底火上,有一个撞针凹痕:卡弹了。
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席卷了甘川,随即化作一股汹涌的洪流。
他猛地抬头,望向言老大。
广场上,所有人都被这逆转惊呆了,连按住柳之杨的士兵,手上的力道都不自觉松了几分。
柳之杨怔怔地看着甘川,脸上的泪痕未干,悲痛被截断,只剩下一片茫然。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言老大最先反应过来,他死死瞪着那把左轮手枪,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
“开枪!给我补枪!杀了他!!”他歇斯底里地对着周围的士兵吼道。
谁知下一秒,甘川手臂平举,枪口稳稳地指向了轮椅上的言老大。
“看来,”甘川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言老大的狂吼,“我的死期还没到。”
他微微偏头,目光刮过言老大的脸,问:
“你觉得,你的死期到了吗?”
探照灯从侧面打来,将甘川言老大投射在楼体墙面上。
他们一站一坐,形成一幅黑白分明的剪影。
许多年前,刚出狱的甘川抽着廉价烟、蹲在监狱大门口的墙角,正对未来迷茫时,眼前投下一道阴影。
头发乌黑、意气风发的言老大站在他面前,微微弯腰,向甘川伸出了手。
“小子,蹲这里能有出息?跟我干,东区以后有你一片天。”
许多年后,同样是他们两人,位置却已颠倒。
这一次,发出邀请的,是甘川。
这一次,甘川终于彻彻底底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言老大顺着那黑洞洞的枪口,看向甘川的眼睛。
言老大忽然想起切日海湾精心布置的陷阱、想起机场那未能如愿的爆炸、想起战场上一次次意料之外的溃败……每一次,当他以为稳操胜券时,命运却总是不眷顾他。
宿命般的绝望裹挟住了他。他在战场上因猜忌和保守而步步败退,如今在这面对面的生死关头……
他再一次怯懦了。
疯狂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他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头缓缓低下,避开了甘川的视线。挥了挥手:
“……放他们走。”
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但无人敢违抗。
抵住柳之杨、韩小风和村民们的枪口,迟疑地地移开了。
甘川看着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言老大,眼神复杂。
他手腕一转,枪口抬起,对准了漆黑的夜空。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
最后两枚子弹脱膛而出。
同时,两颗黄铜弹壳“叮当”两声,落在地面的尘土中。
那声音很轻,却又很重。
过往所有的利用、背叛、虚与委蛇、乃至那一丝知遇之恩,都在这两声枪响中彻底断裂,化为乌有。
甘川不再看言老大一眼,仿佛他已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随手把左轮手枪丢在地上,而后快步走到柳之杨面前,弯下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扶了起来。
“没事了亲爱的,”甘川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们走。”
他紧紧搂住几乎脱力的柳之杨,转过身,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韩小风,扫过相互搀扶着、拖着伤腿站起的村民们。
“能走的扶一把不能走的,”甘川的声音有力,“我们离开这儿。”
甘川没有回头。
——
华国,最高指挥处。
一名戴着眼镜干练地秘书在大屏上放出穆国东区的地图,用激光笔圈出苗迪森林水坝的位置。
秘书说:“大使馆一级秘书顾斯礼的助理,最后发出的信号在这个地方。根据他的信息,很可能还有三十多个华国人和他们在一起。”
人们沉默着,望向最中间那个高大的身影。
半晌,那个人说话了,他问:“警号1839是不是和他们在一起?”
秘书点头,“根据苗迪森林最后的监控视频,他们是一起进森林的。应该还在一起。”
“他直属上司是谁?”
“K市公安局,陈艳局长。”
——
第二天黎明到来时,柳之杨他们跨过了苗迪森林和高黎贡森林之间的那条河,进入高黎贡森林。
被枪打中的村民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哪怕做了急救措施,他们的大腿依旧在不断渗血。
在森林里行走并不容易,毒蛇毒虫都还能应付,最怕寻味而来的野兽。他们也遇到了一头野猪,硬生生靠柳之杨肩上的AK才打死的。但子弹不多了,他们很难再承受得了一波攻击。
更何况,因为缺少食物,不少体弱的人昏倒在地,小星也满脸菜色,再也没了笑容。
“长官,咱们还有多远啊?”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二狗喘着气,大声问道。
柳之杨往北边看去,薄雾弥漫,这片森林似乎看不到尽头。
见柳之杨不回答,二狗和身边几人对视一眼,大声说:“我昨晚,其实听到你们的话了。过了苗迪森林根本没有救援,我们要再走过高黎贡森林,自己走到国境线!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要再走五天不止!!”
他这话一出,如同一颗石头入水,瞬间激起阵阵涟漪。
“什么?五天!”
“可你们开始不是这么说的啊!”
“你们一直在骗我们!”
“完蛋了,出不去了……”
“我要死在这里了!!”
人们群情激愤,或是埋怨柳之杨骗了他们,或是痛恨自己来到穆雅马。
柳之杨试图提起声音控制住局面,但已经没有人听他说话。
“我知道大家有意见!”正当混乱时,韩小风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扩音器,把在场的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
“我知道大家有意见,我理解!”
韩小风站上土堆,视线扫过面前一张张疲惫、满是灰尘的面孔,从怀中拿出他那本沾满污渍的外交证,说:“我是华国外交学院毕业的硕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外交官。”
他又指着身边的柳之杨说:“他是Y省警官学院的高材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警察。”
韩小风顿了顿,坚定地说:“请大家,相信使馆、相信警察、相信祖国。祖国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个人,我们一定会带大家回家的。”
人们看着他,没有人说话,风吹过人群,吹散了他们的疲惫。风中,似乎有华国的味道。
韩小风松了口气,跳下土堆,朝柳之杨笑了笑。
柳之杨也欣慰地笑了笑。仅仅几天,韩小风已经长大了。
“我背不动了,你们怎么不背?”二狗指着身边瘸腿的中年男人说。
柳之杨上前,在男人面前蹲下,“上来。”
“警官,我……”
“没事,”柳之杨说,“上来。”
中年男人的重量可比王欣这种小女孩重多了,可柳之杨没有哼一声,甘川要帮他背,也被他拒绝了。
“我是华国警察。”柳之杨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停停,时不时休息一下,无声地吃点儿果子或是喝点河水。
柳之杨的脚被粗糙的砂石和背上的重量磨破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杵着木棍,坚定地带人朝边境线走去。
第二天中午,他们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边。
数十米宽的江水格外汹涌、奔腾而下,水质清澈见底,翻滚出白色浪花。这是九龙江。
过了九龙江,就能看见华国了。
柳之杨带着大家朝上游走去,那里有一座索桥。这条路线是营救同胞的常用路,柳之杨很熟悉,虽然危险,但比走海路要方便些。
可是,等柳之杨来到记忆中的地点时,却发现那座桥已经被炸毁,除了两个桥墩,桥身已经消逝在奔腾的江了。
完了。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柳之杨强作镇定,让大家现在此处歇息。
人们很快三三两两地坐到一起,开始讨论回华国后要去见谁、要吃什么……
柳之杨则一个人来到河边,看着奔腾的江水,眺望着几十米外的河对岸,绝望笼罩住他。
一只手按在他肩上。
柳之杨回头,是甘川。
“我害了所有人。”柳之杨嘴唇轻颤,说。
甘川笑了笑,说:“你救了很多人,亲爱的。不就是桥没了嘛,大不了我们游过去,或者,做个小船,这儿那么多树木,怕什么?”
柳之杨摇头,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二狗的催促声。
“那个,长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问问什么时候走。我看那三个人真的要熬不住了。”
柳之杨回头,三张毫无生气的脸撞进眼里,围在四周、或坐或站的韩小风和其余村民们也看着自己。
没有人说话,目光里全是将希望孤注一掷地拴在他身上的希冀。
那希冀沉甸甸的,狠狠扎进他心里,反复拧搅。
他受不了了。
连日奔波的疲惫,决策的压力,对甘川安危的恐惧,对同胞生命的责任……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向前踏了一步,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其实我们……”
话音刚起,二狗突然瞪大眼睛,打断了柳之杨。
“船!”他声音骤然拔高,手指指着江面,“有艘船来了!好大的船!是不是……是不是又是哪个区的兵船?!不能被他们抓到啊!抓去就是充军当炮灰的命啊!”
所有人心头一紧,绝望的情绪再次蔓延,仓惶地顺着二狗所指的方向望去。
朦胧的晨雾中,一个庞大而修长的银灰色轮廓,正劈开淡青色的江水向上游驶来。
“都别慌!趴下,找掩蔽!”柳之杨本能地说道。
他强迫自己冷静,眯起眼睛,死死盯住那越来越近的巨影。
“等等……”
一面旗帜,正在渐强的江风中猎猎展开,扬起夺目的鲜红。
柳之杨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回落。
他踉跄着向前奔了几步。
然后,他颤抖着手掏出护照,迎着江风,高高举起。
这艘军舰之所以能找到他们,全靠陈局。她几乎瞬间就猜到,柳之杨肯定会走苗迪-高黎贡那条路,这是他们警察的约定,更是信任。
军舰靠向浅滩,放下舷梯。
由于三十多位同胞都没有护照,军舰工作人员便让他们每个人唱着国歌上船。
起初是零星、哽咽、不成调的哼唱。很快,声音汇聚起来,变得清晰,变得响亮。
歌声沿着九龙江荡开,乘着晨风,飘向北方故土的方向。
柳之杨安排重伤员最先被接上,然后是妇女儿童,其他人依次登舰。
轮到他自己时,他踏上金属舷梯,习惯性地回头清点人数。
然后,他看见了依旧静静站在岸边的甘川。
江风拂动甘川额前散落的头发,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军舰,望着舰上忙碌的工作人员,眼神深处有一抹落寞。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很轻:
“我不是华国人。”
没有抱怨,只有一丝淡淡的难过。
柳之杨看着他,笑了起来,真诚而笃定。他站在舷梯上,朝甘川伸出手。
“现在是了。”
甘川的瞳孔微缩。他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到柳之杨等待的掌心。
柳之杨紧紧握住。
这一次,他终于握住了甘川的手。
军舰启航,朝着来时方向驶去,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甘川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不断倒退的森林,眼神复杂。
他真的要离开这个自己待了三十年的地方了。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或许,这里永远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他忽然理解了柳之杨八年前离开华国,独自一人来穆雅马做卧底时的感受。
不过,也不是那么相同。
甘川收回视线,转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柳之杨身上。他正微微低头,配合着舰上工作人员登记信息,侧脸在晨光里格外平静而专注。
甘川的嘴角弯了弯。
因为这次,有爱人陪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普大喜奔!!终于离开了穆雅马,结束了所有所有的惊险故事,去到华国了!!
当然随着他们踏上故土,明天我们的正文也要完结了。怎么还有点舍不得呢[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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