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复仇的怒火 柳之杨的动作逐渐暴躁…………
“蠢货!”
达耳被电话那头的人骂得一激灵。他有些不爽, 再怎么说,甘川也确确实实死了啊。
轮椅上那个人深吸一口气,说:“达耳, 你不应该放过柳之杨。”
达耳连忙解释:“我没想放了他,但甘川手下带人攻破了监狱救出他了!我也没想到。”
“你这是掉甘川给你设计的坑里了!蠢货!”
达耳没放在心上, 说:“一个柳之杨能掀起什么波澜, 再说,他都病成那样了,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那个人见他如此狡辩,摇了摇头, 说:“我帮不了你了,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挂了电话。
达耳努努嘴, 不屑地丢开手机, 靠到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还好开了那一枪,把甘川给打下悬崖。
甘川死了……
没有人和自己争东区的权力了……
达耳想着,嘴角忍不住上扬, 牵扯到脸上伤口, 疼得他嘶了一声。
——
柳之杨只在医院简单处理了身上伤口,第二天便出院了。
停车场内,雷为他打开车门, 说:“老板,甘总母亲也在医院, 已经醒了几天,您要去看看吗?”
柳之杨动作一顿,摇头, 坐上车。
宾利在建工集团大门口停下。
多日连绵阴雨结束,阳光肆意地照射在集团高楼的玻璃窗上。
柳之杨下车,系好西装外套纽扣,走进集团。
大厅里站满了人,却寂静得不可思议,只有微弱的抽泣声。
前面是以小武为首的甘川手下们、后面是建工集团职员们。
他们一身黑,互相搀扶着,见柳之杨来,自动分开一条路,悲哀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柳之杨从人群中间走过,到电梯口前,他回头,目光扫过面前的众人。
小武站出来,双眼通红,对柳之杨说:“理事,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手下们应和道:
“对!手刃达耳,为甘总报仇!”
“手刃达耳,为甘总报仇!!”
职员们也纷纷点头。
看着他们的悲哀、愤怒,柳之杨有一种不真实感。他的情感系统好像失调了,他没办法共情他们,甚至没办法掉一滴眼泪。
于是他抬起手,止住一声大过一声的喊声,转身上了电梯。
雷对众人说:“大家先工作吧!理事肯定不会放过达耳的!”
“叮”,电梯到达顶楼办公室。
柳之杨迈开长腿,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坐下。韩助理已经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文件全都整理好,放在桌上了。
柳之杨让雷和韩助理出去,打开台灯,开始看文件。
办公室内静悄悄地,只有圆珠笔不断按动的声音。
面前的文字好像溶成一团,无论怎么样都看不清、看不懂。
什么报表、什么项目、什么股份……
柳之杨丢开笔,重重靠回椅背上。
“亲爱的。”甘川的脸一闪而过。
就像打开了水阀,一些记忆瞬间涌出,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想穿就穿吧。”甘川靠在门边,对他说道。
“我是卧底,不可以穿警服。”柳之杨说完,正要关上,柜门被一只手拉住。
柳之杨勾起嘴角,指着墨迹未干的春联,念到:“甘川是猪。”
甘川凑到柳之杨脸边,问:“你们华国春节的习俗,是把骂人的话挂在家门口?”
一个冰冷的东西被套在中指上。
柳之杨抬起手,是戒指,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浅绿色光芒。
“亲爱的,要不我们结婚吧?”
亚历山大变钻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就像甘川的血溅在上面。
甘川站在崖边,全身上下全是伤口。
他身体里的血几乎全流了出来,把他原本白色的衣服染红,再顺着衣服、指尖不断滴落在他周围的狗尾巴草上。
柳之杨攥着拳,指甲一点点劈开皮肤,深深陷入肉中。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东区高高矮矮的房子,目光没有焦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自己的灵魂像被剥离了一块,少了点儿什么。
是甘川的死吗?
柳之杨发现自己可以平和地接收“甘川死了”四个字,就像听到一个笑话。
他没有任何甘川已经死了的实感,只觉得甘川还在医院养病。
他甚至笃定,自己过几天就能再见到甘川。
虽然心底,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和烦躁,非要提醒他一个可怕的事实。
柳之杨接了杯水,强行把那股烦躁压了下去。
晚上睡觉前,他吃了五片安眠药,终于在梦里见到了甘川。
甘川靠在病床上,责怪柳之杨没有拉住自己,害得自己在冰冷的海水中待了那么久。
柳之杨坐到甘川身边,握住他的手。甘川的手好冷,似乎真是在海里被冻坏了。
他俯下身,对着甘川的手哈了口气,又放在自己手心来回摩擦,“对不起,哥。”
甘川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靠到自己胸前。
隔着胸腔,柳之杨听见了甘川健壮的心跳声。他勾了勾唇,轻声说:“哥,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你怎么会死呢。”
甘川大笑,抚摸着柳之杨的侧脸,说:“哪个不要命地在那儿乱传,他孙子死了老子都不会死,我要活到一百岁。”
柳之杨也跟着笑了笑,说:“那我也活到一百岁。”
“哎呦,让我想想,”甘川歪着脑袋说,“一百岁的杨杨,那你头发都白了啊!”
柳之杨笑出声,“活到一百岁头发不白,你是老妖精吗?”
“我就是老妖精,你也要做老妖精。我们到时候就找个地方,搭个屋子,种点菜养条狗,你觉得怎么样?”
柳之杨抬起眼,看着上方的甘川,“好。”
枕头被泪水浸湿,柳之杨缓缓醒了过来。
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将他吞没。
心中那股不安和焦躁更甚。
柳之杨坐起身,还是下意识去屏蔽那股不安与焦躁。
甘川说了,他要活到一百岁。
柳之杨穿好衣服,还是黑西装配白衬衫,又吃了早餐、开车来到公司。一切都像非常平常的一天。
甘川应该已经到公司了,柳之杨抬手看表,马上要开晨会了。
可等他进入公司,才发现气氛不对劲。
前台脸上没有了往日笑容,大厅里人们脚步匆匆,好像公司里发生了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
心底的不安又开始作祟,某个可怕的事情呼之欲出。
柳之杨快步上楼,刚出电梯,听见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哭声。
小武哭得像个泪人,双眼通红,转身看见柳之杨,扑了过来,腿根本站不住,倒在柳之杨脚边。
“理事……”小武哭着说,“找到尸体了……”
柳之杨脑袋“嗡”地一声,甘川跌落悬崖的场景忽然闪现。周围哭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切,最终只剩一声长久的“滴”。
柳之杨无意识地往前走着,雷喊了他好几声,见没反应,上前拦住他。
柳之杨看着雷骟动的嘴唇,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低头,用力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声音才终于清晰。
“老板,你要不要去认尸……”
柳之杨甩开雷的手,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他靠到门上,公文包从指尖掉落。
他满头大汗,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可真实的触感告诉他,这才是现实。
心里的不安几乎要按不住了。
柳之杨顺着门滑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膝弯。
半晌,他抬起头。
去甘川办公室里看看。
阳光洒在办公室内,灰尘慢慢起伏在光束中,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没有甘川。
柳之杨慢慢走进去,空气中,甘川身上那种极淡的香味还未散去,随着柳之杨的脚步,包裹住他。
这时,他看见办公桌上有什么东西,过去一看,是一封精心折好的信。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柳之杨收。
柳之杨知道,一旦打开那封信,心底最担心的事情就会成真。
他转身,快步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却顿住。
他看向那封信。
最终,柳之杨坐到沙发上,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抖得他根本拿不住,信好几次掉在地上。
终于拆开,信的内容并不长:
亲爱的,
我很想你。
不要为我的死去过于悲伤,哭过之后,请把我抛之脑后,快活余生。
下辈子再见。
心中的不安再也按耐不住,在柳之杨心中疯长。
那个可怕的事实侵占了他的理智。
甘川死了。
柳之杨颤抖着将信装好,收到贴胸的口袋里。
起身的瞬间,他眼前一黑,紧接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苦,所有情绪在那一刻反扑,汹涌而来。
柳之杨吐出一口血,摔倒在地。
雷和小武听见动静,冲了进来,将他扶起,坐到沙发上。
雷用餐巾纸将柳之杨嘴边的血迹擦去,担忧地对小武说:“要不要送老板去医院看看?”
小武蹲下身,着急地安慰道:“理事,您要撑住啊。”
柳之杨推开他们,摇晃着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要让那些伤害甘川的人,付出代价。
“约达耳,云记。”他说。
雷和小武看着他的背影,黑西装下的柳之杨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
关于柳之杨的邀约,达耳格外得意。
“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达耳一边刮胡子,一边说,“这柳之杨我印象倒是不错,清清冷冷的不爱说话。”
李助理却有些不安,说:“执政官,柳理事这个时候约你会不会是别有所图?”
“肯定啊!”达耳甩了甩刮刀,“名利、官职,他肯定要来求我了。”
李助理说:“不是,我担心他会害你!”
达耳哼笑:“害我?甘川都死了,他手下树倒猢狲散,难不成还会听柳之杨调遣?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带人。”
虽然戒严已经取消,但达耳的人依旧在街上摇晃。往日繁华的云记酒楼也只有几桌人。
雷将达耳的手下拦在了二楼,只允许达耳一个人上去。
达耳从楼梯口往上看了看,没见到几个人,于是摆摆手,让手下在二楼等着,自己一个人上了三楼。
柳之杨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圆桌边,正切着牛排。
达耳注意到,柳之杨的左边西装袖上绑了一条黑纱。
“怎么不等我就先吃上了啊,理事。”达耳笑着走向他,下一秒,猛地被一群人按倒。
看见数十个黑衣打手,达耳的神情变得惊慌,他往前爬了几步,冲柳之杨喊道:“你疯了吗柳之杨!杀执政官,你可以在监狱里吃牢房吃到下辈子!”
小武一把拉住达耳的脚踝,把人拉了回来,然后,举起手里的砍刀,对准他的腿砍了下去。
“啊!!!”
其他人一拥而上,对达耳拳打脚踢,棍棒砍刀轮番上阵。
达耳愤怒的叫喊变成求饶声。
“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应该对付甘川的……”
“我给你们钱!我给你们跪下……”
“我错了……”
可求饶并没有让打在身上的拳头轻些,达耳被打得在地上打滚,牙齿掉了好几颗。
柳之杨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吃着饭。
牛排的刀有些钝,七成熟的牛排切上去很费劲,总是有筋膜连在一起。
柳之杨的动作逐渐暴躁,手上力气加重。
达耳被打得快痛死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喊道:“我死了,甘川也不会活!!!”
“咣当”。
柳之杨手上的刀叉掉在盘子里。
空气都凝固了。
小武等人住了手,喘着气把达耳拉起来,对着柳之杨跪好。
柳之杨抬眼,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达耳怂了,口齿不清地说:“理事,你,要什么,我都可以,钱、名、权力?或者,执政官给你,我不当了,你饶了我,饶我一条命好不好……”
柳之杨站起身,顺手拿过桌上那把钝刀,朝他走来。
“对不起,理事,真的,对不起,我……”
柳之杨单膝跪到达耳面前,拽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
达耳从模糊的视线里,看清柳之杨手上的银刀,颤抖起来,又说:“柳之杨,你杀了我,不怕,北边,出兵吗?”
柳之杨换了个姿势,握住刀,刀头抵上达耳的喉咙。
达耳剧烈呼吸起来。
这刀太钝了,连皮肤都没法划破。
柳之杨于是手上发力,他关节泛白、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刀终于刺破皮肤,陷到肉里,因为太钝,割开的皮肤像烂肉一样张牙舞爪毫无规则。
达耳直接疼到失禁,不断翻着白眼,血丝慢慢爬满了双眼。
柳之杨的手往他喉咙猛地一割。
腥热的血喷出,柳之杨半张脸都被血溅满,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达耳像个破布袋一样倒在地上,鲜血呈半圆地在地上铺开。他一半的脖子都被柳之杨割断了,只剩后面一半还连在头上。
手下们全都愣在原地,一声不敢吭。
他们只知道柳理事能打,没想到下手能狠成这样。
柳之杨站起身,用袖口擦了一下脸上的血,示意小武把人拉下去。
而后走到准备好的冰桶前,用冰将手洗净,又拿起冰块放在脸上,因为愤怒而滚烫的脸渐渐平静。
手机振了几下,柳之杨接起。
“老板,达耳和陈颂的手下我们全部洗干净了。”雷喘着气说。
“知道了。”柳之杨语气平静。
雷又问:“老板,你之前准备的通告要发吗?”
柳之杨看着窗户倒影上满身血的自己,说:“发。”
当晚,所有东区居民家的电视上都播报了一条新闻:
建工集团理事柳之杨,要参选东区执政官。
电视屏幕的光,映照在东区无数家庭惶恐、惊讶或怀揣希望的脸上。
陈局打了五个电话给柳之杨。
直到第六个他才接起。
“之杨,”陈局的语气焦急十分,“你为什么要参选执政官!你是华国人,你难道要加入穆雅马国籍吗?!”
听见对方劈头盖脸的质问,柳之杨脚步只停了一瞬,又平淡地问道:“你为什么帮甘川伪造身份?”
陈局呼吸一窒,“之杨,是甘川自愿的。我知道你因为他的死一时接受不了,但你从不是做事冲动的人,你就算当上了执政官,难道甘川就会回来吗?”
柳之杨现在最讨厌别人说这句话了,他比所有人都知道甘川回不来了,不需要每个人提醒。
柳之杨不想辩解,直接挂断电话。
“之杨,喂,喂?”陈局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陈颂穿着蓝白相间的狱服,被带到监狱长办公室。
等着他的,却是柳之杨。
柳之杨靠在监狱长的转椅上,手臂随意地搭在一边,指尖夹了一根卡比龙,长腿交叠在一起。
袖口那抹黑纱格外扎眼。
他正在欣赏房间左边墙上弗朗西斯科·戈雅的名画:《农神吞噬其子》。
见陈颂来,柳之杨偏了偏头,示意他坐。
看到柳之杨,陈颂也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了。
他笑了笑,坐下。
“葬礼什么时候?”陈颂问。
柳之杨说:“下周。”
陈颂说:“节哀。”
柳之杨转头看他,连带着椅子也转正。
陈颂叹了口气,眼中还有些唏嘘:“他是个可敬的对手。斗了那么多年,我们落得这个结局,也该。”
柳之杨没说话,但眼神中的冰融化了一点。
“能给我支烟不?”陈颂问。
柳之杨从怀里掏出卡比龙和打火机,推到他面前。
陈颂双手被拷着,但他很熟练地拿起烟放进嘴里,点燃。
抽着烟,陈颂的心情也放松不少,他说:“你比我惨,柳之杨。我听说你妈早死了,现在甘川也死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孤身一人了。你之后要怎么活啊?”
他话难听,但却是事实。柳之杨抬起手吸了一口烟,没答。
陈颂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又说起来:“反正也要死了,我告诉你件事吧,我和甘川,还有达耳,还有北区那个执政官,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你也是。”
这倒让柳之杨有些意外,他眉头皱了一下,“谁?”
陈颂说:“不知道,但那人,在东区黑市的声望极高,和当年的言老大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之杨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怕你活着太无聊啊,”陈颂笑了起来,“再说了,你要是能帮我掀了这局棋,我也高兴。说不定,到了下面还能和甘川喝两杯。”
柳之杨垂眼,勾了勾唇。
一支烟抽完,陈颂也该上路了。
柳之杨将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枪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被陈颂叫住。
“嘿。”
他偏头看着柳之杨,说:“你要是真当上执政官,对东区人民好点儿。我可以考虑为你在甘川面前美言几句。比如,我会告诉他,你很想他。”
柳之杨紧了紧拳,没答,款步离开。
他下到最后一阶楼梯时,上方传来“砰”地一声枪响——
作者有话说:我们杨杨好疯[爆哭]
这章给我写抑郁了都,毕竟没那种阅历,只能不断地看别人的帖子,去代入和模拟。我尚且这样,真正经历这些的杨杨该有多痛啊[可怜]
所以急需要大家的评论回回血[狗头]助力甘总早日复活!
第57章 我好想你(攻回归) 好像,自己等这个……
甘川葬礼这天, 雨又下了。滂沱的雨幕,将整个东区浇成一片模糊的、哀戚的灰黑。
寂灭堂的飞檐在雨帘中挑起,滴落串串水珠, 像无声的泪。
两盏白纸灯笼在风雨里摇晃,发出惨淡的光, 勉强照亮湿漉漉的石阶和络绎到来的黑伞。
一辆黑色宾利碾过积水, 缓缓停稳。车门打开,柳之杨躬身下车。
他一身全黑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一道黑白相间的挽带, 醒目地横亘在左臂上。
雨水立刻试图打湿他的肩头, 但随后,数把黑伞在他头顶上方聚拢, 隔绝出一片移动的、寂静的干燥地带。
柳之杨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与疲惫,眼下的青影在苍白肤色衬托下尤为明显。
他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佛堂的匾额。眼神下落,灵堂门口, 甘川正抱着手站在那儿, 无声与柳之杨对视着。
自从陈颂死后,柳之杨便出现了幻觉。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甘川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哪怕只是想象,也让他沉醉其中。
柳之杨迈开脚步, 踏上石阶,身后跟着一片沉默的黑色身影。
走到灵堂外,他看向等在那里的甘川。
甘川直起身, 走到他身边,说:“我陪你,亲爱的。”
身后,小武和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他们习以为常,因为柳之杨莫名其妙盯着某个地方这件事,不是一两天了。
灵堂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线香,以及无数白菊与百合混合的冷冽花香。
两侧层层叠叠,摆满了高及屋顶的花圈与挽联,雪白的纸,漆黑的字,写着各式各样的名衔与悼词,刺在来人眼中。
烛火在长明灯里静静跳动,映着祭台正中遗照。
照片上的甘川很鲜活,穿着他最喜欢的戗驳领白西装,唇角噙着一丝惯有的笑意,眼神却亮得灼人。
照片周围,香烛供品陈列。
祭台后面,是那具覆盖着金线绣花绸缎的空棺。
找到的那具尸体并不是甘川的,尸体的家人已经把尸体带走了。而小武派出的手下在切日海湾找了整整十四天,也没有找到一点踪迹。
所有人都明白,那块海域浪大风大,找到尸体的概率几乎为零。
小武把这件事告诉了柳之杨。
柳之杨静默片刻,看向身边的甘川。
甘川说:“至少给我个好的结尾。”
虽是空棺,但棺椁厚重,静静地停放在灵堂中央,两侧的白色蜡烛燃烧着,火焰笔直,纹丝不动。
几位身披赭黄僧衣的僧人,盘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双目微阖,低沉的诵经声如潮水般在堂内起伏回荡。
柳之杨在祭台前停下脚步,上前,从司仪手中接过三柱已点燃的线香。
香烟袅袅,模糊了他的眉眼。
柳之杨郑重地鞠了三躬,身后数十名黑衣手下,也跟着他的动作,深深鞠躬。
那三柱香被插入香炉。
青烟笔直上升,汇入灵堂上空的香云里。
柳之杨退至遗像侧方,脊背挺直,如同一棵黑色孤松。
祭奠的人开始有序地进入。
最先是一些面容悲戚的普通东区民众,他们有的眼眶通红,有的低声啜泣,上香时手都在颤抖。
接着是各大商会的代表,神情肃穆,礼仪周全。
随后,西区与南区的执政官也联袂而至,他们身着深色礼服,向柳之杨微微颔首致意,神情复杂。
每个人祭拜完毕,都会走向柳之杨,或深深鞠躬,或默默点头,或低声说一句“柳理事,节哀”。
柳之杨只是颔首或微微欠身还礼,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对面。
因为甘川在那儿,他坐在蒲团上,一只手搭在腿上,静静看着柳之杨。
夜色在诵经声与雨声中,一点点变深。
吊唁的人潮逐渐散去,偌大的灵堂愈发空寂,只剩下摇曳的烛火、缭绕的残香。
手下们默默离开,只留下雷在堂外廊下守候。
柳之杨脱力地跪到蒲团上。
挺直的脊背松垮下去,肩膀微微内扣,只剩下一个被抽走灵魂的孤寂身影。
黑色的额发垂落,遮住了柳之杨的眼睛。
痛、浑身上下都痛。那颗跳动的心脏就快要死了。
“哥,”柳之杨轻声说,“你能不能救救我。”
甘川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单膝跪地,和柳之杨对视着。
“我好想你……”
看着眼前虚幻又实在的人影,终于,一滴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流下。
柳之杨低头,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砸在蒲团上,变成一朵朵水花。
“……”
哭声压抑。
他曾在母亲葬礼上发过誓,再也不会为了谁的死去而哭。但感情是无法控制的,痛苦积攒在心中,无处发泄,只能化作泪水。
他的腰弯下,整个人趴在蒲团上,肩膀因为哭泣而不断抽搐着,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无助地在地上挣扎。
雨声再大,也盖不过灵堂里的哭声,雷叹了口气,看着沉寂的夜幕。
大概一小时后,灵堂里的哭声消失了,可此外,再也没了其他声音。
雷觉着不对,推门一看,柳之杨居然昏倒在蒲团上。
参加葬礼前,柳之杨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本来身体没完全好,加上心中悲哀太甚。
雷赶紧蹲下,将人抱放在膝盖上,探了探鼻息。柳之杨瘦得骨头都咯着雷的大腿肉。
他焦急不已,再这样下去老板真的离死不远了。打了电话给小武,让他送碗粥来。
挂了电话,又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后堂的软垫上。
抱起来才发现,柳之杨轻得和张纸似的。
刚吃下一勺温粥,柳之杨就醒了。
他双眼通红,眼神淡淡扫过担忧地小武和雷等人,“我没事,扶我起来。”
小武劝道:“理事!灵堂有人守着,您休息一下吧!”
其他手下也纷纷点头。
柳之杨却撑着雷的肩膀起身,走到灵堂,摆摆手,让正在烧纸的手下离开,再次跪到灵前。
火光印照在柳之杨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眼圈泛红,眼神中却有一份温情。
烛光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与棺木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接近黎明时,雷轻手轻脚地进来,在他身后低声道:“理事,外面…有个人,坐着轮椅,戴着口罩,说要进来祭拜甘总。”
柳之杨缓缓抬眼,眼底是浓重的疲惫与一丝疑惑,“怎么这个时候来?”
“说是从北区赶过来的,路途远,现在才到。”
“让他进来吧。”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格外清晰。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口罩的身影,被一名同样穿着黑西装的精悍男子推了进来。
柳之杨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跪着有些不稳,踉跄了一下。
“香在那边。”柳之杨说。
轮椅上的男人却并没有去拿香,而且一动不动地看着柳之杨。
“你瘦了好多,之杨。”
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柳之杨猛地抬眼,他在很久之前听过这个声音。他在记忆中摸索,却始终没找到对应的人。
这时,轮椅上的男人抬手,慢慢地、从容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柳之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脸上的疲惫和悲伤瞬间被极致的震惊所取代,血色“唰”地一下从脸上褪尽。
那张脸,瘦削,苍白,带着久病或深居简出的虚弱,但那双眼睛——精明,锐利,深不见底。
是言老大。
是掉进海里早已溺死的言老大。
柳之杨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见到了已死之人。
不对。
电光石火间,一切迷雾般的线索、不合常理的争斗、仿佛被无形之手推动的局势……在柳之杨脑中疯狂串联。
甘川的崛起,陈颂的野心,泰金的背叛,达耳的蠢动……
东区持续数年的混乱与血腥,所谓的群雄逐鹿,不过是眼前这个人在棋盘之外,冷眼推动的一场斗争罢了。
言老大金蝉脱壳,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最有威胁的对手们互相撕咬,消耗殆尽,直到甘川也被清除出局。
“是……你。”
柳之杨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里空空如也,参加葬礼,他并未带枪。
言老大仿佛没看见他眼中的杀意,只是平静地抬起手,示意身后的男子推他更近一些。
他拿起旁边的香,就着蜡烛点燃,对着甘川的遗像,也拜了三拜。
插好香,他才转回轮椅,眼睛看向柳之杨,带着近乎欣赏的惋惜。
“之杨,你比我想的还要出色。”言老大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但语气却有着掌控一切的和缓,“甘川没了,你还能这么快稳住局面,除掉达耳,压服陈颂残余,很棒。”
“我知道甘川的死让你难过,但你还有机会。”
言老大说着,对柳之杨伸出一只手:“辅佐我,我们共同治理东区,把东区发展壮大,直到吞下其他三个区,坐稳全国。甘川泉下有知,也算瞑目了。”
看着那只手,柳之杨笑了。
原来甘川那么多的努力,死的那么多兄弟,都只不过是人家设计中的一环罢了。
他们从未逃脱出言老大的五指山。连甘川的死,都是这盘棋上早就标好的一步。
笑着笑着,两行泪流下。
柳之杨跌倒在地,却还是停止不住哭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言老大弯腰,扶住柳之杨的双臂,说:“之杨,辅佐我,我会比甘川待你更好。”
柳之杨的肌肉猛地绷紧,他想扑上去,扼死这个老不死的。
然而,灵堂四周那些原本静止的帷幔后面,侍立如雕塑的“僧人”与“帮工”,悄无声息地动了。
至少十几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钉在了他的身上。
佛堂入口、侧门,甚至后堂的阴影里,都隐约出现了更多黑色的人影,沉默地封住了所有的去路。
整个寂灭堂,不知何时,已成铁笼。
看着清瘦的柳之杨,言老大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拿起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角,又说:“东区执政官的位置不好坐。你还年轻,又是华国人,名不正言不顺。这潭水,你一个人趟,太危险。”
说着,他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我回来,就不同了。资历,声望,人脉……都是现成的。我参选,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他慢慢靠前,目光锁定柳之杨,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说:“之杨,你退一步,做好建工集团会长。以前怎么帮甘川,以后就怎么帮我。你,还是东区一人之下的柳理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显森冷:“或者,你也可以试着喊一声。明天东区头条,就是‘悲恸过度,柳理事于甘先生灵前突发急病,随其而去’,一段佳话,怎么样?”
诵经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灵堂里死寂一片,只有雨水敲打屋檐的哗啦声,无穷无尽。
清晨的一丝光明在言老大平静无波的脸上跳动,映得他那双眼睛如同鬼魅。
柳之杨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冻住了。
“亲爱的,”不知何时,甘川出现在言老大身后,“答应他。我们说好的,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别的机会。”
巨大的无力感与滔天的恨意交织,几乎要将柳之杨撕裂。
时间在窒息的对峙中流逝。
终于,柳之杨挺直了跪得发僵的脊背,抬起头,脸上所有的震惊、愤怒、悲痛都被一种极致的平静所取代。
他看着言老大,一个字,从他苍白的唇间吐出,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好。”
言老大顺着柳之杨的视线往后看去,和遗照中的甘川默默对视。
——
一个月后,建工集团。
柳之杨站在集团顶层会议室门口,他穿了一件高织羊毛的意式黑西装,打了甘川送给自己的蓝白相间条纹领带,胸前别了一颗代表建工集团的胸针;西装裤修身地贴在他精壮的小腿上,脚踩一双锃亮的意大利手工皮鞋。
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又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甘川,问:“你觉得我今天怎么样?”
甘川斜靠在墙上,笑说:“亲爱的哪天都很帅,但今天的衣服很正式,衬得你更帅了。别紧张,我陪着你。”
说着,甘川还比出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柳之杨勾唇笑了笑,转过身,打开会议室的门。
明亮高挑的会议室里,公司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坐在桌边,看向门口的柳之杨。
门边,雷和小武等手下早已等待多时。
柳之杨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会议桌主座的位置上。
甘川站在主座后,双手撑在座椅靠背上,对柳之杨挑了挑眉。
柳之杨迈开长腿,朝主座走去。
小武和雷等手下跟上,走在柳之杨身后。
集团所有领导也站起身,目光追随。
雷快步上前,拉开主座椅子。
柳之杨坐下。
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坐着,气势却比站着的所有人还要强。
一时间,无人敢动。
小武上前一步,喊道:“会长好!”
所有人齐声高呼:“会长好!!”
——
春去冬来,季节的变化在穆雅马并不明显。
十个月后,吉云寺大殿外,守着一群黑衣人。
僧人们见状,都低着头、快速走过。他们明白:是那位大人物又来了。
今天是周中,礼佛的人并不多,整个吉云寺只有大殿里的诵经声回荡。
柳之杨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大佛前,嘴随经声轻轻动着。
半晌,一场法事结束。主持来到柳之杨身边,将他扶起。
“阿弥陀佛,”主持慈眉善目,温和地说,“这已经是施主第49次来祭拜了,心中是否舒畅了些?”
柳之杨勾了勾唇,看着主持身后做鬼脸的甘川,说:“好多了。”
主持随他的视线转头看了看,见后方空无一物,叹了口气,“施主,你应当放下执念,向前看了。”
柳之杨目光回到主持身上,手上合十,“多谢禅师。”
主持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你的祈福,逝者已经收到了。他下辈子,一定投生在华国的好人家。”
柳之杨眼底的冰霜这才化开了些。
一出大殿,所有手下立正,雷上前,为柳之杨披上大衣。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总是要比以往冷些。
柳之杨坐上后座,车队从吉云寺离开,往城中心驶去。
路上,他接到了陈局的电话。
“会长,多谢你,最后这批孩子已经回来了。”陈局的声音笑意盈盈。
柳之杨说:“那就好。”
陈局又说:“穆雅马东区治安现在是东南亚城市中最好的,我们已经在考虑,可以适当放松出境前往东区的限制了。”
柳之杨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街景,说:“来的话,最好住华国人开的酒店。建工集团已经把东区所有华人酒店买下来了。”
“好啊好啊,”陈局连声赞扬,“集团真是越做越大了。之杨,好久没这么叫你,你做得好。”
“谢谢。”柳之杨说。
陈局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国一趟吗?”
柳之杨一顿,“暂时不了。”
挂断电话,他从怀里拿出一根卡比龙,放下一点车窗,点燃。
“给我一根啊亲爱的。”甘川坐在他身边,不满地说。
柳之杨递给他卡比龙,说:“车上没有云烟了,抽吗?”
甘川“啧”了一声,说:“算了,我这辈子没抽过你这烟。我不抽了。”
柳之杨笑起来,收回手,“挑死你算了。”
开车的小武从前视镜中看着柳之杨,后座只有他一个人,说话、递烟。
会长坚决不看心理医生,小武和雷也没办法,反正也没影响什么,就这样由他了。
又是一年春节,柳之杨来到了秦华家。
帮她洗菜、切肉,刚要上手炒,被秦华推开了。
“哎呦你会炒什么菜啊之杨,”秦华笑着抱怨道,“我来我来,你和我那个儿子一样,手都笨!”
“秦姨,你身体……”柳之杨问。
“都一年了,再大的伤我也愈合了!再说了,我就是躺在病床上也可以炒菜!”
秦华说着,把柳之杨赶出厨房,让他去贴春联。
柳之杨于是搬了个凳子来到屋外,扯下已经暗淡的“岁岁平安”,把新的一张“福”贴了上去。
甘川还是在旁边捣乱,时不时摇一下凳子。
柳之杨无奈地低头警告他,“你是不是有病?”
甘川笑着说:“哎呦会长生气了,怎么办啊,好害怕……”
吃过年夜晚饭后,柳之杨一个人开车离开了秦华家里,后备箱装满了秦华给他的火腿、花生等年货。
车开到一处河边时,零点到了。
夜空瞬间被烟花点燃,各色各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交叠在一起,映得整个河中都五颜六色。
柳之杨停下车,拿了一罐啤酒下车,靠在车边,看着空中炸开的朵朵烟花。
酒精驱走寒意,也让柳之杨的耳朵和脸有些红。
他揉了揉耳朵,问身边的甘川:“冷吗?”
甘川笑说:“你给我罐酒喝,我就不冷了。”
柳之杨笑笑,从车里又拿出一罐啤酒,打开递给他。
下一秒,手一松,啤酒落到地上,“咣”地一声,把柳之杨砸醒了。
甘川悲哀地说:“你忘了,亲爱的,我只是你的幻觉啊。”
柳之杨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
他蹲下身去捡啤酒罐,许久不见的痛意再次翻滚上涌。
甘川已经死了快一年了。
——
又过了一个月,春暖花开的好季节。
最近,雷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店,名叫吗哪。店主把中餐和东南亚风味融合得很好,比公司食堂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每个中午,他都会悄悄点店家的外送,然后一个人溜到街边等。
送餐的是个很高、看上去身材很好的男子,他骑着摩托、蒙着脸,只能看到一头卷发露在外面。
一个周末,雷又心痒痒想吃那家吗哪了,但自己在家,距离太远人家店家不给送。
想了想,他开了车,来到北区贫民区,找到那家规模不算大的店。
“就是你一天到晚点那么多外送啊!害得我做都做不过来!”
雷介绍后,老板笑着开了个玩笑,让雷坐下,系好围裙,进厨房炒菜去了。
店里没什么人,等餐过程中,雷和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你老公做饭真好吃。”雷说。
老板娘笑笑,说:“我们在华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悟出这个两国菜系结合的炒法。你喜欢就好,常来吃啊。”
雷说:“其实我这段时间天天都在吃,是个骑摩托车的人送来给我的。每次送来饭都还是热的。”
老板娘说:“哦!那是隔壁店的修车工阿青,他人很好,没活儿就会来帮我们送送餐。”
修车工啊。
雷拿起一旁的水杯,酸溜溜地想到:怪不得身材那么好了。
老板娘见他认识,便起身来到门口,对隔壁喊道:“阿青,阿青!有人找你……”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了雷的光亮。
老板娘将阿青拉到雷面前,笑着介绍道:“你看看,是不是他给你送的饭?”
雷抬头。
接着,一口水喷了出来。
车重重颠了一下。
柳之杨从报纸中抬起头,眉头微皱,看向开车的雷,“怎么了?”
雷格外激动,大声嚷道:“车坏了车坏了会长!!”
柳之杨被他嚷得头疼,说:“先开回去,找人来修。”
“不行!”雷厉声拒绝,“我感觉这车需要现在立刻马上去修,不然就会报废。”
柳之杨皱眉,心想最近是不是给雷的压力太大了。
“我知道一个非常好非常厉害的修车店,离这儿很近几分就到了,我们去那儿吧会长!”雷说。
柳之杨也没多想,“走吧。”
所谓很近、几分钟就到了,实则是绕到了北边贫民区里,宽大的SUV小心翼翼地在路面上行驶。一遇到对向来车,雷就狂按喇叭让人家让开。
柳之杨看他这样,倒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雷的那天。
终于到雷说的那家修车店,这店在贫民区靠东边海域的地方,挺大,有个小型停车场、三个修车位。
雷把车停在其中一个修车位上,下车,在人家店里大喊道:“阿青、阿青!!”
这雷是疯了吗?坐在车上的柳之杨想到。
一个听上去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地声音答:“来了,别他妈在店里乱喊!”
阿青从车底盘下滑出,小麦色皮肤,身材很魁梧。他穿了一件黑色无袖坎肩,恰到好处的手臂线条上粘了一层细汗,浅色的瞳孔有几分人畜无害。
可哪怕再人畜无害,雷见到他,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阿青脱了粘着机油的手套,问雷:“车什么问题?”
“不,不知道,你看看,你帮忙看看。”雷说。
阿青看了看雷,觉得这个人的脑子比自己还不好。蹲下身,只一眼便看出问题。
他伸出手,有力又带着老茧的手指用力按压了几下轮胎,说:“轮胎的气被放了,打个气就行。”
雷一动不动盯着他看,没答。
阿青抬头,对上他的眼神,皱起眉,“干什么?”
“没,”雷移开眼神,“阿青,你当修车工多久了?”
“不记得了。”阿青去工具区拿起打气筒,又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
雷紧随其后,问:“你这个是,夸张用词还是真不记得了?”
阿青拿出嘴里的烟,转头皱眉看着他,问:“你是不是有病?”
我靠脾气那么暴躁,难道真是?毕竟当时也没找到尸体。
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得会长亲眼见过。
但要这么让他下来呢?
雷问阿青:“打轮胎气,要车上的人下来吧?”
“不用。”阿青一下一下按压着打气筒,说,手臂肌肉胀起,青筋外露。
打完气,阿青放好打气筒,说:“可以了,你这是豪车,贵点儿,80。”
雷掏出一百块放到他手里:“你能不能一块一块地找给我,我有用。”
阿青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灭了烟,把腰间的挎包放正,一块钱一块钱地找出来。
雷看着他的动作,又焦急地看了看车里。会长他不闷吗?
“20张一块钱,”阿青把钱给他,“齐了啊,快走吧。”
雷没了办法,他总不能逼柳之杨下车,只好朝车前走去。
阿青看了看这个脑子有病的人,正要走,豪车后门开了。
一只手工皮鞋踩到地上。
而后,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躬身下车。
他指尖夹了一根细长的烟,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矜贵。
阿青看着男人的侧脸,心飞快地跳动起来。
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等这个人很久了。
那种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和爱欲占据了阿青的脑袋。
好想拥有这个人。
阿青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感受到目光,柳之杨偏头看了一眼。
等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时,指尖的卡比龙猛地落到地上——
作者有话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自己辩解:青天大老爷明鉴啊,后文真的没有狗血情节[爆哭](我个人认为只是失忆的话,不算什么狗血情节哈,这是柳之杨去更了解甘川的必要情节,就像甘川去了解了柳之杨为什么一定要当警察卧底)
“替身”是我的表达有问题,受从来没有把失忆的攻当做替身,攻更没有把受当替身[捂脸笑哭]至于我表达的到底什么意思,相信看到后面大家就懂了。
他们自始至终很爱很爱对方,身心都洁地爱对方,没有因为失个忆有任何狗血的故事发生。
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一两个标签,错过一个可能会很有趣很有张力的故事[星星眼]
第58章 爱欲涌动 妈的,他好香。
雷又点了那家吗哪。
这次送餐比之前要快得多, 阿青骑着摩托漂移到雷脚边,把餐递给他,眼神却不住地往后瞟。
“别看了, ”雷摸了摸热气腾腾的饭,“他不可能在这儿的。”
阿青垂眸。
自从那天见到柳之杨, 他就像陷入了一场美梦, 睁眼闭眼、只要不是在工作,脑子里总是那抹单薄的身影。
他克制不住地去想那个人,想再次见到那个人。
一见钟情吗?可他总觉得,那个人是他丢失的记忆中, 非常重要的一环。
雷则看着阿青那张和甘川有八分相似的脸, 心里冒出个点子。
要不,撮合一下?省得老板一天到晚对着空气说话。
人不常说, 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 是开始一段新感情吗?
雷伸手,想揽阿青的肩,又缩回来,始终不敢搭上去。
阿青和甘川最像的不是脸, 是气质。
虽然甘川的目光像野兽、阿青的目光没那么有攻击性, 但气场都很强大,只要出现,焦点就在他身上。这一点太像了。
阿青戴上头盔, 说了句“走了”。
雷一把拉住他。
“等等,我这儿有一份工作, 你干不干?很赚钱。”
阿青打量着他,说:“你?”
你在质疑我吗?雷嘴动了动,不敢说出口, 转而吹起来:“你知道我老板是谁吗,建工集团的会长!我很有钱的好吧。”
“会长……”阿青嚼了嚼这个称呼,脑子里浮现出那天柳之杨的身影。原来他是建工集团会长,那岂不是东区最有钱的人。
难怪看着那么金贵。
阿青于是问:“你有什么工作?”
雷说:“你知不知道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
阿青说:“谁?”
雷叹了口气,说:“我们前总裁,你真的特别特别像。但你比他好相处一点。我希望你,去帮一下我们现在的会长。”
办公室门被敲了敲,雷在门外说:“会长,来给您送饭,都下午了您还没去吃饭。”
柳之杨从工作中抽离,一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难得雷还记着,他揉了揉眉心,说了声“进”。
雷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对门边的人招了招手。
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雷的脑袋先探了进来。
他先飞快地瞥了一眼办公桌后的柳之杨,见他还沉浸在工作中,稍微松了口气,朝门外招了招手。
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贴着门框,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是阿青。
他今天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亚麻衬衫。
衬衫有些旧了,洗得微微发毛,却意外地贴合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身。领口松散地敞开着,幅度恰到好处,既不过分放浪,又无法忽视。
锁骨和饱满胸肌被粗糙的亚麻布料半遮半掩,有种原始又含蓄的性感。
他低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多层金属饭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柳之杨听到那不同于雷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从文件中抬眼。
“嗡——!”
一口巨大的钟在他颅腔内被狠狠撞响,震得他耳膜发疼,血液倒流。
太像了。
柳之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甘川穿着宽松衬衫,带着点慵懒和戏谑,突然出现在他办公室,想给他一个惊喜。
阿青不敢过去,脚步一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离门口更近、看起来更“安全”的会客沙发区。
他把饭盒小心翼翼地放在黑色大理石茶几上,立刻直起身,转身就要朝门口逃去。
“等等。”
清冷的声音传来,阿青僵住。
柳之杨站了起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
阿青听着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声,心脏疯狂跳动。
怎么办怎么办……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阿青慌了,眼神死死盯住对面书架上的烫金书脊。
随着柳之杨的靠近,空气中出现了一股清淡的雪松香。不是香水,像是沐浴后残留的。
一丝一缕,无孔不入地钻进阿青的鼻腔。
妈的,他好香。
阿青口干舌燥、喉咙发紧,一种陌生的、狂暴的燥热从小腹升起。
柳之杨在面前半步停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摸了下阿青耳后那片皮肤。
冰凉的触感,一触即离,但却足够让阿青一激灵。
他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柳之杨尚未收回的手臂。
抓住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阿青能感觉到对方手臂的轮廓,并不羸弱,甚至蕴藏着柔韧的力量。但柳之杨腕骨处突出的骨骼,还是硌着他的掌心。
柳之杨眉头微撇,眼神似乎在责怪他的鲁莽。
阿青连忙松开了手,低下头。
掌心那一小片皮肤很烫,似乎被对方肌肤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的体温灼伤了。
“你整过容吗?”柳之杨问。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阿青摇头。
“你走吧。”柳之杨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比刚才更冷,更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要再来了。”
说完,他径直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拿起了那支钢笔,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
阿青心里像是被人刺了一剑,呆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送饭?弄出声响?刚才的抓握?
也许,都不是。
也许,错的只是他站在了这里。
这个认知像一股潮水淹没了他。
这个房间这么干净,这么安静。而自己,身上可能还残留着修理厂洗不掉的机油味,指缝里或许还有污垢,穿着廉价的旧衬衫,行为还那么粗鲁。
他根本不配站在这个房间里。不配靠近那个人。
阿青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沉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他轻轻关上门,一转头,对上雷期待的双眼。
“会长说什么……诶你等等!”
阿青拉起口罩,径直往楼下走。
雷追了上去:“……你们在里面说什么了?会长有没有和你说话?”
一直追出大门,雷才终于一把拦住阿青,“到底怎么了?”
阿青终于说:“你这工作我干不了。”
雷说:“你先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会长和你干什么、说什么了?”
阿青不说话,甩开他的手要走。
“你不想再见到他了吗?!”雷喊道。
阿青脚步一顿。
雷上前,继续劝道:“会长他只要对你有反应,你就有机会!你怎么不懂呢?”
阿青回头,有些颤抖地说:“他让我别再去了。”
这回,饶是雷,也说不出一个字。
——
一周后的黄昏,云层低低压在东区北部的贫民区上空。
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厢式货车停靠在一条巷口。
车厢内,柳之杨一身深色作战服,外面罩了件夹克,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冷峻。
他正低头,最后一次检查弹匣,金属摩擦的轻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的周围,挤着五六个面孔尚存青涩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眼神里混杂着兴奋、不安和对面前这位传奇人物毫不掩饰的崇敬。
他们是K市警局新一批派来的苗子,这是他们第一次实地接触穆雅马东区的行动。
线报很明确:前方五十米,那间挂着废弃轮胎招牌、看似寻常修车铺的后院,藏着一个规模不大的制毒作坊。
“队长……”一个剃着板寸、眼神锐利的小伙子看着柳之杨,忍不住开口,“您一个人进去太冒险了,让我们跟一组人吧?哪怕只是在门口策应。”
“是啊,队长,”旁边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的女队员也附和,眉头紧锁,“您的安全也很重要!”
柳之杨将弹匣“咔哒”一声推入手枪,抬起眼,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
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未经世事的担忧和跃跃欲试的勇气。
心脏某处被熟悉的钝痛刺了一下,但他面上却没有显露。
“就这样定了,”柳之杨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线报说,里面只有几个不入流的制毒师和两三个看场的混混。这种程度,我一个人处理足够了。”
他站起身,车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你们的任务,”柳之杨继续说,“是观察、记录、学习。没有我的明确指令,不准暴露,更不准擅自行动。明白吗?”
“明白!” 年轻人压低声音应道,但眼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柳之杨拉开车厢侧门,回头看了一眼,说:“保护好自己。”
柳之杨语气很轻,却重若千钧。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跳下车。
厢式货车内,年轻的卧底们按照之前约定的计划,紧张而有序地开始行动。一部分在前门接应,一部分守住后门。
走到紧闭的店铺前,柳之杨俯身,握住底部冰冷的把手。
“哗啦啦——!”
卷帘门被猛地向上拉起大半。
昏黄的光线里,一股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中央几张破旧的长桌上,摆满了烧杯、导管、加热设备,以及一些白色结晶状物。
四五个穿着脏污围裙、口罩戴得歪斜的男人惊诧地转过头。
角落里,两个体型壮硕、纹着劣质纹身的打手正叼着烟打牌,闻声也猛地站起。
逆光中,他们看到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而压迫的气息。
“你他妈不要命了?!”一个打手最先反应过来,扔掉烟头,抄起靠在墙边的木棒就冲了过来。
在木棒带着风声砸下的瞬间,柳之杨侧身滑步,顺势夺过木棒,反手打了过去。
那打手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柳之杨看也不看,木棒在手中半旋,反手就抽在另一个扑近的制毒师肩颈处,那人闷哼着踉跄倒地。
不到两分钟,屋内除了柳之杨,其他人全都倒在地上,只有痛苦的呻吟和弥漫的灰尘。
柳之杨调整了一下呼吸,对着微型麦克风说:“进来吧。”
没想到,耳机里传来队友困惑的声音:“队长!有个穿黑背心的男人直奔你那边去了!要不要拦?”
柳之杨心头猛地一凛,回头。
阿青只穿了一件沾满油污的黑色无袖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贲张,浅色的瞳孔燃着一种近乎狂野的怒意。
一个打手爬了起来,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把匕首,对准柳之杨。
阿青眉头一皱,合身扑上,一拳就将那持刀的打手砸得向后仰倒,匕首“当啷”脱手。
阿青的动作有些凝滞,左腿在发力时明显不太协调,应该是旧伤未愈。
“别进来。”柳之杨对着麦克风急令。
一会儿的功夫,阿青已经和另外两个挣扎起身的打手扭打在了一起。
疼痛反而激起了他更深层的凶性,拳头砸在□□上的闷响令人牙酸。局面变得混乱起来。
监测到柳之杨的心率变高,雷很快带着人赶到,包围了整个制毒场。
“全部不许动!趴下!”
“手抱头!”
呼喝声中,残余的抵抗顷刻瓦解。
几个年轻的卧底在对面旧货摊后,看着建工集团的人迅速掌控现场,只能先躲回车上。
三分钟后,制毒场的人被绑在一起,嘴里塞了布,只能无助哀嚎着。
街道上,柳之杨洗干净手上的血,问雷:“果五呢?”
雷把风衣披到他身上,说:“警长马上带人赶到。”
柳之杨点了下头,又说:“下次没我命令,不要随便过来。”
雷为难地说:“会长,我和大家担心你,你说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建工集团怎么办?”
柳之杨说:“我有把握。”
雷低头,“是,我们僭越了,会长。”
柳之杨拍了两下他的肩,正要上车,雷赶忙说:“会长,那个阿青,还坐在那儿呢。”
脚步戛然而止。
柳之杨回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带着痛楚的悸动。
阿青独自坐在门口一个倒扣的破木箱上,微微低着头。
他没受什么伤,只是颧骨有一小块淤青,嘴角破了点皮。
然而,他的脸上、脖颈、手臂,甚至那件黑色背心上,都溅满血迹。
血珠顺着他结实的小臂线条缓缓滑落,有的滴在地上,有的则凝固在皮肤纹路里。
眼前的身影,与柳之杨记忆深处那个人重叠。
柳之杨迈开脚步,朝那个孤寂的身影走去。
他在阿青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微微俯身,从风衣内侧口袋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方手帕。
科伦迪的黑色丝绸,质地柔软冰凉,泛着矜贵的光泽。
他伸出手,将手帕递到阿青眼前。
阿青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手帕上,然后顺着那只握着它的、骨节分明且异常干净的手上移,定格在柳之杨的脸上。
四目相对。
柳之杨清晰地看到,阿青浅色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倒影,眼底还有一丝难掩地悸动。
阿青的目光重新垂落下去,看向在那方手帕上。
它那么黑,衬得柳之杨捏着它的手指格外白皙修长,像是某种易碎的瓷器。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阿青抬手,没去接手帕,而是一把握住了柳之杨的手腕。
他的手掌粗糙、灼热、力量极大,带着不容挣脱的桎梏感。
柳之杨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老茧。
周围的建工集团手下反应极快,几乎在阿青抬手的瞬间,数把枪已然抬起,对准阿青。
阿青恍若未觉,只是紧紧握着柳之杨的手腕,用另一只相对干净些的手,将那方昂贵的黑色丝绸拿了过来,又把一个小东西放到他手心。
粗糙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柳之杨敏感的指尖,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是柳之杨在打斗中遗失的耳机。
做完这一切,阿青不再看柳之杨。他攥着那方黑色手帕,用沾染血污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丝绸表面。
柳之杨收拢手指,将耳机攥在掌心,而后沉默地转过身离开了。
回到出租屋,阿青冲了很久的澡,水流怎么都冲不散脑子里那个人影。他在颧骨擦伤处贴了个创可贴,重重倒在嘎吱作响的床上。
房间狭小,空气闷热。
他抬起左手,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被那精致袖口摩擦的触感。他把手凑到鼻尖,嗅了一下,那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冷香没了。
不对,有个地方有。
他翻身坐起,抓过桌上那块折叠起来的黑色丝绸手帕。犹豫片刻,才屏住呼吸,将它凑在鼻尖。
清冷的雪松味涌入鼻腔。
这味道很霸道,仿佛那个人就站在这个简陋的出租屋里,站在他面前,坐在他怀里,呼吸可闻。
阿青全身的血液“轰”地一声冲向头顶,无法克制的燥热席卷了每一寸皮肤,心跳重如擂鼓。
他像瘾君子一样把头埋进手帕,深深地吸气。
那味道钻进肺里,挠在心上,却解不了半分渴,反而燃起更凶猛的火焰。
不够,远远不够。
欲望如同出笼的野兽,急需一个出口。
发泄过后,理智回笼。他看着手帕上那片刺眼的黏腻,羞耻和恐慌淹没了他。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真他妈精虫上脑了。
他冲进洗手间,用肥皂、香皂、洗衣粉疯狂搓洗手帕。
水流哗哗,泡沫泛起又破灭,反复揉搓了五六遍,直到手指泡得发白起皱,那方丝绸才终于恢复了光洁的黑色。
他拧干手帕,小心翼翼地捧到鼻尖。
只有浓烈刺鼻的洗衣粉味。
属于柳之杨的那抹冷香,连同他自己那点不堪的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巨大的失落攥紧了他,但随即,更强烈的庆幸涌了上来。
还好,洗掉了。这样还回去的时候,他那卑劣的、见不得光的心思,就不会被发现。
他慢慢叠好手帕,指尖抚过冰凉的丝绸,心头却隐隐躁动。
他有种预感,柳之杨还会来找他的。
——
一周后,阿青修好一辆车的引擎,“砰”地一声放下前车盖,汗水顺着结实的背脊滑下。
这时,同事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他,挤眉弄眼:“阿青,后院有人找。看着……特别牛。”
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阿青胡乱用毛巾抹了把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又冲到水龙头下,把手上的黑色油污洗净。
安静的后院与前面喧闹的修理区隔绝开来。
柳之杨坐在一张廉价的白色塑料凳上,一身挺括的西装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戴着墨镜,长腿随意交叠,整个人午后的沐浴在光晕里,竟奇异地有些放松,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
那双腿被合身的西装裤包裹着,因为坐姿而拉伸出的线条,又直又长,真他妈的好看。
阿青喉结动了动,移开目光,抬手摸了摸鼻子,才走过去,在柳之杨对面坐下。
柳之杨转过头,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滤掉了些目光中的冰冷。
“我手帕呢?”柳之杨开口,声音平稳。
阿青从裤兜里掏出那方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小心地放到两人之间的破旧小木桌上。
柳之杨伸手拿起,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光滑的丝绸表面摩挲了两下。忽然,他动作一顿。
阿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柳之杨轻轻偏了下头,墨镜后的目光似乎牢牢锁定了他。然后,在阿青紧张的注视下,他抬起手,将手帕凑近鼻端,很轻地嗅了一下。
阿青的双手在桌下猛地绞紧,指甲掐进掌心。
“你用我的手帕,干什么了?”柳之杨的声音像细针,扎进阿青耳朵里。
完了。阿青头皮发麻。洗了五遍他都能闻出来?
他抬起头,撞上墨镜片反射的冷光,有点结巴地说:“我,我洗了一下。”
“洗之前,”柳之杨说,“干了什么?”
阿青咽了口水,再次低下头,盯着桌面一道裂缝:“我买块新的还你。”
柳之杨把手帕放回桌上,推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探究:“为什么?”
阿青去摸鼻子,脸颊红了起来。
“因为我喜欢……”阿青的声音细小如蚊。
“什么?”
“哎呦妈的,”阿青抬头,不管不顾地一股脑说出来,“因为我他妈疯了,我,我脑子里全是你,你的声音、样子、气味,我他妈想要你、想要艹死你!!”
说完,阿青一愣,仿佛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野□□望吓到。
再看柳之杨,哪怕带着墨镜,也能感觉到他有多震惊。
阿青知道自己冒犯到会长了,他见到柳之杨四次,三次都在冒犯他。匆匆说了句“对不起”,阿青把手帕揣回兜里要离开。
“阿青。”柳之杨叫了他的名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阿青浑身一激灵,脊椎窜过一阵麻。
“你和我逝世的爱人,”柳之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研磨过的质感,“长得很像。”
阿青直起腰背,头还是偏在一边,但心脏已经无形的手攥紧,又满怀期待地悬起。
“但你不是他。”柳之杨说完,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你是你自己。”
期待“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阿青感觉自己的心被抛上高空,又狠狠掼进冰窟。血液忽冷忽热,冲撞得他几乎耳鸣。
柳之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如果下次雷再逼你干这些事,直接拒绝他。” 语气恢复了会长的平淡与决断。
他说完转身,带起的微风,拂过阿青心尖。
阿青盯着柳之杨即将远去的挺拔背影,哑声说:“不是他逼我的。”
柳之杨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说:“不重要了。”
一股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阿青。
他清晰地感觉到,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么这道耀眼的光将永远退出他的世界。
他的生活将重新被失忆填满,沉闷得令人窒息,那种空洞的痛苦会像无声的水,将他溺毙。
“会长!”
他几步冲过去,带着汗湿的热气和不容拒绝的急躁,一把抓住柳之杨的手腕。
柳之杨用力甩开,逐渐不耐:“不要逼我动手。”
阿青不管了。他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不管那浮木是否愿意、是否带刺,双臂猛地收紧,将人狠狠搂进自己怀里。
胸膛相撞,能感觉到对方西装下清瘦的骨骼。
阿青几乎语无伦次,热气喷在对方颈侧:“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当他的影子当他的替身……让我留在你身边,怎么样都行……”
“放手!”柳之杨反手一推。
阿青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身后的草地上。
柳之杨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痛苦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阿青,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吗?我不想见你是为你好!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活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阿青撑起身,手肘擦在地面上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执拗地仰头看着他,颤抖地说:“会长,你利用我吧,没关系,只要能让你好过一点……”
“我不需要!”柳之杨的情绪终于爆发,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你听好,我可以自己走出来。我不会利用任何人来成为我情绪的调剂品,这是对你的不尊重——”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又冷又重,“更是对甘川的不尊重。”
最后那句话砸下来,仿佛抽走了他所有力气。
柳之杨胸膛起伏,深深看了草地上的阿青最后一眼,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狗头]请记住这个硬刚的杨杨,他在下一章将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第59章 失而复得 你想要我吗?
宽阔的政府会议室内, 秘书为柳之杨添上茶,走到对面去添另一杯茶时,却被言老大抬手止住。
秘书恭敬地点了下头, 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柳之杨抬起杯子, 吹开茶沫, 尝了一口。
又是普洱,那么多年言老大的口味一点没变。
“你说的这个方案:重建北边贫民区,要不少钱吧?”
柳之杨放下茶水,说:“虽然要花费不少财政, 但这是一件长效的好事。东区南边发展得很快, 北边如果不跟上,迟早会贫富悬殊过大, 不利于东区长期发展。”
言老大把文件放到一边, 说:“之杨的想法确实好,还是你们华国人懂。那建工集团打算出资多少?”
“我们可以低价承包翻修重建的工程,最多能为政府省下一个亿。”柳之杨说。
言老大点着头,“差不多……我再考虑考虑, 晚点儿给你答复。”
柳之杨说好, 又喝了口茶,“您忙,我先走了。”
“稍等, ”言老大对他招了招手,“之杨, 陪我聊会儿天。”
柳之杨只好坐了回去。
“接手集团一年,感觉还好吧?集团手下大多都是跟着你和甘川打拼上来的,虽然甘川死了, 但对你倒很忠诚。”言老大问。
“还好。”柳之杨不愿多说。
言老大笑笑,换了个话题:“我最近听到一件奇事,说是北边贫民区有个修车工,和甘川长得很像。你见过没?”
柳之杨默默攥紧放在膝上的手,言老大说话爱藏,他知道九分但只会明说一分,装作不知道另外八分,来测试对方忠不忠诚。
于是说:“是有这个人,我见过,和哥有七八分像吧。但比哥年轻许多,看着更像哥的儿子。”
言老大说:“你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甘川?他没死,被救活了,隐藏在北边?”
柳之杨眉头轻轻一撇,随后抬眼看向言老大,勾了勾唇说:“怎么可能,您多虑了。”
言老大这才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说:“之杨,那人长得和甘川那么像,刚好可以缓解你的思念成疾,是上天给你的一次机会。”
柳之杨笑了笑说:“也许吧,多谢执政官。”
离开政府大楼,柳之杨坐在车上,皱着眉点起一支烟,“咔挞”一声合上打火机。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甘川?”
言老大的话在柳之杨脑里回荡。
柳之杨是个悲观的人,他根本不敢这么想,他根本无法再承受一次痛苦和失望了。
但言老大的话,让柳之杨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希望,哪怕他反复告诫自己这不可能,但那丝希望已经在心中扎根,剔除不了。
“去墓地。”柳之杨对开车的雷说。
雷从前视镜里看了一眼柳之杨,什么都不敢说,驶向南山墓地。
因为阿青那件事,雷被柳之杨骂了。
当然柳之杨不可能像甘川那样真骂什么,但冷漠的态度、警告的语气已经足够让雷胆寒。
南山墓地远离城市喧嚣,安静十分。
柳之杨拿着一包云烟、一瓶白酒来到山顶,甘川的墓地在山顶最中间,能够俯瞰整个东区。
他扫了扫落在墓碑前的落叶,把云烟放在墓前,又打开白酒。
“哥,”柳之杨将酒倒到墓前土地上,“一年了,我都见不到你的幻影了。”
他轻声说着,坐到墓碑边,喝了一口白酒。辛辣的酒味刺痛喉咙、灼烧胃部,却格外痛快。
“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柳之杨靠到墓碑上,冰凉的墓碑就像甘川温暖的肩头。
“我这一年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不去海滨溜冰场、如果我当时不让北区卧底跟踪泰金、如果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如果我们不认识……是不是你就不会死。”
柳之杨说着,咽了口水压下泪意,又喝了一口酒,说:“我值得你这样的爱吗?哥。”
没有人回答他,哪怕连风声鸟叫声都没有,万籁俱寂。
“不值得,我觉得不值得……”柳之杨喃喃道。
他偏了偏头,看向墓碑上甘川洋溢的笑容,看着看着,居然把阿青的脸与甘川的遗照重叠在了一起。
他赶紧移开目光,手指紧紧掐在指尖。
自己在干什么?
他起身,看着甘川的遗照,说:“哥,我要不要去检测你和阿青的DNA?如果你同意,就吹一阵风告诉我。”
四周没有任何动静,落叶还是躺在原地。
柳之杨自嘲地笑笑,喝完最后一口酒,正准备走。
忽然,一阵狂风从山顶吹来,卷起地上落叶、刮得四周树林沙沙作响。
柳之杨有些惊诧地站在风中。
——
做检测需要阿青的头发。
柳之杨离开墓地,来到修车店门口。正是傍晚交接班时分,店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几个学徒模样的年轻人正收拾工具。
柳之杨推门进去,铃声叮当作响。
一个正在擦手的学徒抬起头,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
眼前这位西装革履、气质冷峻的男人与周遭满是油污的环境格格不入。
“请问,阿青在吗?”
“青哥?”学徒反应过来,“他今天早班,四点多就走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柳之杨,目光在他考究的衣着上停留几秒。
柳之杨微微蹙眉:“知道他可能去哪儿吗?”
“这个点……”学徒想了想,“你去星耀海滩看看吧,他有时候下班会去那儿打球。””
“谢谢。”
柳之杨转身离开时,能感觉到身后几道探究的目光。他不在乎。
星耀海滩位于北边,是东区最大、也最平民化的海滩。
这里没有南边度假区的精致与昂贵,却是贫民区居民劳累一天后最常去的消遣地。
夕阳正在沉入海平面,将天空染成壮丽的橙红渐变,海面碎金浮动。
沙滩上人声鼎沸,孩子们追逐嬉笑,情侣挽手散步,小贩推着车叫卖冰饮和烤串,空气里混杂着海腥味、食物香气和人体的汗味。
柳之杨步行穿过喧嚣的人群,一身深色西装引来不少侧目。
简易网子划分出的沙滩排球场上。
阿青正全神贯注。他穿着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赤裸的上身皮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小麦色泽,汗水沿肌肉线条滚落。
忽然一个刁钻的球急速飞来,阿青鱼跃扑出,摔在沙地上,精准地将球垫起。
队友默契跃起,一记势大力沉的扣杀。对面措手不及,球砸在边界内,激起一片沙尘。
“好!”
阿青从沙地上爬起来,大笑着和队友击掌。
“哎呦对面不太会打啊!”阿青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容爽朗,“快快快,再来一局!”
对面一个扎着高马尾、看起来是队长的女孩也不恼,叉着腰笑嘻嘻回敬:“阿青,你最讨厌了!下一场给你打趴下!”
阿青也笑:“小姑娘,狠话倒是吓人,来吧,让哥看看实力!”
女孩正要还嘴,目光无意间掠过阿青身后,脸上的笑容忽然凝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好奇。
阿青察觉到异样,回头。
刹那间,喧嚣的海浪声、人群的嘈杂、队友的嬉笑……一切背景音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柳之杨站在几步开外的沙滩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他。
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和西装的衣角,像一尊突然降临的完美雕塑。
一个月了。
阿青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撞得胸腔发疼。
他以为时间的流逝足以让自己清醒,以为自己那些可笑的念头早已被生活磨平。
可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意识到,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自己都早已沦陷。
他不知道柳之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找他干什么。但阿青不是没有自尊,既然人家明确划清了界限,他也没理由死缠烂打。
于是,他硬生生扭过头,朝着对面的女孩和队友们摆了摆手,状似无意地说:“今天不玩儿了,你们接着打。”
说完,他转身走向场边,背对柳之杨,弯腰拿起毛巾,擦着身上和手臂上的沙子。
而后,他拿起那件洗得发旧的灰色T恤,正要往头上套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上臂。
他被冻得吓一跳,甩开,发现是柳之杨。
柳之杨的表情非常奇怪。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阿青上半身——宽阔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腹肌,紧窄的腰侧……最后,停留在肋下和腹部的疤痕上。
蝴蝶一样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阿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立刻想把T恤套上。
然而,柳之杨他再次抬手,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阿青腹肌侧面一的疤痕。
阿青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呼吸变得粗重。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柳之杨,不明白这会长到底想干什么。
柳之杨也抬起眼,眉头拧在一起,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和困惑。
“你这一身伤,”柳之杨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哪里来的?”
周围原本还在打球或说笑的朋友们,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眼神时不时瞟过来,带着好奇和八卦的意味。
阿青粗暴地将T恤套过头顶:“不关你事。”说完,拿起背包,朝岸上水泥路的方向走去。
柳之杨立刻跟了上来。
沙滩柔软,行走不易。直到踏上坚硬的水泥路面,柳之杨追上,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阿青,你告诉我,你一身伤哪里来的?”柳之杨的声音中,居然带了些恳求。
手腕上传来的微凉温度,让阿青的心乱成一团。他一扭手腕,轻易挣脱了柳之杨的手。
而后转过身,面对着柳之杨。
他不明白。上一次这个人还冷若冰霜地让他滚远点,警告他别痴心妄想。现在却又追过来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要玩弄他的感情吗?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有趣?这位高高在上的会长闲极无聊,找点乐子?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自暴自弃的情绪冲上头顶。阿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语气很冲:“我自己砍的,满意了吗?”
说完,他深深瞪了柳之杨一眼,再次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旧摩托车。
柳之杨僵在原地。自己砍的?后背和侧腰那些位置的伤,自己怎么可能砍得到?这明显是气话。
“阿青!”柳之杨在对方跨上摩托前,拦住了去路。
阿青动作一顿,不耐烦地抬眼看他。
柳之杨直视着他浅色的眼睛,问:“可以给我一根你的头发吗?”
阿青彻底愣住了。
他盯着柳之杨看了好几秒,建工集团的会长,跑到海滩上,追着他这个修车工要头发?
柳之杨是不是疯了?
阿青跨坐上了摩托车,将钥匙插进锁孔。
他一只脚撑地,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看向站在车边、被海风吹得衣衫微动、显得有些单薄的柳之杨。
一个带着点恶意的念头在阿青心里冒了出来。
“可以啊,”阿青拍了拍自己摩托车硬邦邦的后座,“坐我后面,陪我溜一圈。”
看着流氓一样的阿青,柳之杨居然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再加上他满身伤痕,柳之杨心里的某个猜测越来越强烈,急需验证。
就一次,如果不是,他将不再和阿青有任何纠缠;如果是……
柳之杨按住了脑中那一丝希望。
“坐不坐?”阿青问,“不坐永远别来找我了。反正你也看不上我。”
柳之杨往前几步,“坐。”
摩托车往后压了压,紧接着,柳之杨身上那股清冷的体香贴了上来,绕在阿青鼻尖。
阿青咽了口水,又状似不经意地说:“我骑车很快,你最好抱着我的腰,小心一会儿害怕。”
身后顿了顿,随后柳之杨冰冷的声音响起:“滚。”
阿青被气不轻,他妈的果然是会长啊,脾气真差。他拧开摩托,摩托车发出几声轰鸣,“蹭”地一下窜了出去。
环海路上,阿青故意把车开得七扭八歪,一会儿往左偏、一会儿又偏,车速又飞快,好多次都像是要翻车了似的。
他以为柳之杨会害怕地抱住他,毕竟这人看着身娇体贵的。
可是,不管车多快、多颠、多刺激,柳之杨始终没有动一下或是说一句话。
阿青怀疑他是不是被吓晕了,于是微微侧头问:“喂,你死了吗?”
柳之杨的声音很快传来,“你是不是有病。”
声音之稳,没有一丝起伏。
我靠,阿青心中有点佩服这会长了,要是其他小妹妹,早被吓哭了。
柳之杨看着眼前孔雀开屏的阿青,无奈叹了口气。
几年前,自己和甘川骑得比这夸张多了。
两个人骑摩托环绕海边走,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一边唱歌、一边互怼,轻松自在。
柳之杨想着,逆着风抬起头,风吹开他的黑发,也吹走他眼角那一滴泪。
夜色渐浓,阿青一个漂移,在海边一座无人的灯塔下停下。
柳之杨下车,走得比阿青还稳当。
“可以给我你的头发了吧?”柳之杨伸出手,说。
看着那只手,阿青长腿一跨下了车,往前几步,将人逼得靠到灯塔的墙上。
他第一次离柳之杨那么近。
昏暗灯光下,柳之杨的一双眼睛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轮廓分明的凌厉被削弱了许多,露出里面的温和与柔软。
尤其是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
他妈的,阿青情不自禁地想到,凭什么那个人能拥有柳之杨?他好想干jin去,把柳之杨干tou,干到他只能喊自己的名字,干到他脑里不再有那个人。
他好嫉妒那个人,那个死人,凭什么能让柳之杨忘不了他。
“头发。”柳之杨又说。
阿青咬紧后牙,笑了一声,手杵到柳之杨头边的墙上,说:“给我亲一下,我给你。”
柳之杨的眉头果然压下,“你想死吗?”
阿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凑到柳之杨面前,轻声说:“他有的,我也要。”
柳之杨挥起拳头,一拳打过去,把阿青打得摔倒在地。
阿青捂着被打肿的脸,疼得在地上打滚。
柳之杨蹲下身,从他乱七八糟的卷发里拔下几根。
“啊!”阿青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捂着头,怨恨地看着柳之杨。
柳之杨起身,看了看手里的头发,又看了看地上的阿青,“原来那么容易啊。”
说完,跨过在地上的阿青,径直离开。
——
自从甘川死后,他衣柜里的衣服就没有被动过。
柳之杨一件一件地找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了一根微卷的头发。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根头发放进防尘袋,又拿出装了阿青头发的防尘袋,把它们放进了公文袋。
他把头发寄到了K市警局做DNA比对鉴定。
陈局收到后,专门打了个电话给柳之杨:“之杨,我不是打击你。甘川的事已经过了一年,我先不说一年前的头发还符不符合检查标准,就算可以检测,概率也……”
柳之杨说:“没事,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陈局顿了顿,随后说:“好吧。”
三天后,雷神秘兮兮地推开柳之杨办公室的门,窜了进来。
柳之杨正在工作,抬眼看了看,问:“怎么了?”
雷把一份文件放在了柳之杨办公桌上,说:“会长,您看看这个。”
柳之杨的目光从电脑落到文件上,上面写着:第一医院检查报告。
柳之杨眉头皱起,问:“你偷了别人的检查报告?”
雷有点无语,怎么关注这个呢?他连忙翻开报告,指着照片和名字说:“您看,这是谁?!”
柳之杨一看,是阿青。
见他不明所以,雷又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一行字说:“会长,你看这里。”
患者患有逆行性失忆症。
柳之杨脑中嗡地一声,他拿起报告,仔细查看。
阿青半年前开始到第一医院就诊,查出有逆行性失忆症,丢失了最近十年内的所有记忆。
他的记忆年龄是20岁,实际年龄是30。
甘川要是活到今年,也正好30。
柳之杨的手开始细微颤抖。他快速翻页,另一条记录跃入眼帘:面部CT扫描提示,患者曾接受过精细的面部软组织修复手术,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小。
雷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鼓点敲在柳之杨心上:“会长……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甘总他真的……没死。只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坏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脸也可能因为受伤动过手术,所以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柳之杨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雷,什么都没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刺破了这片死寂。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陈局”。
雷识趣地立刻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柳之杨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他伸出手,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没有勇气按下去。
他怕,怕听到那句“抱歉,检材不合格”或者“经过比对,排除同一人可能”。
他怕这刚刚垒起一角的希望再次化为齑粉,这会比从未拥有过希望更加残忍。
铃声固执地响了很久,停了。屏幕上只留下一行未接来电的提示。
没等柳之杨回拨,第二次铃声又顽强地响了起来,仿佛电话那头的人也和他一样,被急切煎熬着。
“陈局。”他终于按下接听,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
陈局没有直接告知结果,而是先确认:“之杨,你送检的两份头发样本,来源确定可靠吗?确实是分别取自……那个像甘川的人,和甘川的遗物?”
柳之杨喉咙发紧:“是。我确认。”说完,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听筒里安静了几秒,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然后,陈局的声音传来:
“两份检材的STR分型比对结果显示,累积亲权指数大于10000,亲子关系概率大于99.99%。从遗传学角度,可以认定来源于同一个体。”
她顿了顿,声音里也染上如释重负的激动:“恭喜你,之杨!甘川……他真的还在!”
“轰——!”
积蓄了整整一年的闸门被冲开。
柳之杨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脏最深处炸开,汹涌奔腾至四肢,冲得他眼眶发热、耳膜轰鸣。
他握着手机,喉咙却被复得的狂喜与酸楚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陈局后面又说了什么,诸如“太好了”、“天佑”、“罪孽感减轻”之类的话,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甘川还活着。
阿青就是甘川。
这个认知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在他早已干涸的心田里,疯狂地生根、抽枝、蔓延,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立刻、马上见到甘川,或者说,阿青。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抓过桌上的车钥匙时,那份医院的检查报告再次闯入视线。
沸腾的血液冷却了一瞬。
柳之杨摁住难耐的心,再次翻看了一遍,忽然,他手一顿。
【治疗禁忌】:避免强行告知患者遗忘的身份与经历,或施加压力令其回忆,可能导致严重的认知混乱、身份认同危机,或引发强烈的防御性抗拒、精神崩溃。
【康复建议】:可在自然情境下,引导患者接触其遗忘期可能熟悉的环境、物品、气味、音乐,或参与其可能喜爱的活动,通过情景再现与情感共鸣,温和刺激海马体及相关记忆网络,促进自发回忆。
柳之杨将这两段话反反复复看了四五遍。
这些文字渐渐浇熄了他直奔而去的冲动,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愫涌了上来。
不能直接说。
不能冲过去摇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你是甘川”。
那样可能会毁了他。
他需要引导,需要耐心,需要有人带他一点点找回散落的拼图。
甘川常去的地方……应该是他的别墅和柳之杨家里。
甘川喜欢做的事情……
柳之杨靠在沙发上,拨通雷的电话:“把阿青带到我家。”
“?”
雷缓了一会儿才听清柳之杨的话,“什么?那,他不去怎么办?”
“打晕了绑过来!”
——
柳之杨走到家里的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对不起,哥……”他对着空气喃喃,“我不能直接告诉你……”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丝不苟的西装,忽然觉得无比束缚。
他想起了甘川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滚烫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神。
柳之杨放下酒杯。洗澡时,一个大胆、疯狂的计划逐渐成形。
“哥,我知道了……”他对着氤氲水汽低声说,“用你最熟悉的方式。”
——
阿青局促地坐在柳之杨家的餐桌边,头上还贴着白纱布。
长餐桌上铺着熨烫平整的亚麻桌布,上面却摆满菜肴:西冷牛排配着黑椒汁,清蒸东星斑撒着翠绿的葱丝,穆雅马特色的椰浆饭盛在的瓷碗里,还有几碟清爽的中式小炒和例汤。
柳之杨坐在对面,与他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静静吃着饭,时不时对阿青说:“怎么不吃?”
阿青吃了一口青菜,眼睛根本不敢抬高。
因为柳之杨全身只披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浴衣,腰带系得随意,交叠的衣襟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时不时滑开一道的缝隙。
那片肌肤在室内暖光下泛着粉,锁骨深邃,胸肌的轮廓若隐若现,甚至能看到某处浅淡的…….颜色。
阿青一边心里紧张得要死,不知道柳之杨又要干什么;一边觉得牛仔裤子紧得要死,让他根本没法品出这菜什么味道。
令人窒息的安静在餐桌上蔓延,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阿青觉得自己像被架在文火上慢烤,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他忍无可忍,重重放下筷子,问道:“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柳之杨闻言,抬起眼,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筷子夹起一片晶莹的脆藕,送入口中。淡色的唇瓣微启,粉红的舌尖将藕片卷进去的同时,似乎还无意地舔了一下象牙白的筷身。
阿青的瞳孔收缩,小腹狠狠一紧,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
“我穿了啊。”柳之杨咽下食物,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那是衣服吗?”
柳之杨微微偏头,浴衣领口随着动作又滑开一些。
“刚洗完澡,又是在家里,我应该穿成什么样?”他声音冰冷,尾音却微微上挑。
阿青有点结巴了,说:“但我也在,你,这个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你介意吗?那我换了。”柳之杨放下筷子,作势要起身。
“不不是!”阿青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怎么会介意?他巴不得那件碍事的浴衣消失。
柳之杨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重新坐稳,拿起筷子:“吃饭吧。”
阿青搅着碗里的饭,乘柳之杨喝汤的间隙,抬眼迅速看了他一眼。
柳之杨今天的样子和平时非常不同。
他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熟透了的水蜜桃般的气息,饱满,多汁,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溢出甜腻的汁液,带着一种慵懒的、任君采撷的无声邀请。
阿青的鼻子动了动,空气中清冷的味道也淡了,被一种更暖昧、更私密、仿佛从肌肤深处蒸腾出来的,温热又微糜的体香所取代。
他第一次感受到做甘川那种大佬的好,可以时常欣赏这种春景,甚至更甚。
阿青低下头,问:“为什么请我吃饭?”
“我说了,道歉。”柳之杨夹了一筷子鱼,动作优雅。
“道歉可以去别处,为什么要来你家?”
柳之杨的夹菜动作顿了顿,而后他放下筷子,说:“因为,我想通了。”
“什么?”阿青抬眼,碰到柳之杨的眼神又慌乱转开,重新盯着碗里的饭。
“你和甘川那么像,”柳之杨格外认真地说,“我想,像爱甘川那样试着去爱你。”
阿青脑中某个线断开,他懵了,愣愣地坐在那里十几秒,才理解柳之杨的话:“你要我他的替身?”
柳之杨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阿青扯动嘴角,冷哼了一声,“你在玩弄我吗会长?一个月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说我想通了,”柳之杨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浴衣随着动作敞开得更多。他就用那样一副半遮半露的姿态,平静地回视着阿青的愤怒,“没什么不好的。你情,我愿。”
“现在我不愿了,”阿青强硬地说。
柳之杨顿了顿,问:“为什么?”
阿青说:“我想通了觉醒了,还是要有自己的人格。给别人当替身这事,是不尊重我不尊重你不尊重死去的甘川。”
他把柳之杨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柳之杨。
柳之杨静静地听着,笑了笑。他抬手拿起旁边的高脚杯,仰头喝了一口葡萄酒。
一滴艳红的葡萄酒从他唇角溢出,像一颗饱满的血珠,沿着下颌滑落,拂过喉结、蜿蜒过锁骨,最后滴落进浴衣交叠的深处,消失在阴影里。
阿青看着,只觉得快疯了,他的呼吸一点点变沉重。
而后,柳之杨起身,绕过长桌,竟直接侧身坐到阿青旁边的桌沿上。
他微微低头,垂眸看着僵在椅子上的阿青。浴衣下摆因为他坐下的动作而向上缩起,一截光裸的、线条漂亮的小腿,似有若无地蹭过了阿青紧绷的大腿外侧。
布料与皮肤之间,只有最细微的阻隔。
阿青撇过头,躲开柳之杨的目光。
他整个人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从发梢到指尖都散发着滚烫的热意。
柳之杨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住了阿青的下巴,将他的脸缓缓转了过来,强迫他面对自己。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阿青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柳之杨的面容,眼底深处,早已被兴奋、爱欲、挣扎填满。
柳之杨倾身,带着红酒气息的吐息轻轻拂过阿青的唇瓣,搔刮在心尖:
“阿青.…”
“你想要我吗?”——
作者有话说:[狗头][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阿青:抵制不良诱惑,争做美好新青年。哦你问我裤子怎么脱了……
甘川:为什么我有记忆的时候没有这种待遇?作者你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觉[摊手]
可怜的马:[求你了][求你了]
第60章 往日重现 会长,你怎么那么敏感…………
阿青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起身逼近, 一只手撑在柳之杨腿边的桌上,看着柳之杨那双深色的眼睛,声音有些嘶哑:“你再说一遍。”
这一刻, 柳之杨从阿青的眼中,实实在在看到了甘川的影子, 侵略、赤诚、占有……
柳之杨的心跳得快要飞起来了, 但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只笑了笑。抬手,拉紧快要滑落的浴衣,轻声说:“不要算了。”
而后, 他推开面前的阿青要走。
没走两步, 被人拦腰抱起,重新坐回桌上。
阿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干什么, 那股令他魂牵梦绕的香味就在眼前。他挤开对方圆润的膝头, 和柳之杨只一呼一吸的距离。
阿青垂眼,眼神抚过柳之杨的额头、双眼、鼻尖,落到了红润的唇上。
好想尝尝,柳之杨的嘴角是什么味道?甜的?还是冰冷的?
柳之杨见他犹豫, 手搭上阿青的肩, 微微抬头,把自己的唇送到他唇边。
阿青先是一震,随后猛地按住柳之杨后颈, 吻了上去。
柳之杨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再次肯定, 眼前的人一定是甘川。甘川每次接吻,都会按紧自己的后颈,让他逃无可逃。
亲了一会儿, 二人稍稍分开些。阿青的呼吸沉重,满是欲望地看着柳之杨。
柳之杨则垂眼,盯着阿青的唇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描摹出他的唇线。
阿青哪里经受得住这种考验,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唇齿交叠之际,柳之杨两条长腿勾住了阿青的劲腰,将他微微往前带。手上不停,在阿青喉结和锁骨抚摸打圈。
阿青放开柳之杨的唇,偏过头,去亲咬他的脖颈。柳之杨本来就白,一亲,脖颈立刻泛出红痕。
柳之杨的浴衣乱了,推开他,低声说:“去楼上。”
银色的月光铺在卧室里,夜风轻轻吹起丝质床单一角。
阿青站在门口,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高高在上的、矜贵的会长,此时此刻站在面前,背对着他,轻轻解开了浴衣。
浴衣滑落,像是揭开舞台幕布。
柳之杨背部肌肉线条流畅、恰到好处。
阿青下意识抬手,软玉温热,比他送自己的手帕还要软、还要滑。
柳之杨抖了抖,侧头看向阿青,眼神中似乎带着些责怪。阿青手上的老茧比甘川的重,摩擦中,柳之杨背上已泛起粉痕。
阿青知道把他弄疼了,心中的浴火却更旺,在蜜桃上掐了一把、打了一下。海浪翻滚,刺进阿青眼里。
“流氓。”柳之杨笑骂,躲开他的手,将无名指上的戒指退下,放到床头。
阿青随着他的动作,看向那枚戒指。
亚历山大变钻。他几乎瞬间想到了这个词,却又不知道从哪里想到的。
柳之杨坐到床上,双腿交叠,手撑在后面,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知道怎么做吗?”
阿青俯身,手扣入柳之杨撑在床上的十支中,和他鼻尖相对,“你告诉我。”
“先跪好。”柳之杨轻声说。
阿青咽了口水,眼神盯住眼前人,单膝跪下,握住他的脚踝。
柳之杨的长腿自然而然搭到阿青肩上,轻声说:“收好牙齿,别咬到我。”
阿青无师自通,很快让柳之杨脱力地倒在了床上,不住地抬起、落下,好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
过了一会儿,阿青抬起头,把东西全部咽下。又见柳之杨一副失神的模样,食指大动,压了下去,吻住他微启的双唇。
软得不可思议。阿青没试过别的男人,不知道其他男人是不是和他一样,拳头硬、身体软。
柳之杨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偏开头,胸脯在阿青身下剧烈起伏。
他的耳根泛红,带着一点点薄汗,阿青舔一下,他抖一下。
好敏感,好sao……阿青满脑子里只有这两个词。
他问柳之杨:“甘川睡过你吗?”
柳之杨眼神扫过来,带着喘息声:“你说呢?”
阿青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是个让会长发泄的替身,还要求什么呢?
他直起身,脱下外衣。精壮的肌肉、比柳之杨宽许多的骨架,让人艳羡。
柳之杨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腰腹,阿青以为他在欣赏自己的肌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在看自己身上的伤疤。
阿青眉头微皱,再次俯身。
柳之杨身上的味道在阿青鼻尖爆开,表面清冷、实则糜烂,特别像一朵玫瑰花。阿青太阳穴青筋跳动,他特别想把柳之杨吃了、拆穿入腹,让他和自己融为一体。
想着,开始在花朵边缘不断磨蹭。
柳之杨一惊,推开他,“你怎么……”
阿青不明所以,“怎么了?”
柳之杨脸颊微红,问:“你不知道要先干什么吗?”
阿青整个人红成了苹果,小声说:“哎呦妈的,这是我第一次啊……”
柳之杨无奈地躺回床上。他忘了,甘川现在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厨男呢。
他指挥阿青:“床头柜里那瓶液体,拿来给我。”
不行,过了一会儿,柳之杨脱力地趴在床上,不够长。
“过来。”柳之杨看向阿青,喘息着说。
不用再教,阿青的手指轻车熟路地破开玫瑰花蕊。
“……”柳之杨一年没被碰过了,敏感得不行。手虚虚去推阿青,却一点办法没有。
终于,白光闪过,他脱力地倒下。
阿青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安抚地亲吻着他的耳根,“会长,你怎么那么敏感……”
柳之杨微微睁眼,看着他问:“你喜欢么?”
阿青没说喜不喜欢,他浅色瞳孔深不见底,低声说:“我想把你艹死,亲爱的。”
柳之杨一愣,这声“亲爱的”,他多久没听过了。他和阿青亲蹭了一下,说:“再叫一次。”
“什么,”阿青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又叫了一次,“亲爱的?”
柳之杨抬手,环绕上阿青的脖颈,头埋在他的肩颈里,闷声说:“再叫一次。”
“亲爱的,亲爱的……”阿青回抱住柳之杨,发现这三个字格外熟悉,一份埋藏在心底、蒙尘的记忆开始闪现光芒。
柳之杨从他身上微微起身,推了他一下,说:“躺好,我来。”
皎洁的月光中,阿青眼前所望见的一切都像梦一般晶莹剔透。
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梦中,维纳斯一般的人是天生适合享乐的身体、是白皙而瑰丽的景色、是自己梦中绮丽暧昧的遐想。
阿青懂为什么甘川会那么爱柳之杨了,因为他就是维纳斯本身。
外表冰冷的维纳斯,却一步步引诱他人去感受自己的柔软、火热、娇嫩。
后半夜,阿青拥着他倒在床上,直到此刻他终于从如梦似幻的状态下抽离了一些。
抚摸怀中肖想已久的人,亲吻对方泛着水光的眼睛,阿青捏着那把细腰,拆开了满心期待的礼物。
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柳之杨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姿态。他半推半就的手被阿青捉住,十指相扣。
柳之杨偏头亲吻阿青的面颊,身沉大海,眼前尽是漆黑一团,又在头顶的水晶灯里看到无数亮目星光。
太熟悉了、一切都太熟悉了。他放纵自己失声尖叫,“哥……甘川……”
阿青会有一瞬间的停顿,看着身下失神的人,他问:“我是谁?”
柳之杨眼神闪烁了一下,回答:“哥……”
阿青咽下苦楚,动作更加卖力。
可随之,一些陌生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穿着丧服的柳之杨、带着戒指的柳之杨、身上全是伤的柳之杨……记忆如一缕烟,想抓却抓不到。
第二天傍晚。
柳之杨趴在床上,点燃一根卡比龙,细长的烟夹在指尖,夕阳余晖披在他身上,将他的发梢染得像火焰在燃烧。
阿青不知何时醒了,趴到柳之杨身边,嗅着他的后颈,说出了那句他早就想说的话:
“会长,你好香。”
柳之杨脊背僵直了一下,随后偏了下头说:“你脑子真有点毛病。”他的声音带着嘶哑,听起来性感十分。
阿青贴在柳之杨后颈上说:“我确实脑子有病。我有遗忘症,忘记了很多事情……”
柳之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说:“我可以帮你。”
阿青笑说:“你怎么知道我曾经的记忆?”
“我是会长,我什么都知道。”柳之杨淡淡地说。
接着,他又抬手抽了口烟,缓缓吐出。
阿青趴到柳之杨身上,问:“我想抽一口。”
柳之杨抬手,将烟送到他嘴边。
阿青握住他的手腕,低头深吸一口,吐出。
比较柔和的烟味,缠绕在鼻尖,轻轻散开。
阿青意外地看向柳之杨指尖的烟,这烟,怎么那么熟悉。
脑中忽然闪出一个片段:一片满是狗尾巴草的山顶,自己穿着一身白西装,倚靠在车边,手指里夹的,正是这支烟。
眼前的烟和记忆中的烟重叠。阿青的眉头渐渐皱起来,看向身下的柳之杨,问:“这是什么烟?”
“卡比龙。”柳之杨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阿青的脑子一片混乱。
柳之杨悄悄握紧了藏在身下的手。看来,这种记忆恢复手段是有效果的。
“诶,”柳之杨哑声说,“做我保镖吧,和我去上一天班。”
第二天,柳之杨拿出一副黑色口罩,为阿青戴上。接着又压了一顶低调的黑色棒球帽,几乎遮住了眉骨。
做完这一切,柳之杨抬手,指尖穿过阿青额前那些不听话的微卷发丝,将它们仔细地捋向帽檐之下。
“暂先这样。”柳之杨说。他端详着眼前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男人,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拍打他的心岸,又被他强行按下。
在建工集团最近,多了一道沉默的影子。
职员们最先察觉到异常。
柳之杨会长身后,除了雷,多了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休闲装里的男人。
窃窃私语在格子间、茶水间、走廊拐角悄然蔓延。
“看到没?会长身边那个‘黑衣人’……”
“看见了,怪神秘的,连吃饭好像都在会长办公室解决。”
“不过……你们觉不觉得,单看那双眼睛,有点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嘶……你这么一说……是有点。但想不起像谁。”
“气质也不一般,虽然不说话,但往那儿一站,感觉不像是普通保镖……”
三天后的中午,集团食堂人声鼎沸。
阿青端着餐盘,打了简单的两荤一素,穿过长廊,来到柳之杨办公室前。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进。”
推门进去,柳之杨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东区错落的楼宇,他身姿挺拔,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光边,看起来不可触及。
但自从那个疯狂的夜晚后,在阿青心里,柳之杨就不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冰冷威严的会长了。
他见过对方情动时眼底氤氲的水汽,听过他带着喘息压抑的骂声,感受过他指尖划过皮肤时细微的颤抖。
外表之下,是活生生的、有着温度、情绪甚至些许脾性的柳之杨。
“会长,”阿青将饭盒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吃饭了。”
柳之杨闻声转过身。
是时候了。他心想。
“先不急,”柳之杨开口,声音平稳,“你跟我来个地方。”
他率先走向办公室门口,阿青不明所以,放下餐盘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安静的顶层走廊,走到走廊最尽头,一扇与其他办公室无异的深色木门前,柳之杨停了下来。
这扇门,阿青从未见它打开过,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把电子锁。
柳之杨抬起手,指纹按在识别区,传来轻微的“嘀”声,然后是锁芯转动的轻响。
他握住门把,像是需要积蓄一点力气,然后,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了淡淡木质家具、皮革以及……一丝极其微渺的、属于某个人的、几乎快要消散殆尽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办公室内部宽敞明亮,同样拥有巨大的落地窗,视野极佳。
陈设简洁而考究,实木办公桌,真皮沙发,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里塞满了书籍和文件。
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显然定期有人精心打扫维护。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刻意凝固了。
柳之杨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室内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闷闷的疼。
一年多了。
他刻意回避这里,试图封存记忆。
可此刻,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甘川坐在那张桌子后运筹帷幄的样子,瘫在沙发上耍赖抱怨的样子,靠在窗边抽烟沉思的样子……鲜活如昨,却又遥不可及。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入口,目光转向阿青,带着一丝期待。
阿青的脚步很轻,带着迟疑,迈过了门槛。
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很陌生的环境。
更明显的是气味。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无法忽略的陌生气息,带着点烟草和皮革余韵的、属于男性的味道。
阿青皱起眉,眼前的环境开始不稳定地晃动、重叠,时而与他脑中某些模糊印象短暂吻合,时而又彻底割裂,变成全然陌生的图景。这种认知上的撕扯感越来越强。
他感到一阵眩晕,视野边缘泛起细碎的金星。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住旁边的门框,却摸了个空。
柳之杨的心脏揪紧,下一刻,他看到阿青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一行鲜血从阿青的左侧鼻孔里淌了下来,迅速滑过他的嘴唇和下颌。
柳之杨脸色骤变,“阿青!”
他个箭步冲上前,从西装内袋里抽出手帕,一手稳住他的身体,一手用手帕紧紧捂住他的鼻子。
温热粘稠的液体很快染红了他的手指,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
“看着我,阿青。”柳之杨的声音带着慌乱。
阿青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
办公室的轮廓扭曲、拉长、变形,他感觉不到鼻端的疼痛,只觉得整个头颅内部沉重无比。柳之杨焦急的面容在他眼中忽远忽近,模糊不清。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听见了柳之杨惊恐的喊声:
“哥——!”——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灯光惨白。
主治医师看着面前的柳之杨,语气严肃中带着无奈。
“柳会长,我理解您的心情,真的理解。”医生推了推眼镜,“患者的情况,我之前也跟您详细解释过。他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大脑受到的冲击是毁灭性的,能保住性命、恢复到可以正常生活,已经是奇迹了。记忆能不能恢复,以何种形式恢复,恢复到什么程度……这些都是未知数,我们无法保证。”
柳之杨微微低着头,眉头紧皱,像一个因为冒进而闯下祸事、内心充满懊悔与后怕的普通人。
“是我的错,”他声音干涩,“我太着急了。”
“千万急不得啊!”医生加重了语气,手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手里的病历夹,“带他去熟悉的环境,尝试唤起记忆,这个方向从理论上是对的。但必须是温和的、循序渐进的。不能让他脱离现有的生活轨道,把所有压力都集中在找回忆这一件事上!今天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大脑在应对外界强刺激时,认知系统发生过载和混乱,触发了身体的保护性反应。这已经是一个明确的警告信号了!”
柳之杨的指尖冰凉,他用力握了握拳:“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最好是交叉进行。先让他回归到‘阿青’的日常生活中去,修车、社交,保持他现在熟悉的生活节奏和身份认同,这是稳定他心理状态的基石。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偶尔地、自然地、不刻意地融入一些可能与他过去有关的元素——可以是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听过的音乐,但一定要在轻松、没有压力的情境下进行。让记忆的复苏,像草叶生长一样自然发生,而不是强行去拔苗。”
柳之杨点头,紧锁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两天后,北区郊区。
一条沿河公路蜿蜒向前,河水湍急,冲刷着岸边的岩石。
阿青刚送走一辆修好的皮卡,车主千恩万谢地开车离去。
而后,阿青靠在粗糙的水泥桥栏上,从烟盒里磕出一支廉价香烟,叼在嘴里,“啪”地一声点燃。
辛辣浓烈的烟雾瞬间冲入肺腑,呛得他眯了眯眼。
这味道粗野,与柳之杨抽的“卡比龙”天差地别。
柳之杨、柳之杨……
这个名字,连同那个人的身影、气息、体温,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团。
他深吸一口烟,居然从劣质烟里闻到了柳之杨的味道。
河岸边,成排的柳树枝叶繁茂,柳条垂落,随风轻轻摇曳,在河面上点出圈圈涟漪,翠绿柔嫩。
柳……之杨。
柳之杨的“柳”,在中文里,指的就是这种树,这种枝条柔软、随风飘荡的树。
一个突兀的认知闯入脑中,像无根之水,他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为何在此刻出现。
身后传来两声短促而克制的汽车喇叭声。
阿青转过头。
黑色宾利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柳之杨的侧脸。他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神,只有淡色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上车。”他的声音透过车窗传来。
阿青将还剩大半截的烟在桥栏上摁熄,弹进垃圾桶,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柳之杨发动了车子。
柳之杨之前和阿青说过,集团最近计划推进一个慈善援助项目,首批选定的受助对象之一,就是阿青曾就读的高中。
今天,他们约好一起去学校做实地考察。
黑色宾利平稳地沿着公路前行。道路两旁的景象,过渡到密集低矮的房屋和嘈杂的街市。
最终,车子一所有些年头的、围墙斑驳的中学大门外,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将让柳之杨见到我们甘总魔丸时[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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