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世界上许多孩子一样, 童然小时候也有关于熊猫的梦想。
他梦想养一只熊猫,骑着它去上幼儿园,给它喂竹子, 抱着它打滚。
四岁那年,父母带他去了锦城。
尽管人类长大后会逐渐遗忘五岁前的记忆, 但童然却对那次旅游记忆深刻——不仅仅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真熊猫, 也是父母最后一次陪伴他出游。
后来, 父母不在了, 他的熊猫梦也封存了。
他从来没有刻意提起,就连辛雪也不知道他的偏好。
但如今合法撸猫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能不激动吗?!
等待WWF组建拍摄团队期间,童然先去了临城影视基地。
回到最熟悉的领域, 童然完全不需要适应,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搞定了所有戏份,比林耀之预计的还要快, 表现也出人意料的优秀, 几乎没有废片。
也就是这两天时间, 童然成为了林耀之心中的“缪斯”, 后者日渐枯竭的精力和灵感被他重新点燃, 甚至想为他量身定做一部新戏,可惜“缪斯”无意转行。
“缪斯”只想快乐撸猫。
他盼望着,盼望着,WWF的团队终于来了中国。
童然将藏羚羊的部分交给了还留在中国的李成萧, 又想请王耀春参与金丝猴的拍摄, 但王耀春表示自己年纪大了,进步空间有限,让童然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童然想来想去, 选择了徐柳。
得知徐柳人正好在锦城,他顺嘴就炫耀起自己马上要去撸猫的事,哪知徐柳一听就心动了,一贯热衷于单方面挑衅童然的徐小公子,竟然肯屈尊担任童然的临时助理,只为了换取撸猫的机会。
这天一早,两人在熊猫基地门口相见了。
“小徐,早上好。”童然精神抖擞地打了声招呼。
徐柳比童然大了几岁,当即就想说“小屁小,你成年了吗”,可一想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忍气吞声地默认下了这个称呼。
为了配合WWF的工作,基地闭园半天。
入园后团队分为两组,一组跟着童然,另一组去别的地方拍摄。
童然坐在基地的观光车上,望着满园翠竹,感受着拂面春风,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忽然,他被身后的徐柳推了推肩膀,“快看,树上有孔雀!”
童然抬眼一瞅,果真见到只蓝孔雀停在一棵高树上,正想问问接待人员是基地里养的孔雀吗,又听徐柳道:“那边也有一只!”
另一只蹲在路边的树丛里,距离观光车很近。
司机贴心地踩了刹车,徐柳晃眼间就抖出了几条彩色丝巾,冲着孔雀不停地挥舞,“开屏啊!快开屏啊!”
全然没有平日里拽了吧唧的讨打样,开心得像个智商不到人类平均线的傻子。
童然嗤笑:“孔雀只会在繁殖期或者受到刺激时开屏,你这样根本没用。”
话音刚落,只听孔雀几声鸣叫,慢慢舒展开了尾羽。
童然:???
徐柳哈哈大笑,正想讥讽童然两句,就见孔雀朝着观光车走来,一点也不怕人地停留在童然那一排,仰着脖子,小豆眼盯着童然,抖了抖绚烂的尾羽。
童然:“……”
车上叽里呱啦的聊天声消失了,半晌,徐柳压低声音问:“你刺激到它了?”
童然满头问号:“我什么都没做。”
徐柳倒抽一口凉气:“那就是它想和你繁殖?”
童然脸黑了。
“呵呵,三四月本来就是孔雀的繁殖期,”车上的工作人员温声解释,“你们运气好赶上了。”
童然一想对啊!他只记得孔雀为什么要开屏,却忘了繁殖期就是现在。
至于为什么非得走到他面前“耀武扬威”,呵呵,当然只是巧合。
童然如是想着。
观光车再次前行,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月亮产房已经到了。
——月亮产房,平时基地里游客最多的地方,大多幼崽熊猫都集中在这里,大的不超过一岁,小的还不满半岁。
十来个芝麻团子零散地藏在树林草丛中,童然和随行人员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进入产房活动区。
“So cute!!!”
“太可爱了!还在啃jiojio!”
“快看,树上那只小屁/股好圆!”
口罩挡不住人们的惊叹,再是严肃冷硬的人此刻也不免多了几分柔情,幼崽们大多都在睡觉,或挂在树枝上,或趴在搭建的木台上。少数几只活跃的要不在爬梯子,要不就在荡秋千骑木马……童然都快看不过来了,明明一滴酒也没沾,他却感觉已经醉了。
不过偷盆盆奶的愿望是没戏了,这些幼崽都还在喝瓶瓶奶。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奶瓶,童然怀揣着不可描述地心情走向指定的一只幼崽。
这只幼崽据说是2020届宝宝里的顶流,名叫发发,头圆腿短,比别的熊猫看起来更胖一点,性子却很活泼,也更亲近人。
不等童然靠近,发发似乎已经闻到了奶香,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来,屁股上还沾着一片落叶。她小跑着奔向童然,可能是觉得这人有些陌生,停在了一米远的距离,仰头看着他。
童然心都快融化了,在工作人员地指导下抱起发发,按照事前学习的姿势,有些僵硬地将奶嘴凑了上去。
发发也没有挣扎,双手抱住奶瓶吸/吮。
童然温柔地看着她,一脸老父亲的慈爱。
摄像机静静地拍着,徐柳在一旁又酸又妒:“你看起来像只狒狒。”
童然头也不抬:“你看起来像颗柠檬。”
徐柳梗了梗,“我是说你看起来像抱着辛巴的那只狒狒!”
“是吧,”童然嘴角弯了弯,“她是我的荣耀。”
徐柳被童然雷得不轻,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工作人员却笑道:“这么宠女儿,童先生将来肯定是位慈父。”
童然心说他可没当慈父的机会,除非陆思闲能生。
一瓶奶转眼被喝得精光,童然又给发发顺背揉腹,以助她快点消化。
或许是他服侍得足够好,发发对他已经有了亲近的意思,举高手要搂他脖子,吻着他的脸撒娇。
刹那间,童然心里甚至产生了罪恶的念头,他想把发发变消失,偷回家里养着。
那样,日子可就太有判头啦!
众人在月亮产房逗留了大半个小时,童然给幼崽们变了一些简单的、平时用来逗小朋友的魔术,只是“观众”们大都不买账,比起魔术,它们更愿意让童然陪着玩,扑扑咬咬抱大腿什么的。
不过要拍的素材也都拍到了,一行人再是依依不舍,还是离开了月亮产房,转道去了大熊猫馆。
配合拍摄的大熊猫叫七喜,性格温顺,惯通人性,而且非常有表现欲。
摄制组原本是想让童然与七喜无距离接触,这样才能展现人类与动物的亲密,但基地专家表示再温顺也是成年大熊猫,体重一百多公斤,若是出点儿意外,一个巴掌就能把童然拍死。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最后还是决定隔着玻璃拍。
童然昨晚上就来过七喜的房间做了一些布置,他走到玻璃前,观察着坐在房间里的七喜。
但七喜估计见多了两脚兽,连个眼神也不肯施舍,专心地啃着南瓜,几粒南瓜籽黏在她覆满白毛的胸口。
为了吸引七喜的注意,童然先变了个杯球魔术,见七喜看了过来,他还来不及高兴,七喜又淡定地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啃南瓜。
童然:“……”
徐柳笑得直打跌,“你也有今天!”
摄像组的人也都憋着笑,小声提醒童然再来一次。
童然隐蔽地吸了一口气,看来,他已经遇到了人生中最难对付的观众!
但童然绝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他想了不少花招,终于再次换来七喜的关注,于是忙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扑克牌,用手压在玻璃上,另一手盖住手背。
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等他松手时,扑克牌已经穿过了玻璃,贴在了内/壁。
七喜静止了,像被按下了定格键。
足足十几秒钟,七喜一动不动。
就在众人都以为只能等到这个反应时,七喜突然浑身一耸,像是被吓到了,手里的南瓜也跟着掉了。
她并没有捡起南瓜,而是伸出爪子,揭下了粘在玻璃上的纸牌。
童然从来没有想过,熊猫的爪子竟然灵活到能握住一张牌,他见七喜将纸牌放在鼻端嗅了嗅,有些担心对方会把牌吞了,却见七喜又迟缓地递出牌,像是想还给他。
这下轮到童然静止了,其余人也都呆滞望着这一幕。
许是见童然没反应,七喜又往前递了递,最后学着童然,用掌心将纸牌压在了玻璃上。
那是一张红心A,童然最喜欢的红心A。
几乎是下意识的,童然伸出了手,隔着玻璃贴住了七喜的熊掌。
他心底涌动着陌生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耳畔有风吹过竹叶的声音,他莫名就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小男孩鼓起勇气探出手,击碎壁垒,跨越界限,第一次触碰到了他心爱的夜煞龙。
一人一兽面对面凝视,眼里不见尘世,自有宇宙。
“快!快拍下来!拍到了吗?!”
导演着急地催促,又害怕吓到七喜,声音紧绷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这就是他想追寻的,这就是人类与动物最温柔的触碰!
魔术师,果然能带来奇迹!
竹林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悠悠飘落在童然头上。
他轻轻地笑起来,眉目温和又生动:“谢谢。”
你是我最好的观众。
第112章
“哈哈, 刚才七喜要是再把牌变到玻璃外就神了。”
“不如把自己变出来,再把Dedi给变进去。”
“七喜应该很喜欢Dedi,饲养员都说她最后是想抱Dedi, 可惜没有无距离拍摄。不过Dedi到底怎么把牌变进去的,你们看清楚了吗?”
“我们要都能看得清, WWF还会特意请他来拍摄吗?”
……
由于上午的拍摄非常顺利, 大家心情都很不错, 一路上有说有笑。
中午十一点, 摄制组导演心满意足地率队离开,童然并没有跟着一块儿,他想着大老远来一趟,至少得把熊猫吸够吧, 便和徐柳留了下来。
午餐时,基地已经开放了。
大量游客涌入,即便不是工作日, 也有不少旅行团和散客, 甚至有学校老师领着孩子们出来春游的。
担心被认出来, 童然没敢摘口罩, 鼻梁上还戴着副阿拉蕾眼镜。
“搞不懂你们这些名人, ”徐柳小口咬着面包,“这样半遮半掩的,反而更容易被人发现。”
童然不和他争辩,漫不经心道:“你吃东西也太秀气了, 一口面包能嚼三十多下。”
徐柳脸一红,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控制体重!”
“那你慢慢控制,我看会儿书。”
童然打开背包找出本书来, 徐柳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竟是本《高考必刷题》。
他差点儿噎住:“你看这个干吗?”
“准备高考啊。”童然一副你在问什么废话的表情,翻出了笔袋。
徐柳吃惊之余又恍然道:“对哦,你只有初中学历,是被网上那些骂你没文化的人刺激到了吗?”
童然抬眼,要笑不笑,“这么清楚,可见没少上网看我的黑料。”
“胡、胡说!”徐柳可疑地结巴了,“我也是听人转述的。”
童然哼笑一声,忽问:“你上过大学吗?”
徐柳眉峰高挑:“瞧不起谁呢!我高考过了一本线!”
“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徐柳忿忿不平,童然这是在轻视他吗,“你能上一本线吗?”
童然轻描淡写地说:“我要考A大。”
徐柳狐疑:“你成绩很好?”
“还行吧,过两天二诊我应该每科都能及格。”
“……”
真是泼天的自信啊……
童然当然自信,在APP的加持下,他早已是过目不忘,一天就能背下厚厚一本书,而且是长期记忆,再加上顶级名师的网课辅导和押题,未必就不能一飞冲天。
即便今年不行,明年肯定行!
他这人自制力强,专注度又高,哪怕在嘈杂的环境下依然可以心无旁骛地刷题,等几页题做完,再抬头时,童然就看见徐柳正盯着某个方向傻笑。
“你乐什么?”他循着徐柳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哭,附近的长辈们各个笑着看戏。
徐柳抖着肩膀说:“看妈妈打孩子。”
童然沉默一瞬,“你心理好变态。”
“你才变态!”徐柳收回视线,“能被妈妈打也是一种幸福。”
童然一愣,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辛雪跟他八卦时曾提到过,徐修平的太太很多年前就病逝了,所以徐柳很早就失去了母亲?
有差不多经历的童然突然就与徐柳共情了,点点头说:“确实很幸福。”
徐柳心里正后悔呢,觉得自己漏出那一点“想妈妈”的意思会被童然嘲笑,没想到童然竟反常地贴心起来。他心里一松,瞬间有了表达欲,“我小时候很讨厌魔术,但我们徐家的小孩都必须学。我妈知道我喜欢熊猫,送了我一只熊猫玩偶,说等我学成魔术那天,就能把公仔变成真的。”
他怀念中带了点伤感,认真看向童然:“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圆了小时候的梦。”
童然收拾书本的动作微顿,突兀地发起呆来。
徐柳一脸莫名,抬手晃了晃,“咋了?”
童然眼睫微乎其微地颤了颤,脸上漾出真心的笑意:“是我该谢谢你。”
当时的徐柳并不明白童然的意思,但也没多想。
两人在基地逛了一下午,买了不少纪念品,返程时,徐柳一边扇着水墨熊猫的扇子一边说:“累死我了,我背心都出汗了。”
童然扶了扶眼镜,淡声道:“你挺虚啊。”
“呵,就你这小身板,我能打十个!”徐柳斜睨童然,“一直戴着口罩,你不闷吗?”
“习惯了。”
“你这伪装还挺成功的,居然没被人认出来。”
在徐柳看来,童然的伪装很简单,稍微仔细点儿就能看出长什么样,可偏偏就没人注意到。
他又哪里知道,和狗仔斗智斗勇多年的童然,深知面部伪装只是初级,真正的伪装高手从仪态到气质都能发生变化,一如魔术般神奇,而童然通过这些变化让自己泯然于众,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童然得意地勾了勾唇,正想指点徐柳几招,忽听见周围人群一阵惊呼。
有黑影掠过,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一只孔雀停在了面前。
童然眼皮一跳。
仿佛早上一幕的重演,蓝孔雀鸣叫了几声,对着童然舒展了尾羽。
徐柳脱口而出:“靠!我早说了它想找你繁殖!”
童然:“……”
随着徐柳那一声吼,以及孔雀的“神展开”,无数目光道投注在童然脸上。
结果可想而知。
童然陷入人群的包围中,全靠徐柳奋不顾身的保护,还有基地工作人员积极的营救,他才能逃出生天。
但当天网络上就冒出许多爆料,连万里之外的陆思闲都收到了新闻推送:童然和神秘男子蜜游熊猫基地,勾肩搭背疑似恋情曝光!
站在雪场上的男孩冷静中略显痴呆,少顷,他冷嗤一声,连文章都没多瞟一眼就点了举报。
理由:造谣。
陆思闲根本不担心爆料的真实性,因为男人的自信能反弹一切。
大半个月后,宣传片的成片终于出来了,倒比童然预想中快了点。
此时童然早就拿到了二诊的成绩,总分492,距离A大还相当遥远。但他并不着急,这段时间都按照计划学习,为三诊做准备。
同时,他也正式确定下来去日本的行程。
童然这回准备的魔术没什么技术难点,大都是信手拈来的表演,或者他曾经用过的技术再换一种方式呈现,因此,他也用不着耗费大量时间去排练。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道具,但凯恩上周就带着团队飞日本筹备了。
点开邮件,童然下载了视频。
他捏了捏因为长时间伏案而有些僵硬的脖子,点击播放——
有潮汐声传来,一群海豚跃出水面,镜头切换至俯拍并逐渐拉高,远方有巨鲸喷水。
视角给到水下,帝企鹅潜水捕鱼,再摇摇摆摆地回到岸上,数十只毛绒绒的企鹅幼崽立在风雪中,抻着脖子围观魔术师抱着木桶倒鱼。
那木桶还没有脸盆大,倒出来的鱼却堆成了小山高,实在让鹅摸不着头脑。
《花之圆舞曲》的旋律华丽而梦幻,北极熊在冰面上踩着节拍滑行,犹如优雅的芭蕾舞者。
夕阳染红了冰川雪原,海洋尽头的沙滩爬过一只只海龟。
五彩鱼群在水中游曳,丽色彩鹀展翅高飞。
黑白相间的熊猫幼崽在林中打滚,露在树梢上的屁/股叠化成了一颗球,徐柳踩在球上,正为几只金丝猴表演中国传统的轻蹬技。
宣传片的前半段节奏轻快,意趣盎然,动物与魔术表演和谐地穿插。
女魔术师挥手间就变出一束玫瑰,红玫瑰插在了雄狮蓬松的鬣毛上。
体态矫健的藏羚羊群奔跑如飞,一只母羚羊埋首舔舐李成萧的手掌,却找不到先前还藏在掌心的一株风车草……
一组组镜头掠过,七大洲五大洋的动物们交错上场,其中出镜最多的就属大熊猫。这无可厚非,毕竟WWF的徽标就是一只熊猫。
很快,童然看到了他和七喜完美合作的那一幕。
镜头特写了他们的眼睛,眼里是无尽星空,一颗星星化作地球,在宇宙里永恒地旋转。
画面慢慢推近了蔚蓝色的母星,定格在一片海湾。
配乐不知不觉变得哀婉,涌向岸边的海浪竟是血红色的。
血水冲刷着鲸鱼的尸体,捕鲸船上的望远镜转场变成一杆猎/枪,枪声“砰”地响起,森林中一头梅花鹿倒下了,惊飞了暮归的鸟群。
翠蓝的羽毛随风飘摇,落在灯光交错的T型台,台上的模特戴着点翠头冠,湖蓝中隐隐渗着鲜血。
点翠的羽毛自活鸟身上拔取,这样才能保证颜色的鲜艳华美,而一件点翠饰品需要用到几十、甚至上百只翠鸟。
此时又一位模特登台,她抖开了豹纹披风搭在背上,血水飞溅,滚烫的血珠洒在看台观众的脸上。
鳄鱼皮制成的高跟鞋踩过T台上蜿蜒的血迹,伤痕累累的鳄鱼正在被人类围攻,长着利齿的巨口狠狠地咬下!
画面衔接到一张张油腻的嘴,各色人种的食客围坐在长桌旁,他们系着雪白的餐巾,餐盘里盛着血淋淋的食物骨架,最中间摆了一份熊掌。
黑熊被囚禁在暗无天光的牢笼中,胆囊永久插着一根金属管,漆黑的瞳仁是日复一日的麻木和绝望。
无数被虐杀的动物,还有那些濒临灭绝的物种……
视频的最后,世界上仅存的一头北部雄白犀被武装警察保护起来。
镜头变焦,白犀牛慢慢缩小,最终变成了一块拼片,和蓝星上许许多多的动物共同组成了一副拼图。
拼图构建成世界地图的形状,但中间缺失了一块,像黑洞一样。
画面淡出,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Please don’t take any piece.
请不要拿走任意一块。
即便拥有魔法,生命的奇迹也无法重来。
第113章
WWF大费工夫拍出来的宣传片, 自然要大范围投放。
短短几天,电视上、社交媒体上,以及各类流媒体应用上都能见到这支名为《动物与魔术师》的宣传片。
童然也有在微博和INS上转发。
微博上的评论倒是一片好评, 不止是因为宣传片拍得有趣,还因为片中没什么会引发国人争议的内容。但Ins上就没那么和谐了, 总有一些维护“捕鲸”的言论, 或义正言辞是为了科研、或辩解是文化传统, 甚至直接对童然进行人身攻击。
类似言论大多出自北欧国家和日本的网友, 他们当然知道童然并没有参与鲸鱼相关的拍摄,但WWF找的所有魔术师里就属童然最有名,连宣传都打着“Dedi”的旗号,不冲他冲谁?
童然倒是不在意, 他拍摄前就知道会触及某些反动保或者利益攸关人士的逆鳞,但他又不是为这些人拍的,无所谓。
可没两天, 网上突然爆出一条新闻。
说是澳大利亚环保组织“海洋守护者”的一艘反捕鲸船, 为了干扰日本船只捕鲸, 双方在南极海域的专属经济区发生撞击。日本政府特意派出护航舰赶来帮忙, 最终导致反捕鲸船被撞沉。
尽管没有造成人员死亡, 但反捕鲸船上的一名摄影师被撞断肋骨,船长也被日本海上保安厅逮捕。
舆论哗然。
鲸鱼是海洋生态链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数量少、繁殖不易,且不适合人工养殖, 世界上大多数人对商业捕鲸本就反感, 更何况发生了这种恶□□件。
各国网友混战一团,涉事国家的媒体和政府也在隔空对线。
这件事和童然一个小小的魔术师没有任何干系,可谁叫他正因为宣传片被反禁捕人士冲呢?谁叫WWF也就撞船一事发话了呢?谁叫和政府以及国际组织比起来童然只是颗最软的柿子呢?
于是童然发布宣传片那条Ins下成了第一战场, 偏偏WWF的发言人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明明童然一个字都没回应,对方却总以维护他的名义斥责反禁捕人士的非理性行为,不断火上浇油。
发言人的话当然会被媒体引述,经由媒体二次传播,许多不清楚来龙去脉的人甚至误以为童然才是事件导火索。
一时间,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国公民童某,反而成了日澳舆论战的风口人物。
“你现在有没有那种两国为你交战的杰克苏感?”酷爱上网冲浪的徐柳哪儿能错过这种热闹,幸灾乐祸地打来电话,“今天外交部例行发布会都有记者提到你了,真不愧是我们国内魔术界Top,排面啊!”
童然“呵呵”两声。
据闻发布会上,记者问及撞船事件时稍带了童然两句,发言人回答倒是很严谨,只重申了中国官方对禁捕鲸鱼的态度,并呼吁日本政府停止商业捕鲸,早日释放船长。
“你这都不是被台风尾扫到了,简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被强行拉进风眼里,”徐柳深觉童然倒霉,“你打算怎么办啊?”
“等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早就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了。”要说伤害吧基本没有,网线一拔世界和平,但童然就是很烦,谁乐意平白无故被当了靶子?
徐柳又操心地问:“过两天你就要去日本比赛了,会不会有影响啊?”
童然不以为意:“他们还能来线下堵我不成?”
或许童然最近真的走背运,当他抵达大阪机场时,还真被反禁捕的渔民给堵了。
那些渔民其实并非为他而来,只是得到消息有外媒要来暗访,而日本捕鲸基地之一就在大阪附近,多半有记者从大阪入境。
他们等了一上午,记者没等到,倒是等来了童然。
渔民们大多不认识童然,可日本魔术氛围亚洲第一,国内少不了童然的支持者,他们打听到童然的行程,赶巧就和渔民撞上了。
当时童然正给粉丝们签名,忽然乌泱泱冲来一群举着牌子的人,围住他大声喊口号。他听不懂日文,但能看懂牌子上的英文,暗骂徐柳简直乌鸦嘴。
粉丝们自然要维护他,双方吵了起来,童然既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粉丝,不慎被谁推得差点儿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一面写着“We do not give a shit”的牌子就怼到了他脸上。
他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但机场安保很快赶来了,童然也被护送着离开。
上了车,辛雪气得脸都青了,“这些人是疯了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童然没吱声,默默用湿巾擦手。
“早知道不拍了,都什么破事儿!”辛雪后悔不已,谁能预知一次宣传片拍摄会发展成这样,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为什么不拍,我们问心无愧。”童然倏地笑了,“看来回国真得找个地方拜拜,国内有什么比较灵的寺庙吗?”
“你还有心思笑?”
“不然呢,我还能命令日本政府不许捕鲸了吗?”
辛雪也知道在这件事里童然只是一粒沙,不论做什么都影响不了任何决定,只能自我安慰:“反正闹大也是对你的形象更有利,他们堵不住别人的嘴,我就是担心影响比赛,毕竟是日本的主办方——”
“停!可别说了,”童然赶紧制止,“好的不灵坏的灵。”
辛雪忙“呸”了一声,又想起件事,“对了,你搭理他们干吗,回头被媒体知道了又乱发散,他们更要缠上你了。”
她可是看见童然在示威牌上做了手脚。
“我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一样不放过我。”童然扔掉湿巾,双手一摊,“还不如及时行乐,至少自己爽。”
与此同时,大阪机场。
示威的渔民还没有离开,只是从大厅迁移到了外面。
保安到底是更维护本国人,又深知渔民们的彪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行中国游客推着行李箱出来,其中某个女生注意到了他们举的牌子,好奇问自己的男朋友:“We do give shit是什么意思呀?”
男友瞟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语法很乱,但勉强可以意会,大概就是……我们到处拉屎?”
女生:???
作者有话要说: 女生:瞳孔地震。
第114章
明天即将比赛, 尽管主办方早就提供了舞台结构图,童然也在虚拟场景里演练过,但还是要去现场一趟。
比赛地点在距离大阪一小时车程的千立町, 场地是由露天体育场改建的, 舞台分为上下两层, 不过上层是普通舞台, 延伸出的下层则是水池,只是中间搭建了一条大概两米宽左右的通道, 直通向观众席。
童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舞台,设计很有新意。
他到时现场还有不少魔术师, 童然很多都不认得,不过大部分人都认识他。
作为这一年间风头最劲的魔术师, 哪怕是在业内也有不少童然的支持者,来找他的签名的同行中还有人亲口表示, 比赛重在参与,想和偶像同台竞技才是目的。
因此, 今年亚洲魔术研讨会舞台魔术组的报名节目特别多。
“童先生,很荣幸见到您。”蓄着短须的青年男子见童然终于得空, 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鄙人山本洋介。”
童然知道山本洋介,日本年轻一代最具代表性的魔术师,曾经也出现在凯恩的考察名单之上, “山本先生,久仰。”
“童先生客气了, ”山本洋介笑问, “您以前来过千立吗?”
童然很早前来日本参加过东京电影节, 不过没去过东京以外的地方。
“我还是第一次来, ”童然礼节性道,“这里风景很好,可惜没能赶上樱花节。”
“除了樱花,这座小城还有许多景点,童先生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陪您逛逛。”山本洋介笑道,“我在这里长大。”
“好啊,多谢了,”童然确实有兴趣逛逛,但估计没空和山本洋介一块儿,“只是明天就要比赛,等有机会吧。”
山本洋介微微一笑,“我陪童先生去舞台走走吧?”
“有劳。”
两人并排走上舞台,站在舞台中央,入眼是次第登高的看台,以及看台之后连绵起伏的雪山。
阳光落在雪山顶上,是灿烂的金。
“那是千立雪山,看上去离这里很近,实际上还有二十多公里。”山本洋介一直在观察童然,注意到他在看雪上,便道,“童先生若是想滑雪,山上就有一座不错的雪场。”
“我知道。”
山本洋介也不管童然是不是真知道,自顾自地说:“我外祖就住在雪山背面的渔村,他小时候生活非常艰难,战争刚刚结束,国内资源几乎消耗殆尽,连基本的食物供给都成了问题。
“牛肉羊肉没有,家畜也没有,连近海的鱼也快被捕光了,村民吃不上肉,缺乏蛋白质源,我外祖险些因为腹水肿而死亡。
“曾外祖没有办法,只能随着村人冒险去捕鲸,鲸鱼肉质多,价格便宜,一度成为了国民重要的食物来源。”
童然没想到山本洋介居然谈起了捕鲸,他表情淡了几分,“山本先生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童先生,我已经知道您在机场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这非常失礼,我代那些渔民向您致歉。”山本洋介正色道,“同时,我也想向童先生解释,渔民捕鲸是为了生存,并非外界误传的虐杀。鲸鱼的死亡是最慷慨的馈赠,它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我们始终心存敬畏和感激。”
童然简直都想笑了。
鲸鱼之死的确是慷慨的馈赠,一头鲸的尸体沉入海底,可以供养长达百年的生命循环系统,这个过程被生物学家赋予了浪漫的名字,叫做鲸落。
但那是对大自然的馈赠,而非只奉献给人类。
如果真为了生存而不得已捕鲸,或者鲸鱼能够人工蓄养,世界对于捕鲸的反对声也不会这么大,可……
“山本先生的意思是,你们国家的渔民至今还只能靠鲸鱼肉来填饱肚子?”童然似笑非笑,“我记得日本经济很发达啊。”
“我们如今是科学捕鲸,不会对鲸鱼造成濒危和灭绝,这是一种在艰难岁月里传承下来的古老文化。”山本洋介听出童然话里的讥讽,心下不豫,“中国也是文明古国,童先生应该能够理解,即便不理解,也请您保持沉默。”
童然这回真的笑出了声,他有成百上千句话可以反驳山本洋介,却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耻自大的人身上,只幽幽道:“山本先生,你们的艰难岁月是因为什么造成的?国内资源又消耗在了哪里?侵华战场吗?”
山本洋介表情微变,知道这事没法儿聊下去了,沉声道:“童先生坚持己见,又对我们怀有偏见,实在令人遗憾。抱歉,先失陪了。”
童然忍不住冲着山本洋介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见对方脚步匆忙地走向场馆入口处的一位老人,两人不知交流了什么,老人朝着童然的方向看过来,眼神非常锐利。
但老人很快挪开了眼,和山本洋介一同离开了。
这时,童然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来电人,面上就泛起笑意,心中那点儿不快也淡了许多。
按下接通键,陆思闲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
“你们出发了吗?”童然语气轻快地问。
陆思闲没回答,而是挪动手机照出了周围的环境,他和西蒙等人正要准备登机,目的地自然是日本。
他们会在日本参加两个赛事,因此提前几天出发适应环境。
或许是为了弥补上回错过的表演,他们这次恰巧赶上了童然的比赛,也早就收到了童然送的门票。
“要登机了啊?”童然算算时差,“明天下午到?”
“差不多,”陆思闲打量着童然,微皱着眉说,“我看见网上有人发了你在机场被骚扰的视频,没出什么事吧?”
童然心说难怪山本洋介会知道,不过机场那么多人倒也正常,他调侃道:“我怎么可能有事,你不是送了我防狼喷雾和电击棒吗?”
陆思闲总觉得童然语气不对劲,可想想又好像没什么问题,“你带着了?人太多那些东西也不顶用,以后出行最好让婶婶安排周全点,可以请两个保安。”
童然正要开口,西蒙的大脸就凑了过来,义愤填膺道:“Dedi,那些人都是疯子!你放心,大家都在骂他们,我也骂了!”
“谢谢。”
“你报警了吗?他们会有惩罚吗?”西蒙犹不解气,“你真应该把他们全部变进鲸鱼肚子里去!对啊!你可是魔术师,为什么不借助魔术狠狠地揭露他们!嘲讽他们!”
童然失笑,“魔术只是单纯的魔术,不是工具。”
西蒙愣了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对,他们才配不上你的魔术!明天我就来给你加油!你比赛要表演什么?”
童然歪了歪头,轻轻说出四个字:“《南瓜马车》。”
南瓜马车,一听就会联想到童话里的灰姑娘,十二点的魔法。
因此,当童然身着一身白色西装,打扮得像个王子一样露面时,所有选手都不觉得意外。
“Dedi?还记得我吗?”有人在叫他。
童然闻声回头,来人竟是韩国见过的那位泰国血腥魔术师,“巴颂先生。”
巴颂打量着童然,很难将面前的少年和记忆里的Coco画上等号,天知道他得知Coco是男扮女装时有多恍惚,“好久不见,你一个人来的?”
童然正想说“经纪人去接我朋友了”,又听巴颂问:“凯恩先生呢?”
“秘密。”童然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巴颂便知多半和今晚的魔术有关,识趣地不再问。
想当初,大卫·凯恩还是为了见自己才去了大田魔术节,没料到最后签了Dedi。这半年来Dedi风光无限,巴颂也难免羡慕,后悔自己没能把握住机会,但只要一想到华盛顿广场上的海妖,那点不甘也就散了。
因为他做不到。
他尝试过复刻,可至今也没成功。
而且据他所知,许多魔术师和团队都试图破解《海妖》的秘密,但也和他一样没有头绪。
“一直想和你聊聊,我们坐一块儿?”巴颂笑起来时脸颊有个坑,是当年电钻钻脸时留下的疤痕。
童然忽觉得腮帮子有点疼,避眼说好,不经意间却看到评审席上坐着位白眉鹤发、面相严肃的老人,顿时怔了怔,“巴颂先生,你认识那位吗?”
巴颂顺着童然所指的方向看去,“是石田贵,很早以前也是位魔术师,现在经营着日本国内最大的魔术道具公司。”
童然若有所思。
“你打听石田先生做什么?”巴颂好奇道。
童然只是发现石田贵就是昨天和山本洋介一起离开的人,没想到还是位评审,对方昨天看他的一眼实在称不上友善,让他不由回忆起A大那场荒诞的比赛。
但自己不再是可以肆意打压的小魔术师,何况APP也没规定亚洲魔术研讨会只能参加一次。
就算今天不幸失利,他未来还有几年机会。
压力不大。
“觉得有点面熟,随便问问。”
童然语气随意,心中还是希望能尽快完成APP发布的任务,因此比赛开始后对石田贵也多有留意,可石田贵不论对本国还是外国选手都一概压分,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其他评审更公正。
眼看着琢磨不出对方的态度,他索性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地欣赏魔术。
亚洲魔术研讨会的流程和他参加过的国内比赛没什么不同,不过选手的整体实力要凸出许多,尤其体现在魔术创意和编排上。
比如台上这位魔术师就有点意思,控制傀儡来取代魔术师变魔术,由此制造出不少笑点和意想不到的发展;还有刚结束演出的女魔术师,明明只是陈旧的变装魔术,她却邀请了几位小朋友来为芭比娃娃换装,而芭比娃娃们换上的新装也同样“复刻”在了魔术师身上。
套路加上新元素,往往就会有耳目一新的效果,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可“恰当”的新元素并非拍脑袋就能想出来,除了一点灵感,更多还是经验和积累碰撞出的火花。
一整个白天看下来,最让童然不明觉厉的便是山本洋介的演出,对方随机选了两位观众来和自己下棋,观众可以任意选择在哪里落子,也可以询问现场其他人,甚至场外求助,总之观众所下的每一步都是随机的。当棋局分出胜负,翻转过棋盘,却发现棋盘背面也形成了一副拼图,书写着“白胜1/4子”,完全与棋局结果一致。
好似命运的预言,满场惊叹声。
但惊叹之余又伴随很多质疑,不少人都怀疑山本洋介选的观众就是托,下棋的路数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我觉得不是托。”晚餐时,童然还在和巴颂讨论棋盘魔术,他回忆着那两位观众的表现,“就算是那也是无意识当了托,至少绝对没有事前串通过。”
巴颂微微颔首:“多半借助了数学规律和强迫选择法,山本先生有几次在观众落子前都做出了语言暗示,那几子估计是关键。”
童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魔术,感觉很新奇,正琢磨着回去复盘,就见巴颂收拾好餐盘站了起来。
“你慢慢吃,我得去检查一下道具。”
童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巴颂的出场次序排在晚场首位,转念又想:都这个点了,陆思闲也该到了吧?
然而直至晚场开赛,童然也没能联系上陆思闲,电话始终提示不在服务区。他下意识望了眼C区看台,那是他赠票的位置,可惜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
就在他目光移向舞台的同时,陆思闲也来到了体育馆C区入口。
一行人在辛雪的带领下摸黑找到了座位,刚落座,就听见有浓重泰国口音的英文自舞台传来:“我不是第一次来日本,十年前,我25岁,曾和几个朋友一同来日本旅行。那是一个冬天,我和朋友住在乡下某间民宿,不幸遇见了暴风雪,我们被困住了。”
台上的魔术师只提供了一段信息并不明确的引子,台下的观众却不由集中了注意力,唯有陆思闲眼皮一跳,直觉不妙。
“那天晚上,民宿停电了。主人家提着灯来敲门,提醒我们一旦过了夜里12点,不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好奇,更不要开窗开门。
“民宿主人是位老婆婆,她有些驼背,走路很慢,平时总带着笑,非常和蔼。但在说这些话时,她表情很严肃,煤油灯的光打在她枯瘦的脸上,看起来像个骷髅。
“我当时有点害怕,可魔术师生来就有极强的好奇心,所以当零点过后,我听见有女人在门外唱歌时,便偷偷趴在了地上,从门缝隙里往外看……”
陆思闲:“……”
又来?
第115章
西蒙猛地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朝陆思闲靠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陆思闲也向他靠了过来?
呵,怎么可能?
但因为一刹那的怀疑, 西蒙还是偏头瞄了瞄室友,却发现陆思闲真的离他很近,并且也在看他。
“冷了?”陆思闲神色疏淡,“早说了叫你多穿点。”
西蒙:?
你什么时候说了?
而且我也不冷!
西蒙本就不高的智商几乎凝固, 但不爱动脑的人总是很简单, 转眼他就被魔术师夺回了注意力。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门外的歌声并没有停。”
“我觉得太奇怪了,怀疑有人在恶作剧, 或许是民宿主人的整蛊游戏,我决定打开门瞧瞧。”
“门开了,依然不见人, 但歌声也消失了。”
“我越发确定是恶作剧,正想回去睡觉, 突然后颈一凉,好像有人站在我背后, 对着我轻轻吹气。”
话音落下,体育馆里有不少人叫出了声。
“你叫什么呀, 差点儿吓死我,”有女生责骂男友,“怎么胆子比我还小?”
“你没感觉吗?”男生摸了摸后颈, 惊疑不定地回头, “真有风在吹啊!”
女生顿时头皮发麻,“你、你骗人的吧?”
“我发誓!”
“是不是心理作用呀?”
童然很确定不是。
他四下观察,视线凝在了看台的膜结构上。
巴颂应该在膜结构上做了一些布置, 但不能照顾到所有观众,因此只有一部分人能感觉到。
此刻,他真心祝愿陆思闲还没到场,即便来了也不要坐在出风口下方。
“当时我浑身冰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巴颂犹在讲述着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可这时候,阿妈为我求的佛牌突然发烫,我的身体终于开始温暖。
“我幸运地度过了那个晚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没有佛牌我还能活吗?因为第二天,我从主人口中听说了一个不祥的故事。
“1943年,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她买下了一间屋子。不久后,村民们发现那间屋子被用来经营妓馆,这件事也成为了当地的丑闻。村子里人日夜诅咒那些妓/女,而一场暴风雪实现了他们的心愿,房子被山上崩落的积雪压塌了,所有妓/女都被埋在了雪里。
“自那以后,每到暴风雪天,村民们就会听见女人的歌声。一旦有人好奇打开门窗,第二天就会离奇失踪,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
巴颂的故事实在老套,但他讲故事的表情和语气却格外吸引人。
他说冰雪埋葬的屋子只有阁楼还勉强没被压垮,他说想知道屋中到底藏了什么,所以他将破败腐朽的阁楼修葺一番,搬来了现场。
风雪咆哮声中,一看就很有鬼片氛围的阁楼出现在舞台上。
巴颂请上性感的魔术助理,还有两位男性观众,配合他“探寻”阁楼的秘密。
他们将巴颂绑起来,蒙住眼睛,再关进阁楼。
显然,这将是一个密室逃脱魔术。
第一次开门,巴颂依然被绑在椅子上,但他身后却立着一件染血的和服。
第二次开门,巴颂下半身不见了,仿佛被腰斩,地上淌着一滩血。
助理惊慌失措,央求两位男观众解救巴颂,可当观众们走进阁楼时,忽然狂风大作,门自动紧闭了。
阁楼中传来阴灵的呼啸,助理慌乱地拉门,但那扇门仿佛被焊死一般。
她重重拍着门,大叫着巴颂的名字,可惜无人回应。
助理找来一把斧子,劈向了门!
“哐——”
门倒了,一道道半透明的白影冲了出来,仿佛幽灵般飘向看台。
阁楼里没有人了,只剩一把椅子,以及溅洒满墙的血渍。
观众席一阵骚乱,尖叫声先是恐惧,而后变得兴奋。
部分观众试图摸摸盘旋在头顶的白影,西蒙也跃跃欲试,却见一只手臂横伸过来,狠狠拍下一只“幽灵”。
原来,那只是被扎成幽灵形状的透明塑料布。
布上还缠着极细的鱼线。
陆思闲冷视着手里的东西,脸色发青,心跳却渐渐平复。
呵,装神弄鬼!
一转头,他就对上西蒙诧异的眼神,“你把它弄下来做什么?”
“不是你想要?”陆思闲立刻倒打一耙,“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不会再帮你做这种没素质的事。”
西蒙:???
陆思闲也知道自己把魔术搞穿帮了,多少有点心虚,只庆幸大多观众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幽灵上。他迅速将塑料布揉成一团,企图毁尸灭迹,刚要往衣兜里揣又顿了顿,转而塞入西蒙怀中,“给你。”
西蒙:“……”
西蒙想不明白陆思闲莫名其妙的行为,直到巴颂带着助理和观众再次变回舞台,看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才堪堪回神。
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但……
“Lu,谢谢。”他不可以漠视陆思闲的好意。
陆思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谢。”
《阁楼》的打分迟迟没有宣布,似乎评委们也很纠结。
其实论技术含量,《棋盘》是胜过《阁楼》的,至少《阁楼》在童然眼里已没有秘密。但就像歌剧和流行音乐,明明前者难度更高,后者却更被大众喜爱。
如果让童然来打分,他更倾向于《阁楼》,因为在他心中,观众的喜爱度是衡量魔术品质的关键因素。
可结果令人意外,所有评审里,居然只有石田贵和他取向一致。
最终,《阁楼》输掉了0.8分,目前屈居第二。
童然忍不住多看了石田贵两眼,对方虽然很吝啬给予高分,但自始至终都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标准,并在这个标准中做到了公平。
他希望轮到自己时,也能得到公平。
又几位魔术师结束了表演,主持人终于报出了童然的名字。
气氛瞬间被调动起来,掌声和欢呼声不绝——本来很多人就是为Dedi而来的。
童然的出场非常平淡,他甚至不在舞台,而是直接从座位走到了观众席前。
经过某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时,他停下了脚步,瞟了眼男孩外套上的卡通图案,笑问:“喜欢变形金刚吗?”
男孩的耳麦里响起同传的翻译,慢了两秒才点头。
童然蹲下/身,平视小男孩,“最喜欢谁?”
男孩回头看了眼父亲,“喜欢妈妈。”
观众哄堂大笑,童然也忍俊不禁,从裤兜里取出一叠变形金刚的闪卡,慢慢排开:“哥哥是想知道,这里面你最喜欢谁?”
男孩双眼发亮地盯着闪卡,很快找到了心中英雄:“大黄蜂!”
“仔细看,”童然把闪卡挪近了一些,“里面有三张大黄蜂,记住它们在哪儿,如果你能抽中,哥哥就送你。”
男孩点着闪卡一张张地数,记住了最爱那张大黄蜂卡的位置。
他信心十足,在童然将闪卡翻转到背面时,抢着伸手。
他碰到了童然的手,闪卡落在了地上。
男孩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卡片,又看了眼童然,面上有些委屈。
谁都以为只是意外。
以为童然会拾起卡片,再来一次。
但童然只是张开五指,掌心朝上缓缓抬高,像在施展魔法。
地上的闪卡仿佛也受到魔力感召,竟然往上倒飞,慢慢拼凑出双腿、躯干、手臂……最后由卡片组成了闪亮亮的纸片人。
纸片人颤颤巍巍地朝男孩走去,身上的部件像随时都会坍塌。
男孩扯着父亲的手,紧张又兴奋地盯着纸片人。
他不会像成人一样思考为什么,天真地相信纸片人被魔法赋予了生命,是活的。
男孩在父亲的鼓励下,试探地想要和纸片人握手,可在触及的刹那,纸片人猝然散开了,又变成普普通通的闪卡。
人们惋惜地叹气,男孩手足无措。
童然再次张开手,闪卡竟像镜头倒放一样,被吸回了他手中。
“别伤心,”童然将闪卡全数送给了男孩,“它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你满足了它的愿望。”
男孩紧紧握着闪卡,“它还活着吗?”
童然:“当然,但它有点累了,需要休息。”
男孩:“那它什么时候会醒?”
“你长成大人的时候,”童然眉目含笑,“等你十八岁,它会陪你过生日。”
成人世界里不堪一击的谎言,却是孩子心中温柔的梦想。
童然踏上几层阶梯,站在了第二层舞台的通道上,他双手揣在裤兜里,像是身处宴会厅的一角,轻松随意地和朋友们聊着天:“我小时很喜欢看动画片,但奶奶怕影响我的视力,每天只许我看半小时。”
在原主的记忆里,的确如此。
在童然的记忆里,福利院只有周六才会放动画片。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午休,老师组织我们看动画,”童然慢声道,“那是一部很老的动画,只比我奶奶年轻一点,从1961到1964,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来制作,它叫做《大闹天宫》。我估计大家都没有看过,不过主人翁或许你们也知道……”
他微微一笑,“是来自《西游记》里的人物,齐天大圣孙悟空。”
孙悟空不像高达或者奥特曼那样世界知名,却也有一定的“国民度”,尤其在日本。
童然刚提起名字,现场就给出了反应。
“Lu,我知道!《七龙珠》!”西蒙骄傲地宣布。
陆思闲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西蒙:“你看过吗?”
陆思闲:“幼稚。”
他确实没看过《七龙珠》,也没看过《大闹天宫》,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叫做《姆明山谷历险记》,主角是住在芬兰森林里一只酷似河马的精灵。
而他也和主角一样,将“活得像个男子汉”当做了人生至高理想。
但,男子汉怎么会看动画片?
幼稚。
“孙悟空,从仙石里孕育而生的猴子,也叫做美猴王。”童然回忆起那天在电影节闭幕式上看见的海报,也是他最初的灵感来源,“他从龙宫抢来定海神针,得到了自己的武器——如意金箍棒。金箍棒能变大变小,变粗变细,平时都被藏在了……”
童然略带了些痞气地偏头,抬手覆在左耳之上——
“在耳朵里。”
第116章
赤金的铁棍从左耳拔/出, 足有一米多长。
铁棍两端有金雕祥云,棍身刻梵文五字“如意金箍棒”,瞧着重量不菲。
童然随意舞了个棍花, 让人不禁想起他在《惊梦》中舞剑的身姿——总不该是要舞棍吧?可这身西服好像并不搭配……
“知道我手里的金箍棒多重吗?”童然掂了掂铁棍。
没人知道正确答案,但见童然姿态轻松,都按着十斤以下的数字猜。
“有一万三千五百斤哦,”童然见不少人都笑了, 明显是不信的, 便将棍子杵在地上, “不如我请几位朋友来感受一下?”
舞台三面都有观众,他闭眼转身, 变出几颗乒乓球胡乱扔了,抢到乒乓的观众纷纷站上台。
率先尝试的青年体格健壮,一看即是健身房日常打卡人士, 可当他从童然手中接过金箍棒时,整个人差点儿随棍子往前扑倒, 只听金箍棒砸倒的巨响声,仿佛舞台都震了震。
青年惊疑不定地看着童然, 不信邪地想要拾起金箍棒,然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做不到。
见他没指望, 又有人抢了上来,结果憋得脸色涨红,青筋直冒, 还是徒劳。
另两人面面相觑, 在童然的建议下决定合作,双方各占一头,试图将金箍棒抬起来, 那棍子却真似有万斤重,不挪半寸。
“小妹妹,你不试试吗?”童然看向最后剩下的女生,多半还是个小学生,“在我们中国,凡事讲究一个缘字,或许你和金箍棒有缘呢?”
女生半点信心也没有,但来都来了……
“我、我要试试。”
说话间,她已经弯下腰,不抱期望地握住棍身,试探地往上提。
咦?不就比晾衣杆重一点吗?
她没用多少力气就拾起了棍子,看向其他人的眼神都不对了,难道叔叔阿姨们在演戏?
质疑的目光刺痛了叔叔阿姨们的心灵,他们清清白白!可为什么女生和童然能轻易摆弄的铁棍,他们却不行呢?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笑道:“小妹妹果然是有缘人,金箍棒就送你了。”
女生顿感心虚,对哦,别的魔术师有可能会请演员,但Dedi哥哥又有什么做不到呢?
哥哥那么好,她为自己的怀疑而羞愧!
女生羞涩地抱紧金箍棒:“谢谢哥哥!”
几位挑战者心思各异地下台,人群也在偷偷议论——
“Dedi魔术的主角是孙悟空吗?”
“不对吧,《南瓜马车》和孙悟空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还打扮得像个王子。”
“难道王子只是假象,他待会儿会变猴?”
“孙悟空有哪些法术啊?”
“除了神兵之外,孙悟空还掌握了七十二般变化。”这里的七十二并非定数,而是阴阳五行变化的最高境界,意为变化无穷。
童然取下西服口袋里的装饰方巾,轻轻一抖,就捻出朵山茶花。
粉色山茶被他插入口袋,方巾揉成一团,再吹口气,又变成白鸽飞走了。
“七十二般变化不仅仅是变换形态,更贴切一点的理解,变化应该叫做神通,比如祈晴、祷雨、布雾、借风……”
童然“啪”地打了个响指,平台左右的水池池面升起袅袅轻烟,转眼凝聚出雾气,氤氲四周。
他的身影变得模糊,观众们看不清他又做了什么,只感受到忽有大风吹来。
人群惊呼声中,风吹散了白雾,童然也御风而起。
一个半月前,童然刚刚展示了飞翔的能力。
现在,他再次飞了起来,和《惊梦》时的凌空漫步不同,而是可以平躺着漂浮,可以在空气中自由地游曳。
他像太空舱里的宇航员,逃离了地心引力,可以飞奔到月球。
“如果哪天Dedi长出了翅膀,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感觉他好轻盈,就像没有重量一样,好多明星吊威亚都显得很僵硬笨重。”
“可能确实没重量呢,毕竟他会飞呀,哈哈!”
风停,童然稳稳落回地面。
他以一副玩笑的口吻道:“童年时我总想变成孙悟空,所以开始学习魔术,可惜至今也没找到能变成孙悟空的办法。
童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观众席,甄选着合适的目标。
半晌,他闲庭信步地走向前排某位纹有花臂的男人,对方外形很非主流,不过根据童然的相面经验,男人应该属于高配合度的一类人,“请问先生叫什么?”
男人反应有些迟钝,或许是在听耳麦里的同传翻译,片刻后才受宠若惊地答:“我叫锦织润。”
童然:“锦织先生,你小时候有和我一样,想要变成谁吗?”
锦织润忙点头:“我——”
“哥哥想要当国王!”锦织润身旁的小女孩突然开口。
观众们哄笑,锦织润白净的脸红成了猴屁股,“你胡说什么?!”
女孩不甘示弱:“妈妈说的!”
“我没有!”锦织润着急地反驳,“我想、我想当杰克!”
童然好像没听见女孩的“揭发”,认真地问:“哪个杰克?”
锦织润:“《杰克与豆蔓》里的杰克。”
杰克与豆蔓,来自英国的童话。
小男孩杰克家里很穷,有天,他将再也挤不出奶的母牛带去镇上卖,却被一个奇怪的老人用几颗魔豆换走了牛。
杰克妈妈很生气,哭着将豆子扔掉,哪知一夜过去,魔豆竟长到了天空的高度。
杰克顺着魔豆长出来的苗往上爬,来到了巨人的宫殿,趁巨人熟睡时偷走了对方能下金蛋的母鸡。
童然有点意外,他本以为锦织润会选择奥特曼、钢铁侠一类的英雄,“为什么会想变杰克呢?”
锦织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小时候也想要会下金蛋的母鸡。”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童然镇定如常,“我可以送你一颗魔豆。”
锦织润愣了愣,什么意思?
他向来是不聪明的,妹妹锦织遥却问:“是要送哥哥能长到天上的魔豆吗?”
童然:“对,这样你哥哥就能完成小时候的愿望了,好不好?”
锦织遥开心地点头:“好呀!”
“能借我颗你的纽扣吗?”童然打量着锦织润花哨的衬衣,“第二颗,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会有最强的魔力。”
锦织润刚降温的脸莫名又有点热,“可、可以。”
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因为扣子缝得太紧,他一时半会儿没能扯下来。
童然可不能让他浪费太多时间,索性道:“我来帮你吧。”
他上前一步,与锦织润拉近了距离。
他的手指捻住了那颗扣子,晃眼一看好像贴在锦织润胸口,后者耳朵和脖子都开始充血,又见童然红唇轻启:“其实要当国王也很简单,衣服脱掉就行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当国王,Dedi帮我脱衣服!”
“哈哈哈,只是扯扣子而已那小子脸都红了。”
“不是说问别人要第二颗纽扣等同于告白吗?Dedi看上这小子了?”
“脱衣服当国王,什么意思呀?”
“《皇帝的新衣》啊!”
有聪明的观众已经意识到童然今晚的表演内容都和童话动漫相关,当即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深意。
童然听见观众起哄地尖叫,心里也挺无语,他连人都没碰到!
快速扯下那颗扣子,他忙退了一步,不自觉朝陆思闲所在的座位瞟了一眼。
三区正对舞台,童然早看到陆思闲来了,两人隔着人群对视,陆思闲怔了怔,清冷的眉眼舒展开,微微一笑。
不醋?
呃,也对,木鱼哪里会这么敏感?
童然收回视线,对锦织润道:“手给我。”
锦织润重重吐出口气,刚刚童然靠近时他都不知该怎么呼吸了,这会儿脑子还有点转不动,像个提线木偶般伸出右手。
童然将扣子放在他掌心,用手虚虚盖住,“在心里想着你的愿望,想你要变成杰克。”
锦织润心跳很快,不敢直视童然,干脆闭上眼。
“可以了。”
当童然撤开手时,锦织润掌中的纽扣却还是纽扣,完全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锦织润还没将心里的困惑问出口,就见平凡无奇的纽扣一点点长出了绿色。
纽扣,发芽了……
“是魔豆!”锦织遥拉着哥哥的手腕,想碰又不敢碰,“它会长到天上吗?”
童然温声细语道:“今晚你们把他种进地里,如果你哥哥的愿望够强烈,明天它就能长到天上。”
锦织遥眼珠一转,拽了拽哥哥,垫着脚尖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锦织润却忙不迭摇头,“魔豆是我的愿望!”
童然猜测锦织遥是想让哥哥把魔豆送她,便笑着问:“妹妹呢,有想变成谁吗?”
锦织遥心里正不高兴,闻言立马大声道:“我想当公主!”
童然蹲/下身问:“公主有很多,是想要做有七个小矮人陪伴的白雪公主,还是穿着玻璃鞋,坐着南瓜马车的灰姑娘——”
“灰姑娘不是公主!”锦织遥眼中盈满期待,“我想当艾莎!”
艾莎,《冰雪奇缘》里的姐姐,这些年小女生们最钟爱的动漫人物之一,也是童然计划内的角色,但不在此刻。
他试图诱导锦织遥换一个选择,“只喜欢艾莎吗?”
锦织遥摇头,“但我妹妹是安娜,妈妈说妹妹去冰雪王国拯救世界了!”
童然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抬眼望向锦织润,对方神色低落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妹妹,多半不在了。
大多观众心里都有了同样的结论,不禁动容。
姐姐没有说“想”,或许也不懂得死亡的意义,但每个字里都是思念。
他们希望童然能答应,能够成全女孩的心愿,而童然也没让他们失望。
童然只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今晚的魔术主题本来就是圆梦,南瓜马车并不仅仅指代了灰姑娘的一场梦,还意味着大多人孩童时曾追逐过的梦。
他想带给观众快乐,现在,他更想赠予温柔。
童然第一次在表演中省略掉重要环节,心中却很平静:“好,哥哥满足你的愿望。”
话音落下,观众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掌声,是对女孩的祝愿。
唯有辛雪眉头轻拧,但望着童然眉宇间的温柔,又慢慢释然了。
童然牵起锦织遥的手,将她带到身边,“让我想想,首先,我们需要一件披风……”
蓝色的公主披风乍然出现,搭在了锦织遥肩头。
“接下来,我们需要一顶头冠。”
璀璨的水晶头冠盛在童然手中,在女孩惊喜的目光下,郑重地为她戴上。
“还需要什么?”童然笑问。
锦织遥:“魔法!冰雪魔法!”
童然:“在你戴上头冠时,就已经拥有魔法了。”
锦织遥歪着头,怀疑地看着童然。
“不相信吗?”童然取下插在口袋里的那朵山茶,“你来碰碰它。”
锦织遥盯着山茶花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伸手。
指尖触碰到脆弱的花瓣,花瓣顷刻间覆上白霜,眨眼凝固成冰花。
“啊!”锦织遥像被吓到了,猛地收回手,又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是我的魔法吗?”
童然肯定地点头:“至少这一刻属于你。”
锦织遥不懂这一刻那一刻,她只知道漂亮哥哥真的很厉害,连心愿都膨胀了,“还有城堡!艾莎公主的冰雪城堡!”
观众们善意地笑起来,但谁也知道那么大座城堡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哪怕是Dedi也不行。
众人好奇童然的反应,锦织润则不满道:“你够了啊。”
他说完又赧然地看着童然,“不好意思,我妹妹有点任性……”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童然垂眼凝视着锦织遥,不愿见女孩眼里的星光熄灭,“小时候,我跟奶奶说想变成孙悟空,奶奶说那不可能,我当时好失望。后来我长大了,成了魔术师,我就告诉自己,失望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就够了,我绝对不让自己的观众失望。”
随着童然这句话,舞台里忽然响起了音乐的前奏。
是人人都熟悉的那首,来自《冰雪奇缘》的主题曲。
锦织润惊讶地睁大眼,不少观众也是心里一震。
明明是听过无数次的旋律,却和过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情绪,像是第一次见到迪士尼的烟花绽放,是直击心灵的触动。
有女生鼻头泛酸,理智一点的人却在想:Dedi真的可以吗?
那可不是披风,也不是头冠!
那是一座城堡!
但不论是谁,此时满心满眼都追随着魔术师,他们看着童然牵着女孩走上舞台,一步步往前。
那条被无数魔术师走过的通道,在童然经过的刹那间,两边池水竟然都结成了冰。
“哥哥,你看!”锦织遥指着池水,“水冻住了!”
童然微微一笑,“你忘了,你可是艾莎。”
锦织遥张了张嘴,又开心地笑起来,蹦蹦跳跳地跟在童然身侧。
两人来到通道尽头,距离高层舞台的阶梯只有一米,童然忽然停住脚步。
而此时,音乐也即将来到高/潮。
“艾莎公主,你记得建城堡之前要做什么动作吗?”
童然的问题有些刁钻,但对于《冰雪奇缘》十级选手的锦织遥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女孩提着裙摆用力一踏,“要跺跺脚!”
足尖触地的一点,绽开了一朵繁复的六角冰花。
音乐释放张力,天空开始飞雪。
升降台托着他们缓缓升高,锦织遥慌乱地叫了一声,随即落入童然温暖的怀抱。
而他们身后,是延绵起伏的巍峨雪山。
舞台灯光暗了,强光照在雪山一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什么随着升降台拔高,当它建立出雏形,众人清楚地看见,那竟然是一座冰雕的城堡!
城堡并非完全形态,而是像有机械运作一般,迅速累积成型。
只看外形,几乎与动画中一模一样!
“我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真的要哭了!”
“怎么可以这样,太犯规了!”
“我第一次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好像梦一样,太壮观了!”
飘雪中,童然抱着锦织遥转身,遥望着远山上的城堡,“喜欢吗?”
锦织遥已经傻了,她也不明白,在心愿实现的刹那,自己为什么要哭。
直至许多年以后,她已经长大了,也依然记得漫天的飞雪、恢弘的城堡、还有漂亮哥哥怀里的温度。
那一刻,是她人生记忆里最初的感动。
也是她这一生所收到过的最纯真、最浪漫的礼物。
——那是童然书写的情书。
赠予全世界、源自童真的魔法情书。
第117章
亚洲魔术研讨会的赛程足有三日, 尽管童然暂居首日第一,还不能确定单项冠军的最终归属,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会有人再超过他了。
因为童然不仅仅是第一,他还得到了几乎满分的成绩。
客观而言,《南瓜马车》既不是童然技术难度最高的魔术,也不是他表现最为惊艳的魔术, 能拿到这个成绩, 锦织遥和她无意中提起的妹妹功不可没。
她们帮助他打动了更多的评审。
不过在童然心里, 也不是没有遗憾。
放弃了一个重要环节,导致魔术衔接不够流畅、节奏把控有所欠缺, 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点——南瓜马车的元素有所缺失。
南瓜马车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意象词,可既然被用作于魔术的名字,从头到尾都不出现也实在说不过去。
但凡事有得有失, 比起这点遗憾,童然更多还是满足。
还有一件事令童然颇为意外, 评审中给他满分的三人之一,就有石田贵。
对方并没有为难他, 事后,山本洋介还找到了他, 说老师想私下见他一面,问他是否愿意。
童然这时才知道石田贵竟是山本洋介的老师,他先前质疑石田贵的人品, 怀疑对方会待他不公, 如今结果出来,他多少有些心虚,因而见了石田贵也很乖巧。
石田贵倒还是冷冰冰的, 他的冷和陆思闲那种轻慢不耐并不同,更像是学校里最严厉的教导主任,只看你一眼,你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戴红领巾,或者校服没洗干净。
对方说话也很直接,见面就给了童然一张图纸,“你是不是用了类似的技术?”
童然展开图纸,顿时皱了皱眉。
石田贵怎么知道?
难不成早就打探过雪山上的动静?
不对!童然仔细辨认了图纸,技术倒是同出一脉,但图纸上的城堡只是巴掌大小的玩具,或者说魔术道具,而他“建立”城堡的办法也是从APP某个魔术道具中得来的灵感。
简单来说,就是先将城堡外部结构拆分,分别在每个“模块”底座安上升降机,然后统一运上雪山,根据事前选好的几十个点位一一布置。
那些点位的分布高度不一,走近了看就只是些相隔很远的大型冰块,可体育馆远在20公里以外,虽说在纯净的空气中,人眼能够看清27公里外的一点烛火,但经过夜色和灯光的掩护,再加上直线距离导致的视觉差,观众看见的城堡就会是严密拼合在一起的。
打个比方,如果有两栋直线位置一样、相距其实很远的高楼,你站远了看,会感觉两栋楼是挨靠在一块儿的。
因为有APP提供的虚拟场景,童然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确定好点位,绘出图纸。最后再设置好升降机的程序,只需在音乐高/潮来临时按下启动键,那些“模块”就会依据设置好的顺序次第不一地升起,在观众眼里就像临时搭建出来的城堡一样。
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画面,其实连玩具积木都可以模仿,只要工具到位,效果一模一样。
而且这个办法还相当环保省事,只要等魔术完成后将冰块融掉,带走灯光和升降机设备就行。
这一切,都由身在雪山现场的凯恩来负责。
童然当初也是等凯恩和当地政府沟通好以后,才决定来参赛的。
他和凯恩一内一外,合作缔造了冰雪城堡的奇迹。
童然从未想过这个秘密能隐瞒很久,因为城堡的“组装”还是有痕迹的,不像《冰雪奇缘》里的魔法那样圆融,但他没料到会和石田贵的创意撞车。
不过既然被看出来了,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卷起图纸道:“差不多。”
石田贵沉吟片刻,“童先生,这是我们公司新研发的一款魔术玩具,我想邀请你为这款产品代言。”
童然怔了怔,思及自己和山本洋介之间的不愉快,对方又和石田贵有师生关系,于是颇为顾虑地看了他一眼。
石田贵看出了他的意思,道:“我与山本之间只存在魔术的联,他是个独立的个体,在魔术之外,我不会干涉他的想法,他也代表不了我意志。”
山本洋介微微垂首,像是赞同,又像是驯服。
“童先生今晚的演出就是对产品就是最有价值的宣传,”石田贵很有诚意,“我了解你的身价,愿意出双倍代言费。”
童然微一挑眉,没有立刻做出回复:“感谢厚爱,我得和经纪人商量一下。”
临走前,童然不忘问:“石田先生,您为什么会给我满分?”
石田贵面无表情:“不满意?”
“当然不是,我就是觉得……”童然斟酌着措辞,“您打分还挺严格?”
石田贵冷笑了声,就在童然以为他不屑于回答时,人却开口了,“我一直相信魔术能改变世界,你觉得呢?”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倒是让童然想了好久。
意思是他今晚的魔术改变了世界?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改变世界的能力?或者只是随心感慨一句,并没有深意?
“或许是因为孩子,”辛雪迟疑道,“我不单指那个小妹妹,还有现场和未来会看到你魔术的所有小观众。你在他们心中种下了纯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说不准有一天,这些孩子就能推动世界的进程。”
没人知道辛雪猜得对不对,除了石田贵本人。
不过听了这番分析,童然突然就不在意答案了,“我可真是责任重大。姐,你说我也开家魔术玩具公司如何?可以让更多小朋友喜欢上魔术。”
辛雪揶揄:“石田先生刚诚邀你代言,你转头就要和别人打擂台啊?”
童然理直气壮:“怎么能叫打擂台呢?我们又不卖同一种产品。”
辛雪莞尔:“正好我最近在考虑未来的投资项目,既然你有了主意,咱们就专注魔术产业。不仅仅是魔术玩具公司,将来还有魔术剧院、魔术乐园……”
童然咂了咂嘴,“饼真香。”
两人正说笑,忽听见一阵引擎轰鸣声。
童然抬眼,见陆思闲、西蒙和西塞尔各骑一辆摩托,托马斯就坐在西塞尔那辆车的后座。
他们早约好了共进晚餐。
“Dedi,可以出发了吗?”西蒙刻意摆出个很酷的姿势。
可惜童然没有看他,而是以眼神询问辛雪。
辛雪摇摇头,“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去了。”
童然知道辛雪要找凯恩谈代言,也没有挽留,“那我们回酒店见。”
他无视了西蒙的邀请,径自坐去了陆思闲身后。
西蒙心痛:“Dedi,你怎么不光顾我的宝座?”
回答他的是陆思闲已扬长而去的背影,以及一地尾气。
西蒙:“……”
由于童然被陆思闲抢走了,西蒙也懒得骑车,干脆和托马斯换了位置。
路上,他不忘控诉:“我们租车的时候就商量好了,你要坐我这里。”
童然心道陆思闲才不可能和你商量这种事,估计当时就没理你,他翘了翘唇,“坐哪儿不都一样吗?我哥哥车技好。”
话音一落,陆思闲的小摩托就晃了晃。
童然忙搂紧陆思闲的腰,软声说:“你慢点儿啊。”
风里传来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放心,我很稳。”
一路到了餐厅,是当地一家有名的寿司店。
几人要了个雅间,点餐时,西蒙就想让童然给他变魔术,“我小时候的心愿是当王子,吻醒睡美人的王子,你会让我如愿吗?”
陆思闲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西塞尔和托马斯低头闷笑。
“这个童话我不喜欢。”童然幽幽叹气,“你不知道吗?在最早一版的故事里,睡美人并不是王子吻醒的。”
西蒙:“那怎么醒的?”
“《五十童话》里说,她在睡梦中被国王侵犯,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童然面露不忍,“双胞胎因为饥饿,不断吸吮她的手指,终于把她唤醒了。这件事被皇后知道了,对方想要烧死睡美人,吃掉双胞胎,可国王及时赶到,杀掉皇后,并和睡美人结婚了……”
西蒙:“……”
打击了西蒙,童然倒是心里一动,“陆思闲,你呢?小时候想变成谁吗?”
姆明。
这是陆思闲脑子里瞬间冒出来的名字。
可动画里姆明的形象类似河马,他根本说不出口。
“杰克。”陆思闲敷衍道。
“Dedi说了,不再同样的观众面前表演相同的魔术,”西蒙一听就来劲了,“何况你身上又没有扣子!”
陆思闲懒懒抬眼,“谁说我没有了?”
西蒙呆了呆,打量着陆思闲的T恤,“在哪里?”
陆思闲支着下巴笑了笑,目光移向童然,“裤腰上有一颗。”
童然:“……”
是我会错意还是木鱼出息了?这是在撩他吗?!
虽说陆思闲过去也偶尔语出惊人,但那只是直男式的颜色玩笑,并没有其他目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西蒙茅塞顿开,双眼冒光,“Dedi,如果你真选中了Lu这样的观众,你真会扯下他的裤扣吗?”
“应该不会,”童然也盯着陆思闲,一脸的天真无邪,“要是害他裤子落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滑雪运动员的胯都很宽,我以前的华裔女友说过,像我们这样的最好生孩子!”西蒙骄傲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西蒙假的梦想:当王子。
西蒙真的梦想:打屁屁,生孩子。
第118章
西蒙丝毫不认为自己语出惊人, 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刚还在闹着变魔术,这会儿又问:“Dedi, 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我生日?不是10月吗?
童然只茫然了一瞬,便想起来原主的生日是5月8号。
“对,你怎么知道?”难道听陆思闲提过?该不会在暗中为他准备惊喜吧?
西蒙:“我看资料上写的。”
童然:“……”
“上次见到你刚好是Lu的生日,这回又是你过生日。”西蒙开心地问, “你想怎么过生日?我们帮你庆祝。”
童然抱歉地说:“那天我都回国了, 我后天就要走。”
陆思闲闻言稍稍一顿, “你有工作?”
“不是工作,”童然道, “你知道我今年要高考,生日那天得参加三诊考试。”
西蒙:“三诊是什么?”
童然:“你可以理解为SAT的模拟考试。”
西蒙:“你想考什么学校?来美国留学不好吗?应该很多大学抢着要你。”
童然觎了眼陆思闲,他还从没跟对方透露过自己的目标, 因为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但这个惊喜又不够有把握。
犹豫片刻, 他还是实话实说:“我想考国内的A大。”
陆思闲笑了,却不是像别人那样笑他异想天开, 而是道:“提前祝贺你成为我的学弟。”
童然微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这么想,不一定能考上。”
陆思闲微微皱眉,严肃地问:“想读什么专业?”
童然:“心理学。”
陆思闲骤然轻松下来:“那怎么可能考不上?680肯定够了。”
童然:“……”
没有凡学十级以上说不出来这种话!
其余三人听不太懂两人的交谈, 西蒙见缝插针道:“Dedi, 明天我们可以提前为你庆生,你想去哪里玩?”
童然疑惑道:“你们不用去熟悉赛场吗?”
“比赛还早,”西蒙不以为意, 他们提前那么多天出发也是考虑到需要适应时差,“至少明天不用着急。”
童然耸了耸肩,“都可以,我对这里不太熟。”
西蒙也是第一回来,一时半会儿没主意。
陆思闲忽问:“想滑雪吗?”
童然还没做声,西蒙先哀嚎上了:“又滑雪?Lu,你生活里能不能有点别的?”
陆思闲根本不搭理,只对童然解释:“千立雪山有座雪场,夏季也能滑野雪。”
童然想起陆思闲以前说过要带他滑野雪,便笑道:“行啊,带我也感受一回真正飞翔的滋味。”
其实很多年前就感受过了。
那时候,陆思闲只有十五岁。
几人这顿晚餐吃得实在很晚,叫夜宵也不为过,但在美国,此时将将中午。
距离童然的魔术表演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网上早就有了Cut,还是带翻译字幕那种。由于亚洲魔术研讨会并没有大规模直播,许多童然的支持者也只能上网找比赛录像,短短时间,原本视频就累积了相当可观的热度,连Reaction都出了好几版。
话多的博主边看魔术边发表感想,或者做一些相关解说;话少的博主只在有效果时表示惊叹,大多时间都很安静。但喜欢做反应视频的人基本面部表情丰富,不论是谁,在听见《Let it go》前奏响起时,皆流露出动容之色,而在冰雪城堡现世的刹那,许多人都流泪了。
其中转发最多的一版Reaction,是全家老少共同观看魔术,孩子们的欢笑与成人的落泪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比魔术本身还要打动人心。
网友们竞相在童然的社交账号下留言,终于压下了关于“捕鲸”的争论,而在加州某栋别墅内,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盯着膝上黑掉的电脑屏幕,眸色晦暗。
这时,他听见开门的“咔嗒”声,接着便闻到刺鼻的大/麻味,中年人厌恶地皱了皱眉,回头时却是一派平静:“修,中午好。”
修·杰克逊睡眼惺忪地倚着卧室门,衬衣皱巴巴的,脸上泛着油腻的光,“嗨,让我瞧瞧,这不是我们尊贵又伟大的经纪人罗宾逊先生吗?”
内特·罗宾逊心中嫌恶无比,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睡得好吗?”
修懒洋洋地笑笑,“我先洗个澡。”
等人消失在浴室门口,罗宾逊忍不住低声斥骂:“蠢货!”
他足足等了半小时,才终于等到修·杰克逊从浴室里出来,对方剃了胡须,半长的头发扎起,素净的五官看上去非常迷人,只是眼下的黑青显出几分颓靡。
修好像看不见有人在等似的,径自去了趟厨房开了罐冰啤酒,才慢悠悠地回到客厅:“要喝点儿吗,伙计?”
罗宾逊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和先前同样完美,“不用了,我找你有事要谈。”
修拢了拢宽大的浴袍,在沙发上坐下,“嗯?”
罗宾逊挪了挪笔记本屏幕,“你应该看看这个,Dedi最新的魔术——”
修:“谁?”
罗宾逊怔了怔,心头又开始冒火,他跟修提过多少次要警惕这个东方魔术师,修居然还没记住?!只怕脑子早就被酒精和大/麻腐蚀成了烂泥!
他隐蔽地吸了口气:“《海妖》的表演者——”
“哦,那个中国佬?”修做了个眯眼的表情,轻慢一笑,“看他做什么?浪费时间。”
罗宾逊:“……”
“这半年来,你口中的中国佬已经完成了两个大型魔术,加上今天的演出,就是三个!”罗宾逊感觉自己已身处情绪爆裂的边缘,压抑着怒火道,“你知道他飞跃峡谷的魔术转播收视有多高吗?是800万!这是个多么恐怖的数字?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他现在就是广告商和传媒界的宠儿!”
“那又怎么样?他们中国不是十几亿人口吗?或者更多?”修忽地喷笑,“噢,等等,他们有800万台电视机吗?”
罗宾逊眉心直跳:“修,你要知道——”
修掏掏耳朵,“行了,经纪人先生,我知道,你是在意凯恩。”
凯恩和罗宾逊同为魔术经纪人,双方能力相当,但凯恩运气要好得多,职业生涯□□培养出两位“年度魔术师”,而罗宾逊合作的魔术师却总与这个荣誉失之交臂,久而久之,两人在魔术节的地位已不可相提并论。
四年前,凯恩正处于事业高峰时曾接触过修·杰克逊,但结果令后者非常失望,凯恩没有选择他。没多久,罗宾逊找上了修,两人一拍即合,很快达成合作。
之后几年,凯恩的事业停滞不前,反倒是罗宾逊和修屡出风头,尤其一年多以前,修斩获了梦寐以求的“年度魔术师”大奖,更是让不少人看够了凯恩的笑话。
罗宾逊的确对凯恩积怨已久,去年一年他终于感受到扬眉吐气的畅快,并且抢走了不少凯恩试图接触的魔术师,就像凯恩曾对他做的一样。
他以为自己才是龟兔赛跑里的那只龟,可他没想到,就在去年年末,凯恩给了他重重一击!
“你不在意吗?”罗宾逊毫不避讳地承认,声音也冷硬下来,“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凯恩放弃你,你可是非常愤怒——”
“现在我已经是年度魔术师了,证明他就是个没有眼光的白痴,就算他将来再培养出一百个年度魔术师又怎么样,我已经赢了。”修将喝光的啤酒罐随手一扔,似笑非笑道,“倒是你,只会又一次被他压制。”
“你真以为Dedi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罗宾逊冷笑,“据我所知,凯撒宫已经在准备Dedi的演艺合约,而你的合约只剩下半年。”
修终于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但面上仍有不屑,“你开什么玩笑?今年我会是FIS/M世界魔术大会的评委,那个中国佬不过是亚洲魔术研讨会的参赛者,凯撒宫怎么可能让他取代我?”
“当然有可能,”罗宾逊皮笑肉不笑,“谁叫你在他们眼里,不如中国佬有价值。”
窗外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一如修·杰克逊的脸色。
良久,他道:“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罗宾逊终于露出几分真诚的笑意,“交给我,我会帮你。”
埋伏在未来的阴影童然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帮忙将托马斯扶上摩托。
他们在晚餐时喝了点清酒,不多,也就一人一小杯,但谁也没想到托马斯的酒量这么差,竟醉得人事不知。
西蒙见托马斯坐都坐不稳,满头汗地问:“现在怎么办?”
西塞尔想了想,“这样,你坐在他后面托着他,我载你们回酒店,Lu和Dedi骑另外两辆摩托。”
西蒙:“……”
他不想,他还想趁回程时载一次童然,或者被童然载。
“这家伙喝啤酒也能喝三四罐!是不是装的!”西蒙简直要气死,“Lu,你……”
陆思闲直接跨上了一辆摩托。
西蒙梗了梗,不甘不愿地挤着托马斯上车。
西塞尔感觉车身一沉,仿佛马上要被压垮,小心提着气发动了摩托。
三人摇摇晃晃地远去,只剩下童然和陆思闲还在原地。
“会骑吗?”陆思闲问。
童然只骑过自行车,不过两轮原理应该差不多,“没问题。”
但等他尝试性地拧了拧把手,摩托猛地冲了出去!
“吱——”
刹车声格外刺耳,童然借助双腿勉强稳住了摩托。
陆思闲被吓了一跳,赶上来问:“没事吧?”
童然喘了口气,“没事。”
陆思闲盯着他看了会儿,“算了,你上来,我载你。”
童然:“那剩一辆摩托怎么办?”
摩托都是租的,总不能放在外面。
“送你回酒店了,我再走过来骑回去。”陆思闲淡声道,“走过来估计就一刻钟。”
童然哪能让陆思闲这么辛苦,“要不,我再试试?”
陆思闲:“不行。”
童然沉默一瞬:“那我们推回去吧,你说的,也就一刻钟路程。”
陆思闲:“车很重,你确定?”
童然失笑:“我还不至于连摩托都推不动。”
千立町不大,人口也少,到了深夜,街上连辆车都看不见。
“累吗?”经过一个上坡,陆思闲关心道。
童然其实胳膊有点酸,后背也出汗了,却佯作轻松:“不累。”
陆思闲“嗯”了一声,忽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童然笑了,“你也太没诚意了,要送我生日礼物,不该你来想吗?”
陆思闲不禁又想到了西蒙当初的提点,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
童然好奇道:“你打算送我什么?”
陆思闲看上去很有自信的样子:“惊喜。”
童然:“……”
监控器?防狼喷雾?还是电击棒?
算了,反正过几天就能知道。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童然忽然停步,“陆思闲,你看。”
陆思闲顺着他的目光仰头,月悬当空,星河万里。
“看什么?”
“月亮被擦掉了。”
阴云正在向月亮靠近,一点一点吞噬了月边的轮廓。
陆思闲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就听身边的人说:“如果我能控制天象,我的意思不是下雪下雨,是像这样——”
童然抬手一抹,“将月亮擦掉,你会觉得是奇迹吗?”
陆思闲不假思索道:“当然。”
童然心里有一个构想,但难度实在太高,哪怕有APP也很难实现。
见童然不作声,陆思闲不可置信地问:“你该不会想……”
“没错,”童然耸耸肩,“但也只是想想,我做不到。”
陆思闲笑了笑:“或许将来可以。”
除非有黑科技的帮助。
童然自己都没信心,随口问:“居然这么相信我?”
陆思闲:“因为月亮会奔你而来。”
童然呼吸一滞,仿佛有电流蹿过脊骨,他望着陆思闲的眼睛,忽然很想做一件事。
“你过来。”
陆思闲看了他一眼,顺从地探过身。
“闭上眼睛。”
灰蓝眸中泄出一点讶然,但很快被遮掩了。
童然慢慢靠近,他想吻他。
但他不能。
因为鱼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上钩。
童然移向陆思闲的耳朵,抛出了最诱人的饵,“你是吗?”
“是什么?”温热的吐息拂过耳根,陆思闲扶着摩托的手不自觉用力。
“是——”
猝不及防的引擎轰鸣声响起,童然眼前一晃,就见隔壁摩托带着人冲了出去。
空气里只剩下寂寞的两个字,来得略迟,又惨遭引擎声掩盖的两个字——
“……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鹭鸶:我是姆明。
第 119 章
月亮消失在曦光里, 夜与日悄然轮转。
大清早,一辆商务车停在千立雪场入口处,车里陆续下来几个人。
西蒙打着哈欠, 声音含糊地问,“这就到了?”
西塞尔同样没什么精神,但比起旁边萎靡不振的托马斯,他至少还有回话的兴致, “本来就不远, 你还想坐多久?”
倒时差的痛苦深刻地反应在他们身上, 就连陆思闲都显出几分疲态。
好在山上的温度足够低,被冷风一吹, 几人倒是清醒了点儿。
“待会儿我得找个地方再眯会儿,谁都别喊我!”西蒙拍着脸嘟囔,可等真进雪场换了装备, 他又来劲了,“Dedi, 上了山顶能望见你的城堡吗?”
不能。
冰早融掉了。
设备也都连夜运下山了。
童然没可能告诉西蒙实话,只道:“南瓜马车只能维持到午夜, 城堡也只属于魔法时刻。”
西蒙面露失望,“现在不能是魔法时刻吗?”
童然展颜笑道:“旧的魔法消失, 新的魔法会诞生。”
“什么意思?”西蒙满头问号。
童然四下环顾,视野里只有白茫茫的雪。
他弯腰拾起一小团雪,用力捏紧成拳。
“手交给我?”
西蒙心神一振, 是他梦寐以求地亲密接触!握手也可以!
可惜童然并没有握他, 而是将拳头悬在他掌心上,微微松开。
晶莹的颗粒从缝隙里漏出来,堆积在西蒙掌中。
“这是——”西蒙不可置信, “钻石?!”
西塞尔兴致盎然地捻起一颗,对着阳光观察:“是真的吗?不可能是真钻石吧?”
西蒙:“当然是真的!Dedi怎么可能会用假钻石,是吧?”
童然微微颔首。
西蒙怔了怔,别看他嚷得大声,其实也没当真来着……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到底是童然用那么多颗真钻来变魔术更让人震惊,还是童然居然送了他意义特殊的钻石更令人惊喜。
童然:“货真价实的水钻。”
西蒙:“……”
西塞尔和托马斯笑得人都精神了,陆思闲也慢声道:“不错,够你分给前女友一人一颗了。”
西蒙怒目而视:“瞧不起谁呢?这哪儿够?!”
童然贴心地问:“还差多少?我补给你。”
“……”西蒙悲愤,“你们都欺负我!”
西塞尔:“没有要欺负你的意思,但你为什么还想着给前女友送水钻?”
西蒙:“……”
热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今天正好周六,雪场游客虽不多,但也算不上清净。
此时童然连雪镜都没戴,心道糟糕!
哪知人群围上来竟不是为了他,陷入包围中心的竟是陆思闲。
雪场中本来就集中了大量滑雪爱好者,他们中也有人认出了童然,但更多人追逐的自然是爱好领域里的绝对王者。
“Lu真受欢迎。”西蒙酸溜溜地说。
童然望着正为粉丝签名的人,不由想到上次在冰雪乐园时,陆思闲也被认了出来,当时可是满眼压抑不住的戾气,如今却这么有耐性。
呃,也不能说很有耐性,以他对陆思闲的了解,对方现在多半是不耐烦的。
不耐烦,又克制了自己的脾气,甚至在别人要求合影时,也会浅浅露出一点笑。
“Dedi,你怎么……”西蒙实在形容不出童然此刻的表情,明明还不到二十岁,神态却和他祖父看孙女一样的慈祥……
童然回神,“嗯?”
西蒙:“没事……”
等到人群终于散了,陆思闲才抱着雪板走过来,“上缆车?”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初级雪道,高级雪道得坐缆车到山顶。
千立雪山坡度变化丰富,最高峰有1800多米,雪场中还有长达7公里的冰树雪道。
坐在缆车上,能够将大半座千立町尽收眼底,也包括昨晚比赛的体育馆。
今日比赛仍在继续,他借着租来的望远镜眺望,正好见到舞台上的魔术师让空空的盒子里变出一只小白兔,送给了身着公主裙的女孩。
童然忍不住笑了笑,一旁的陆思闲问:“看到什么了?”
“兔子和公主,”童然忽地有了个想法,回头道,“生日那天,我似乎也该送观众一份礼物。”
陆思闲看出他兴致很高,轻轻一笑:“你想送什么?”
“去年我在微博抽过一次奖,这次也抽奖好了,”童然说着就拿出手机,“不过方式得改一下。”
思及去年微博抽奖的魔术,陆思闲微微一滞,神色倒是如常。
其他几人都没见过童然当初的魔术,原本正在看雪山地图的西蒙连声问:“谁都能抽吗?如果被抽中了会怎么样?”
童然正和辛雪商量着,闻言故意阴测测地回:“会变得不幸。”
西蒙:?
缆车转眼就抵达了山顶。
此刻日头正好,哪怕是身在雪山也半点不冷,甚至脸颊还被烤得微微发烫。
童然不是第一次滑野雪,但从没来过高级赛道,这里的雪坡高度普通人根本不敢尝试,因此整个缆车站只有他们。
都说登高时心情最是疏阔,这话一点不假。
可当童然接过管理员发放的探测器和安全气囊,以及看见缆车站出口的雪崩警示牌时,心中又覆上一层阴影。
他不想扫兴,也就控制着表情没泄露一星半点。
好在身边几人都很专业,童然被仔细照顾着,又被他们带到了一处缓坡,那点儿不安也减轻了许多。
平整的坡面渐渐划出一道道蜿蜒的轨迹,童然原本就有滑雪基础,又被职业运动员们轮流指点,慢慢掌握了要领。
他滑得有些累了,停下来喝水,偏头看见陆思闲正和托马斯聊天,两人看上去有些严肃,偶尔飘来的只字片语也像在讨论什么技术动作,而西蒙和西塞尔则在玩后空翻转。
风轻得仿佛不存在,童然兀自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一片阴影当头落下——有人凌空做了个侧翻,帅气无比地从他头顶掠过,然后……
重重跪倒在他面前。
童然:“……”
两人隔着雪镜大眼瞪小眼。
“哈哈,小失误,小失误。”西蒙半身都陷在雪里,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根人头萝卜,“Dedi,你先拉我起来!”
童然脑中反复循环刚刚“腰马合一”的一幕,反应有些迟钝。
直到听见一阵狂笑声,他才慢慢回神,无语地上前拉他,“你在干吗?”
“High five.”西蒙讪讪解释,“我本来想趁倒翻时和你击个掌,上回场地练习时Lu做了这个动作,简直酷毙了,我女神都来找他要号码……”
童然下意识回头,见陆思闲曲肘搭在托马斯肩上,笑得跟过了电一样,半点也不矜持。
“你们笑屁啊!”西蒙痛骂,“还不快点来帮我!”
陆思闲这会儿倒是不冷淡了,边笑边回嘴,“你自己愿意跪,关我什么事。”
“对啊,跪你偶像还不高兴?”西塞尔从旁补刀。
西蒙:“……”
童然也忍不住笑出声,并不是因为西蒙的狼狈,而是为陆思闲难得一见的情绪外放。
轻松又恣意。
但他到底良心未泯,很认真地想要将西蒙“拔”出来,可积雪太松太软,他又没经验,反倒让西蒙越陷越深。
“我来。”
陆思闲一晃眼就滑到他面前,双臂勾着西蒙的腋下将人拽了出来,扔在一边不管了,只笑着问他:“想玩吗?”
童然一愣:“玩什么?”
陆思闲:“High five.”
几人排着队飞过矮坡,每个人在空中做翻转动作时都会悬下手臂,与站在雪上的童然击掌。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地上的影子重叠,又被飞溅的雪浪击碎。
童然微仰着头,藏在雪镜里的眉眼都是笑意。
轮到陆思闲时,童然也像之前几次一样伸出手,可对方并没有与他击掌——半空中一只手臂垂落下来,指腹轻抚过他的脸颊。
第 120 章
陆思闲落地, 摘下咬在嘴上的手套,边戴边说:“你脸上有雪碴子。”
童然:“……”
呵。
“我们换个地方?”陆思闲问。
童然:“去哪儿?”
陆思闲嘴角轻翘:“带你飞。”
临近中午,几人从缓坡登上峰顶, 其实陆思闲挑的这座峰坡度不算陡峭, 而且周围没有多余的岩石和树,即便摔倒了也不容易受伤,安全性很高。
可童然面对超过40°的斜坡, 双腿还是有点发软。
陆思闲留意到了他的表情,“害怕?”
童然理直气壮:“怕有什么奇怪?”
“我小时候第一次体验高山滑雪,其实也很怕, ”陆思闲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银白,“那时我爸陪着我,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童然心想无非就是安慰和鼓励。
陆思闲憋着笑:“儿子,你相信我吗?”
童然:“……”
“不好意思, 我记错了, 事实上他说的是……”陆思闲微笑着伸出手, “Baby,do you trust me?”
童然眼睫微颤,片刻后, 用力握住了对方。
他们自坡顶俯冲而下,扬起云团似的雪浪,从未被人踏足过的白雪松软深邃,载着他们疾驰而行。
风裹挟着碎雪拍打在童然脸上,雪镜外白茫茫一片,他整个心都快跳了出来,就像第一次坐翻滚列车,当列车升至高点, 心脏蓦地失重。
他真的在飞。
和魔术里的飞翔不一样,他的工具不是冰冷的钢丝线,而是大自然赠予的风和雪。
童然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感受到掌心的握力,他也遗忘了恐惧,只剩下形容不出的刺激和畅快,仿佛连灵魂都是自由的。
他很想大叫,却死死咬住唇,就这么闷不吭声地随陆思闲一滑到底。
终于,风停了。
尾随的雪浪也在阳光下膨散,雪粒落满了两人的肩头。
童然大口喘着气,思维一片空白,甚至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闷吗?”陆思闲帮他拉下护脸。
童然抬眼,慢慢回神。
陆思闲仔细打量他一眼,微微皱眉:“嘴上怎么回事?”
童然舔了舔唇,感觉到很轻的刺痛,才意识到刚刚咬得太用力,“哦,我只是怕忍不住叫出声。”
陆思闲:“为什么要忍?”
童然微怔,“不是说在雪山大叫很容易引起雪崩?”
陆思闲失笑:“只有超过140分贝的声音才可能引发雪崩,你就是拿着话筒叫也做不到。”
童然:“可我经常看见雪场雪崩的新闻……”
“那也是极小概率。”陆思闲摘下雪镜,不紧不慢地擦拭,“滑雪时遇上雪崩,一般都是雪板压力导致的,不是因为你叫得大声。”
童然讪讪一笑,忽地想到一件事。
当年遇见雪崩时,后半程他处于半昏迷状态,记忆非常模糊。
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想知道陆思闲对他是否留有印象,现在不就是个好机会?他偷偷觎了陆思闲一眼,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六七年前新闻里说,莫斯科附近有座雪场发生雪崩,很多人被埋了,国内还有个明星也在那次事故中受了轻伤……”
陆思闲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很多人,大多数都被救出来了。”
童然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
陆思闲:“我就在场。”
童然急声道:“那你见过那个明星吗?”
陆思闲愣住,没想到童然的重点在这里。
当时场面很乱,他脱险后帮着救援队找人,哪有空留意明星不明星的。
就算遇见了,他也不认识。
只看陆思闲的表情童然也能猜到一二,只能提示道:“男的,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陆思闲沉吟片刻,“我是有遇见一个中国人,不知道是不是他。”
童然一颗心猛地悬高,掌心微微见汗,“怎么回事?”
“当时已经发生了雪崩,他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没有任何急救意识。”陆思闲回忆起那一幕还有些好笑,“我叫他跟上我,结果他摔进雪里爬不出来,没办法,我只能折回去扛着他跑,像扛沙袋一样……还挺沉的。”
“主要是雪板沉!”见陆思闲疑惑地看过来,童然轻咳一声,“后来呢?”
“后来我就将他交给救援队了。”
童然并没有这一段记忆,他醒来就在医院里。
不过……
“你怎么确定他是中国人?”印象里自己并没有和陆思闲交流,“我的意思是,东亚人都长得差不多,何况一般人都带着头盔和雪镜……”
陆思闲:“找到救援队时,他一直拽着我说胡话。”
童然眉心一跳,“说什么了?”
陆思闲翘起嘴角:“红灯停绿灯走,黄灯亮了等一等。”
童然:“……”
“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陆思闲有些诧异童然的激动,顿了顿又道,“也许并不是他,我只能确定那是个中国人。”
童然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想让陆思闲知道当初所救的是谁,拿出手机搜索图库,指着童亦辰一张照片问:“是不是他?”
陆思闲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并不确定自己能认出来,但在瞟了一眼图片后,他莫名有一种直觉:“好像不是。”
童然惊讶抬眼,呆愣了几秒钟,他鬼使神差地指向自己曾拍摄过的一张剧照,“那,是他吗?”
陆思闲仔细看了会儿,图上的青年双手被绑,狼狈地靠着斑驳的墙。
两张图片上的人长相极为相似,可他偏偏有不一样的感觉。少顷,他抬手挡住了青年的眼睛,只盯着下半张脸,“是他。”
那么笃定。
笃定到让童然匪夷所思。
他五指捏紧,心脏也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时间有种茫然无措的恍惚,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分明有许多话想问,临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了。良久,童然舒展了眉眼,“他叫童然,和我一样名字。”
这不是巧合,是命中注定。
在雪场逗留了大半个白天,童然充分诠释了菜还瘾大的特质。一开始陆思闲还肯陪着滑,但陆思闲从来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而且带着童然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犹如错误记忆一般令人不适,索性就找了个小坡让童然自己玩。
童然刚打开新世界大门,哪怕一个人玩也乐在其中,不过等放松下来他也感觉到疲惫,下山的一路都在睡觉,等汽车抵达了民宿门口才被叫醒。
他跳下车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忽而倒抽一口凉气,五官也皱成了一团。
陆思闲见他扭了筋,在他后颈上重重一按,也不知按到了哪个穴位,痛得童然闷哼一声。
但等痛感消退,童然倒是一点都不疼了。
“你还会认穴?”童然怀疑地瞅着陆思闲,转念一想,运动员多半都懂点医理。
陆思闲还没应声,西蒙便凑上来抢答,“Lu按摩可专业了,待会儿咱们先泡温泉,完了可以让他给你做个全身按摩……”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好,改口说,“但他力道太重了,还是我来吧,我技术也不差。”
童然假笑:“再说吧。”
按摩他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泡温泉确实不错。
他们先前住的酒店的是赛事主办方安排的商务酒店,并没有温泉设施,因此今天特意换了家山下的温泉民宿。
民宿是西塞尔挑的,童然原以为就只有公共温泉池,进了房间才发现还有私汤。
穿过客厅,推开落地门就是一方小庭院。
庭院是半露天格局,三面墙都围着竹篱笆,绿植和石块搭建的小景观乱中有序,中间是由石块堆砌成的汤池。
乳白色池水像稀释的椰汁,池面飘散着轻薄的白烟。
童然深深呼吸,闻到了草木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带着一点山间的凉。
身后传来西蒙抱怨的声音:“这池子也太小了吧?顶多两个人泡!”
西塞尔:“民宿也有公共汤池,但我们不能进。”
西蒙:“为什么?”
西塞尔提起裤腿,露出小腿上密布的纹身,“有大片纹身的人不能去公共汤池,除非你把你背上的纹身洗了。”
西蒙哼了一声,拍拍童然,“Dedi,你肯定有办法让我的纹身消失。”
童然回头,随口问,“你纹了什么?”
西蒙举起四根手指,一脸得意:“我纹了四个中国字。”
童然扑哧一乐,“精忠报国?”
“什么国?”西蒙不明白童然为什么要笑,他当时纹身一半出于爱好,一半是因为正在和华裔女生谈恋爱,所以也找了华裔纹身师,说想要纹和雪有关的中国字,其含义还得有中国文化特色,“我纹的是屑、屑……”
他忽然想不起那几个字的中文发音,求助地看向陆思闲。
“雪上加霜。”陆思闲难得好心地帮忙。
童然:?
陆思闲:“就是你听见的。”
童然:“……”
还不如精忠报国呢!
很显然,西蒙并不知道雪上加霜真正的含义,既然陆思闲和西蒙的华裔女友都没有揭开残酷的真相,童然也不好多管闲事,只干笑了声。
他见西蒙面露狐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害怕对方追问,忙说:“有点饿了,我先回房收拾一下。”
房间是一厅双卫三卧的格局,其中一间卧室是榻榻米,另外两间相对较小,各安置了一张单人床。
西塞尔几人对榻榻米更感兴趣,童然便选了单间。
床上有民宿准备的日式浴衣,童然先草草地冲了个澡,换浴衣时发现袖子很适合藏魔术道具,习惯性地研究了一下。
他正往袖子里塞扑克,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还要多久?”是陆思闲的声音,催他一块儿去餐厅。
童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来他过于忘我,已经耽搁了二十多分钟。
他匆匆拉开门,“等会儿,我把腰带系上。”
原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童然却遇上了麻烦,他并不知道日式浴衣的腰带该怎么系,弄了半天也弄不好。
陆思闲倚在门边看了会儿,“需要帮忙吗?”
童然抬眼,将手里的腰带递了过去,“谢了。”
灰色的束带在腰间缠了两圈,陆思闲微低着头,两人靠得很近。
童然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沐浴乳香,眼睛正对上陆思闲的饱满的唇,比普通人更略厚一些,看上去像果冻一样软。
他喉结滑了滑,视线慢慢上移,停在了对方锋利的眉梢。
“啪”的一声轻响,房间里的灯灭了。
童然和陆思闲同时抬头,又同时看向对方。
此刻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暗淡的自然光透过阳台的落地门照了进来,模糊了他们的轮廓。
“停电了?”童然不确定地问。
陆思闲灰蓝色的眼珠在晦暗的光线下变得幽深一片,隔了会儿才回:“不知道。”
说完,他又低下头,借着那点光继续系腰带。
朦胧的视觉让人更加敏感,四周仿佛也更静了。
童然感受着腰间若有似无地触碰,有些难耐地退了半步。
“别动。”
声音近在耳畔,很轻。
童然闭了闭眼,不由想到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具体情节已经忘了,只记得新娘试婚纱时后背拉链拉不上,想要找人帮忙,掀开帘子只看见伴郎在抽烟。
逼仄的空间中,伴郎帮新娘拉上了拉链,他们对视,然后开始接吻。
是背德的耻感,是男人和女人,和此刻的情景完全不同。
可他就是莫名想到了。
他感觉氧气很不够用,却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一次是西蒙,“Dedi,你好了没?”
童然刚想开口,忽然感觉腰侧被拍了一下,“好了。”
陆思闲说话很小声,不是在回答西蒙,只是在告知他。
童然慌忙转身,打开了门。
“怎么那么久?”西蒙只是随口一问,并不需要人回答,“停电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饭了,我们先去餐厅看看吧?”
童然说了声好,也没回头,快步朝外走。
陆思闲不紧不慢地缀在最后,眼睛盯着童然的背影,半晌,他忽道:“西蒙。”
西蒙:“嗯?”
陆思闲犹豫了一瞬,“没事。”
西蒙“哦”了声,天真地相信了。
但陆思闲又叫了他一声:“西蒙。”
西蒙满头雾水:“怎么了?”
陆思闲放慢了脚步,“如果一个性格开朗的人,在和我单独相处时偶尔会很紧绷……”
西蒙想也不想,“喜欢你呗。”
陆思闲一顿:“你确定?”
“这我怎么能确定?”西蒙道,“如果讨厌或者防备,也可能这样——”
陆思闲脸有点臭:“他绝对不讨厌我,也很信任我。”
“那就是喜欢你,”西蒙贼兮兮地笑了笑,“谁啊?对你有意思的人那么多,你平时不都不关心吗?”
陆思闲闭口不言。
西蒙哼笑了一声,“你放心,绝对是喜欢你,毕竟你小子长么帅。”
陆思闲满意又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就因为我帅?”
西蒙:“那不然呢?看中你的人格魅力?”
陆思闲皱了皱眉:“难道,不应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