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迪安关上第二教堂礼拜堂的门, 反身跑向圣台,“怎么样,还好吗?”
李雨菲一路跑到圣台前的墙角, 小心翼翼地把宋晓娜放下。
左右都是落地窗, 迪安将窗帘拉上,隔绝外界的视线。
宋晓娜脸色苍白,紧紧捂着心口, 后背衣服被冷汗打湿。
“祈祷不起效吗?”迪安焦急询问。
李雨菲气愤,“一定是那些见鬼的黑烟, 它在侵蚀她的身体!”
“侵蚀我的是你的肩膀!”宋晓娜忍不住低吼,“你就不能换个姿势吗!”
好死不死, 每次都是她经期前胸胀的时候。
她可不是普通胸胀,里面还埋着工作多年和被李雨菲气出来的许多结节, 一晃一颠地撞在李雨菲肩膀上,宋晓娜恨不得自己能昏死过去。
“我能带上你就很不错了。”李雨菲委屈, “哪个女生能像我这样抗着你跑三公里?”
“三公里?”迪安惊诧地投以敬佩的目光,转而劝说, “确实……晓娜,你也不能太挑剔了。”
他都不一定能扛着宋晓娜冲刺三公里。
宋晓娜揉着胸口,真想宰了这两头蠢货。
她痛得虚弱难言,把匕首往两人面前一丢, “自己动手。”
“等下等下。”迪安摆手,“我还不是很清楚, 到底发生什么了?”
“结界被封死了,死亡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宋晓娜打断要提问的迪安,“我没空解释,你信就信, 不信就守好门,离我们远点儿。”
李雨菲一拳揍了程煜舟后,扛着被黑烟袭击的宋晓娜一路狂奔。
她们返回了第二教堂,本来要去宋晓娜的房间,途中遇到了迪安。
迪安不明所以,上前追问情况。
宋晓娜被黑烟攻击,又在李雨菲身上颠簸磕撞,根本无法好好说话;
李雨菲又急又累,心思又乱,也没法一边逃跑一边解释什么。
两人语焉不详,弄得迪安更加担心,就这样跟着她们稀里糊涂地一起跑了起来。
宋晓娜的住处稍远,就算是李雨菲也有点跑不动了。
考虑到长期暴露在外的风险,以及自己剧痛的胸,宋晓娜放弃了回房,让李雨菲就近进入礼拜堂。
迪安作为宋晓娜知道的第一个被程煜舟洗脑的人,她对他是十分防备的。
但挑选行动小组的时候,李雨菲发现,迪安灵魂里的黑红线条只有两条,数量惊人得稀少。
那次刺杀失败回来后,迪安也确实再没有过异常,基于此,宋晓娜姑且给予了他一点信任,没有回避他。
“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迪安瞠目结舌,“认真的吗?自杀?晓娜,这么极端的方法你是从哪听说的?”
“没空和你啰嗦。”宋晓娜目光锐利地看向李雨菲,“你刚刚也看见了,我杀不了你,李雨菲,你自己试试。”
“昂?”李雨菲懵了下。
“别磨蹭!程煜舟随时就会过来!”
“啊好!”李雨菲也明白事态紧急,她抓起那把刀对准心口。
“喂!”迪安震惊,“真的要这样吗?你们确定自己精神状态还正常吗?”
刀尖止不住地颤抖,李雨菲索性将刀抵在胸前的布料上,她的喘息变得急促,瞳孔几度收缩。
“快啊!”宋晓娜催促。
“我知道、我知道,别催我!”李雨菲胸口剧烈起伏,咬合的牙齿打颤,咯咯碰响。
她颤巍巍看向宋晓娜,“你马上就来啊,马上就来哦!我、我、我先走一步——”
刀尖猛然下刺。
哐当!
“啊!”黑色的烟雾从李雨菲无名指发出,在刀尖刺破表皮的瞬间将匕首打飞出去,将李雨菲抓着匕首的手震得发麻。
“又是这样,”宋晓娜面色凝重,“连你自己都不行么……”
刀被打飞,李雨菲脱力地瘫坐在地。
活命的本能让她庆幸,可一想到不能死亡就不能离开怪谈,她又开始着急,“这到底什么啊?”
“看来是程煜舟在你身上留下的防御机制。”宋晓娜拧眉,“这也不奇怪,怪谈里有太多危险,你又是连饭前祷告都常常忘记的人,确实得留个保险。”
李雨菲心虚地移开目光。
对了,她今天午饭前祷告了吗……
“他对你还真是滴水不漏,连自杀都防到了。”
“那怎么办?现在我死不了了吗?”
不等宋晓娜回答,李雨菲立马把刀捡过来,塞给她,“那你先走,你先走吧!”能走一个是一个。
“我走了,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宋晓娜问。
回应她的是李雨菲妩媚漂亮又懵懂迷茫的狐狸大眼。
“我去解决程煜舟。”她拍着胸说。
“怎么解决?你有办法破解他的洗脑了?还是你能打得过他那身黑烟?”
“……”李雨菲沉默两秒后,把匕首往宋晓娜手里推推,“对,我有办法,你先走吧。”
宋晓娜沉声:“你确定你有办法?”
“OFC,成竹在胸!”
宋晓娜扶额,“你脑袋空空又不是秘密,老实回答又没有人笑话你。”
李雨菲幽幽盯视她。
放什么屁呢,她笑话她还少吗!
程煜舟这道保护不知道有没有次数限制。
目下普通伤害对李雨菲无效,程煜舟连自我伤害都考虑到了,那跳楼、溺水、焚烧恐怕都不会起效,还是不要在这种普通的尝试上浪费时间;
神牌、圣器又只对恶魔生效,连程煜舟都被排除在攻击对象之外;
冥后的匣子倒是有可能杀死他,但李雨菲匆忙跑出来,匣子还在程煜舟卧室里。
第二教堂和城堡几乎是一个斜对角线,过去时间太久,半路必遭程煜舟拦截。
所有路都被封死,程煜舟自然不会留下任何对李雨菲造成伤害的安全隐患。
宋晓娜稍作思索。
片刻,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我有个思路。”
她往圣台的讲义台走去,迈步时膝盖一颤,当即一个趔趄,李雨菲赶忙扶住她。
她看见宋晓娜苍白透青的脸上满是细小的汗珠。夜晚并没有太热,那汗像是冷汗。
李雨菲心底隐隐不安,“喂宋晓娜,你真没事吧,怎么那么多汗?”
“热的。”宋晓娜拂开她。
她去到讲义台前,那里垒放着一叠空白的《圣约》。
总会有人遗失《圣约》,这不是什么大事,找任何一位神父都能补办。
宋晓娜拿了一本,首次翻开后,空白的《圣约》自动继承了她的数据。
她翻到最后一页,和其他人的《圣约》不同,神父的《圣约》里有一个模块,是任命修女和执事。
每位神父有四个名额,宋晓娜这一模块已经写满了。
她直接划去一个,将“李雨菲”三个字加在后面。
“啥意思?”迪安吃惊,“雨菲要加入我们第二教团了?”
“是第二教堂。”宋晓娜不喜欢私下流行的这个绰号。
但大家喜欢。
许多人私下管宋晓娜叫“二团长”。
“真要加入我们啊,她是离婚了吗?”迪安只是夸张打趣,一回眸,却发现李雨菲手上的婚戒没了。
“戒指呢?”他惊呼,“真离了?”
“献给你们团长表决心了。”李雨菲说着,不由得抿唇,“对了宋晓娜,出去后……把戒指还给我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做个纪念。”
宋晓娜放下笔。
那时李雨菲被蒙着眼,还不知道那枚戒指已经被她丢出去,用来让程煜舟分神了。
“出去后再说。”她也没必要知道了。
“李雨菲,”宋晓娜转身对她道,“我已经任命你为我的修女,一会儿你就待在告解室里,我会安排人来向你告解。”
“昂?什么、什么意思?”李雨菲跟不上她的思路。
宋晓娜叹气,想骂她愚蠢,又没时间。
迪安惊愕:“你不会是想让雨菲变成恶魔吧?”
“除了用魔法打败魔法,还有什么办法?”宋晓娜道,“正常方法杀不死你,那就只能借助非正常手段了。”
李雨菲反应过来她的思路,震惊:“宋晓娜,你有时候真的怪聪明的。”
“但凡你有我一半的智商,我们早就出去了!”她也不必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少说废话。”宋晓娜觑了眼窗外,“你们两个去告解室,我去叫其他人来。”
这黑烟不知道还有多少储量,她必须聚集足够高的信仰力。
“要是今天刷不出来怎么办?”李雨菲担忧。
人类担任神父后,告解室几乎被封锁,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被恶魔附身的神职人员了,会那么容易刷出噩梦吗。
宋晓娜余光微瞥,望向身侧的普绪克雕像。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就要看女神愿不愿意保佑我们了。”
如果赶不及在程煜舟来之前刷出恶魔,就要尽可能拖延时间,趁他解决第二教堂的人员时,由她去把冥后的匣子取过来。
「我就放在床旁边的柜子里。」
知道了位置,就不必再向李雨菲多说什么了。
李雨菲是不会让她独自去程煜舟卧室的,要么一起去,要么她自己去,但李雨菲才是重点核心。
她要是跑回城堡,无疑就是自投罗网。
程煜舟的目标是她,那就不如把她放在第二教堂吸引住程煜舟,确保城堡内部空虚。
她们只有两个人,刷恶魔和取匣子同时进行,才有成功的希望。
为了尽量拖住程煜舟,也为了聚集足够抵抗李雨菲身上黑烟的信仰力,宋晓娜需要尽可能多的人手。
三人分头行动,宋晓娜去组织人手,李雨菲进了告解室,迪安先向她告解。
从告解室后门进入,坐在小房间的木板后面,李雨菲已生不出多少对恶魔附身的紧张,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玄幻非常。
和程煜舟在一起那么久,李雨菲很少表达对他的仰慕,毕竟他们最早认识的那几年,程煜舟总是又白又小,又悲惨又可怜,像朵暴雨下的白梨花。
这脆弱的印象留在了李雨菲脑海里,根深蒂固、挥之不去,但她其实明白,程煜舟是出类拔萃的优秀,他是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各方各面都最顶尖的精英。
这样厉害的程煜舟,被两个小孩拿鞭炮炸死,已经非常玄幻了;
眼下的这一系列怪事却更加玄幻,让李雨菲乍然迷惘自己身处何处。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开拓怪谈的燕子、什么[世界的爪牙]、什么负面情绪正面情绪的,乱七八糟的,谁能理解这些东西?
更离谱的是,她们找了三年的怪谈出口,却从没想过原来直接往外走就行!
李雨菲对探索未知知识没什么兴趣,先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玄幻设定放在一边,她气愤的是程煜舟的做法。
程煜舟犯下的罪恶她已无心梳理,她只在乎一点——
三年了,他为什么就不肯和她商量一下?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要骗她?
他就那样不信任她?
他就那样固执己见,不肯听取一点她的想法?
既然他不肯为她做出一点妥协,那她也不会考虑他的想法,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该干嘛干嘛,要么就在这庄园里飘荡修炼,要么赶紧给她投胎转世去,她一点儿不想看见他!
李雨菲抱胸翘腿,愤恨地坐在木板后。
恶魔呢?恶魔!就程煜舟可以不当人吗,她也不当了,她现在就要变成恶魔!
“那个…雨菲,还在吗?”正好迪安进门,试探着呼唤,“雨菲?雨菲——”
“别喊了,还是我!”李雨菲脚尖踢了下木板,“你出去再来吧,这次没恶魔。”
“果然没那么好刷啊。”迪安思考,“有没有可能需要我告解一下?”
说不定要信徒开始告解,恶魔才会出现。
李雨菲心情不佳,按捺着烦躁,语气生硬道:“行呗,你告。”
“额,突然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忏悔什么。”
“那你想啊!”
她极力克制了,语气里的怒意还是呲呲往外冒,迪安摸摸鼻子,再不敢招惹她,“好好、我想想啊。”
狭小的室内安静了一会儿,李雨菲满脑子都在复盘程煜舟欺骗她的细节,想着那些,她又想起了自己为袒护程煜舟,和宋晓娜撕的那些架。
她那样信誓旦旦地反驳宋晓娜,那样全心全意地支持他——
畜生!他程煜舟真是个畜生啊!他对得起她吗!
李雨菲越想越恼,越想越气。
什么黑烟、什么洗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须在离开之前揍他一顿,否则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迪安就在这时候开口了。
“昂?”李雨菲诧异,“什么挺有意思?”
“我说这三年。”
“你有病吧?”
“哈哈,”迪安笑了下,“仔细想想,外面不是才过了三天么,那啥事都没耽搁嘛。”
“说起这事儿——雨菲你记得么,头一年新进来的人,说外面过了两天;第二年来的,说是两天半;这次进来的两个新人说只过了三天。”
“时间流速在递减,我们这边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许是和女神的权能越来越强有关?”
迪安思忖,“照这个速度,就算我们在这里过完一辈子也就半个月,说不定只要一周?半个月换一次全新刺激的人生,我是觉得还挺值的,而且出去就返老还童。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出去啊。”
李雨菲挑眉,“……你是这样想的?”
“是啊,半个月换三十年,怎么看都是赚。这里的生活也没那么坏,青山绿水有吃有喝,就是怕几十年后再出去,会把专业技能都忘了,不过多出几十年的时间,我在这里也能学个新技术。”
“你还真是乐观,万一出不去呢?”
“不会吧?”迪安迟疑,“程煜舟的目的只是榨取我们的情绪,每个人七十岁后,他应该是会放我们离开的吧?不然我们老死了,留着对他也没用。”
这是李雨菲从未想过的。
程煜舟现在不愿意放人,无非是他们还有价值;
可人要是快死了,他应该会愿意松口,放他们出去。
“但和朋友亲人分开几十年,你不会想他们吗?”她问。
“又不是见不到了,”迪安看得开,“等我在这里过完,一出去,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半个月不见而已,我们车队封闭式训练都经常三个月起步,他们早习惯了。”
李雨菲愣怔。
在幽暗的静室里坐了一会儿,她的气息稍稍平复,得以思考迪安的话。
程煜舟死得太过突然,那段时间给李雨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不屑称之为创伤,但或许那真的是一种创伤。
一想到其他人的家人爱人也和她一样,李雨菲就对程煜舟怒不可遏,无法原谅。
可如迪安所说,他们的情况似乎又和她不太一样。
“也幸好来这里旅游的人,手头应该不会有特别急的急事,耽搁几天问题倒也不大。”迪安道,“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就是想和你说一声,至少我不是特别急,你心理负担别那么大。那话怎么说来着……事圆从缓?反正你俩要不先冷静冷静,杀死自己这事儿也太极端了。”
他还是持反对意见。
“你那是被洗脑了。”李雨菲硬邦邦说,“这些话一定是程煜舟在你脑子里编辑的。”
“哈哈说不定是。”迪安扣了扣脸,“那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刚晓娜在,我不好反对,但变成恶魔怎么想都太诡异了,你真要变成一个大扇贝,被我们杀死吗?”
“……”李雨菲坐进来的时候是迫不及待的,听他这么一说,又沉默了。
不……不要!她死都不要变成黏黏腥腥的扇贝!那裙边上还有两排密密麻麻的蓝色眼珠子!
片刻的沉默后,木板后传来李雨菲闷闷的声音:“你带刀了吗?”
“啊?你要刀干什么?”
“我把冒黑烟的手指切下来,说不定就能自杀了。”
“我去,冷静啊姐!”
“叫谁姐呢!”
“好好,冷静点儿妹妹。”迪安扭头,“走廊上来人了。”
李雨菲刚要问是不是程煜舟来了,身后的门板就被叩了叩,传来宋晓娜的声音,“我把还算信得过的人都叫来了,一共九个,一会儿就在你门口排队刷。”
来的是宋晓娜的人,李雨菲松了口气,“你叫那么多干什么?”
“谁知道你手上的黑烟有多少。”
迪安听见了李雨菲的声音,“是晓娜在和你说话?”
李雨菲嗯了一声,又贴着后面的门说,“行了宋晓娜,人都来了,也没你什么事了,趁现在快走吧,剩下的我会看着处理的。”
“你确定你能顺利死掉?”
“嗯,我肯定能死。”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等你死了再死,也来得及。”
“不是干嘛呀,”李雨菲纳闷,“你自己赶紧去死不行吗?就非得和我手拉手一起走花路?”还是彼岸花的花路。
门外隐隐透出一丝轻叹,“李雨菲,你这么急着催我先死,说白了,你也没把握,知道这事难成。”
李雨菲语塞。
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刷出恶魔,可能性太渺茫了。
李雨菲知道,宋晓娜也知道,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里,如果赶不上恶魔出现,她就要趁着李雨菲和这些人拖住程煜舟的时间里,取到冥后的匣子。
这是定生死的一步,交给谁她都不放心,必须亲自做。
“行了,少废话了,要是情况不对,我会见机自杀的。你闲着没事的话,不如向阿芙洛狄忒祈祷两句,求她赶紧派来恶魔。”
“……”李雨菲垂眸。
她贴着门板,看见有光从底下的门缝里钻出。
门缝的左半边是透进来的光,右半边却是黑色,那是宋晓娜裤子的颜色。
远不到可以放松的时候,她却坐在了地上。
对着那半边黑色,李雨菲忽而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日落时分,夕阳仅余一抹红彩,蓝紫色的晚霞照进了舞蹈室的玻璃窗。
那天是周六,宋晓娜把舞蹈社的队员叫了过来,从早上九点开始训练,中间只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
初中的女孩们精力再旺盛,练到这会儿也跳不动了。
她们陆续提出想要结束。
14岁的宋晓娜把前后门一锁,强硬地逼迫所有人继续。
“队长,真跳不动了。”女孩们撑着膝盖,坐的坐,躺的躺,“脚太痛了,都破皮了。”
宋晓娜走到她面前,俯视女孩的小腿。
片刻,她扯了扯嘴角,温声细语,“那要不要我帮你换双不会痛的义肢啊。”
她蓦地转身,小小年纪一身凌厉气场,“都给我战起来,继续跳!我看谁敢坐下!”
可现在她却是坐下了。
那场比赛,三中依旧输给了老牌的冠军校队。
上场前换舞蹈鞋时,李雨菲瞥见宋晓娜一双脚上,老茧夹杂着破了皮的血泡。
输了这场比赛后,宋晓娜退出了社团,她的舞蹈就此荒废了,剩下不用再看见她的李雨菲一个人开心地跳。
李雨菲贴着门板,盯着缝隙里坐在地上的宋晓娜,嗓子里无由来地蹦出一句:“宋晓娜,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
除了舞蹈,她们的人生根本没有交集。
她们之间的竞争其实屈指可数,并不在一个领域上。
宋晓娜讨厌处处压她一头的程煜舟就算了,为什么要那么针对她?
薄薄的门板外传来宋晓娜气笑的声音,“李雨菲,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闲啊,还有时间在这里回忆往昔、剖心表白?”
“我问下怎么了!”服了这坨狗屎了,怎么会有人一张口就这么讨厌!
闲话到此为止,宋晓娜无视了无意义的抒情,直接下令:“让迪安出去,换人进来。”
排在外面的人轮流进来,李雨菲起初还进来一个人,就看一下自己身体有没有变化,要不了十个人后,她没了耐心,翘腿托腮,两眼发直神游天外。
恶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恶魔出现?
是需要什么契机吗?难道真的要向阿芙洛狄忒祈祷?
她尝试着吟诵:
恶魔来……恶魔来——恶魔兮归来——
“程煜舟来了!”
一声高喝警报,打断了李雨菲的内心做法。
“程煜舟!是程煜舟!”“宋小姐让我们拦住他!”
李雨菲蹭得站起来,门后传来宋晓娜的厉喝,“别动!他不知道你在这里,出去反而暴露。”
听了这话,李雨菲又定住了。
是啊,谁能想到她成了宋晓娜的修女,就算程煜舟已经不是人了,恐怕都很难立刻想到这么诡异的事情。
“听好了李雨菲。”门缝下那条黑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跑鞋的鞋底。
宋晓娜的声音传入昏暗的告解室,“除非我叫你,否则绝不要开门。如果程煜舟找过来了,千万不要和他走,想办法拖延时间,一定等我回来找你。”
“什么意思?”李雨菲又坐不住了,“宋晓娜,你要去哪里?”
“听我的就行了!”
她的声音远去了,李雨菲大急,按下门把推门:“等下,你到底要去…”
她倏地一顿。
门被从外锁上了。
她出不去。
第147章 第四十八章 失落庄园
告解室的后门被锁死, 木板之后,宋晓娜安排的人还在忏悔:“这件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你知道吗,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妈……”
砰——
类似爆破的声音炸开, 教堂外人声鼎沸:“姓程的你干什么,这是我们第二教堂的地方!”“小白脸给老子滚出去!”
“其实我也对不起我姐姐……当初为了供我上学,她把自己结婚的三金都卖了, 结果我上大学却天天打游戏……”
“姓程的疯了我靠!”“程煜舟,你想干什么, 你想杀人吗!别以为我们怕你!”
轰——!震动声连李雨菲都听得一清二楚,坍圮的响动里混杂着拍门声, “行了行了她没变恶魔,你出来换我来!”
“外面怎么样了?”
“程煜舟到大门口了!”
“等下, 让我把我姐坐月子的事忏悔完!”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不是啊我感觉自己快要成功了, 里面的人好像快要变成恶魔了!”
“真的?”
“真的,你听啊——里面砰砰响呢。有什么大家伙在里面乱撞, 一定是扇贝!它在朝我这边撞了!”
砰——!!!
隔在神职人员和信徒之间的木板骤然破开!
一条紧实有力的长腿猛地踹断半截木板,从里面伸了出来。
板子外的男人吓得哇哇大叫,那条腿收回再踹,又往板子的其他地方补了两脚。
至此, 破烂的板子后露出矫健的倩影。
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她的五官,看不清真容, 唯独一双狐狸眼炯炯发光,凶恶狰狞。
“啊!”男人惊恐大叫,连滚带爬地开门,“恶魔出来了!是新的恶魔!是女魔!大家做好准备!”
“神经啊闭嘴!给我滚蛋!”李雨菲跨过一地碎木板, 抓着男人的肩膀把他扯开,自己往外问,“宋晓娜呢!她去哪了!”
门外围满了准备攻击恶魔的人。
他们看着被暴力拆毁的告解室,又看着赤手空拳,只戴着十只美甲的李雨菲,叹为观止。
“不知道……宋小姐没说,只交代我们一定要守住第二教堂。”
李雨菲心急如焚,宋晓娜……这个时候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没有人知道宋晓娜的动向,李雨菲想抓个最了解宋晓娜的人来询问,看了一圈发现,在场人中她就是那个最了解宋晓娜的人。
她认识宋晓娜三十二年了——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她们就在同一家医院做的检查。快想想、想想那个女人现在会急着去哪里……
宋晓娜的目的一直非常明确,她要杀了程煜舟,她始终坚信杀死程煜舟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叫了那么多人过来,还让她拖住程煜舟,这个时候宋晓娜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去拿冥后的匣子!
太危险了!
“李雨菲?”“李雨菲你站住!宋小姐让你在这里待着!”
顾不上周围人的劝阻,李雨菲穿麦田似的将这些人一一拨开。
城堡里住着那么多程煜舟的亲信,还有好几只蚂蚁,宋晓娜一个人去纯粹是狼入虎口——对,她是厉害,是有点本事,她不能算羊,但独狼冲入虎穴,还不是和羊一个下场。
最重要的是……
李雨菲咬牙,火急火燎跑出教堂。
夜风一扑,她眼睛被吹得干涩发疼。
要命了要命了——昨天庆祝舞会,宋晓娜那么郑重其事地找她要匣子,搞得她也重视起来,觉得这个匣子是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她确实是告诉了宋晓娜,匣子就放在床旁边的柜子里,柜子也没有上锁。
但柜子里的是,保险箱!
宋晓娜不知道密码!
这次的密码不是她的生日,为了防程煜舟,李雨菲昨天晚上灵机一动,特地把密码改成了她生日的前一天。这样程煜舟就拿不到她的匣子了…谁能想到她的灵机一动把宋晓娜防住了!
李雨菲一边往城堡跑,一边拼命给宋晓娜打电话。
电话始终没能拨出去,李雨菲点开工具栏一看。
西八!畜生的程煜舟把庄园信号关了!
这孙子不止看爱情小说,还读过兵法,知道先断敌军通讯!
没事、没事。
冷静想想,宋晓娜一离开她就破门而出了,前后不过两三分钟。
宋晓娜那穿鞋才一米六一的小矮个儿,她放她先跑五分钟也追得上。
事实正如李雨菲所想,宋晓娜和她距离并不远。
宋晓娜甚至在李雨菲后方。
当李雨菲卯头前冲,跑出第二教堂范围时,宋晓娜还没能出去。
她迅速观察了一番外面的局势,负责刷恶魔的人数是九,但聚集在外阻拦程煜舟的人数则多达百名。
除了外圈的人肉防线外,她还在后门安置了二三十个烟雾弹。
有建筑阻挡,只要李雨菲身上没有追踪器,就算是程煜舟也没法确定她的位置——宋晓娜倾向认为,程煜舟不会对李雨菲安装定位监视。
那是程延东当年对方玉舟的手段。
家里的长辈偶尔聊起,程煜舟三岁的时候,方玉舟曾抱着他逃跑过一回。
他们已经出了省,却还是被抓了回去。
这话只是大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是真是假无从甄别,但宋晓娜觉得这件事是符合程延东性格的。
程煜舟对父亲深恶痛绝,一直在刻意避免自己出现类似程延东的行为;何况庄园不算大,基本都在他掌控之中,他给李雨菲装定位器的可能性不高。
没有定位,他要找李雨菲,必然是会对她的手下洗脑询问。
望着人群前方的程煜舟,宋晓娜捂着被黑烟击中过的腹部,扯出一抹冷笑。
试试看吧,看他那操控人心的能力能问出几个答案。
没有车,宋晓娜牵了李雨菲带来的那匹马,正要绕后离开,前方突然传出巨大的坍塌声。
第二教堂紧闭的大门,连着周围一圈墙壁,轰然向外砸下。
人群辟易,门口的人来不及跑脱,一只脚被压在墙壁石板下。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是神牌吗!”惊声如潮,所有人都被这一下给震住了。
“不可能,神牌只能攻击恶魔,这是神父的权能?”“神父哪有这种本事!”“怪物!他是怪物!”
黑雾丛生,众人惊骇地看见团团黑烟在程煜舟脚下攒聚。
未及脱下神父袍的青年被这些诡异的烟雾托举起来,升至半空,他被黑雾托举,自身身周又在分泌浓厚的黑雾。
“这是什么东西!”“他是人吗?”
“别慌!我们这么多人,又不是没见过恶魔!”
程煜舟离地数十米,与第二教堂的塔顶齐平。
黑雾在他眼周涌动,他俯视着下方,焦灼地搜寻。
没有、没有…不对、不是她……
她在哪里——
一枚金红倏地从下射来,穿过了程煜舟的身体。
他低头,与地面上朝他射出这箭的人相视。
持着弓箭的男人不觉后退两步,他愕然发现,程煜舟眼眶里的不是眼珠,而是涌动的两团黑雾!
周围的人惊叫出声:“箭穿过去了,对他不起效!”“那他不是恶魔,他还是人?”
“人怎么可能像他这样!”
托举程煜舟的黑雾分解消散,他落回了地面。
人们尚未来得及退开,数股黑烟似触角迅疾射出,从人群里精准卷起八九个宋派吊至空中,每一个都是最早跟着宋晓娜的亲信元老。
惊叫怒喝声不绝于耳,每一张脸上的恐惧都清晰可见。
程煜舟眼眶中已无有半点眼球特征,浑然化作两团翻腾的黑雾。
他审视过被吊起来的每一个人,视线扫过,半空中喊叫挣扎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惊骇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空洞麻木。
他们宛如被扯动悬丝的人偶,嘴巴机械地一张一合,吐出没有感情起伏的话语:
“不知道……宋小姐什么都没说……”
“我看见有一队人单独从后门离开了。”
“东门拴着的马不见了。”
“宋小姐说她们要从西门走……让我掩护。”
“李雨菲不在这里,她下午就离开了,没有回来过。”
“地下室……宋小姐说其他都是烟雾弹,李雨菲其实藏在地下室。”
每张嘴巴说出的答案都截然不同。
黑烟蓦地一散,几人被甩飞出去,摔在地上。
程煜舟按着胀痛欲裂的额角,克制着叫嚣沸腾的黑烟。
吸纳羽毛至今,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自己是一具容器。
他是这些黑烟的容器,当容器剧烈动摇,容纳在他体内的黑烟便立刻狂暴躁动。
身体里每一丝负面情绪都在迫不及待地沸腾涌动,他撑着额角,依旧有黑烟从眼眶涔涔淌出。
雨菲…菲菲……她在哪里?
他知道错了,他不该向她隐瞒……他已经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她为什么还不出来制止他?
菲菲、菲菲……
她还在这里么……为什么四周这么黑……
程煜舟趔趄着蹒跚向前,他望向自己的双手,青白的皮肤上流淌着漆黑的烟雾。
他抬头,仓惶地顾盼四方。
好黑、好暗……光呢?
这里应该有光啊……
愈多黑烟从程煜舟身上涌出,上百人挡在教堂门前,却无一人敢冲上前去。
他们惊悚地看着被滚滚黑烟包裹吞没的程煜舟,他全身几乎都湮没在黑暗里,只剩下若隐若现的头颈。
身处诡怪的黑暗里,他仰着头,用那双黑雾翻滚的眼睛到处张望,迷惘焦虑地寻找着些什么。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什么?
绝不是人,他是毫无疑问的怪物,是恶魔!
“宋小姐是对的!”忽而,有人高喊,“程煜舟果然有问题!大家别慌,按宋小姐的计划行事!”
一呼百应,惊惧中的人们骤然回神:“他就是幕后黑手!”“不解决程煜舟,死的就是我们!”
“大家一起上,杀了这个怪物!”
“相信宋小姐!照她说的做!”
顷刻间,数十道金红色的光箭破开黑烟,刺向程煜舟。
与此同时,无数金红色的神牌闪烁,雷电、红日、金网、火焰……各式牌技与光箭一同降在程煜舟身上,他霎时被五光十色的攻击吞没。
然而不论是光箭还是牌技都没有任何停顿,触碰到程煜舟的瞬间如遇无物地穿了过去,没有造成丝毫效果。
砰——
倏地,一只圆锥瓶砸中程煜舟额头。
破碎的玻璃渣混合着水液与黑血汩汩流下。
冰凉的痛感蓦地惊醒寻光的程煜舟。
他反应迟钝地抬手触碰流血的额角。
“有用!”砸中他的宋派高呼,“圣水有用!”
“快拿圣水来!务必要撑到宋小姐回来!”“挺住,给宋小姐争取时间!”
宋晓娜……
腻滑冰凉的触感在程煜舟指尖捻开。
对,是宋晓娜——
黑烟猝然暴涨,比黑夜更深邃的黑暗顷刻间如火焰燃烧。
阴戾的愤怒侵蚀了程煜舟身心,他想起了毁坏他婚姻的罪魁祸首。
他那样容忍她、宽恕她,她却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蒙蔽李雨菲。
她不仅毁了他得之不易的婚姻,还教唆雨菲自杀!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她卷走了他的太阳——又一次从他身边抢走了明光!
宋晓娜!她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恶毒,为什么要如此贪婪自私,非要独占太阳的所有光辉不可?
“他要干什么?”“那怪物去哪了?”
锐利的寒气蓦地袭来,宋晓娜霎时抬头。
教堂铜钟之上,一身漆黑的程煜舟赫然立于塔顶。
他发现了她。
下一刻,一股肃杀的寒气卷上了宋晓娜的脖子,黑烟箍着她,径直将她带离地面,提到了程煜舟面前。
吊在高空,宋晓娜登时头顶充血。
她拼命挣扎,试图撕扯脖子上的黑烟,触手的却只是没有实体的烟雾。
“终于抓到你了……她在哪儿——她在哪!”程煜舟厉吼,冷白的皮肤下顶出黑色的鼓包,皮囊包裹的不是骨头血肉,而是一团黏腻的黑雾。
薄薄的一张人皮勉力束缚着那些躁动的黑色、束缚着歇斯底里的焦灼与恨意。
“雨菲在哪儿!你把她藏去了哪里!”
“啊、呃……”脚下是万丈高楼,冷冽的猎风从宋晓娜身上穿过。
她吃力睁着充血的眼睛,看向程煜舟的目光里是不输于他的憎恨厌恶。
这个疯子、怪物!阴沟里的臭虫!
他活着的时候恶心她,死了还要夺走她的人生、把她戏耍于股掌之中!
憎恶到作呕的情绪里,宋晓娜又无可奈何地生出一丝庆幸。
幸好她把李雨菲锁了起来。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程煜舟拥有的能力比她想象得更加恐怖。
幸好没有告诉李雨菲,幸好她是一个人跑出来,否则现在被抓的就不止是她……
当宋晓娜的双眼开始上翻,踢蹬的腿渐渐无力时,程煜舟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勒住宋晓娜脖子就得不到回答。
他倏尔扬臂,将她摔在了下一层屋顶的平台上。
宋晓娜落地滚了两圈,稍呼吸了口氧气,爬起来便跑。
三卷黑烟从后捆住了她,下一瞬,程煜舟出现在她面前,近距离四目相对。
对上那双黑雾滚滚的漆黑眼眶,宋晓娜立刻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居然押对了程煜舟的洗脑方式:
他必须依靠视觉传播,才能控制人脑。
好…很好,这种方式的洗脑注定效率低下,就算她栽在了程煜舟手上,她提前布置的第二教堂两百多号人,也会帮助李雨菲逃脱。
宋晓娜当即闭眼,几缕细小的黑烟却攀过她的头颅,如甲虫的足肢一般,生生扒开了她的眼皮,强行令她看向程煜舟。
不…不要……
暴露在风中的眼球分泌出生理泪水,不容她抵抗,嘴巴便自动张合,断断续续地吐出了话。
“雨菲在哪?”
“告…解室……”
“告解室?”程煜舟蓦地睁眸,“你竟敢——”
他瞬间洞悉了宋晓娜的计划。
身为神仆,竟敢将神占为己有,把伟大的她变成了辅佐她的修女、还试图将她变成恶魔!
宋晓娜,她分明享受了神明的光辉,怎敢如此!
这是穷凶极恶的罪恶,这是不可饶恕的亵渎!
“赎罪……”他怔怔后退,如见恶魔般震骇,痴怔喃喃,“赎罪!你必须赎罪!”
银色的长弓出现在程煜舟手中,他惊惶而暴怒地对向了宋晓娜,拉满了弓。
两人距离拉远,宋晓娜涣散的瞳孔渐渐清明。
意识甫一恢复,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对准她的圣弓。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银光雪亮的弓后,是程煜舟阴沉发黑的脸,“宋晓娜,像你这样邪恶的渎神者,你的灵魂不配获得饶恕!”
屋顶之上,无处逃离。
宋晓娜捂着腥甜灼痛的喉咙,呛咳着往后退步。
那把银弓对准了她,有光点在弦上汇聚。
她不明白程煜舟这是要做什么,圣器只对恶魔造成伤害,射向她没有任何意义。
这份惊疑不过几秒钟就被碎。
有别于平常看见的金红色,这一次凝聚在弓上的,是一支灰色的光箭。
短暂的愣怔后,宋晓娜登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厄洛斯的铅箭。
传说中爱神厄洛斯有两种箭,一是真爱的黄金箭,被箭射中的两人会彼此相爱;另一种则是铅箭。
关于铅箭的说法有很多,有的传说里,被铅箭射中的人只会追求肉.体刺激,感情很快就会消散;
有的说被铅箭射中的人将关闭心门,不再爱人;
也有的说,被铅箭射中的人们会彼此厌恶。
传说不尽相同,在被程煜舟瞄准的刹那,宋晓娜立刻断定,这支铅箭会是最后一种效果。
他不会杀了她,他要她被万人唾弃、受千人憎恶,要她在怪谈里痛苦绝望的过完一生,永受孤苦!
就像是……从前被程延东拖进禁闭室的他一样,举世所见,唯有黑暗,唯有死亡般的寂寞。
她竟敢试图毁了他们的神,就没有资格活在光明之中。
他松弦的那一刻,宋晓娜反手握住了腰后的匕首。
她见识到了程煜舟的能力,就算她再谋划,也不可能战胜这种远超人类的力量。
能做的、该做的,她都做了,宋晓娜绝望地意识到,想要在这个怪谈内战胜程煜舟再无可能,留下来不会等到转机,只会是无尽的折磨。
李雨菲,她尽力了,她对得起她了。
刀光泠泠,与银灰色的光箭一同刺向宋晓娜的心脏。
银灰色的光芒没入她的胸膛,而那把匕首却迟迟不能刺破衣裳。
宋晓娜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手仿佛有自我意识般不听控制,将匕首稳稳地悬在皮肤之外,不肯深入一寸!
“我命令你。”阴沉冰冷的声音在宋晓娜面前响起。
她无法反抗地抬头,眼睛看着程煜舟,大脑无条件地听从他的指令。
他对她下令:“绝不允许你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宋晓娜,你要拼命地、努力地、想方设法地确保自己活下去。”
“不、不——!”瞳孔骤缩,宋晓娜崩溃嘶吼,“让我死!杀了我程煜舟!”
“我不会杀你。”程煜舟再度挽弓,却是对准了天空。
巨量的银灰色光点在弦上凝聚,他拉弓向天,双眸死死盯着宋晓娜,残忍宣判:“我要你,好好活着;要你余生的每一天都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
弓弦回弹,一支磅礴巨箭冲天而上,射入云间,化作万千灰色的丝雨洒落庄园,降临在所有人的头顶。
屋顶上,已不见程煜舟的身影。
他冲向告解室,急欲赶在李雨菲变成恶魔之前阻止一切。
宋晓娜脱力地踉跄。
她愣愣发着呆,忽然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宋晓娜!”“她在那里!”
听见呼唤,宋晓娜强打起精神。
她从屋顶往下望去,不知何时楼下已聚满了人,每一张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但那些熟悉的脸上,是她不熟悉的表情。
“臭婆娘,滚下来!”一颗石头朝她砸来,未及半路又掉了下去。
淅淅沥沥的灰雨笼罩了庄园,淋在所有人身上,他们伸着脖子,愤怒地朝她大骂:
“我们在下面对抗程煜舟,你原来就在这里躲着?”
“还以为你干什么去了,结果就一个人苟着,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老子早就受够了被她骑在头上!”“烂婊子一个,装什么装!”“整天把我们呼来喝去的,你以为你是什么贵物啊!”
这些污言秽语没有打击到宋晓娜,反而令她眼前一亮。
她不能自杀,但这些人现在似乎恨不得杀了她……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兀地被一股强大到主宰她灵魂的恐惧压下:
不!她不要死!她必须好好活着!她不能死!她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眼见有人进入了屋内,准备前往天台捉她,无由来的求生意志驱使着宋晓娜行动起来。
不,她在干什么?她应该马上死掉离开才对,她为什么要跑?
不,她不要死不要死!她绝不能死!
宋晓娜抱住墙体外侧的雨漏管,从被包围的另一面慢慢往下爬,将每一层的空调外挂机当做落脚点。
求生和求死两种声音拉扯着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四肢躯干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运转,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死亡。
一连下了几层楼,体力渐渐流逝,咒骂的声音则越来越近,仿佛就响在她耳边。
“宋晓娜!”
身下忽然的一声响,宋晓娜猛地一颤,被雨水打湿的雨漏管湿滑无比,她手上一僵,顿时打滑,从二楼摔了下来。
没有直接摔倒,她被谁接了满怀,和那人一起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宋晓娜立即回头。
一扭头,她看见垫在自己身下的李雨菲。
“你怎么在这儿!”她惊愕地低呼出声。
“我来找你啊!”李雨菲推了推她,“快起来!压得我内脏都要吐出来了。”
李雨菲都跑出教堂二里地了,还是没看见宋晓娜的身影。
她觉察不对,庄园没有私家车,宋晓娜就是骑马也不至于这么快。
她猜想是自己跑过头了,一转身,就看见第二教堂上空黑漆漆的一团程煜舟。
妈呀,什么玩意!
这也是“YU”现象吗,凭什么她求神做法都变不了恶魔,程煜舟就能分分钟黑化堕魔?
团黑烟看着太过不详了。
担心宋晓娜被程煜舟抓住,也担心黑化的程煜舟对其他人做什么,李雨菲姑且回来看一眼。
这一眼就看见扒在二楼,脸色青白如同死人的宋晓娜。
两人相互扶着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拍拍身上的泥巴,墙角窜起一声响:“在这里!宋晓娜在这里!”
宋晓娜一惊,抬腿就跑。
李雨菲懵了下,跟在她后面,“怎么回事啊,那不是你的人吗,怎么追你?难道…他们也被洗脑了?”
“差不多。”宋晓娜无暇解释,眼前一阵晕黑,被程煜舟用黑烟勒着脖子吊在空中,此时一吸气就痛得满口血腥气。
不止是脖子,从被李雨菲手上的黑烟打飞出去后,她的五脏六腑就一阵阵发痛,痛得她几乎走不动路。
宋晓娜死撑着跑了一段,蓦地回头。
她看向跟在身边的李雨菲,李雨菲头上、脸上、身上皆被雨水打湿。
她和其他人一样,淋了这场厄洛斯的铅雨。
宋晓娜瞳孔骤缩,苍白地蠕动嘴唇:“你…”
“昂?”李雨菲茫然地看着她。
“你讨厌我!”她猝然拉开和李雨菲的距离,尖声质问,“李雨菲你讨厌我!你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讨厌我!”
李雨菲懵了。
“发什么疯啊你。”狐狸眼睁大到极致,“不然呢?事到如今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是我说,宋晓娜你也太厚脸皮了吧。”李雨菲匪夷所思,“告解室的时候我想和你谈谈心,想着我们可能有什么误会可以化解一下,当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她挎着腰,是模仿当时宋晓娜的语气,也是真的被她气笑了,“宋晓娜,‘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闲啊,还有时间在这里回忆往昔、剖心表白?’”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李雨菲怒,“我想握手言和的时候,你嘲笑我,现在你又搞什么煽情?以为我会接受和解?做梦!”
这张熟悉的脸上,还是宋晓娜熟悉的表情。
她闭上眼,用力地深深呼吸,调整了气息之后,兀地转身,继续朝前奔去,甩下一句:“快走!”
李雨菲瞠目,这女人有病吧,紧张的逃命途中停下,搞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个插曲。
她想干嘛!
濛濛细雨迎面扑来,宋晓娜分不清脸上的是汗还是程煜舟降下的罪雨。
她跑得满口都是血腥气,跑得心肺炸痛、跑得意识飘远,说不清是什么在支撑着她。
被操控了心神,她没法对李雨菲开口说出“杀了她”的话,只能死撑着往城堡方向跑,将冥后的匣子作为最后的希望吊着一口气。
可那份希望,离她好远、好远……
被黑烟打中的腹部痛得厉害,内脏砭痛,宋晓娜从未品尝过这般的痛楚,仿佛有人将她的器官一颗颗割下,与冰块一同放进了绞肉器中。
好累、真的好累……可她不能停下来喘息片刻。
雨水刺进了眼睛,这个本该热闹欢快的女神巡游之夜被搅得一塌糊涂,天地之间唯有灰蒙蒙冷冰冰的细雨。
不累、她不累!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她不能倒下,她必须继续!
“宋晓娜!宋晓娜!”溃散的意识中,蓦地传来呼唤。
一如既往,这声音饱满鲜活,生命力旺盛得让宋晓娜讨厌嫉恨。
她机械性地朝前跑着,李雨菲叫不住她,直接上手,一把将她按住。
“宋晓娜…”“怎么了!”宋晓娜倏地大吼,“停下干什么,跑啊!”
李雨菲愣住。
眼前的宋晓娜不见半天血色,她显然是跑不动了,速度没比走快上多少,她甚至可以说是陷入了半昏迷。
那张病态惨白的脸上蒙了一层灰雨,细密漉湿的雨水里,是更加醒目的泪痕。
她在哭。
她好痛。
“宋晓娜,”李雨菲定定盯着她,“你知道我有时候不如你聪明,所以,你千万不能骗我。”
“什么?”说不出的烦躁充斥着宋晓娜的颅顶,她控制不住情绪,“李雨菲你又想干什么,别浪费时…”
“我最后问你一遍——”李雨菲抓住她的肩膀,郑重严厉,“你确定死亡真的是平安离开的办法?”
“不然呢!”宋晓娜睁眸,“都这时候了,你还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真是受够你了!”
“好。”李雨菲点头,眨去挂在睫毛上的雨水。
“知道了就快跑!”宋晓娜转身,“我们…”
她蓦地僵住。
炙热的喷涌声在雨夜里响起。
片刻,她缓缓回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李雨菲。
在她转身的刹那,李雨菲拔出了她腰上的匕首,抓着她的头发,割开了她的脖子。
防止宋晓娜通过祈祷治愈伤口,这一刀,李雨菲用尽了全力,将她的气管一并割断。
砰……
她倒了下去,热血混合着冷雨流了满地,那双眼睛还死死望着李雨菲,满是震惊。
匕首脱手,被黏腻的血液滑出了李雨菲的手掌。
她噗通跪在了宋晓娜身旁,蒙上了宋晓娜的眼睛。
良久,宋晓娜听见了一声沙哑发颤的,“够了……对不起”。
如同那天上场比赛,李雨菲看见了宋晓娜伤痕累累的双脚。
那是李雨菲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要强如宋晓娜也是会累的。
原来其实宋晓娜,也需要休息。
掌心下的双眼慢慢冷却,最后,李雨菲感受到了宋晓娜颤动的睫毛。
她在她手下、在这场灰暗的冷雨里闭上了眼睛。
「宋晓娜,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
意识的最后,宋晓娜想起了李雨菲问的这个问题。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她和程煜舟一样,无法不被生机勃勃的她吸引。
李雨菲,她也想问她:
为什么她可以那样目中无人?
为什么她一点儿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为什么她不对失败失误感到羞耻?
为什么她无知无有,却不论何时都能自信地欣赏自己、坚定地爱着自己?
为什么她能那么坚强;为什么能那么随心所欲?
为什么每当她疲惫痛苦、连自己都讨厌自己时只要看一眼她蓬勃热烈的模样,就又能获得一口喘息、一点的生机?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那样耀眼美丽?
李雨菲,她真是羡慕她啊……
灰色的铅雨飘飘渺渺如烟如纱,李雨菲跪坐在泥泞的血水里。
如有感应,她抬眸望向身后第二教堂的方向。
隔着湿冷灰暗的雨帘,她与不远处的程煜舟四目相对,凝望无言。
灰雨与黑雾阻隔了视线,她看不清程煜舟脸上的表情,隐约觉得,那是一种如这场丝雨一般的哭泣——
作者有话说:啊呀,怎么都惨惨的
听到自己侍奉的神明被下面一个主教变成了修女随意驱使,接下来还要把神堕化成恶魔:
虔诚一生的大主教程煜舟快要昏厥过去。
第148章 第四十九章 失落庄园
李雨菲翻了个身。
这是送宋晓娜离开的第三天。
两天里, 杀死宋晓娜的回忆盘踞在李雨菲脑海。
匕首割开皮肤血管组织的触感挥之不去,气管断开后那刺沉的呼吸声犹在耳畔。
杀了三年恶魔的经验在杀死熟悉的活人时,不值一提。
李雨菲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两天, 用来整理思绪。
她反复思考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却始终没能得出一个答案。
唯一确定的,是她不能容忍这座怪谈继续下去。
对于宋晓娜的离开,整个庄园没有任何波澜动静。
程派幸灾乐祸, 宋派也滋生窃喜,马上推出了新的头领。
和宋晓娜交好的、和宋晓娜不好的人们, 仿佛都在一夜之间对她恨之入骨、避之不及;
而见过了程煜舟诡异姿态的人们也仿佛集体失忆,对那天的事没有多少记忆。
“菲菲。”房门被轻轻叩响, 门外传来程煜舟的声音,“我进来放点吃的, 可以么?”
李雨菲坐在床上,没有出声。
过了会儿, 门被试探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入门的程煜舟与她相望,他冲她讨好地微笑, 眼底布满悲伤与愁绪。
那笑容倦乏黯淡,像是方玉舟的表情。
李雨菲抄起床头的水晶杯对准他——砸出去的瞬间,她看见程煜舟的眼睛亮了起来。
李雨菲忘记了程煜舟曾对她下过的暗示:每触碰一次他,她的负面情绪都会消散, 她对郑建彬的记忆也会淡去。
可就算李雨菲忘了这一茬,她也知道程煜舟在期待什么:他是觉得自己打他一顿出了气, 这事就过去了。
做梦!
她杯子要砸,她事也不会忘!
玻璃扔出去,没碎,地上铺着地毯, 只是摔裂了一道纹。
程煜舟抿唇,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杯子。
“菲菲,”他握着有了裂痕的玻璃杯,“外面天气很好,你想出去逛逛么……让安安陪你?”
“我当然想去!”李雨菲蹭地冒了火,“我三年没去时装周、没去派对、没去线下活动了,首都那边的品牌方找我参展,你知道这机会多难得吗!你倒是让我出去啊!”
“……”程煜舟哀声乞求,“再等等好么,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缩小和外面世界的差距。”
“你是故意气我来的?我要的是更大的怪谈?!”李雨菲睁眸,“程煜舟,别装傻,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怎么着?”李雨菲起身,朝他走去,“我现在和你说话了,你要和我玩冷暴力?”
“抱歉,菲菲……”程煜舟半垂眼睑,“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一直以来,程煜舟都不想将太多的隐患担忧摊到李雨菲面前,但他也清楚,李雨菲现在还愿意和他沟通有多么难得。
“菲菲,我必须收集大量的负面情绪用来对抗风险。”他坦言,“我们尚未了解这个世界的法则、体系,如果不抓紧汲取力量,一旦出现更高位的存在,我该如何守护你?”
“你也知道这个世界很危险、有更高位的存在啊!”李雨菲又恨又急,“去你该去的地方、做其他灵魂该做的事情不行吗?
“[世界]已经发现了这里,它会派人来收拾你,你收集的负面情绪再多有什么用,怎么可能和整个世界对抗,人家可是收集了几万年、几十亿人的负面情绪,你怎么和它打!”
“那我也不能放弃。”程煜舟悲伤道,“一只燕子的身上就是上百羽毛,这样的燕子又有成百上千,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怪谈。菲菲,外面太危险了。”
“又不会真的死掉!”李雨菲不以为意,“就算我运气不好,又进了别的怪谈,我死了就能出去,不影响什么。”
“但经历过的痛苦不会消失。”程煜舟瞌眸,“为什么非要出去呢,菲菲,你在外面并不幸福啊……”
“谁说我不幸福!”狐狸眼眼角上扬,李雨菲扬声,“我在外面过得好好的,谁要你多管闲事!”
“你在哭。”
“你总是哭。”程煜舟涩然抬眸,凄然喃喃,“菲菲,进来的那一天一夜你都在哭啊,你叫我怎么忍心…怎么能够视而不见,熟视无睹。”
那耀眼炽热的太阳,降临在了为她而建的庄园里,却是在哭泣。
他怎能无动于衷。
随着对郑建彬的遗忘,程煜舟所说的这些事情李雨菲也印象模糊。
她不记得了那些事,眼睛却无端发烫,在他几欲落泪的注视下一同变得酸涩、变得潮润。
“那又怎么样!”她拔高声音,“程煜舟,你已经死了。我是哭是笑都和你没关系,谁允许你干涉我的人生?”
“菲…”“闭嘴,我不想听废话,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放人!”
程煜舟喉结滚动,咽下喉中的咸涩。
“不,”他艰难而坚定道,“唯有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那就不用聊了。”李雨菲一指门口,嘶声厉喝,“滚出去,给我滚!”
程煜舟欲言又止,最终将带来的食物放下。
他回望了李雨菲一眼,眸中是泥泞的哀伤。
房门被轻轻带上,李雨菲立在房中,眨去眼中的湿热。
混账东西王八蛋!以为她没办法了?
狗东西,瞧好了,用不着什么[世界的爪牙],她李雨菲就能把他的怪谈拆了!
……
王安安很久没有这么心神不宁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天前,女神巡游的活动突然叫停。
那天开始,她再没有见到李雨菲。
她给李雨菲发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程煜舟还是照常出席弥撒,对外说是李雨菲身体不好,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可这里不是只要向女神祷告就能百病全消的么?
王安安向程煜舟提出想见李雨菲,被程煜舟婉拒。
被拒绝时她明显感觉到程煜舟状态不好,他的外表没有任何异样,可眼神里透着一股漠然的疲惫。
种种迹象让王安安甚至开始怀疑,李雨菲遭遇了不测。
各种可怕的猜想萦绕于心,王安安计划着要不要翘了明天的晨间弥撒,避开程煜舟偷偷去七楼看一眼。
正盘算着这事,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安安惊坐起身,看了眼手机。
凌晨一点,谁会来找她?
她警惕地问:“谁呀?”
“是我,李雨菲。”
王安安大惊,立即跑去开门。
房门之外,无人的走廊上,站着一身黑色运动衣的李雨菲。
她抱着一把古朴华丽的长剑,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见了王安安,她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来:“安安。”
“雨菲姐!”王安安急忙侧身让她进来,“雨菲姐,你这几天去哪了,怎么不回我消息?姐夫说你病了,是真的吗?”
“没什么事。”门口的李雨菲微低着头,“……安安,能先帮我倒杯水么。”
“嗯?啊好。”王安安不疑有她,去拿桌上的烧水壶。
转身之际,她突然听见金属摩擦的锵声。
王安安回眸,那一霎,刺眼的冷光占据了她全部视线。
她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左胸出奇的冷。
滴答……
有血液从她胸口滴落在地。
细窄的长剑刺入了她的心脏,王安安茫然开腔:“雨菲…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李雨菲双手握着剑柄,她垂着头,一味喑哑颤抖地喃喃,“……对不起。”
噗哧。锋利的长剑骤然拔出,滚烫的鲜血溅了李雨菲半身。
她没敢去看王安安的表情,湿滑黏腻的双手死死抓着剑柄,对着前方再度刺去——
噗哧、噗哧、噗哧……
杀人,原来这么费事。
带着一身血再去找其他人,别人就会有所防备,可要是清理完再去,一天最多只能杀两三个。
她有近九百号人需要杀死,每隔两三个月还会有新人进来……
糟透了……
如果神真的会为每个人的命运埋下伏笔,那她的预兆已在与程煜舟认识的那一年反复显现了上百次。
那一年,李雨菲面前堆满了水池放水问题。
她曾以为现实里绝不会有那么傻逼的水池管理员,过了三十岁才发现,最大的傻逼就是她自己。
到底要杀几天、要杀多久?
她连二年级的数学题都算不清了。
又或许,算不清才是一种慰藉。
拖着血迹斑斑的长剑,她如幽灵一般在这座城堡里游荡。
奢靡的巴洛克风被昼夜不息的灯光照得光明灿烂,却听不见半点活人的声息。
身后留下了一长串血脚印,当李雨菲站在电梯前,透过凌乱的散发,她看见了镜门里的程煜舟。
他站在她身后,不知跟了多久、看了多少。
那双清矍的黑眸充溢痛苦,他张口,几近无声的嘶哑道,“求你了,菲菲……”
李雨菲拖着剑,反身斜砍向他,从腥甜的喉咙里挤出字来:“滚!”
剑刃之下,他化作一抔黑烟,如她所愿消散在空中。
李雨菲头昏脑涨地回到了七楼,洗去身上的血污。
凝结干涸的血极难清洗,她搓得皮肤发红,扯得头发断裂,才勉强弄干净自己。
镜子里照出鬼一样青白的脸。
李雨菲定定盯了会儿,要是她真的是鬼,事情会不会就简单很多?
不论是阻止程煜舟还是破坏这个怪谈,又或者别的什么……如果她是鬼,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容易一点儿?
不,这又不是她的问题!这是程煜舟的错!
为什么他要是鬼?
如果他是人,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他为什么要是鬼,他为什么就不能是个普通的人类!
「等过了年,把你的画像放进去,就可以举办婚礼。」
「菲菲,我好高兴啊……」
好烦…烦死、烦死了。
这么离谱的怪事,居然要她赤手空拳独自解决?
孙悟空那么神通广大,取经时菩萨还给了三根毫毛,她怎么连根毛都没有!
低头,李雨菲望着落在洗手池里的断发,每一根都沾着洗不掉的血。
血色裹着黑发,黑黑红红的线条密密麻麻,纠缠不清。
有没有路过的神佛能看见他们,救救那些无辜的受害者、送程煜舟往生去?
再不济,有没有什么恶魔能和她做个交易,她愿意用余下三分之一…不,余下一半的生命,换那个蠢货投胎转世。
有没有谁,能帮帮她……
帮帮他……
没有神,没有佛,也没有恶魔。
冰冷潮湿的镜子里,只有李雨菲自己。
她抬手揩去眼睫上的漉湿。
自己就自己!
向来如此,她一个人就能行!
起初只是一把长剑,那是把华而不实的收藏品,刃上很快有了缺口,它于是被李雨菲抛弃,换成了斧子。
她努力杀死视野内的每一个人类,效率低下,进度缓慢,可也在稳步推进,每一天都有收获。
一周、两周、一个月……李雨菲每天一睁眼就拖起斧子往前搜寻,不杀到人她绝不停下;杀累了,她也懒得回去清洗,就地躺下,抱着斧头蜷缩着睡一会儿。
有体内的黑雾在,没人能伤她,要是有人能趁她睡着时杀了她,她还得谢谢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多久,李雨菲的衣服不见一处白,她的头发腥臭干硬。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只是一味前行,尽己所能地使出每一分力气。
当又一颗头颅掉落在她斧下时,李雨菲仰头,望向了天空。
碧蓝色的晴天,太阳大得出奇。
真不可思议,整整三年,除了宋晓娜死的那晚,庄园永远都是阳光灿烂的晴天。
谁怀哪吒了?
还是宋晓娜是什么苦情剧女主吗,三年的晴天就为她破例下了场雨。
李雨菲眯着眼,那轮巨大的太阳似乎在渐渐变红。
不,不是错觉。
天空渐渐变成金色,太阳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化作一朵盛开的暗红玫瑰挂在浅金色的天幕里。
她陡然一怔,蓦然起身。
周围不是街道,眼前哪有死人。
她正坐在卧室的床上,头顶是金红交织、绣着华丽玫瑰纹样的床帐。
李雨菲呆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十指白皙修长,没有一点老茧;衣服与皮肤都干净舒适,她的卷发也妩媚靓丽地披在身上。
那一个月的屠杀不见一点痕迹,就像是——她从试练塔里出来,迈出塔的那一刻,方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战斗都只是幻境。
“啊…啊……”
李雨菲抱住脑袋,崩溃嘶嚎。
是真是假?是梦境还是现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不知道、她做过什么?她杀了谁?没杀谁?她有没有杀人?她的努力全都白费?她脑子里哪些是真哪些假,哪些是她的想法、哪些不是?
她还是她吗?她还能做什么!
李雨菲蓦地翻身下床,赤脚奔向露台。
阳光灼热,刺得她恍惚了一瞬,晃神之际,耳畔隐约传来宋晓娜的声音:
「程煜舟无法离开怪谈,只要你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站在露台,炙热的炎日当头,望着栏杆外的空地,她生出了强烈的尝试欲。
“不——不要!”一双胳膊骤然从后环住她的腰,从胸膛到指尖都在颤栗。
李雨菲回头,看见死死抱着她的程煜舟。
他瞳孔收如针尖,用力到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唇齿发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下、下来…求你、求求……不要,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的李雨菲与程煜舟六岁时的那一幕重叠。
他用力抱着她,把她往屋子里拖,要她远离高处。
“放手、放开!”李雨菲踢蹬着,死命抓着露台围栏,不肯被他拖进房间,“撒手!滚呐!我就要跳、就要跳!你有本事就把我锁笼子里,不然我今天跳不了,我明天还跳!”
“不要!不要!”程煜舟心神俱裂,他跪在李雨菲身下,死死抱着她的双腿,痛哭流涕,“你答应过我,会愿意陪着我的,为什么要反悔?你不爱我了么菲菲?”
“你让我怎么爱?”李雨菲嘶吼,“是个人都没法爱你啊程煜舟,你能不能有一点自知之明!”
“不爱我?你不爱我了……”
愣怔着,他仿佛是顿悟:“难怪…难怪你要离开……原来是你腻烦我了……”
“我明白了……”他慢慢抬眸,望向李雨菲的眼睛,勾起一分虚幻的笑意,“菲菲,看着我:你是爱我的,你爱我,我们两情相悦,你是喜欢我的啊。”
奇异的黑光在程煜舟眼底闪现,那黑光从未如此浓郁、从未如此强烈。
这是程煜舟死守的底线,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获得虚假的感情。
但在李雨菲做出和方玉舟一样选择的刹那,程煜舟再无暇顾及。
陷在诡异的光芒之中,李雨菲的瞳孔逐渐涣散。
程煜舟直勾勾盯视她,重复低吟:“你爱我的,菲菲,你忘了么,你向我求婚了,我们交换了戒指,你一定是爱我的。”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求你、求你爱我,好不好……”
“爱你个头啊!”发根一紧,李雨菲薅住程煜舟头发,把他从身上撕下来。
程煜舟愕然抬眸,与怒气腾腾的李雨菲对视。
她剧烈喘息着,看向他的双眸浑浊、涣散,已然被他注入了爱他的指令。
可她也在气恼、愤恨,宛如怒火燃烧的玫瑰,蓬勃旺盛的情绪从失去焦点的眼中喷发而出,势要烧尽那层灰雾。
程煜舟被这浓烈炽热的生命力所震慑,死去的心脏怦然悸动,随着李雨菲的急促的呼吸起伏搏动。
他不得不臣服,不得不为她摄魂夺魄。
正因如此,他不能舍下她,他不能失去她!
想要…他想要啊……
程煜舟颤颤伸手,抓住了李雨菲的裙摆。
他仰头,眼眶渗出黏稠的黑雾,“爱我……菲菲,求求你喜欢我……”
大脑一片混乱,李雨菲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滚烫如火。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在怪谈里努力经营了那么久,终于丰衣足食了,却骤然得知程煜舟就是幕后元凶;
她又努力地杀了那么久,快要把人都送出去了,却骤然得知那不过是一场梦。
她气得浑身发抖,气得真想要杀了他,却又陡然意识到,自己这三年、这一个多月,亦是程煜舟一生的写照。
起初,他努力融入学校,劝说她学习、辅导她功课,构画了和她一起升学的成长之旅;
终于,他不再是被霸凌的另类,他与她确定了心意,却骤然被带入公司,被迫与她分离。
他开始拼命工作,努力争取更多的自由,为自己设下一场婚姻的美梦;
终于,他得到了自由,也软化了她的态度,死神却骤然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用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步步为营,努力构建了这座欣欣向荣的庄园;
终于,他们两情相悦,互许余生,这份幸福却又骤然间崩塌破裂。
程煜舟的一生充满了泡影,他在那三座试练塔里挣扎、拼命,涕泗横流地爬出塔后,一回头,此前种种不过是虚无的幻影。
李雨菲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挪开,她想要抱他,想要揍他,想要骂他,想要埋进他的怀里崩溃大哭。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在戏弄他们……
“爱我吧菲菲……”他匍匐在她脚前,卑微入尘,沙哑哽咽,“我会对你好、会对你很好很好,你说过只要我对你好,你就会爱我的……”
爱他……
李雨菲抽噎,他还要她怎么爱他?还要怎么爱!
她但凡有一点点不爱他,又怎么会这么痛苦、这么狼狈;但凡她能不爱他,她早就听宋晓娜的话杀了他。
瞎了眼的王八蛋,她这辈子的优柔寡断都给了他,他还要她怎么爱他!
“程煜舟。”李雨菲头痛欲裂,不知道为什么,听程煜舟说话让她一阵阵发晕。
他是给她洗脑了吗,可她没有一点儿违和感,还是说她被程煜舟的煞气侵蚀了?
“你真就那么缺爱,没了我活不下去了?”
程煜舟扯动嘴角,细密的黑烟淌满两颊,如毒草从眼眶向下攀爬。
“呵啊……”他痴痴地苦笑,“从第一次见到你,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靠幻想你的模样度过的。”
“菲菲……我不能没有你,让我怎么样都好,求你看我、看看我……”
他迫切地想和李雨菲对视,眼球已全然溶化在浓郁的黑烟里。
那双眼眶空洞漆黑,却依旧清晰可见痛不欲生的悲戚绝望。
为什么洗脑不起效?
为什么她还是不爱他?
他已经将暗示的强度调到了极限,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决绝,为什么她还是不肯爱他?
她的内心深处如此厌恶憎恨他?连非人之力都不能令她产生丝毫动摇?
菲菲、菲菲……他的太阳,他已罪无可恕,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了么……
如果连洗脑都不能改变李雨菲的心意,程煜舟再不知道还有什么转圜之法。
他可以消除她的记忆,他们重新来过……
这个想法甫一升起,露台之外的空间倏地在程煜舟眼中扭曲变形,恍惚间,他竟看见方玉舟立在半空!
她的皮肤白得透明,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灰。
女人眉间是挥之不去的愁绪与憔悴,她悬在空中,静静望着他,仅剩的一丝力气用作憎恨。
她恨他、她恨他、她宁死也不可能爱上他!
那怨毒的目光如毒刺刺进程煜舟的喉咙,他登时喘不过气来。
母亲的埋怨和体内程延东的血脉撕扯着,令他椎心泣血,绝望不已。
他不想这么样对她,可她不爱他,连洗脑都不能让她接受他。
他蜷缩着,如同被拔壳的蜗牛曝晒在烈日下,只余痛苦微弱的呻吟:“菲菲、菲菲……求你……”
求她别离开他、求她别讨厌他、求她别难过、求她别伤害自己求她幸福,求她原谅他……
求她爱他。
李雨菲阖眸。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程煜舟到底在想什么?
他到底想要她怎么样?
这些问题想不通、理不顺,比起这些,她先要问清楚自己——
和程煜舟在此分开,是她想要的结局么?
她会彻底看不见他,她不知道他未来会面临什么,不知道那什么燕子什么爪牙会不会伤害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见她继续祸害世人……
宋晓娜没有错,杀死程煜舟,才是对世人最稳妥最无后患的思路。
他必须死,否则无人保证,这怪力乱神的世界会不会让程煜舟找到再次开启怪谈的方法。
和程煜舟分开有太多隐患,太多风险,以及——她能够忍受再一次与他永别么?
再体会一次程煜舟逝去的六年,她做得到么……
没有神佛路过,没有恶魔感召,连向来聪明的程煜舟也已精神崩溃,无法再为她剖析难题的答案。
这个房间里,还能思考、还能作出决定的只剩下李雨菲自己。
既如此,李雨菲便不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她只遵循自己的意志。
“你,”她抬起脚背,碰了碰程煜舟,“去把匣子打开。”
程煜舟一怔,迟缓地抬头望她。
此间之神,认定他罪无可赦,宣判了他的死刑。
李雨菲低头看向他。
“程煜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要是你听话,我还愿意在最后的时间里爱你。”
“不然——”她侧身,在被风拂起的发丝中,望向下方的玫瑰花园,“我会用我活着的每一天,不惜代价地尝试杀死自己。”
她的侧影与远处方玉舟单薄的身形相重叠。
她坚定地望着楼下,她怨毒地凝视他。
她们都在排斥他,一寸一缕地从他身边流去。
[留下她。]低沉冰冷的嗓音在程煜舟耳畔响起,那是程延东的声音。
[留下她,将她隔绝,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你。]他在他耳边说,[早晚有一天,她会属于你。]
不,她会恨他,她永远不会属于他。
[那你至少能够拥有她,能看见她,能随时将她拥入怀里。]
黑雾窜动着,男人的声音离他愈近,他俯身低语:[憎恨又如何——她恨你的模样多么迷人,多么美丽。]
程煜舟十指收紧,黏稠的黑雾自身下向外淌去,他如被蛊惑一般痴怔地望着李雨菲,难以移开半点注意力。
“你选好了没。”李雨菲回眸,那双明媚的狐眼潮红含泪,像是他们重逢的那一晚。
那个晚上,她哭泣不止,他于是发誓,就算是与恶魔为伍,他也要抹去她的愁绪。
[看呐,她在为你哭泣,你怎么舍得放弃?]
程煜舟深深闭眸。
他跪在七楼的露台,这是整座城堡唯一能尽览玫瑰圃的地方。
这座他设计建造了七年的城堡,一共153间房。
153,意味‘深刻的爱情是信仰、奉献、忠诚,以及尊重’。
躁动的黑烟一点一点地平息、回收,他回忆起建造的每一间房,房间的大小、朝向、布置的摆件……从一楼开始,程煜舟一间一间往上数,每一间都是他亲手打造,每一间他都如数家珍。
每回想一间,黑烟便平息一分。
最后,不详的烟雾悉数收回了程煜舟体内,再无一点泄露。
他跪在她身前,垂头,“我听你的……菲菲,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照做。”
他怎么能忘记,体内的这根羽毛是为何而来的。
他绝不是程延东,她也不会是方玉舟,她的人生不会止步于此,她的未来一定要是光明灿烂。
取出那只匣子时,程煜舟内心已无太大的波澜。
他杀了让她伤心的男人,现在,该轮到他自己了。
“宋晓娜说,这是能弑神的道具。”看向他手中精美的匣子,李雨菲问,“她说的是真的么?”
“是。”程煜舟道,“任何人、哪怕是我,只要打开它,就会从世上消失。”
创立怪谈以来,程煜舟吸收的每一份负面能量,都从中抽取了一部分用来制作这个匣子。
再次回到她身边、得到她珍贵的爱意,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控制不了日渐膨胀感情。
从一开始,他就防范着自己成为第二个程延东。
如果有一天,他不受控制地做出了伤害她的行为,又或者她受够了他、不想再留在这里,那时这个匣子,就是从前的他留给李雨菲的最后一道保险。
这是他对她最原初的爱意。
得到了程煜舟的确认,李雨菲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你死之后,这个怪谈、这里的人们会怎么样?”
“怪谈可能还会残存一段时间,但遮挡结界的围栏会撤掉,迈出结界不会再出现尸体,以往留下的尸体都只是怪谈创造的假象。你可以让他们走出这里。”
“那你呢?”李雨菲问。
程煜舟蹙眉而笑,“我会从你的世界彻底消失。菲菲,不用担心。”
李雨菲抿唇,没有言语。
彼此沉默后,程煜舟惴惴开口,“你说过,只要我听话,就会爱我的。”
“嗯。”李雨菲点头。
程煜舟将匣子放去桌上,他身上扩散的黑雾已全部消失,恢复了普通的人类模样。
“那最后,可以让我…以你丈夫的身份死去么?”他单膝跪在了李雨菲身前,仰望着她,“菲菲,我来不及准备婚礼了,我们再交换一次戒指,可以吗?”
李雨菲垂眸,她看见了至今还在程煜舟手上的戒指,而她的那枚,估计已随着宋晓娜去了另一个世界。
“可以是可以。”她目光微移,“但我的那枚……弄丢了。”
她还是没直接告诉他,她把戒指给了宋晓娜表决心。
程煜舟一愣,准备拿出戒指的动作顿住。
他立刻意识到,扔掉戒指不是李雨菲的授意,那枚戒指是宋晓娜擅自从她那里骗来的!
“没关系。”他豁然弯眸,破涕为笑的孩子一样,“我再做一次、再做一次就好。”
涓涓黑烟在他指尖凝聚成型,一枚崭新的钻戒出现在了程煜舟手中。
他仰脸,期待地望着她,眼里是十年如一日的爱慕。
“菲菲,你愿意嫁给我么?”他问着虚妄的假设,表情神态却郑重紧张,饱含希冀。
李雨菲忍住鼻尖的酸涩。
她向他伸出手,点头,“我愿意。”
霎时间,青年的脸上焕发出盎然欢喜,他将那枚戒指重新套进了她的无名指,笑得满足开心。
李雨菲拔下他本就戴在手上的戒指,当她又一次为他戴上时,倏地发现,程煜舟的戒指内壁刻着什么。
不是什么名字首字母,也不是什么特殊日期,是一圈玫瑰荆棘。
这是什么?
李雨菲也戴了好几天的戒指,她记得自己的戒指里并没有这圈荆棘。
这不是她的错觉,她的无名指上光洁一片,而摘下戒指后程煜舟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圈荆棘红印。
玫瑰荆棘、戒指……陡然间,那个他曾向她讲述过的神话故事回忆浮现:
「赫菲斯托斯为了让妻子回心转意,为她打造了一只独一无二的玫瑰戒指,叫作‘玫瑰的忠贞’」
「戒指上不仅有代表美与爱的玫瑰,还刻满了荆棘,警告着阿芙洛狄忒不要忘记宴会上的羞辱,必须忠贞专一」
「阿芙洛狄忒看见这枚戒指,明白了丈夫的用意,于是戴上了它,与赫菲斯托斯和好了」
“玫瑰的忠贞。”注意到李雨菲盯着那圈荆棘,程煜舟羞赧愧疚,“我刻意诱导了叔叔投资失败,所以设计婚戒的时候,我抱着侥幸的幻想,希望自己也能得到你的原谅……抱歉,很恶心吧,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恬不知耻地要你原谅,甚至妄想你能像赫菲斯托斯那样来哄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取下戒指,“我现在就把荆棘去掉。”
一只纤长的手按住了他。
“你爱留就留着吧。”
程煜舟讶然抬眸,见李雨菲皱着眉,“但我记得,赫菲斯托斯是个丑八怪吧,你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哪个男的会把自己代入美神维纳斯,把花容月貌的妻子代入火神的?
真离谱!
程煜舟身上净是些离谱的事,他自己也是个离谱的玩意儿。
程煜舟愣愣望着李雨菲,片刻,他垂下眼睑,让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
“好。”他握着无名指上的荆棘戒指,微笑着开口,“那就这样了……”
李雨菲没有说话,他自觉拿起了冥后的匣子,掀开匣盖。
耀眼的金红色光芒从匣中迸发而出,李雨菲瞳孔微缩,那光芒的颜色与她的灵魂如出一辙。
沐浴在她光芒下的程煜舟挽起一抹涩然的笑意,“菲菲,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他的身影在与她灵魂的光芒里渐渐淡去,当他几乎已是半透明时,李雨菲兀地开口:“程煜舟。”
程煜舟看着她,他已无法说话,用偏头的动作表达他在听。
“你就偷着乐吧!”
那一抹玫瑰的倩影撞进了他的怀里,她埋在他的胸前,嘶哑哭喊,“你这祸害人的东西,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最后还有我这样的漂亮老婆陪你殉情!”
“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啊你!”
程煜舟登时睁眸,他惊愕焦急地推开李雨菲,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既说不出来话,也推不开她。
她死死扒在他身上,脸紧贴在他胸前,泪水没能像从前那样晕染在他胸口,径直穿过了半透明的灵魂,坠落在地。
“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每一件都让我想暴揍你一顿,不过,我也有一件事瞒了你。”她哽咽着,呼吸滚烫,即便是灵魂,程煜舟胸口都一阵灼痛。
她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程煜舟,我不讨厌你。”
“你死的六年,我反反复复日日夜夜都只想一件事——”
她泣不成声:“我为什么要那样折腾你?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告诉你我不讨厌你,我只是不想那么早结婚,我只是…迷茫又害怕……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她从他怀里抬头,满脸热泪。
那双红肿泞湿的狐狸眼深深凝望着她,她说,“程煜舟,这一次我赶上了,我和你一起去。”
徒留残影的程煜舟疯狂摇头,将她往外推却。
可他已离开她的世界,死去的灵魂无法奈何活人分毫。
程煜舟残存的影像潸潸落泪,直至那最后一点灵魂的碎片消失,李雨菲闭上了眼睛。
她再目中无人,也不能对那么多人的命运视若无睹;
可在这里和程煜舟分开,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离开这里,她不知道程煜舟会不会继续作恶,也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会不会遭到天谴。
[世界的善意]已经深入这里,[世界的爪牙]又怎么会放过他。
而离开他的她,又是否能好好活下去?
不能了。
她怎么可能再舒舒服服自由自在地生活,她又会在每一次感受到快乐时想起他;会在看草长莺飞、浮光跃金、在看见一切美景时想到他。
至此往后,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都在提醒她程煜舟死亡的事实。
他死了,那份愧疚、那份痛苦会如影随形缠在她灵魂深处,不放她喘息片刻。
她好不容易熬过了他死后的六年,要她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做梦!
他程煜舟哪有那么大的脸,让她为他痛心两次!
李雨菲抓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朦胧模糊地望向窗外。
等着她。
等她把他们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收拾完、把所有人送出去后就来见他。
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可能她死了也见不到了,人死了会变成灵魂,那死掉的灵魂又会去哪里……
不管如何,反正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作者有话说:程煜舟:输入指令:‘让李雨菲爱我’,执行当前代码,Enter确认运行……运行,怎么没运行?
[当前代码已执行]
程煜舟:是我拼写出错了么?
[当前代码已执行]
程煜舟:机子坏了吗?
[当前代码已执行]
[当前代码已执行]
[别敲你的破回车了,都说了当前代码已执行!]
众所周知,双死是HE;
而女主也是宠男主宠到把命都给了他,所以这是HE宠文!
开个玩笑,别担心,一定会是HE的,不仅是男女主,还有被迫在庄园生活的其他人,大家都会有个相对较好的结局。
第149章 第五十章 失落庄园
[程煜舟——]
庄园上空, 一只黑背白腹的大燕掠过。
它边飞边叫:[程煜舟,我回…]
声音戛然而止,燕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丝丝缕缕外溢的黑烟。
下方的怪谈无比巨大, 是它开拓过最大的怪谈, 可现在怪谈的力量正在溃散,不见一个人类。
整个怪谈空空如也,程煜舟也不见踪影。
燕子立即联系自己留在程煜舟体内的羽毛, 旋即愕然发现,那根羽毛竟被折断了!
折断了!
普通恶灵是绝没有反抗它的力量的, 能自行把羽毛折断,燕子无法想象自己走的这两天程煜舟到底积攒了何等庞大的负面能量。
羽毛破损, 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一切力量,又变回了普通亡灵。
该死!它可是和主人说了程煜舟的事, 主人被勾起了兴趣。现在程煜舟成了平平无奇的灵魂,它怎么跟主人交差!
燕子怒急攻心。它联系不上羽毛, 去城堡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程煜舟。
它飞驰在空中,极目眺望, 终于,在靠近出口的结界边上看见了一抹人影。
一个女人。
她缓慢地走在这条通向外界的林荫道上。
不知不觉间,庄园里有了风。
如同被刺破的气球,庄园里的风力越来越猛。
随着怪谈的溃散, 程煜舟洗脑的影响也渐渐消失,这三天, 李雨菲回想起了一些事。
她终于记起来王安安口中的前男友是谁。
她的记忆全都恢复了么?
这就是所有真实的记忆了?
这就是他对她的所有操控?
在怪谈里整整三年,有这么作弊的力量,他就只是抹去了她脑中的一个前男友?
会不会当反派啊!她还有一个球队的前男友呢!
三十年了,他程煜舟到死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这三年、这三十年和程煜舟相关的点滴记忆反复涌现, 李雨菲晃晃悠悠地走着,脚下踩着的是她来时的路。
她被郑建彬硬拉着进了这条路;
第一次试着出去,是宋晓娜在前,程煜舟背着她在后。
这次离开的路上,宋晓娜再一次走在了前头,打了先锋;
而没了郑建彬,也没了程煜舟,最终走这条路的是李雨菲自己。
男人都是废物,郑建彬是,程煜舟更是,她必须自己作出决定。
她决定踹了郑建彬这个没用的废物;
她决定把程煜舟的路夺过来,强迫他按照她的心意走。
李雨菲人生里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如此,不一定完全正义,但不论何时回顾,她都能问心无愧。
程煜舟已是方寸大乱、六神无主,那就由她来决定他们未来的路。
所有人都已离开,她巡查了一天确保没有遗漏后,终于自己也来到了这面结界下。
这是程煜舟为她筑就的庄园,他希望她能在这里无忧无虑的幸福快乐。
李雨菲扪心自问,这三年的确是她成年以来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哪怕充满了诡异的规则、奇怪的蚂蚁还有恶心的恶魔,但她在这里确实过得还不错。
他总是说他会对她很好很好,反反复复地提,不知道到底是在向她保证,还是在警告他内心里的程延东。
不论是哪一种,他做到了。
李雨菲回眸,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失落的庄园。
程煜舟,他已经对她足够的好。
从来没有人能比她更加爱自己,父母不能、朋友不能,唯有程煜舟,他是她生命里最夺目的一朵玫瑰。
所有玫瑰都在向李雨菲展示美,要她感恩,要她牢记他们为了她开得多么辛苦;
唯有程煜舟,那个白痴,抓着自己的心脏插在了荆棘上,伪装成是一朵光鲜亮丽的玫瑰花。
他真当她看不见吗,她笑,他就笑;她哭,他就痛,那颗血淋淋的心脏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搏动,她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迈出结界,这片充满玫瑰的梦幻将彻底沦落成一场名为程煜舟的旧梦。
她不会让一场梦把自己的人生困住。
程煜舟,等她料理完后事,马上就来见他。
女人扭头,朝着出口迈步。
浑身焦黑的灵魂站在她身后,他默默注视着她,寸步不离随她左右。
冥后的匣子杀死了[世界]里的程煜舟,他再不能与她相见,但他还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此刻的他只是一名丧失所有特殊能力的亡灵。
他与李雨菲相隔阴阳,没法规劝她,但万幸,他未曾告诉过她,结界会让人遗忘。
出了这道结界,李雨菲会彻底忘记这三年、忘记他带给她的所有痛苦。
她依旧是郑建彬的女朋友,依旧是个性鲜明的美妆博主,会马上参加品牌方的活动。
她不会死,她不会是第二个方玉舟,她还有无数个精彩的日子要过。
这是最好的结局,尽管他不能看着她慢慢变老,但程煜舟还是由衷庆幸、由衷感恩。
这样就好。
他神色柔软地目送李雨菲离开。
李雨菲抬脚,正要出去,旁边突然窜进个人来!
“嗬!”她吓一跳,吃惊看着从结界外进来的少女。
怎么回事,怪谈不都要散了吗,怎么这时候还进新人?
“喂,那个…”她要让少女离开,就见穿着灰色卫衣的少女左右巡视了一番。
随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锁定了李雨菲。
被她直勾勾盯着,李雨菲莫名有些发怵。
“你…”她开口,眼前骤然一晃,一把宽厚砍刀出现在李雨菲头顶。
昂?
没有任何闪避的时机,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她甚至没有看见少女是何时拔刀,当李雨菲有意识时那锋利的刀刃就已落在她眼前。
噗嗤。
雷霆之势的砍刀忽然顿住,像是砍中了什么,没有顺利地劈在李雨菲身上。
少女微微偏头,流露些许困惑。
李雨菲赶紧往旁边闪去,“你谁啊!你干嘛!”
少女愣怔看着刀下碎裂的灵魂,又看向一旁的李雨菲。
反复对比,她蓦地惊觉:
那个一身领主气味的女人原来不是领主!
[人、人类?!]
一排黑雾从少女头顶颤巍巍冒了出来,仅是文字都透出满满惊慌。
怎么会这样,这个怪谈明明只有她一个实体,她却不是领主!
她、她她差点杀死世界的生灵。
李雨菲瞠目,这些黑烟她再熟悉不过,这少女不是人,她也是领主?
是隔壁的怪谈邻居吗,来哀悼程煜舟的?
还是程煜舟的竞争对手,趁机夺取这片庄园的?
程煜舟也不和她交代一下他们的鬼情关系网!
疑惑之际,面前的少女一改慌乱的神色,倏地凌厉看向李雨菲身后。
李雨菲跟着扭头,见一只巨大的燕子飞在天上。
几缕黑烟在李雨菲身前散开,少女猛然踔跃,凌于高空。
又是它——
拾睥睨着黑背白底的燕子,眼眸森冷。
黑烟凝聚刀上,这次她绝不会放过这只狡猾的鸟。
燕子目瞪口呆僵在空中。
它急匆匆飞过来,还来不及震惊程煜舟变回了普通亡灵,就发现眼熟的少女冲进了结界。
它本能要跑,突然看见[世界的爪牙]居然对人类出了手。
她是怎么回事?对[世界]的生灵动手是绝对的禁忌,连[骗子]都不敢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这座怪谈里只剩下李雨菲一个实体,而她身上又有浓重的领主气息,迷惑了[世界的爪牙];
但还有一种可能——这只[爪牙]背叛了[世界]。
如果是后者,那可是个大情报。
燕子只是多看了两秒,再次扇动翅膀时一道凛冽刚劲的杀气当头落下!
迎接刀光的那一瞬,燕子动弹不得。
它没有死亡的概念,但这一刹那,燕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轰——
万钧之力落下,刀下却空无一物,不见燕影。
刀刃挨上燕首之际,燕子化作一缕黑烟,流向远处。
拾登时抬眸。
怪谈结界之前,一只展翼十数米的巨燕划过苍穹。
这是只不同寻常的反燕,与普通燕子黑背白腹不同,它白背黑腹,除了腹部以外,其余部位的羽毛白如新雪,在阳光底下耀眼夺目。
随着它的到来,一股浓郁的甜味儿冲击着拾的鼻腔。
她急忙捂住口鼻,刀下的黑燕化作黑烟,回到了白燕的腹部,成为白燕腹下千百黑羽中的一根。
巨大的白燕仰首翻转,雪白的双翼转成风旋,在这刺目的漩涡里,它化作轻巧的人形少年,徐徐盈盈落地。
李雨菲就在它旁边,眼睁睁看着一只遮天蔽日的大白鸟变成了白发少年。
它,该说是他,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雪白柔软的发丝里有一抹黑色的挑染。
注意到李雨菲在看他,少年转过头来,好脾气地笑吟吟,[嗨。]
嗬,还会说话!
[骗子]
半空之上,拾握着砍刀的十指紧了又紧,她死死盯着地上的少年,终年平静的情绪掀起骇浪,丝丝黑烟从她眼睛、身上涌动蔓延。
[骗子——]
她眼里容不下其他,刀过头顶,黑烟暴涨冲入刀内,人与刀流星般俯冲向白发少年。
锵——!
这一刀斩下,正中少年额心。
彭然一声,他在她刀下爆开成齑粉,大量白烟弥漫,拾瞳孔骤缩,迅速捂住口鼻,可已然太迟。
白烟钻入了她口鼻,她僵了一瞬,被口中甜蜜的味道所震,久久无法回神。
[甜么?]少年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拾猛然抡刀回砍,少年嬉笑着后跃开去。
他和拾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在拾喘息着再度举刀前,他扬扬下巴,指向一旁的李雨菲,[你确定就这样在人类面前打架吗?我是不介意的,拾,我很乐意和你分享糖果,但那边那个恶灵帮你为人类挡了一刀,现在快要死了哦。]
汹涌的情绪霎时退去,拾陡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
如果不是那个冲上来的恶灵,她已经杀死了[世界的生灵]。
少女惶然扭头,怯怯朝李雨菲看去。
李雨菲睁眼,“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恶灵?”
[我从扈从那里听说了有个叫作程煜舟的恶灵。]少年笑道,宝石般的红眼睛扫视过周围,[他似乎很了不起,不仅把怪谈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凭一己之力窥探到了一些[法则]。最特别的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领主想要当面感谢我。]
[真可惜。]他叹息摊手,[我特地赶过来看他,结果刚来就看见他为了阻止向人类挥刀的[爪牙],马上魂飞魄散了。]
[不、不是的!]
黑烟在少女头顶组成文字,她焦急地对李雨菲比划,[我不是故意杀你。]
李雨菲呼吸凝滞,“他在哪儿?他没有死?他还在我身边?”
[是哦,就趴在你脚边呢。]少年弯眸,[和被掏空棉花的娃娃一样,破破烂烂的,真可怜。]
“程煜舟?”李雨菲双腿一软,跪坐下来。
她什么都看不见,盲人一般在地上焦急摸索,“你真的在?程煜舟?程煜舟!”
拾张了张嘴,试图说话,可对着人类还是难以启齿。
少年在远处意味深长道,[按照[世界]的规则,代替[爪牙]解决怪谈的人类本该得到奖赏,现在可真是……哎呀,拾,你也太粗心了,如果没有它挡刀,你可是把英雄杀死咯。]
少女愤恨地瞪了少年一眼。
讨厌的[骗子]!喋喋不休火上浇油的[骗子]!
她要杀了他,可眼前的女人徒劳摸索着空地,颤颤落下泪来。
“你有病啊,程煜舟……”她喃喃,目光不知要向哪里聚焦,“你死了就算了,没死就苟好啊!她杀了我,等我成了鬼,我们不就能见面了?你做什么多此一举破事!”
拾手足无措地比划,头顶的黑烟组了一行又一行字,但李雨菲不看她,也就看不见她说了什么。
女人失声痛哭的模样令拾抬不起头。
她总是这样莽撞,和其他几位姐姐不同,她不够聪明、不懂交际,胆怯又笨拙。
[对、对不起。]生脆如莺啼的声音从李雨菲身后传来。
她噙着泪回眸,见躲在卫衣兜帽下的少女怯生生开口。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她太少讲话了,声音细嫩生涩,像是刚长出的豌豆尖,[……什么都可以。]
“什么?”李雨菲太累了,她根本闹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切本该尘埃落定,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接受了程煜舟不复存在的结局,可突然有人告诉她:
程煜舟没死。
他还在这里,他就在她身边,他没有被她杀死,却是为了救她而魂飞魄散。
情绪大起大落,却又不知该往谁身上宣泄。
李雨菲不想去探究少女和少年的身份,她不在乎他们是人是鸟,是神是魔。
“你真能实现我的愿望?”红肿的狐狸眼死死盯着少女,“你没骗我?你是说真的?”
拾被她眸中凶恶的亮光吓到,讷讷点头。
“那我要让他复活!我要他变回人,你也能做到?”
拾点头。
李雨菲睁眸。
她本不抱希望,却没想到真的可以实现。
“真的?你不骗我?”她匆忙膝行,抓住了拾的衣服,“没有副作用?他可以变回人?”
被人类触碰,拾颤抖了一下,她强迫自己不要逃跑,努力镇定点头,“嗯。”
“那、那你快……”李雨菲侧身,对着身后的空地,不知道要指向哪里,于是又回头催促少女,“快把他变回来!”
拾扭头,从身上一咬、一拔。
一根纯黑的羽毛出现在她齿间,牙间用力,她将羽毛对着空地的某处射.出。
羽毛消失在了地上,取而代之出现了一抹男人的身影。
李雨菲心脏重跳,她呆呆看着重新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泪水无觉滑落。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程煜舟……他回来了!
“程煜舟!”她扑了过去,把程煜舟从地上翻过来,却见他双眼紧闭,唇色苍白,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她急忙望向少年少女,“他为什么不醒?”
[他可是接了[世界的爪牙]的一刀,没有立刻消散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少年笑道,[不用紧张,有拾的羽毛维持灵魂,他很快就会苏醒。]
[走吧。]拾示意前方,[可以带他出去了。]
李雨菲大大松了口气。
重新见到程煜舟,她缓过了劲儿,狐疑警惕地打量两人:“真的没有副作用?你们不要我的灵魂作为交易?不会在他体内埋了什么控制器吧?”
拾摇头。
少年抬眉:[我是对他很感兴趣,只可惜亡灵承载羽毛数量有限,一个亡灵体内最多容纳一根羽毛。而且,看这情况,他应该是不会愿意再与我合作了。]
[快走吧。]拾小声催促,[这里就要崩塌了,快走吧。]
李雨菲擦掉眼里的雾气。
她隐隐察觉到暗流汹涌的气氛,被叫做拾的少女始终紧握着刀柄,全身紧绷。
这一黑一白两个鸟人不知道什么来头,李雨菲也不多问,扛起程煜舟往外走。
得亏是她,换作其他女生,有几个能扛着程煜舟走那么多路。
程煜舟,能有她这样神仙似的老婆,运气也不算太坏了。
迈出结界之际,李雨菲悄悄回眸看了一眼。
先前的位置上已经不见了少女,她最后一抹余光瞥见灰黑色的少女提着刀朝白色的少年冲去。
李雨菲加快脚步,扛着程煜舟往外跑。
快走快走,老天保佑让她赶在这两个鸟人打得毁天灭地前出去。
迈出怪谈,过了两个S弯,远远的,李雨菲看见了最近的公交站牌。
是车!
她精神振奋,大脑却蓦地昏昏沉沉。
丝丝缕缕的迷雾缠绕在头脑里,将她与怪谈有关的记忆蒙住。
等一下、等等!
李雨菲抱着程煜舟,极力朝远处的公交车跑去,意识逐渐涣散,步履渐渐迟缓。
眼前一黑,冲击性的眩晕搅得她头晕眼花。
砰……
她摔倒在地,李雨菲咬牙,试图撑起自己和程煜舟,胳膊几次使劲,都没能站起来。
眩晕感越来越重,意识的最后,停在站台的公交车朝远方驶去。
她睁了睁眼,视野越来越暗,最终望不见车影,只看见了自己极力向前伸出的左手。
昏迷不醒的程煜舟压在她身上,结界之外的太阳照射着两人,他们无名指上的钻石在阳光下如冰雪融化。
那璀璨的火彩银光化作黑烟,一缕缕散去,成了这座怪谈和李雨菲昏死前最后的记忆。
……
……
“太太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那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您别急,再等一天看看。”
昏昏沉沉间,李雨菲听见有人在说话。
好熟悉的声音……
是谁……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了……
撑开沉重的眼睑,剧烈的疼痛立刻袭击了李雨菲。
她倒吸一口凉气,才睁开的眼睛又死死闭上。
好痛…头要裂开了……好痛……
“菲菲!”
清润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焦心如焚。
李雨菲忍着痛,睁开了一条缝。
在看见床边的人时,她顾不上疼痛,两只眼睛顿时睁大。
“……程煜舟?”
她惊得坐起…没坐起来,浑身都疼,像是被压路机压过。
“是我菲菲,别动。”她的左手被包裹住,“你需要休息。”
什么休息啊,李雨菲惊愕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这张脸她曾描摹过数百次,他的眉骨、他的唇峰、他的所有细节她都一清二楚。
也就是这张脸,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她孤独低落时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她的想象中,可他唯独不该出现在她眼前、出现在现实里。
“你……”李雨菲悚然地睁大眼睛,气若游丝地问,“诈尸了?”
还是她见鬼了?
她果然是忘记了。
程煜舟紧握着她的手,喑哑哽咽,“我会告诉你的,菲菲。在那之前,先把身体养好。”
李雨菲艰涩地闭了闭眼。
全身滚烫如火,她撑不住眼皮,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梦么……
她又梦到了程煜舟?
再度睡去,脑中似乎播放了一场又一场光怪陆离的碎片,每一张碎片里都有程煜舟的身影。
她想仔细看看那些碎片都是些什么内容,可稍一集中注意力,它们就从她的脑海中划过,抓不住一分一毫。
当李雨菲再次醒来,出现在眼前的是陌生的房间。
房里无人,身上高烧般的痛苦已经消失,只有喉咙干渴得不行。
这是哪儿……
坐在床上,李雨菲懵澄地发了会儿呆。
然后决定出去找杯水喝。
她似乎是在床上躺了太久,身体发软,下床后站在原地缓了缓,才有力气行走。
按上房间的门把手,李雨菲闪电般缩手。
她诧异地看着手上的大钻戒——什么东西!
这是当年她和程煜舟的结婚戒指,早就被她压在箱底了,怎么出现在了她的手上,谁动了她的保险箱!
李雨菲冲出门去,迎面与人撞上。
“哎呀呀太太!”一位面熟的老妇人正端着托盘在门口,眼看就要摔倒,李雨菲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站稳身形,老妇人长吁一口气。
李雨菲上下打量她,认了出来,“您是,林婶?”
林婶看向李雨菲,惊喜道,“太太可算醒了,先生刚走,在书房开会,我这就叫他去。”
“什么?”李雨菲震惊,“什么太太、什么先生?”
“太太糊涂了?”林婶笑着,把托盘塞给她,“声音都哑了,快喝点水吧,我也赶紧叫先生来。”
她高高兴兴走了,李雨菲端着托盘站在原地,视线不免又瞥向了自己左手上的钻戒。
先喝水吧,边喝边想。
咕咚咕咚。
叉着腰,李雨菲一边喝水,狐狸眼一边打量四周。
这是套陌生的别墅,她没有来过。
可既然林婶在这里,难道她口中的先生是指……程煜舟?
高烧期间模糊的记忆再度出现,她好像真的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了程煜舟。
这不可能!
程煜舟都死了六年了,她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他出事故的监控录像,也亲眼看着他下葬,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除非……
将水杯往桌上一放,李雨菲得出了惊人的结论——
她穿越了!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从她手上的钻戒来看,她不是重生回溯,这个世界的她已经和程煜舟结婚了。
但,平行世界的程煜舟还是她的那个程煜舟么?
她从没有和这个程煜舟接触过,与他没有任何共同回忆,也没有感情牵扯。
就算他是程煜舟,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一会儿可得和这个程煜舟好好说清楚。
“菲菲!”
一声疾呼,李雨菲回眸,与楼梯口的男人四目相对。
时隔六年,这抹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眼前,活生生地站着。
才厘清的思绪刹那崩断。
鼻尖一酸,混乱驳杂的情绪一拥而上,将李雨菲湮没。
“程煜舟……”她呢喃。
“菲菲!”程煜舟几步朝她走来,眉眼间充溢着忐忑担忧,“你还…”“程煜舟!”
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如一抔秾丽的玫瑰霍然撞进他的怀里,攥着他的衬衫嚎啕大哭。
为什么哭?
李雨菲也说不清缘由。
她无暇去做详细的剖析,并将刚才的决定全然推翻。
什么这个程煜舟那个程煜舟,她只知道,她又看见了程煜舟——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重点是文案上的三个故事,世界的体系只是个系统,这里不会深入哈。
第150章 第五十一章 失落庄园
李雨菲还没厘清平行世界和主世界的伦理道德问题, 程煜舟就向她输出了一个鬼故事。
货真价实的鬼故事,她和程煜舟这个鬼经历的离奇故事。
李雨菲听完,懵了一会儿。
那双狐狸大眼眨巴眨巴, 茫然疑惑地看着程煜舟。
怪谈恶魔燕子黑少女白少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然还是穿越吧,幻想元素里她对穿越比较熟悉。
然而诸多事实封死了穿越的可能性。
手机里的消息全都是她本人发送的,各项工作进度也停留在她实际印象之中。
这里就是她的世界, 她没和程煜舟结婚,醒来当天房东还催她交她那间出租房的房租。
程煜舟也看见了那条消息。
他十指交握, “菲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等一下,太混乱了。”李雨菲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你说的那些我根本不能接受。”
她根本就没听懂。
李雨菲的记忆还停留在和郑建彬吵架,那不过是“昨天”的事, 对她而言现任男友勉强还算是郑建彬。
“我还是先回去吧。”脑子里乱糟糟的,“太突兀了, 你等我处理完郑建彬那边的事再说。”
郑建彬好多东西还在她家里,他朋友圈也还挂着她的照片。
李雨菲接受不了马上和程煜舟在一起,那都不是无缝衔接,属于交接。
她站起来离开, 程煜舟急喊:“等一下菲菲!”
李雨菲回头看他,他张嘴, 想要说些什么,忐忑着急,最后下定某种决心般央求,“你能不能先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奢侈品店。
李雨菲困惑地张望四周, 这是她常来的奢侈品商圈,上下四层都是她拍视频常用的牌子,但今天看不见一个顾客,只有零星几位导购站在店里等候。
程煜舟走在她前面,他们在中央的水晶造景前停下。
李雨菲不解,“你要我陪你,就是来这里?”
程煜舟颔首。
他喉结滚动,显出些许的紧张,李雨菲歪头,“然后呢?”
“菲菲。”他低低开口。
“嗯昂?”
“我爱你,”他猝然跪下,两眼潮红,“这些都买给你,求求你别和别人在一起!”
“什么?”李雨菲吓出了声脏话,她惊恐看着突然下跪的程煜舟,“你干什么呀!”
“我做了太多错事,无论你怎么惩罚我都是应该的。”程煜舟凄哀地望向她,“但是求你…求你别抛弃我……不要去找郑建彬,不要……”
“你说什么啊!”李雨菲慌张扫视两边店里的店员,“快起来、起来啊,别人还以为我对你怎么着了呢。”
那双黑眸澹澹地蒙着泪光,“那你能不能…不找郑建彬。”
死了一回,这少爷还学会了一哭二闹威胁她?
李雨菲反应过来,仔细盯着程煜舟。
在她的注视下,程煜舟冷白的皮肤上慢慢扩散出红晕。
他细密的睫毛颤了颤,一点碎泪抖落,氤氲的黑眸游移开去,回避她的视线,脸颊和耳朵愈发烫红。
“菲菲……”他开口,声音发抖。
显然,他并不习惯这样做,看起来比她还要羞耻。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站起来,用弦颤似的声音哀求:“别走…这里的东西都给你,别抛下我……”
李雨菲大概知道了是谁给程煜舟出的这个点子——
羞辱程煜舟的那两年,每一次程煜舟逆来顺受时李雨菲都会幻想眼前的场景:
幻想程煜舟气得发疯,为了她和别的男人大打出手,然后拉着她跑进奢侈品店,哭着求她别抛弃他。
但每一次被气得发疯的只有她。
过去的一幕幕浮现而出,李雨菲不羞耻了,她虽然没完全理解和程煜舟的新仇,但旧怨一抓一大把。
她抱着胸,气势拔高,“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给我大声点!”
大度是吧,被她戴绿帽子也不在乎是吧?
婚是他逼的,订了婚又无所谓她出轨,那他结什么婚!他怎么不去荒漠,绿洲计划可不就差他程煜舟这根顶梁柱了!
程煜舟跪下来时经验丰富的导购们见怪不怪,李雨菲这一嗓子,上下两层四楼的导购们忍不住瞄了过来。
李雨菲就见程煜舟那张脸霎时通红充血,整个脑袋都仿佛在冒热气。
羞耻成这幅模样,可他抬眸看了眼她,真又加大了声音:“我爱你,菲菲,我爱你,求你别找别人。”
“还有呢!”李雨菲挑眉。
“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不…就算不和我结婚,我的所有资产都可以是你的。”
“太俗了,说点新鲜的!”
程煜舟语塞,他不知道怎么才算新鲜,索性向她汇报自己的资产状况,“我目前的个人净资产粗略估计在450亿美元,其中89%是程氏集团的股票,年化收益为17.3%,剩下还有15亿美元的保险浮存金和23亿的短期国债,现金…”“神经啊!”李雨菲踹了他一脚,“说点我感兴趣的!”
程煜舟抬眸,雾濛濛地望向她,想让她给一点提示。
李雨菲呵笑,柔声细语,“别告诉我,你那能赚650亿美元的脑子想不出来我要听的是什么。”
她的语气轻柔至极,饱含杀意,程煜舟情急生智,脱口道,“我很嫉妒。”
李雨菲抬眉。
“我不想被你讨厌、不想处处限制你的自由,但是……”他张了张口,挫败垂头,“看见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还是忍不住嫉妒。”
“抱歉,菲菲。”他涩然道,“我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大度。”
他在痛苦中困顿,李雨菲则精神一爽。
她压抑着扬起的嘴角,“哼,我才不信。你真要嫉妒,怎么一个屁都不放。”
“我不想限制你。”他绝不允许自己成为程延东,“我希望你能随心所欲。”
他抬头,眼尾泛红,“菲菲,我希望你自由而幸福。”
“咳。”李雨菲握拳掩住唇角。
他的表情凄苦真挚,剖出了一颗真心递到了她面前,这时候再笑就不合时宜了,可李雨菲忍不住暗爽。
还以为多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也还是在意的。
“好吧,你说的这些,我会考虑。”她故作倨傲,“但今天我必须回家,我还有工作,等我这边收拾好了,我再来联系你。”
听见她还是要走,程煜舟焦急,“菲…”“我不去见郑建彬,行了吧。”她打断他,“郑建彬的东西,我会找快递送过去。”
程煜舟眸中的雾气霎时退去,顷刻间变得清亮欣喜。
李雨菲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抿着微微上扬的唇角,“现在,起来,开车——给你一个记我家地址的机会。”
“好的,菲菲。”他弯眸,笑着从地上站起来,“这里的东西,我让人打包送去哪里?”
“你真是有钱烧得慌啊。”李雨菲眉间不由得蹙起。
没有怪谈那三年的记忆,对她来说她们家还欠着程煜舟一大笔钱。
想到这里,李雨菲笑不出来了,她小声问,“包场花了多少啊?”
程煜舟愣了下,旋即摇头,“这里的股东和我相熟,没有花钱,他送我个人情。”
“什么?人情才是最贵的!”李雨菲捅了捅程煜舟的腰,“下次不许了。真的是,干嘛包场啊。”
“菲菲,不用心疼…”“包场了我花钱怎么彰显优越感?”
程煜舟一句“不用心疼钱”就此卡在喉咙里。
“记住了,”李雨菲警告他,“别再清场了,人都没有一个,我十几万上百万花出去,连个眼神都得不到。”
“……好的,菲菲。”程煜舟乖乖点头。
“昂,走吧。”
李雨菲回到了她的出租屋,她在门口和程煜舟分别,一大堆事情要做,也没空请他进来喝茶。
道完别,她将房门关上。
李雨菲经常要开直播,这是间隔音不错的住宅,门一关,四周顿时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
她的衣服丢在了沙发椅子上,桌上放着自己一个人的水杯,几本杂志摊开在茶几,阳台还晾着衣服,拖鞋歪歪扭扭地留在玄关口。
没有人在,这是她一个人的出租屋。
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熟悉的房子、熟悉的摆设,让李雨菲立刻回到了平常。
仿佛是做了一场漫长奇幻的梦,无论梦里的情节多么跌宕起伏,只要睁眼醒来,就又是按部就班的平淡日常。
李雨菲忽而怀疑,自己真的遇见程煜舟了吗?
视野之内只有她的个人用品,没有一点儿程煜舟的痕迹,依旧是六年如一日的她自己。
程煜舟…程煜舟真的回来了吗……
他真的回来了?
难言的心慌蹿升而起,李雨菲三两步奔到阳台。
她一把拉开窗户,探头往下张望。
程煜舟、程煜舟程煜舟……她忙慌地往下望,却没有看见离开的程煜舟。
从他们分别到现在已经两三分钟了,这个时间他应该会从地下车库开出来,为什么她没看见他的车子?
李雨菲说不清的心慌,这种感觉自程煜舟死后时常出现,只要交的男友超过一小时不向她保平安,她就坐立不安,满心焦躁。
她趴在窗台上,等了足足十分钟,都没有看见程煜舟的车子。
难道刚才的一切真的都是她的幻觉?程煜舟根本没有复生,那段离奇的故事全都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太离谱了,什么怪谈,作为时尚博主,她还是更喜欢不会过时的经典款,比如穿越和重生。
不,不会。李雨菲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
她才刚到家,这枚戒指就在她手上了——这不是她的戒指,是保存在程煜舟那里的备用戒。
他一定是回来了,还趁着她发烧的时候偷摸摸把戒指套了上来。
死了一回,胆量见涨。
那为什么她还没看见他的车?
爆炸的加油站轰然在李雨菲脑海中复刻,她搭着窗台的双手霎时冰凉,腻滑的冷汗差点让她扑出窗去。
李雨菲霎时脸色惨白。
难道他又出事了?
也许地下车库里有一辆电车自燃爆炸了,程煜舟刚好从旁经过;
也许电梯出了故障,从高楼层坠落;
也许有一个变态神经病想要报复社会,正好看见了程煜舟!
李雨菲越想越无法冷静,她猝然转身,朝大门奔去。
程煜舟、程煜舟、程煜舟程煜舟程煜舟程煜舟程煜舟——
“程煜舟!”
她一把拉开门,赫然与门外的程煜舟撞上。
四目相对,双方皆是愣住。
他还站在门口。
“菲菲?”程煜舟错愕地看着李雨菲通红的双目。
“你干嘛!”李雨菲激动大喊,“站我门口干嘛!”
“我…”程煜舟视线飘忽,“我想多看看,你住的地方。”
李雨菲瞪大眼睛,想要骂他,又没什么理由。
心脏还在狂跳,她闭了闭眼,那一口气松下后身体虚脱般冷汗淋漓。
她一头撞到程煜舟怀里,满腔的情绪无从发泄,化作呜咽的抱怨,“呜……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遇上什么倒霉事了……”
那漂亮的额头撞在程煜舟胸口,如同心肺复苏般,令程煜舟停止的心脏起搏、复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她没有那三年的记忆,没有三年的共同经历,却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他。
他在她闷湿的哭腔里手足无措安慰,“没有,菲菲,我好好地在这里。”
“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好好的!”她哭着,大声把他顶了回去,“你总是那么倒霉……气死我了,你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仔细想来,程煜舟这个人真是从出生就开始各种倒霉。
以前还能带他去庙里拜拜转运,现在成鬼了,连庙都进不去了,真成倒霉鬼了。
李雨菲箍着程煜舟的腰,边哭边用头邦邦撞他胸骨。
她倒不是怪他什么,是恨老天不公,她打不到老天,只能随便撞撞身边现有的东西发泄。
“那,”半晌,李雨菲头顶传来一声轻语,“要和我一起住么。”
李雨菲婆娑地抬眸。
他别开眼,红透了耳朵,“住在一起,你就能随时确认我的安危了。”
李雨菲打了个哭嗝。
她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行。”
回屋收拾东西,再次开门,这次李雨菲牵着程煜舟,把他也拉了进去,拉回了她一个人的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