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伴随着永嘉公主气急败坏的嘶喊, 桌上的杯碟碗盘也尽数被她掀翻,一大清早的,蕙兰殿里便是满地狼藉, 掌事宫女玛瑙看着正跪在地上发抖的小宫女,心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明知道公主一听坤仪宫的事情就来气, 还非要在早膳的时候禀报消息, 这下好了, 公主又没吃好饭, 蕙兰殿上下这一整天也都别想顺心。
玛瑙心知,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劝公主消气,于是,她把目光对着那小宫女道:“还不快下去叫人进来收拾?这点眼力劲也没有,还在公主身边伺候个什么?”
“是, 是,是。”那小宫女此刻如蒙大赦, 若非玛瑙此刻让她出去, 待会公主气性更大起来, 只怕她是又要挨打。
打发走小宫女,玛瑙硬着头皮道:“殿下, 永安公主不过是因皇后娘娘瞧着可怜才被抬举一二, 但无论如何,跟您也是比不了的呀, 您何必同她生气?”
“可怜?”永嘉公主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让她住在坤仪宫是可怜她,裁制新衣、置办首饰也是可怜她,可如今这栽种春树竟也带上了她!你告诉我这是可怜?”
栽种春树, 是每年大夏春天到来之前的一项习俗,大夏人认为,在临春之际栽种新树、为老树培土,那么这一年便会如同树木一般繁茂昌盛。
以往每年栽种春树,都是由皇帝带着几个皇子出行,一来显示天家和睦,二来也是与民同乐,今年皇帝政事繁忙,便将种树一事交到了桓王手中。
桓王如今膝下尚无子嗣,于是便张罗着兄弟几个一同出行,正巧这话传到了江琛面前时,他正在坤仪宫里和沈语娇一起给永安扎风筝,一听是要出宫游玩,沈语娇顺便就说了一句:“那你把永安也带上呗。”
虽说这栽种春树这事之前从未有公主参与,但却也没有明令禁止这一点,江琛和沈语娇也是不知道以往竟没有先例,于是,这皇后抬举永安公主的风声便传到了整个后宫。
等到皇后得知这事竟被这么多人议论时,那出宫种树车队已经走了,她便是想留下永安堵住后宫的嘴也是来不及了。
“琛儿也是的,我素来看他是个做事有章法的,怎的也不同我商量一二就把永安给带出去了。”
始作俑者沈语娇这会连忙端了茶碗过来给她顺气,“母后,此事也不必太过担忧,永安也不是及笄待嫁的大姑娘,如今还是个小娃娃呢,便是由兄长们带出去又有何妨?儿臣先前在江南时,到了春天也是要缠着兄长带我出门踏青的。”
皇后见她一心偏着太子说话,倒是也气不起来了,又听她方才提及兄长,便问道:“本宫怎么记得,沈氏嫡出长房这辈只你一个孩子?”
“啊是家中旁的兄弟。”沈语娇连忙往回找补。
“那你们堂房的兄弟姊妹间倒是相处得不错。”
皇后似闲话家常,可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又让沈语娇心里一激灵,沈小姐从前在家被当做皇后培养,可是从来不和堂房的兄弟姐妹们来往的啊!
“其实倒也不是”她再开口,语气竟有些怅惘起来:“那是幼时的事儿了,家中曾收留一祖辈交好的世家之子,因着自小一同长大,便也同亲兄妹一般无二,虽多年不见,但如今想起往事,竟将兄长当成了族兄。”
贺知琚的身份其实比较敏感,即便他真的同沈小姐如同亲兄妹一般,沈语娇也不得不在开口之前斟酌再三。
但皇后显然是对沈家的事有所了解的,她听了这话倒并不惊讶,“本宫记得那孩子,可是贺家的那个遗孤?”
“正是。”
“那可不是巧了吗?陛下前两日还同本宫说起,说是北疆回京述职的将领里,便有一个是江南沈氏出身的贺家子,如今算着入宫觐见应当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您说真的?”沈语娇有些激动,放回盖碗的手都隐隐有些颤抖。
“本宫还能诓你不成?”
“儿臣儿臣实在是和兄长多年未见,失仪之处还请母后见谅。”
她平日里言行举止从不出错,这会也是因着提到了兄长才会这般激动,皇后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和家中兄长极为要好,因此自然不会同她计较这一时的失态,她这会的心思全在太子和永安上面。
出宫栽树的车队直至临近傍晚才归来,江琛牵着永安回坤仪宫的时候,两人身上甚至还留着泥土的污渍,皇后瞧了又是摇头又是无奈。
“太子你自小也是个沉稳的,怎的如今带你妹妹出去一趟,倒是滚了一身的泥回来?永安可是女孩儿家。”
“母后,您是不知道,今儿个儿臣同永安这还算好的呢,下头那几个小的弟弟才是可笑,珝儿和琨儿两个干脆跌进了那土坑里。”
皇后也是鲜少见到这个儿子如此鲜活的一面,于是也把今日的种树当成趣闻认真听着,最后还留了江琛和沈语娇在宫里吃晚膳。
回去的马车上,江琛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下午在宫里便瞧你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琛,”沈语娇抓住他的胳膊,抬头认真地看向他道:“北疆的那个贺知琚,他真的回京了。”
只一句话,便让江琛的兴致瞬间消散,他往后一靠,避开沈语娇的视线,语气淡淡然:“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沈语娇一把推开他胳膊。
“我告诉你干什么?”江琛这会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贺知琚,贺知琚,贺知琚,你到底总念着他做什么?”
沈语娇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有些哑然,她沉默半晌,开口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念着他?如果他和我们一样是穿越过来的,那三个人的力量不是会比两个人更大吗?”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就是穿越过来的贺知琚?”
“是或不是,我总要见上一面才能知道啊。”
“他是武官、又是外男,即便是和他见面确认这样的事情,也是我去见他比你更方便,我又不是不认识他。”
“江琛!”沈语娇突然拔高音量:“你到底在抗拒些什么?”
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江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掀起轿帘率先下了马车,他步子迈得极大,后下来的沈语娇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他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后来搬离了大院,但也是从小带着我们一起玩的大哥哥”
眼见他步伐越走越快,沈语娇不得不用力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江琛,我们八岁那年从假山上摔下来,还是他背着你去的医院”江琛想从沈语娇的手中挣脱出来,但察觉到她手中的力道又不敢使劲。
两个人僵持在原地,沈语娇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和知琚哥哥在中学再次遇到,也是他一次次在老师面前力荐你去参加竞赛,这些——”
“对!”江琛终于再也没忍住,他转过头对上沈语娇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不喜欢他,我,讨厌,贺知琚,可以了吗?”
沈语娇对上他的愤怒,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砖石,双手缓缓放开他的手臂。
相对静默无言,两人不知在这庭院里站了多久,直至夜风袭来,带着些末冬特有的寒气,发梢浮动,遮住了眼前的所有情绪。
良久,是沈语娇先迈出了步伐,可她不过走了三步远,又转过头来,她看着江琛,语气里是淡淡的失望:“江琛,混蛋。”
沈语娇走之后,便独留江琛一个人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站到浑身冻僵、双腿发麻,这才朝着相反方向的书房走去,他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路,随后双手撑着膝盖深深垂下头去。
“对,我是混蛋。”
寒风萧瑟,月夜清冷,祝余站在远处,看着太子独身一人拄着双膝弯腰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个王朝顶顶尊贵的储君此时周身尽是寂寥。而这样相似的孤寂,他曾在另一人身上也见到过。
二月十六,早朝之上,北疆大营镇北将军携三营将领入殿述职,众人只见他们虽身穿锦缎所制成的官袍,但那来自边疆的威势却如同身披铠甲一般。
众将领极有秩序的列队站在大殿中央,一眼望去皆是军武之人特有的刚毅肃正,而江琛站在前侧,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早朝散去后,一众官员自大殿内鱼贯而出,北疆的一众武将则是留在了大殿里,直至正午时分,这些将领才被从大殿中放出来。
出了大殿,还没走多远,其中便有一个络腮胡将领站在阳光下抻了个懒腰,旁边一将领瞧见,便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说笑道:“老周啊,这还在宫里呢,你这可是有失礼仪。”
“什么礼仪不礼仪的,赵老二你休要胡诌吓我,我这方才在里面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这会都没人了,还不许我抻个懒腰?”
“你啊你,”赵老二指了指他一脸无奈,“怎么就那么受不住?诶——”
说着,他转头将身边的少年拽到身边,对着老周道:“看着没,咱们小贺将军就不似你这般没规没矩的。”
“你这,”老周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说我?咱们军中上下,可有一个能跟小贺将军比的吗?咱们少将军那可是贺老之后”
众人正打闹着,便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大人,大人”
循声看去,见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公公,众人都不由地恭敬地拱了拱手:“公公。”
“哎呀,这可使不得的,咱家啊,是奉了太子殿下的令,特地来请贺小将军留步的。”
贺知琚定睛看了那小太监一眼,随后便点头应下:“太子殿下有召,微臣自当领命。”
第24章 相见 终得一见
钟毓宫, 位于皇宫东北角,是太子少时居于宫里读书起居之所,后来太子大婚入主东宫, 这钟毓宫便也清冷了下来,而此刻, 这座久不住人的宫殿却点燃了昏黄的烛火。
江琛坐于上首, 双腿交叠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在红木案几上敲出笃笃笃的声音来。
“这座宫殿, 乃是父皇为我皇兄而建造, 后来皇兄去了,父皇便让孤搬入这里。”他一张脸映衬在昏暗的烛火下,神色晦暗不明。
“所以这也算是孤的地界,贺将军在这里不必如此拘谨。”
闻言,坐于下首的少年恭敬颔首, “在殿下面前不敢放肆。”
这是个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世家贵气的公子,虽眉眼如画、温润如玉, 但常年行伍让他身上有一种历经风沙后的沉稳, 那股子由内而外的气宇轩昂, 倒是让他同江南春水再没半点关系。
然而,这样的贺知琚却令江琛十分满意。
“太子妃前些日子同母后提起, 说是幼时常常央告兄长春日出门踏青, 孤原以为太子妃是想念春日景致,但却不想, 太子妃念着的是兄长。”
贺知琚起身冲着江琛拱手一揖道:“那时太子妃尚且年幼,但因家中对殿下的管教极为严厉,故而太子妃才会在春日里想出门走走散散心。”
“嗯,”家中, 江琛点了点头,“将军不必多礼,你与太子妃亲如手足,自然便也是孤的舅兄。”
“微臣不敢。”贺知琚虽不知太子为何如此说,但这未来国舅爷的帽子他可不敢戴。
还不待他重新坐稳,便又听太子问道:“前些日子,孤和太子妃为永安公主扎了只风筝,那时听闻,太子妃幼时曾不慎从高处跌下来,故而如今有些恐高?”
“殿下,”贺知琚再次起身,“太子妃幼时便文静娴淑,从未有过从高处跌下来之事”
“你坐,”江琛见他频频行礼,倒是有些不自在,他起身将人扶起按回椅子上,干脆直接站到人身侧聊天,“兄长从军也有许多年了吧?”
“不敢当殿下一句兄长,微臣从军已有六年。”
“六年啊也怪不得太子妃思念兄长,再过几日便是孤的生辰,届时想邀将军入府,也可同太子妃一叙。”
“得蒙殿下赏识,是微臣之幸。”贺知琚原想起身行礼,但他刚想站起,便感受到了肩膀上手掌的力道。
江琛盯着他的左肩目光深沉,他一字一句问道:“边关多年,将军的肩膀,可还好?”
“谢殿下关心,边关虽苦寒,但微臣身体一切都好。”
“这样啊”江琛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松,随后缓缓站直身子道:“那就好,不然太子妃和岳母大人总是挂记着今儿个天色也晚了,孤还有些旁的事,便不多留你了。”
“是,微臣告退。”
眼见面前的殿门缓缓关上,江琛的嘴角这才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来,这个贺知琚怕是要让娇娇失望了。
而东宫里,沈语娇此时也在和木槿念叨着:“不是说,哥哥收到了母亲的信吗?为何今日下了朝,竟是没来东宫?”
自那晚得知贺知琚即将回京,沈语娇便一直在想办法和他见上一面,甚至为此,还特地临摹了沈小姐的字迹给成国公夫人写了封信,说是自己思念兄长云云,可谁知,回信里头说得好好的,这如今贺知琚已然回京却不来见她。
东宫距离皇宫也没有多远的距离,这会算算,只怕是走着也到了,可是沈语娇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想见的人。
“殿下。”眼见木楠过来,沈语娇腾地站了起来:“如何了?”
木楠因沈语娇这热切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又笑着答道:“太子殿下的马车已经到府门了,膳房那边问,这晚膳是摆在正院?还是送一份去前院?”
听到不是贺知琚,沈语娇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木楠一见她这样失落的神情,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求助般地看向木槿。
“殿下,”木槿柔柔开口:“不若先用膳吧?”
“好吧,你去把我那份取回来吧。”
我那份。
这是又不在一块儿吃了,木槿心里叹气,但还是如常恭敬道:“是。”
再说回沈语娇这里,自那日北疆将领入宫述职后,她便没能如愿见到贺知琚,一天等不到人,两天等不到人,等到了三天四天过去后,竟还没等到贺知琚上门,于是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日清早,江琛刚收拾妥当准备去上朝,便见祝余过来了,脸上还带着点焦急的神色。
“殿下,奴才方才在前头碰到了太子妃身边的木楠,听木楠说,太子妃昨日身子有些不适,这会正请太医呢。”
“哦?”江琛看也不看他便往外走,“可严重吗?”
祝余见他竟然半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便心说不好,这次两位主子怕不是吵得有些过头了?
“这具体的奴才倒是不知,但这既请了太医”
“什么都不知道便来禀报?”江琛有些好笑地斜睨他一眼。
祝余察觉到视线连忙低下头,“是,都是奴才失察,”他顿了顿,随后快步上前低声问道:“殿下可要传话王太医?”
这王太医是东宫专用的太医,因着太子妃刚嫁过来不久,除了先前太子闭关书房装病那次请了一回,再就是太子过年在宫宴上喝多请了一回,除此之外,平日里倒是不常过来东宫。
“不用,”江琛脸上依旧是半点担心都未显露,反而语气轻快道:“去给住在城东客栈的贺将军传个话,就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若他有时间,便过来探望一二。”
“是。”祝余虽不解,但还是恭敬应下。
当日午时刚过,前边便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北疆来的贺小将军登门拜访,沈语娇听了这话,霎时病就好了大半,她连忙对传话的道:“还不快请兄长进来?”
待到贺知琚被下人引着进到内殿时,便瞧见屋内只站了两个宫女,此外便是面前立了个硕大的屏风,而在屏风那头的,想来便是卧在床榻上修养的太子妃了。
“微臣参见太子妃殿下,给太子妃请安。”贺知琚恭敬行礼。
“哥哥何须多礼?快快请起。”
沈语娇此话一出,木槿便上前搀扶起贺知琚,见他看向自己,还低低地唤了声:“大少爷。”
听到这称呼,贺知琚心知这是沈家的人,身上的拘束也瞬间少了大半,他本就担心自己今日过来会给妤姣添麻烦,可太子既让人传话他又不好不来。
“兄长可有收到江南来信?”
“收到了,伯母在信中提及殿下自婚后便居于京城,因着有些日子未见,二老如今对殿下都十分挂念。”
“那兄长回京数日,怎的不见兄长过来东宫?”
果然,她这话一出,贺知琚再次张口便斟酌了许久:“回禀殿下,微臣原是要来的,但这几日初到京城,难免身上有些公务要处理”
“啊是这样。”
“是,再者,月底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了,微臣想着,左右那时候也会过来,于是便未先行拜见。”
——好你个江琛。
沈语娇的手这会已经握成拳了,但她还是假装无事般柔声道:“木槿、木楠,你们先退下去吧,本宫同兄长好久没见,这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木槿虽觉有些不妥,但在转头看向一派风光霁月的贺知琚时,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是。”
待到两人退出去后,沈语娇几乎是一刻都再等不了,她利落地翻身下了床榻,光看她朝着屏风走去的脚步完全看不出这是个病人。
“知琚哥”
“殿下——”
贺知琚见她竟然下榻而出,便连忙对其行礼,而这番动作却让沈语娇有些怔愣,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无论面容、身材,还是语声都与记忆力的知琚哥哥一般无二的人,可她却怎么都无法叫出口“哥哥”这两个字。
这人不是知琚哥哥
半晌,她回过神来,试探性地唤了声:“兄长?”
话音落下,面前之人这才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沈语娇曾经无比熟悉而依赖的面孔,而此刻那人面容和煦,眉眼间尽是柔和,而那眼里的神情却让沈语娇分外陌生。
她每次望向知琚哥哥,都能在他的眼里看到宁静与深邃,那双眸子,有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而面前的这位贺将军却是在看向他的妹妹,饱含温柔,却有担忧。
正是这一眼,让沈语娇再次确认了心里的猜测。
沈语娇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送走贺知琚的了,她这会独自一人坐在贵妃榻上,心中只剩下一句话:他不是他。
当晚,江琛从练武场回来,一边卸下手臂上的沙袋,一边问道:“太子妃今日可好些了?”
祝余垂首答道:“下午贺将军来过一回,但没坐一会儿便走了,说是怕扰了太子妃休息,而太子妃那边,听说如今仍不大好。”
“不大好啊”江琛将沙袋随手扔在地上,开始解领口的扣子:“那便明儿个一早,替太子妃去宫里同母后说一声,就说这两日身体微恙,暂不去请安了。”
“那若是娘娘问起来”
“问起来就说——”江琛将刚刚脱下来的外袍塞到祝余手里,挑眉一笑:“太子妃并无大碍,过两日便可入宫了。”
第25章 留京 云骑将军
第二日, 这请假的消息便递到了皇后跟前,皇后听闻太子妃身子不大好,倒是分外关心:“可严重吗?是哪里不舒服?”
那小太监乃是跟在祝余后头做事的, 也是因他机灵,才会被祝余派来传话, 闻言便道:“回禀皇后娘娘, 太子妃殿下只是贵体微恙, 不过几日便好了, 只这两日怕是精神头不大好, 说是若来了,也恐误了娘娘的事。”
听他如此说,皇后还以为是太子妃小日子来了,于是便也没再追问。
而沈语娇在知道自己被请假后,倒也没说什么, 她今儿个也的确是没有心思进宫伺候皇后,贺知琚不是贺知琚这件事, 实在让她有些惆怅。
若说对于贺知琚的到来有多期待倒也谈不上, 但她潜意识里总觉得, 如果是贺知琚也来了这大夏,那他们怎么说也能多一份力量, 她和江琛也能多一份依靠, 但如今看来
沈语娇苦恼地拄着下巴,端着手中的茶壶正一杯又一杯地往茶壶里注水, 她坐在这纠结了一上午,这会也算是逐渐释然了:不是就不是吧。
这人即便不是知琚哥哥,却也是沈小姐一起长大的兄长,至少不是敌人, 况且他又是常年驻军在北疆的将领,想来再过几日也要回去了,这么看来,既没来谁,也没谁走,无非一切照旧罢了。
“殿下,殿下,”木槿此时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皇上刚刚下了圣旨,咱们家大少爷受封云骑将军,今后留京协领京郊大营!”
“留京?”沈语娇手上动作一顿,那水便随之止不住地倾斜而下,顷刻间的功夫,她身上的衣裙便湿了一大片。
木槿还以为她是欢喜得过了头了,连忙将她手里的茶壶放到一边去:“哎呀,殿下,这”
“我我去换件衣服。”
沈语娇一边朝着屏风后走去,一边心里有些打鼓,之前希望贺知琚留下来的心情这会变得抗拒起来,这又是个自小和沈小姐一起长大的,原本她还在庆幸沈家父母回了江南,可这会贺小将军留京无疑是又给她埋了个隐患。
与此同时,站在宫门口的江琛人也是懵的,他完全听不进去身边官员的贺喜奉承,他这个大舅哥就这么升职留京了?越过所有的上司,从一个边疆小将领一跃成为执掌京郊大营的将军?不是说大夏严防外戚吗?
“恭喜恭喜啊,这贺将军从此之后可就是当朝新贵了,既有江南沈氏的出身,又有太子殿下的照拂,这今后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啊!”
贺知琚站在一众官员中间,脸上神情淡淡,开口便是:“多谢诸位,但在下承蒙圣恩,心有惶恐,今后只怕还要多靠诸位大人提携。”
他张口闭口间,只说陛下不说殿下,若非他回京这几日太子妃兄长的身份早已有人知晓了,只怕众人这会看他如此宠辱不惊还真会把他当个纯臣,但尽管如此,他这态度摆了出来之后,众人也不得不多观望一二。
但要说对于他留京升职这件事情,情绪最为激动的却还是北疆大营回京述职的这一批将领,贺知琚刚一走上客栈二楼,便听得他房间里争吵一片,他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凭什么把咱们贺小将军留在京里?他若是留下了,那他手里的重骑营该怎么办?”
“欺人太甚,贺家的事才过了多少年?这就又转头对着贺小将军出手了,如今这世道,还给不给咱们一条出路了?”
“不行,我看贺小将军还是不能留京,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人带走。”
手指停在门把手上,贺知琚听着门里的争执声,心头流过阵阵暖流,他手上略一用力,门便被顺势打开,里面的一众将领见是他回来了,纷纷停止了争执。
大家正面面相觑时,方才最为激动的络腮胡将领走到椅子前边大马金刀地一坐:“我当初就说,不让他回来,不让他回来,偏生祁将军不当回事,如今可好了,回京述职一趟,人倒是带不回去了。”
“啧,”赵老二推搡了他肩膀一下:“人都回来了,再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贺家如今便只留下小贺将军一个独苗了,那要留在京里,不就是羊入虎口吗?别说是说这几句,就是让我拼着一身剐,我也能——”
“周大哥,”贺知琚朝着他拱手一揖,随后又转身对着众将领道:“诸位兄长、叔父,这些年来,承蒙诸位在北疆的诸多关照,如今子望已非稚子小儿,留京一事虽说突然,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怎么能留在这!”络腮胡将领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老赵捂住了嘴。
贺知琚冲着他安抚性地一笑:“留京未必是件坏事,我贺家昔年也是在这夏京起家的,如今权当重走先祖之路了,只不过子望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北疆重骑营。”
他转过头,对着此次回京的领将镇北将军深深一礼:“刘将军乃是祁将军最重视之人,在重骑兵的训练之上也颇有心得,若是将军愿意,贺知琚想把北疆重骑营交到您的手中。”
镇北将军看着他半晌,随后别过脸去,贺知琚见状,又将身子躬更弯了些,但镇北将军背过身去,终是还不搭话,过了一会,便有人开口道:“将军,您快应下吧,看小贺将军都作揖多久了。”
“唉,”镇北将军回过头来满脸不忍,他走上前去将贺知琚扶起来,开口时语气里尽是无奈:“我哪里有什么愿不愿意的?重骑营是北疆最尖锐的一支利刃,这些年来,边境凡事听到重骑营便闻风丧胆,这么一支队伍,便是祁将军也是肯亲自带的,更何况我呢?”
听了这话,贺知琚才算是放心下来,他朝着镇北将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末将谢过刘将军。”
“起来,起来,”镇北将军伸手拽了两下,人没拽起来,他再次长叹一息,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一如他当年刚到北疆之时:“傻孩子,我是不愿你为重骑营白白付出这么多年啊”
原本北疆是没有重骑营的,大夏虽在冶铁之上工艺精湛,但是大夏的马匹却不及游牧民族剽悍,尽管是挑选再好的马匹也只能做轻骑兵,那是贺知琚入营的第二年,一次偷袭时,他率领一支小队深入数日,最后竟将对方的战马尽数带回大夏北境,因着他失踪多日,一回营便被镇北将军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为此还挨了顿军棍。
但在他卧床修养多日后,刚能下床便去了主将大营,也不知北疆主将祁将军是如何被他说动的,那一支敌军战马和那一支小队竟然从此归他管辖,原本众人还以为他是少年人的一腔热血,但所有人都未曾想到,贺知琚竟在三年内打造出了一支重骑兵。
这支队伍少而精悍,一次外敌来袭时,大营都还未反应过来,贺知琚便率领这支队伍出城应敌,不仅一举击退了敌军,贺知琚还将敌将的头颅带了回来,祁将军见了,便下令将头颅悬挂于城门数日。
至此之后,北疆的这支骑兵便彻底在北境名声大振,而之后的几年里,在贺知琚的精心训练之下,重骑队也逐渐变成了重骑营。
但如今,这支重骑营要以这样的方式交到镇北将军手中,别说旁人,就是他自己便先受不住。
“重骑营的兄弟们一向敬仰刘将军,子望把兵交到将军手中,再放心不过,良兵强将,重骑营便是离了我也定然会有更好的前程。”
至此,山高水长;诸位,来日再见。
站在十里亭外,看着远去的队伍,四下尘沙飞扬,待到眼前一片清明时,周遭也安静了下来。
“后悔吗?”听着身后之人的询问,贺知琚难得没有时时地保持着恭敬,他望着延伸无际的道路反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入京吗?”
回答身后之人的是贺知琚的沉默。
“你少时入伍,历时六年在北疆创建起属于自己的力量,虽非大军,但重骑营也足够令北境闻风丧胆,如今只回京一次,便被卸下了边疆兵权,这样的明升暗贬,实为监|禁,你便一点后悔都没有?”
贺知琚仍旧目视前方,“不悔。”
“孤也是这些日子才详细地了解了当年贺家之事,”江琛从他身后走出来,京郊的风将他身上的兜帽吹得猎猎作响,“贺老将军和贺将军乃是真正的军人,也是大夏的英雄。”
贺知琚恍惚觉得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敬佩,他这才转过头正视江琛。
“当年贺氏满门惨死,两位贺将军也在北疆含冤战死,你是为了这个才会投军北疆的,也是为了这个才会自作诱饵回京,孤说得对吗?”
江琛的眼神里此刻充满了探究与审视,而贺知琚却平淡道:“为臣者,无论在哪,皆是为陛下效力。”
“兄长不必如此防备孤,”江琛脸上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毕竟,若是论及欺君之罪,沈家的那么多女儿作为贺家的姑奶奶出嫁,早已能让陛下治罪了。”
闻言,贺知琚再次看向江琛的眼里已然满是戒备,江琛见状安抚道:“兄长不必多虑,孤与太子妃夫妻一体,自然不会作出为难沈家的事来。”
“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第26章 往事 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十四年前, 大夏军武集团曾经发生一场动乱。那一年,北境出现新的政权部落——北狄,北狄人好勇擅斗, 在北疆一界甚为活跃,他们的军队扩张速度极快, 在吞并了一些小部落之后很快壮大起来, 也正是那一年, 他们的目光盯上了大夏北疆边境。”
“开战之时, 大夏刚过年关, 因着防备不及时,北疆边境被北狄人打开了个口子,而那之后,朝廷先后派去多名将领、数万大军,却也未能抵挡北狄大军入侵的速度, 无奈之下,朝堂调动了当时驻守海岸线的贺老将军。”
“贺老将军极善用兵, 接到旨意后很快出兵北上, 在北境和北狄人展开了长达半年的拉锯战, 因着战事僵持太久,其子贺将军也再次受到朝廷的调令出征, 而这一次, 虽是击退了北狄大军百里,但却也激化了双方战火的矛盾, 直到那年的冬天。”
“大夏军队在骑兵上一向不精,尤其是面临天寒地冻时节,战斗力会大打折扣,北狄人便是知道大夏军队这个弱点, 故而才会在冬日里突袭,而那一次,贺老将军和贺将军却没能守住城池,夏军一退再退,贺将军为护住主将贺老将军率兵抵挡拖延时间,最后却反被俘虏,因不想乱了军心,便自刎于城墙之下。”
“而贺老将军虽痛失长子,但还是坚守在战区一线,并为挽回丢失城池之憾,将贺家所有的子弟兵全都带上了战场,但直到贺家的所有将军全部牺牲于战场后,北境却仍旧未能等到援军,贺老将军只得亲自披甲出征,最后虽是以少胜多,但却是以牺牲所有贺氏子孙的代价险胜北狄,而待到贺老将军准备回京之时,朝堂里又传出了贺家受贿军饷这样的流言”
江琛话音一顿,看着对面紧握茶杯、青筋凸起的手,他顿住片刻才继续道:“本就身负重伤的贺老将军听了这样的话,在半路气血攻心,终是未能活着抵达京城,而贺家当时所有的女眷以贺老太君为首,为表贺家之清白,入京以死鉴忠,这才有后来武将集体上书为贺家平反的风波。”
“后来,贺家虽被平反,但满门忠烈的贺家人却再无法再世,而大夏的军武集团也因此而沉寂数年之久”
“够了——”贺知琚隐忍低喝,他再次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江琛时,满眼猩红,他哑着嗓子问道:“殿下,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必如此防备,孤也是沈家的女婿,能对你做什么呢?”
听到太子提到沈妤姣,贺知琚更加激动:“太子妃心性纯善,从未插手沈贺两家之事,且当年她尚不足两三岁”
“你怎么就不信孤呢?”江琛一脸正色道:“孤说这些,便是想让你知道,对于当年之事,孤并不赞同朝堂的做法——”
贺知琚立刻打断他的话:“殿下,慎言!”这话绝不是一个储君该说的,若是叫有心之人听进去了,那太子也该大祸临头了。
江琛看着贺知琚,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神色郑重地道:“忠君爱国,乃是军人之本分,但,相应的,英雄不该被如此对待,忠烈之后也应该被世人尊敬。”
“贺将军,孤大概知你心中所想,只要你愿意相信,孤便可作为你在京中的靠山和依仗,凡你所需,只要不涉及江山社稷,孤必定会支持你到底。”
“微臣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
“殿下为何要无缘无故地帮我?”
“谁说是无缘无故?”江琛反问道,他微微敛下眸子,对面这人不知道的是,他并非真正的太子琛,而是另一个时空从小生长于军人之家的孩子,他的此生愿望便是那身戎装,又何尝不懂贺知琚身世背后的苦楚呢?
但——“作为代价,孤这里有一个问题,还需将军替孤解惑。”
“殿下请说。”贺知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之人,待到那双薄唇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话时,他只觉浑身僵硬,仿佛所有血液都被冰冻了起来。
“臣不知”
“将军——”江琛打断了他的话,随后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想好再说。”
自从皇帝下旨贺知琚留京以来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沈语娇也早已接受了这件事,左右贺知琚长到十五岁便离了江南,而那时的沈小姐才是个九岁出头的孩子,即便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像的地方被看出来了,那也可以以“女大十八变”为借口搪塞过去。
但当把这事放下后,沈语娇才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江琛了。
虽说若是放在以往,两人一冷战起来,即便是几个月大半年不见面的情况也有过的,但如今身在大夏,他们本就是相互依偎的浮萍,这么些天见不到人,沈语娇也不由地担心起来。
“殿下今日在做什么?”
木槿见她终于想起太子来,立马说道:“马上要春耕了,这几日太子殿下和桓王殿下在一处呢,说是在京郊附近视察耕地,看看百姓们的农耕情况。”
“呵,”沈语娇冷哼一声:“他这日子倒是充实得很。”
见状不妙,木槿又扯了别的话题来:“下月初便是泰王的大婚之喜了,殿下不若将贺礼先准备起来?”
泰王江琰?沈语娇想了想,好像以往也没什么往来,“既是六弟大婚,那便从库房里找些贵重且意头好的送去吧,这样的事,让连总管去做即可。”
“那”木槿试探道:“太子殿下的生辰呢?眼瞅着这距离月底也没几天了,虽说东宫上下已经开始准备了,但殿下的意思是不想大办,您看这贺礼”
提到这事,沈语娇有些心烦意乱,她走到书案前,看着一桌子的画稿,纠结半晌,最后还是从中拿了一张交给木槿:“送去针织府吧,叫她们这两日便做出来。”
“是。”
待到木槿出去后,沈语娇独自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画纸发呆,她指尖在画纸上摩挲着上面的画稿,良久长叹一息。
臭江琛,我还没气你呢,你倒还没完没了了。
两人之间的置气到底是在东宫里被捂得严严实实,再入宫时,皇后看着沈语娇的小脸瘦了一圈道:“不是说微恙?怎的瘦了许多?”
“前些日子因着没什么精神,便也吃不下东西,这几日已然好了,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挂念了。”
皇后闻言,眉心微蹙:“可有叫太医来瞧过?你这莫不是有了?”
沈语娇内心犹如被五雷轰顶,但面上还是装作娇羞地应对:“前几日葵水刚走,想来,不是”
她此话一出,皇后的表情有着肉眼可见的失望,但还是说:“无妨,这也不是能强求的事,你们俩尚在新婚,日子还长着呢。”
“是,”沈语娇转头瞥见永安正一双葡萄眼望向自己,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永安在母后这里住了这些日子,瞧着可是水灵了不少。”
这会瞧见永安一副乖巧的模样,皇后也生出几分欣慰来:“这孩子是个好的,这些日子整日陪着我,坐卧起居从不让我费心一二。”
娘三个正说着话呢,下头便有人来禀报,说是内务府的人前来求见,一听有正事要处理,沈语娇便带着永安先行退了出去。
方才的话并非虚言,虽只有几日不见,但永安公主如今身上再看不见以往的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言行举止,都能看出公主的尊贵气度,沈语娇是打心眼儿里替这孩子高兴,这会也觉得江琛说得没错,无论如何,总好过以往。
“嫂嫂,”走着走着,永安突然开口道:“什么是大选?”
“嗯?”沈语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着如何给她解释,便又听她说道:“前些日子,德娘娘来请安的时候提起过,说是今年大选,要给几个哥哥添新人呢。”
旁边人的脚步一顿,永安朝着身后转头看去,只见太子妃沉默地站在原地,她出声唤道:“嫂嫂?”
“啊”沈语娇回过神来,蹲下来与她平视半刻,随后问道:“永安是在提醒嫂嫂吗?”
九岁的孩童眼里满是澄澈,她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沈语娇,看上去一脸的纯真,“嫂嫂待永安好。”
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而宫里的生活又很复杂,即便是纯良如永安,也知晓一步路三步棋的道理。
听话听音,她没说是或不是,但沈语娇已然无需再多问什么,“嫂嫂谢谢永安。”
江琛一回到东宫便听闻了沈语娇今日进宫的消息,他心下了然,看来这是已经释然了贺知琚的事情,于是便脚步轻快地去了正院。
而正院里,此刻却是一片沉默,以木槿木楠为首的宫女做事连大气都不敢喘,眼见着太子一脸心情正好的模样过来,木槿此刻只想寻个由头先躲出去。
“太子妃身子可大好了?”江琛一进到殿里边瞧见沈语娇正在练字,明明听到他进来也不肯抬头,他笑着摇了摇头,又上前去。
“今儿个去城郊巡田,我见着那边有卖泥人的老朽,虽做工不佳,但胜在有野趣,我看着他也挺不容易的,便买了几个回来。”
还不待他将手里的盒子打开,一团写废了的纸团便飞了过来,准头极佳,三分球。
被纸团砸到头的江琛有些发蒙,他将那十几个泥娃娃搁到一旁,走到沈语娇好声好气地道:“娇娇,还生气呢?”
沈语娇只是继续练字,依旧沉默不语。
“那日知琚哥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口不择言,这些日子我压力有些大,说话有些没遮没拦的,娇娇你理解理解我,别跟我那日一般见识,好吗?”
闻言,沈语娇缓缓放下毛笔,转过头冲着他笑了下,正当江琛以为这篇要翻过去时,便听得沈语娇冷冷开口道:“无妨,殿下的压力,马上就会有新人来理解了。”
第27章 大选 儿臣不愿旁人分了太子妃的时间……
东宫里的消停日子总是少有, 眼瞅着太子和太子妃冷战了能有半月之久,好不容易太子这晚回府便去了正院,却不想当晚又回了书房去住。
祝余还以为太子会在正院用晚膳, 见他一脸鼻子碰灰的模样回来,心中暗道不好, 一边催促着小太监快去取膳食, 一边走上前去准备为他更衣, 却不料, 还不等祝余近身, 便瞧见太子一脸憋气的坐了下来。
江琛坐下后也没用别人服侍,自己拿起茶壶就要倒水喝,却不想平日里时刻温着水的茶壶这会竟是空的,他一时气结,只觉连水壶都跟自己作对, 心中憋闷之下,水壶被重重放下, 刚好走到旁边的祝余身子一颤, 完了, 又吵架了。
“到底又怎么了?”
江琛简直越想越来气,自己这些日子白天在外面跑, 晚上回来还惦记着她那边独个儿委屈, 皇帝交代的差事一件比一件难办,他手里的活多到干不完, 好不容易等到她进了宫,自己放下所有的事情就跑回来了,结果回来发现她竟然还在生气。
也不应该啊沈娇娇虽然人如其名娇气了些,但绝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他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不至于为了贺知琚的事情跟他生这么久的气,想到这,江琛牙根有些发痒。
“祝余,太子妃说的新人是什么意思?最近有谁要来府里吗?”
我的天爷啊,祝余用力地闭了下眼睛,这事怎么就让他摊上了:“回殿下的话,太子妃说的可能是下月大选的事,这三年一回的大选恰在今年,听宫里的意思是,这次不仅要充实后宫,还要给殿下及几位王爷选几个进府伺候的,咱们东宫应该也会进人。”
“进人?”
江琛大脑有一瞬死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如今的身份除了政治作用还要有旁的象征,也不觉得自己是一夫多妻制度下正儿八经的古人,这会祝余暗示他自己可能要有妾室,他自己便先心生抗拒了。
于是,等到第二天,眼看太子走进御书房时,祝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在江琛进入殿内后,关上的不仅是御书房的门,更是祝余的求生欲。
算了,再差还能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地,左右自己是求也求过、劝也劝过了,但太子是主子,他想一意孤行的事,便随他去吧。
“啪——”
奏折重重地砸在江琛头上,册页顺势翻盖过发顶,长长的内页挂了他一身,这场面看上去十分滑稽,但他却不敢伸手拂掉。
“你简直是荒唐!”皇帝气得恨不得朝太子再扔过去点什么东西,“堂堂皇子、堂堂储君,你居然同朕说你要守着太子妃一人过日子?”
“皇家子嗣繁盛,你能诞下皇长孙,这才是大夏之国本、祖宗的期盼,你到底知不知道?”
江琛忍着额头上的疼痛许久,这会终于有机会动一动了,他抬肩拱手道:“父皇,儿臣正是因为知道重要,才想着皇长孙乃是沈氏所出之嫡长最好。”
那边奏折应声而落,这边皇帝又扔过去一本:“你便是想要沈氏所出之嫡长子,又和你纳良娣、宝林有什么关系?东宫之中,谁还能越过太子妃去?便是你不喜欢,选两个选侍放在那,也算你遵了祖宗礼制!”
“父皇,”江琛有些吃痛,他状似恭敬地低下头去,“这后院之中,人一旦多了,便易生事端,儿臣以往如何,想来父皇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因着太子妃的时常劝谏,儿臣也渐渐长进了不少,若是后院进了新人,难免要分太子妃的神,儿臣如今一心向上,不愿为这等事耽误正事。”
“太子妃乃是出身江南沈氏,怎的就能如你说的那般喜好争风吃醋!”
“回父皇的话,儿臣并非担心太子妃同良娣、宝林争风吃醋,而是不愿良娣、宝林占了儿臣与太子妃的相处时间,若是太子妃又要顾着儿臣,又要统管后院,那实在是太过劳心费神了。”
“咣当——”
这次飞出去的是皇帝手边的砚台,江琛虽低着头,但却也察觉到了飞来的影子,他打眼一瞥,迅速歪着身子躲开,砚台砸在地上滑出好远。
“你给朕滚出去!去跪在你母后殿前!看看你母后整日执掌六宫何曾似你这般!”
见太子逃也似地出了御书房,祝余连忙上前,再看见他额头上的红肿,立时心中一跳,但这会在御书房廊下,他又不敢乱问,只得上前扶着人往外走。
江琛也不客气,祝余一双手刚托起他的胳膊,他就装出一副受了伤的模样,人还没走到坤仪宫呢,皇后就先听到信儿了:今儿个恰逢休沐,太子有什么事竟是一大早急急地就入了宫,而且听着好似还是在皇帝哪里吃了挂落?
但还不待皇后将事情打听清楚,便听得小宫女来报,说是太子殿下如今正跪在坤仪宫外头呢,奴婢请也不进,只说是陛下罚他跪着的,可这会人来人往都看着呢。
皇后听了,心向下猛地一沉,太子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叫皇帝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也不敢贸贸然让太子进来回话,于是便将人去把祝余叫了进来,待到问清大致原委后,倒是搞得她哭笑不得,连忙叫人把太子叫进殿里,又见他额头红肿,遂让知鸳取了消肿的膏药来。
“你啊,是不是傻?这样大选的宫闱之事,你便是要求,也要来找母后啊。”皇后一边替他上着药,一边语气无奈地道。
江琛这会也缓过劲儿来了,只是无奈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别说谈及妻妾,就是这婚后的一家子相处上他也是提前上岗的,他闻言微微垂首:“都是儿臣思虑不周。”
见他这样,倒是轮到皇后惆怅了:“你就那么喜欢太子妃?”
当然了!当然了!至少她只会用纸团砸我,你老公朝亲儿子扔的可是石头啊!
自觉找到定位的江琛刚想发挥一波演技,脑海里却又蓦地响起了沈语娇之前说过的话:“你在人前至多演得相敬如宾即可,秀恩爱也不是不行,但却不能让人觉得你太过宠爱我,尤其是在长辈面前。”
“太子妃”他缓缓开口:“既有才学、又通庶务,不仅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母后这里,也因太子妃时常过来让儿臣放心不少。”
“沈氏又为人和善,颇有大局观,自打婚后,儿子也被她影响甚多,就连父皇这阵子对儿臣的夸奖也照比以往多了不少,若是东宫再进新人,儿臣总是担心”
皇后听了他这话,原本的想法也在脑海里拐了个弯。
因着宫中妃嫔大多出身显赫,皇子们的外家一个比一个有来头,故而在皇子妃的人选上便要家世差些,饶是太子妃这个东宫储妃,也只是光有太祖遗诏、没有当世皇恩的家族,若不是这一辈出了个太子妃,只怕江南沈氏与那隐世家族也没什么区别,故而在今年的大选上,膝下有皇子的宫妃都想选几个家世显赫的贵女。
在今日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但她的目光又回到了太子身上。
妾室的母家再厉害,却也抵不过太子自己有能耐,她和陛下培养这个小儿子这么多年,竟是不及他大婚后的这两月有长进,若这其中真有太子妃的影响,那她还真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且不说她对沈氏本就满意,就说她这太子妃的身份,也是有别于本朝所有的太子妃的,“沈家女、大夏后”,只这一句便加重了太子在这场竞争中的砝码。
“好了,你的意思母后知晓了,今儿个便先回去吧,以后行事,切记不可这般鲁莽。”
江琛虽知这话要打个折扣听,但皇后既然有所表示,那自己今日便没白来,他欲起身告退,视线略过西侧偏殿时,突然想起什么。
他吩咐祝余将带来的盒子打开,又对着皇后说道:“这是儿臣昨日在京郊看着有趣买的,太子妃说这泥娃娃看着虽不精致,但别有一番野趣,原想着给母后和永安送进宫里两个,但又怕这乡土玩意上不了台面,还是儿臣今早瞧见了,想着带上给母后,若是父皇气得狠了,还能在您这讨个巧儿。”
这一番卖乖耍宝逗得皇后心花怒放,但面上还是佯装严肃道:“又是太子妃说了,你才想着本宫的,成天占了便宜还这般油嘴滑舌的。”
说着,皇后便要出手拍他,江琛也不躲,任由皇后开怀了才起身离开。
待到他走后,皇后将这两个泥娃娃把玩了一会,便叫来知鸳道:“送去给永安公主吧,她兄长巴巴带进来的。”
因着太子鲜少给皇后送什么,知鸳接过娃娃,没忍住问了句:“娘娘不自己留一个?”
皇后闻言轻笑了句:“这样的小玩意,本宫还不至于当个宝,太子如今愈发孝顺,本宫等着他来日送个更好的。”
也更合她心意的。
而东宫里,沈语娇自听说了江琛在宫里被皇帝罚跪的消息后,便整日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人回了府,她也再顾不上自己还在和江琛冷战,进到书房里,便连声追问他到底在宫里惹了什么事?
江琛在宫里挨了一整天的教训,又是被扔奏折又是被砸砚台的,这会听到沈语娇话里藏不住的担忧,简直觉得眼前对自己竖起眉毛的沈娇娇温柔至极。
他大步走上前,一把将人揽在右手臂弯里,左手高高举过头顶,带着沈语娇在原地转了个圈,似打了胜仗一般骄傲道:“我进宫跟皇帝和皇后说——孤实在不愿同后院争太子妃的宠,为了孤能够得太子妃的专宠,就不要给东宫选新人了。”
“你,你疯了?”沈语娇双眼睁大,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趁着她没反应过来,江琛双手拉着她的手腕,一脸诚挚地说道:“太子妃殿下,前几日是小的不好,不该对舅兄出言不逊,经过这半月的自省,小的已经完全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请太子妃宽恕小的这一次。”
见她不搭话,他又拉着她的手腕左右摇晃,直到晃得沈语娇再没半点脾气。
“下次不要这么说了,不论是知琚哥哥的事,还是大选的事,好不容易安稳了几日”
“我知道,”江琛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知道错了。”
“行,知道错了是吧?那把这几天的奏折通读一遍吧,我盯着你。”
“啊?又要读?”
听着书房里时不时传来的吵闹声,外面侍候的太监唯恐两个主子又吵了起来,只有祝余站在廊下抬头望天,真好啊,又捡回一条命。
第28章 晕倒 他莫名心慌
自打太子和太子妃和好如初后, 东宫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白日里,太子前脚上朝,太子妃后脚入宫, 待到午后两人再双双回到东宫,虽说是人在古代, 但江琛和沈语娇却提前体验了五二七的社畜生活。
只这一日, 两辆马车先后离了东宫, 没过多久, 太子妃的那辆却提前回来了, 刘妈妈原本在带着小宫女做事,听到底下人传话便打发小宫女去了趟正院,但当听到太子妃是被抬回来的时候,却是惊得跌了手中的琉璃盏。
“妈妈,您快去看看吧, 殿下,殿下她这会不大好。”
小宫女带着哭腔跪在地上, 刘妈妈听了这话厉声训斥道:“说的是什么晦气话!”
她身形晃了晃, 伸手撑住身后的椅背:“还不快去请太医?再叫个人赶紧去给太子殿下传话!”
那小宫女也顾不得自己刚被训斥, 胡乱擦了擦脸便往外跑,刘妈妈这会也不敢耽搁, 她在宫女的搀扶下快步走向正院, 待进到寝殿见着那昏迷在床上的太子妃时,只觉眼前一黑, 险些晕厥过去。
而早朝这边,江琛正同所有人一起听着皇帝与官员奏对时,突觉有些心慌,莫名其妙的不安感让他不自觉地频频失神,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朝,他出了大殿便见祝余一脸慌张地等在阶下,江琛立时心里一沉,快步走了过去。
“不好了殿下,今早太子妃刚出门,马车没走出多远,太子妃便无故晕倒了,这会王太医已经入府”
江琛听到一半便立马往宫外走,祝余跟在他身边一路小跑,早有东宫的马车在宫门口候着,江琛扫了一眼,上前便去解那系在车上的绳索,一群侍卫瞧见了连忙上来帮忙,待到那绳索解开,江琛一把夺过马鞭翻身上马,还不待这些人反应过来,便见太子已然纵马跑开了。
这会正值下朝时分,刚刚出宫的众官员和皇子都瞧见了这一幕,难免有几人低语起来,贺知琚从中快步走出来,他一眼看到了太子身边的祝公公,连忙上前将人叫住。
“公公,借一步说话,可是东宫出什么事了?”
祝余这会哪有心情同旁人说话,但他瞧着来人是贺将军,便向他求助道:“将军今日可是乘车过来?若是方便,可否借奴才马车一用?”
这是赶着回东宫?贺知琚见他急切又为难的样子,心知此事不方便在这说,再联想到方才太子那情状,他也不再啰嗦,带着祝余便上了马车。
“太子刚才急成这样,这会贺知琚也这般着急,莫不是东宫出了什么事?”说这话的是四皇子赵王江瑨,他这会站在桓王身后低语,像是隐在桓王的影子里一般。
他话音落下,却没听到桓王的回应,遂走上前去,这一抬头竟是心里一惊,此时的桓王双眉紧蹙,神情紧绷,双眼盯着前方一眨不眨,好似出事的是桓王府一般。
“见山,去太医院打听一下,今日可有太医去了东宫?”
江瑀对着自己身边的贴身太监吩咐了句,赵王听出他声音中的异常,待到见山公公走后才上前,“大哥,你——”
他的话音猛地顿住,视线落在桓王隐忍发抖的手臂上,他担忧地伸出手,所触竟是一片冰凉。
“让开!”江琛一下马便冲着对他行礼的太监喝道,那几个太监听见,连忙左右让开路,眼看着太子一路往东宫里跑。
江琛这会满脑子都是祝余的那句“太子妃无故晕倒”,他心里似有什么在不停往下坠,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他人进了寝殿。
“殿下!”见到太子回来,刘妈妈连忙上去行礼,江琛心烦地挥了挥手便要绕开往里进。
“殿下留步——”刘妈妈噗通一声跪下拽住江琛的朝服下摆,她也顾不上太子是否会治罪,连忙道:“里头王太医正在施针,殿下不若稍候片刻。”
听到这话,江琛这才停住脚步,望闻问切,环境想来也是治疗的一个因素,他深呼吸喘着气,对着跪在地上的刘妈妈问道:“太子妃今早,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妈妈方才阻拦太子时,是因着对太子妃的担心生出的一股子冲动,但这会面对太子的问话,她又有些心慌:“太子妃殿下今早也不知怎的,马车行驶得好好的,便突然晕了过去,木槿一路陪着太子妃,也未见有什么不妥”
江琛尽力平复心绪:“这些日子,太子妃的坐卧起居还有饮食用具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殿下的东西,老奴和木槿都会再三查验,未曾查出什么纰漏来啊。”
“没有纰漏,人就晕倒了?”江琛察觉一丝不对来,他又问:“食物中可有相克之物?”
刘妈妈痛苦地摇头:“殿下幼时曾误食相克之物,因此这上头奴婢们都会格外注意。”
“那太子妃以往可有过这样的情况?”
“没有,”刘妈妈连忙道:“以往殿下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她否认得太过迅速,这反倒引起江琛的怀疑来:“刘妈妈,据孤所知,太子妃出嫁前,你并非她房里的,而是沈老太太身边的,对吧?”
“是。”刘妈妈答得恭敬,她此刻表面虽还撑得住,但心里却在打鼓,储君的威势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幸而,这时候寝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江琛再顾不上她,连忙上前问道:“王太医,太子妃如何?”
王太医这会脸上透着惨白,额头上是一层密密的细汗,他勉强地给太子行了个礼,随后开口道:“太子妃晕得有些蹊跷,脉象也十分紊乱,微臣眼下摸不大清,只得暂且施针稳住太子妃的心脉,微臣眼下要去熬药,看看太子妃服了药后是否能平心静气下来。”
“你是说,太子妃,心脉气血不稳?”江琛这会话里都带着颤音,心脉和气血对人体而言不亚于基底支柱,他不敢去想沈语娇这副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心脏的隐疾。
“现在还说不好。”听到王太医的答复,江琛再站不住,抬脚便走入内殿。
寝殿里这会一片静谧,江琛入殿后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行至床前,在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时,他竟连轻声唤她一句都张不开口。
沈语娇这会双目紧闭,一张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甚至连嘴唇也微微有些泛白,但她整个人却神态安详,看上去并不像晕倒了,倒更像是睡着了。
“娇娇……”
江琛的气音里有些颤抖,他从未有过这般无措的时候,沈语娇明明此刻就躺在他面前,但却好像离他很远一般,他试图唤醒她,但沉睡的少女此刻依旧紧闭双眼,仿佛睡得正熟。
他再次轻声唤了几次,但沈语娇依旧对他的呼唤半点反应都没有,江琛一手撑着床沿,整个人缓缓地瘫坐在脚踏上,无边无际的恐惧一寸一寸地席卷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那种强烈的不安感渗透肌肤、渗入骨血,向来临危不乱的人,此刻仿佛被抽离了灵魂。
“刘妈妈,”江琛坐在上首,一双眸子深沉如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跪着的人,“孤再问你一次,以往在江南,太子妃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回殿下的话,真的,真的没有……”
上首之人大手一挥,茶盏应声碎在她面前,“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孤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没有?”
“老奴,老奴……”
见她犹豫不决,江琛把目光转向旁边跪着的木槿,“你说,有没有?”
“没……没有……”木槿这会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见她二人到了这个地步还在隐瞒,江琛心底生出一股邪火来,他的手死死扣在扶手上面,强迫着自己保持理智,突然,他听到外面响起祝余的声音:“殿下,贺将军求见。”
听了这话,他再次看向两人:“既什么都不知道,那看来,孤要问问贺将军了。”
此言一出,刘妈妈猛地抬起头,她眼里满是惊惧之色,“殿下……”
“现在还瞒着我,你是想让她死吗?”
江琛再也忍不住低吼质问出声,而刘妈妈则是一瞬瘫倒在地,木槿余光瞥到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殿下,殿下在江南时,曾大病过一场,那一次便是这般……病了大半月后,突然有一天昏迷不醒,国公爷遍请江南名医,却没一个诊出缘由,可,可殿下当时虽昏睡了过去,但没出几日便苏醒过来了。”
“缘何大病?”
“这……”
“和桓王有关,对吗?”
太子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但落在刘妈妈和木槿耳中却仿佛被判了死刑。
“以为孤不知道?”江琛冷冷地看着面前两人,“你们庆幸自己是太子妃的陪嫁吧,若非如此,这会早就死上千百回了。”
直到太子彻底回到内殿,跪在外面的两人才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来些,木槿此刻呼吸都有些不稳,她望向刘妈妈,只见刘妈妈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却不知,刘妈妈这会已然被冷汗浸湿了里衫。
外院,贺知琚求见太子不得,心中又放心不下太子妃,祝余劝了他几次都不肯走,直到太子让人出来传话时,已是后半夜了,“殿下说,让将军先行回去,太子妃的情况,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微臣遵命。”贺知琚返回宅邸的路上心里五味杂陈,当晚,因着担心尚在昏迷的太子妃,他一晚几乎未曾合眼。
翌日,早朝上,吏部向皇帝呈报了太子告假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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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病情 只要她能醒来
四面八方皆是寂静, 目之所及都是黑暗,沈语娇被困在这没有光亮的地方太久,久到她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马车上, 可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她再次醒来便已然身处在这混沌之地,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能确定的是, 这个空间里只有她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突然看到远处出现一个光点, 仿佛黑夜海面上的灯塔,她像是出于本能一般不由自主地朝那光点移动,在黑暗里待的时间太长,她早已失去平衡,这会只能缓慢地朝着那光点爬行。
趴着趴着, 沈语娇突然手指碰到坚硬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收回手指, 片刻后才试探性地重新伸出手。
墙, 是墙壁。
这面墙很高, 沈语娇靠着墙面站直,却无法触及这面墙的顶端,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盲人摸象, 但这会她只能顺着这面墙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的光点突然具象化逐渐放大。
或者说,那是一个小孔。
沈语娇站在墙这面,有些不敢走过去,或者说, 她不确定墙的另一端是否是安全的,但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后,还是决定走上前去,这是眼下唯一的线索。
随着她的靠近,有光亮的画面逐渐在她眼前放大,这是一间房间,灯光虽昏暗,但沈语娇还是费了好一会功夫适应光亮。
而在看清墙那头的景象后,沈语娇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墙的另一头,竟然是她自己。
只见那头的“沈语娇”面色惨白,身如枯槁,此刻正两眼无神的斜倚在床榻上,手里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被她扔进床前的火盆里。
火盆里的火舌越窜越高,随着信不断地被投入,那火舌从舞蹈着的女郎逐渐化身为一条飞舞的火凤凰,越窜越高,越窜越高,似是要飞起来。而伴随着火势的,是不断升起的黑烟。
沈语娇只是趴在小眼处看着都觉得熏眼睛,但墙那头的“沈语娇”却似乎半点不受影响,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也不知是不是流干了所有的泪水,哪怕是这样的烟熏火燎都不能让她再流出一滴泪来。
火焰在“沈语娇”的眼里跳动着,她望着那火盆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随着最后一封信被投入火盆,似是所有的希望也都燃烧殆尽,她神情空洞地躺回榻上,双眼望着床幔,不知过了多久,清泪顺着脸庞滑落,而“沈语娇”也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那火舌并没有因为烧光信件而降下来,而是似藤蔓一般,围绕着床幔疯狂蔓延生长,偶然烧掉的一块布料掉到地上,又成为了地毯的导火索,不多时,整个房间陷入火海。
沈语娇想要大喊,喊醒那个世界的“沈语娇”,但是她好似听不见自己的呼唤,在浓浓的黑烟和不断蔓延的大火里,她的呼吸开始越来越弱,不过一刻钟,胸口便再没有了起伏。
“你醒醒!你醒醒!”
“沈语娇!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不对——”
“沈妤姣!!!”
沈语娇歇斯底里地喊着,床榻上的人像是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般,嘴角扬起一个温婉的微笑,她的面容是那样姣好,躺在火海之中显得神圣而安详,她是这场大火的祭品,而沈语娇是唯一的见证人。
“娇娇,娇娇,张嘴。”江琛费劲地把汤药给沈语娇服下去,但喂了半天却一点都喂不进嘴里,半碗汤药下去,身前的被子倒是湿了一大片。
“再去!再去煎一副药来!”
江琛话音刚落,木槿便再次跑向小厨房,她边跑边擦着眼睛,她不能让眼眶里的泪水模糊视线,她要快点再去煎一副药来。
噗通,不知道脚下绊倒了什么,木槿整个身子朝前倾,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再次跑向小厨房,眼见着药材入罐,她这才倚着门槛缓缓坐下来。
方才摔倒的痛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她抬起胳膊,看到了手腕上的擦伤,殷红的条条血丝混着泥土,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动作之间衣袖往上窜了些许,露出了她手臂上的一块疤痕。
那是一块曾经因灼伤而留下的印记。
药碗被再次送入寝殿,这次江琛把药喂进去了大半,看着眼前了无生气的沈语娇,江琛无力地垂下胳膊,手中的药碗在厚厚的地毯上打了个转。
五天了,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了,沈语娇就像个陶瓷娃娃一样躺在这里,无论王太医针灸多少次,灌下去什么汤药,沈语娇就是半点转型的迹象都没有。
太子和太子妃双双病倒,宫里帝后知晓了少不得频频派去太医,但凡是入了东宫的太医都会被恭敬地再请回宫,说是太子喜静,不想这么多人在身边。
而一众皇子王妃在知道这事后,也都在琢磨着要不要上门探望一二。
“昨天在大嫂那里喝茶,正巧四弟妹也在,说是这几日想找个时间去东宫探望,三爷是否需要臣妾也去一趟?”
茶汤倾泻而下,自杯中入盏,琥珀色荡漾在莹白的汝窑瓷中,韩王伸手从韩王妃处接过茶杯,双眸敛下细嗅茗香,随后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来。
“不必,这时候,便是王妃去了,只怕东宫也不会开门,嗯王妃这烹茶的手艺实在一日比一日精湛。”
韩王妃端起自己的那一杯轻啜一口,闻言含笑道:“王爷过誉了,若说烹茶技艺之上,只怕还得看太子妃,就连在这上头钻研多年的大嫂,想来也是犹不及呢。”
“她倒是肯在这些事上花时间,”韩王摇着头放下茶盏,“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他没说,韩王妃也没问,只道:“说来,东宫病的也蹊跷,前几日还好好的,如今突然就病了,今日臣妾进宫,听母妃说,皇后娘娘为此十分担忧。”
“担忧的又何止是皇后?东宫这一病,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着呢,”韩王修长的手指在口沿摩挲着,肌肤之莹润竟不输汝瓷半分,“不过这样也好,若非关心则乱,我们倒也难寻破绽。”
韩王妃美目流转:“王爷是说”
日光洒在韩王妃的发间,光影交叠下,此刻的韩王妃肌肤赛雪、面若桃花,看向韩王的眼里是欲语还休的情意,她这副情态,让韩王看着便觉心旷神怡。
他执起韩王妃的手,在日光下细细欣赏她的蔻丹:“他们的事,就让他们去纠缠吧,咱们也不是局中之人,如何知道他们的事?王妃的蔻丹淡了,为夫为你重新染色可好?”
“好。”
“回王妃的话,殿下说——您若是想去便去,后宅之事,尽由王妃做主。”小太监恭敬地答了话,见桓王妃许久不做声,也不知该不该走。
“好,这会既是又让我做主了,那你便回去再同王爷说一声,总归咱们府上有的是人去盯着,我这两日身子也不大爽利,便不去探病了。”
小太监不敢看桓王妃的脸色,只得再次恭敬地退出去,转身再把话传给桓王。
桓王手中的箭矢离弦,刺破凛风命中靶心,他看了眼震颤的箭尾,再次俯身拿起一支箭,语气淡淡然:“王妃既不去,便在府中好好歇着吧。”
当看到箭矢再次命中靶心,他这才放下长弓,对着身后之人道:“这几日,府里闭门谢客,王妃身子不好,让人看着点正院,别什么人都进进出出。”
“是。”见山知道,主子这是对王妃盯着前院的事有所不满,他想了想,开口道:“王爷,东宫那边传信过来,说是东宫今日和昨日一样,太子妃仿佛还没好转。”
桓王脚步一顿,侧目看他问道:“上次派人去找的神医有消息了吗?”
见山神色僵硬答道:“还没有”
“那就再多派人手出去,人找到了直接送到东宫去。”
“可是,殿下,”见山有些为难:“如今已经派出去很多人了,若是再派人手,一旦风声泄露,对咱们可是极大的不利。”
桓王转身看他,眸色一片深沉:“这点事都办不好,本王养你们有什么用?”
说罢,他也不再停留,卸下护腕便回了书房,吩咐了不许人进来打扰后,江瑀换了身素色长袍,他在书架前站定,朝着上面一处伸出手。
咔哒一声,书架开始移动,墙壁上出现一个小拱门,门后藏着一个密室,这里,供奉着一尊有半壁墙高的佛像。
此刻的江瑀墨发尽散,他走入密室,锁上机关,在昏黄的烛火中缓缓跪下,他姿态端正,神情庄重,眉眼之间尽是对佛的虔诚,双手合十于胸前,低语诉说着对佛的祈愿。
自那日后,又过了两日,东宫突然迎来了一云游道士登门,说是应缘前来,能解府上如今之难。
起初江琛听了本想拒绝,他从来不信此等玄幻之事,但转头看了一眼沉睡的沈语娇,他深深垂下头去,开口语声沙哑:“带进来吧。”
祝余为难:“殿下,那人不进来。”
“什么?”江琛偏过头看去,祝余又道:“那位大夫说,想见见您。”
前院厅堂之中,此刻正坐着一身穿洁白之人,江琛走入厅内,见此人虽一头白发,但瞧着却是鹤发童颜,眉骨清秀,气质阴柔,若非他喉咙上那凸起的一块,他只怕要以为这是个女子。
“听闻先生想见我?”
那人闻声抬眼,见面前的太子虽衣着规整,但眼下的乌青和下巴上冒青的胡茬却显出几分潦草,神情虽看着疲惫,但通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唯有眉眼间的些许急色出卖了他面上的沉稳。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声如其人,此人音色雌雄莫辨,“原是有话想问殿下的,但瞧着殿下如今的气度,倒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江琛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拳,“孤的记性不大好,先生以往认识孤?”
“那倒没有,”白衣大夫站起身来,朝着江琛走进几步,“在下只是曾在殿下少时有幸见过殿下几面,与殿下谈不上熟识。”
紧握成拳的手松懈几分,江琛朝他施礼:“听闻下人通报,说是先生有解东宫难题之法,先生既愿踏入厅堂,还请受我一拜,但请先生施以援手,我愿以我所能报先生之恩。”
白衣大夫闻言似是十分惊讶,他摇头笑问道:“无论诊金是什么,太子都愿意?”
“凡我所有,先生尽可拿去。”
第30章 缘法 当隐藏的真相摆在眼前时,他们避……
沈语娇昏睡了整整一周, 此刻转醒,只觉浑身僵硬得不行,光是动一下便甚是艰难, 她费力地睁开眼,见到江琛一脸惊喜, 布满血丝的双眼噙着泪, 见她看过来大滴大滴地落下。
“娇娇醒了?”
江琛艰涩地开口, 话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颤抖地握住她, 将两人交握着的手抵在额头前,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大病一场的不是沈语娇,他才是那个溺水数日得以重生之人。
而沈语娇躺在床榻上,指节如同上锈了一般, 她想回握江琛的手,但却僵硬的实在难以弯曲, 她从未见过江琛在她面前有这样情绪崩坏的一面, 她想安慰安慰他, 却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先生,”江琛起身对着白衣大夫深深作揖三礼, 他努力稳住语气道:“多谢先生救回我妻, 先生大恩,此生难以为报。”
白衣大夫站着受了他的礼, 随后才摆手道:“不必客气,在下也不是光做慈济之人,此次出诊,诊金便已足够。”
“先生请说, 无论诊金多少,江琛必定悉数付清。”他神情分外郑重,如同起誓一般。
岂料,那白衣大夫又摆了摆手:“不用太子,诊金早已有人付过了,再者,在下本也是应缘而来,如今救下太子妃,也是顺应了她的缘法。”
江琛没想到会是这样,他顿了顿,问道:“不知是何人付了诊金?我愿出数倍以偿还。”
“殿下有殿下的原则,在下也有在下的规矩,殿下不必客气,如今太子妃虽已转醒,但还需让人好生照料。”
“是。”江琛认真点头应下。
那白衣大夫赞赏地看了眼江琛,又上前几步走到榻前,看着沈语娇仍旧虚弱的面孔,他摇头浅笑,神色间尽是悲悯:“缘也,命也,各有各人的缘法。”
沈语娇既不认识这人,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得向江琛投去疑惑的目光,而江琛此刻也是八竿子摸不着头脑,“还请先生解惑。”
“不必解,”白衣大夫摇了摇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有缘无分,有分无缘,原本是劫亦无解,可如今这只要有一头解开了,便不必渡劫,更别说,这解开的还是两个。”
两人原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么一通下来,江琛更是一头雾水,见他这会转身就要走,才连忙追上前去:“先生,若不嫌弃,不如留下用个便饭,也能让我略表答谢。”
白衣大夫闻言站住,转头笑着反问道:“殿下确定,这会有时间同在下用饭?”
“这”江琛被他噎住,转头看了眼沈语娇,想着再说些什么时,就听那人再次开口:
“殿下不必费事了,来日若是有缘,你我还会再见。”
“那——敢问先生尊名?”
“草民贱姓闾丘。”
“江琛在此,拜谢闾丘大夫。”
见到江琛对着他郑重行礼,闾丘大夫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再不多做停留,抬脚便朝着外面走去,祝余见状,连忙上前为其引路。
“江琛”
听到沈语娇虚弱的声音,江琛这才直起身来,见人早已没了踪影,他也没再多看,转身便朝着床榻而去,他坐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想喝水吗?”
沈语娇费力地喘着气道:“我想起来动一动。”
“好,”说着,江琛便连带着被褥一起伸手将她环住,双臂微微用力,将人从床上扶起,随后又拿了个枕头放在沈语娇身后,缓缓地让她靠在床栏之上,“这样可以吗?”
坐起来的沈语娇终于能微微动一动脖子了,她嗯了一声,随后便看着江琛帮她活动手腕和脖颈,随着江琛手上的动作,她感觉自己终于像是被重新拧上发条一般。
“江琛,我好像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来了,”交叠的双手动作一顿,沈语娇直视着他继续道:“因为,沈小姐死了。”
“我亲眼看到她死了。”
在沈语娇的叙述里,江琛也仿佛置身在她试图还原的场景里,燃信自焚的沈小姐、冒死救主的木槿和刘妈妈、无比痛苦的成国公夫妇、像植物人一样躺了数日的待嫁储妃,还有那一幕堪比电影特效的场景——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我会像个幽魂一样,一步步走向沈小姐,然后与她的躯体合二为一,那场大火里,其实并没有人救下沈小姐,她是真的死了。”
江琛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试图张口说些什么,但最后长叹一息,过了一会,他才问道:“这么大的事,成国公府哪来的胆子不上报朝廷?甚至还在她昏迷期间代为接旨?若是”
若是沈小姐没有变成沈语娇,那么喜轿送到东宫的,便只有一个植物人罢了。
后面的话江琛实在说不出口,他不明白沈家为何拼着欺君之罪也要赌这一局,储妃母家、大夏外戚,这些权柄的重量竟是比他们亲生的女儿更重吗?
室内安静了许久,然后江琛开口说了句:“所以太子琛也是死了的。”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如今不知道的,就是死因。”
这一刻,流动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分明屋里又有地龙又有暖炉,但两人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不寒而栗的恐惧,若说沈小姐的死是带着自己的隐情,那么太子琛的死呢?
当今太子,东宫储君,竟在大婚之前莫名死掉了?而且如今再去回想江琛曾说过的话,他刚穿过来时的情景,那时与眼下相比并无任何不同之处,或者说,整个东宫运作有序,完全不像是太子大病一场,或者出了什么事的境况。
太子琛的死,竟是悄无声息的。
“江琛,”沈语娇死死握住江琛的手,她心里是说不出的后怕,“你说得对,我们得走,我们,我们要想办法弄清这些事,江琛,我们得回去”
她的话里哭腔渐浓,江琛察觉到她的颤栗,用力将人抱在怀里。
他这会并不比她好过多少,若是太子琛连沈小姐当时昏迷的过程都没有,那么说明他的死根本没人察觉,或许他的死在外人眼里只是睡了一觉,但却没人知晓,只是一夜,内里便换了人。
江琛不敢深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活在杀人凶手的眼皮子底下。
这个念头太过可怖,他拥着沈语娇的双臂再次紧了紧,两人如同在极寒之境被冻伤的大雁,此刻能做的唯有交颈相拥,好似只有这般,才能从彼此身上汲取些许温暖。
“娇娇,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你说。”
“沈小姐的死因或许是殉情。”
沈语娇呼吸一窒,她整个人再次僵硬起来,她缓缓推开身前之人,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殉情?”
“我没有要瞒你的意思,”见她如此,江琛连忙解释:“这事我其实一直在查,但真正逐步印证,一是在贺知琚回京后,二是你刚晕过去时我问刘妈妈的话,三是你刚刚跟我说的沈小姐燃信自焚。”
紧接着,沈语娇便听着江琛说完了他所有的调查过程,从回门之前派人去江南查访,再到他逐次面对江瑀时的试探,最后再到他如何以朝堂支持为砝码,逼问出贺知琚所知道的所有内情。
“所以身负凤命的沈小姐,原本是要嫁给先太子瑜的,但实际上,一直以来,她和桓王才是相爱的,先太子瑜死后,沈小姐的婚约曾一度落空,直到太子琛继任东宫”
沈语娇努力地理清这其中庞大的信息量,在江琛说完调查的来龙去脉后,她面对这几个人的爱恨纠葛简直难以置信:“因为她生来便要嫁给储君,从来没有选择婚姻对象的余地,所以才会在赐婚圣旨后选择自杀?”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小姐是个疯狂的女子,不难猜到,若是储妃自戕,江南沈氏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但在想到沈小姐死后,沈家还是坚持要让她嫁到东宫的决定,沈语娇又觉得沈小姐的报复又算不得什么。
而整件事情当中,太子这个角色虽然像是炮灰,但又不难猜想到,沈小姐婚事落空的那段时间里,这个储君的位置曾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江瑀、江瑜、沈妤姣,这几个人的秘密,还真是了不得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也是因为怕你会受到桓王的影响。”江琛解释完所有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沈语娇听到这里,却不由地冷笑:“我受到他的影响?我被他影响什么?”
这会,她突然想起新年时,在皇宫里两人狭路相逢的那一幕,当初她便觉得不自在,而这会,她更觉得那个相遇太过讽刺。
“沈小姐因爱而死,可他却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啊他凭什么是高高在上尊贵的桓王?他又凭什么和桓王妃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沈语娇眼里有着化不开的哀伤,她为沈小姐不值,为她出生在沈家不值,为她无人在意的死亡不值,为那一段或许错付真情的爱恋不值。
生来有着最尊贵命格的女孩儿,最终却如同干枯的花瓣一样凋零,从未深思的隐情被如此血淋淋地揭开摆在面前,沈语娇几乎毫无防备地直面了事实,她避无可避,甚至当下的处境变得更加艰辛。
“江琛”她轻声呼唤身边的人,“我们今后,不要彼此隐瞒,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月明星稀,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京郊的一片原野笼罩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只见一片荒芜之中,一黑一白的两人相对而立。
“闾丘先生,请受瑀一拜。”
白衣之人伸手将人扶起,“既是应缘而来,在下又收了诊金,自然会尽力做好王爷嘱托之事,只是在下有一言。”
“先生请说。”
“世间缘法,各有定数,因果相连,不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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