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助理站在车子的另一侧,死咬着牙关,才忍住没笑出声。
他跟谢昭洲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什么时候见过老板被怼得这么哑口无言过。那可是以谈判能力叱咤整个商界的寰东太子爷,一眼抵心、一语毙命。
祝今也没反应过来。面前男人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变得难看,好像一口塞了好几个生柠檬。
谢昭洲散漫地扯了下嘴角:“祝今,你看不上我就直说,以后离你远点就是了。”
至于隔三岔五地侮辱他吗?
第一次见面,告诉他心里有人,保证不会爱上他,任他随便到外面找女人滚床单也不在乎;第二次见面,他主动维护她、替她撑场面、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她反过来请他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今天他人生第一次为女人插手捧花,不知道被花刺扎了多少次,她倒好,真当他是吃饱了撑的替柳如苡跑腿送花的。
祝今面露疑色,抿了下唇。
这才留意到手里捧着的花束上系着的蝴蝶结,有几分的潦草粗糙。柳如苡是非遗传承人,一双手尤为精巧,显然不是出自她手。
祝今心里有个不太敢想的猜测…和男人现在的反应也对得上。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咬了下唇,垂眸,不敢再对他的视线。
“我以为…”
“我以为你和妈主动提婚礼的事,是想收回之前那些话。”谢昭洲没好气地直接打断她,左不过都是些虚言假话,不听也罢。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来。祝今指尖攥花束攥得更紧了些:“谢先生你误会我意思了。”
她从祝柏巡办公室出来就给柳如苡发了那条消息,她明白祝柏巡是怕夜长梦多,想她拍婚纱照、办婚礼、宣告天下,将谢太太这个身份彻底坐实。祝今听得懂他的言中意,自然照做。
她觉得没必要惊动谢昭洲,才没通过他,直接问了柳如苡。
“你我背地里可以是假的夫妻,但摆在明面上的婚礼,总要到位。”祝今很认真地和他解释。“事关谢、祝两家的脸面,我自然是要和伯母多沟通些。”
手掌握着的花捧,这会儿莫名地有些灼人,祝今怎么拿怎么觉得不舒服。
谢昭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尚存的弧度,更像是在嘲讽自己,眉宇之间平增挫败感。
她面面俱到地考虑到了所有人,唯独不在乎他这个名义上的先生。那种感觉很像,她只是被迫应下这桩婚事,新郎不是江驰朝,对她而言,是谁都没有分别、也都不重要。
祝今自认将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末了,她还是那句:“那我先回去了。”
下一秒,男人却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祝今小幅度地挣了下,发现自己根本敌不过谢昭洲的劲。
她只见过他穿西装的样子,但从那紧绷的手臂线条来看,他身材定是不俗,说不定有常年健身的习惯。
“祝今,你再这么不配合…我不介意在这叫你老婆。”谢昭洲睨着眸子,往旁边看了看,“这么多路人,总有一两个是你的员工吧?”
“你别——”祝今还没做好就此公开的打算,更不理解男人突然的胡搅蛮缠是为何。
她下意识踮起脚,抬手去捂他的嘴。
谢昭洲顺势揽上她的腰,女人的腰肢太细,他一只手好似就握得下。不必那日在祝俊卓寿宴上的做做样子,谢昭洲这次揽得很贴实、很用力。
她既然要划清界限,那他就用这种方式来还击,告诉她绝无可能。
至少此刻,物理意义上的,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祝今被迫扬起下颌,和他纠缠着对上视,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又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祝小姐不想用了就扔到一边。”谢昭洲说出这话时,也怔了下。
似乎不太准确。
有哪里说不出的怪。
祝今深想了下,耳廓不太争气地变了红。
空气里也因为他的这句话,多了点不知名的暧昧气息。
谢昭洲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了声,装无事发生,他最擅长谈判了,短时间里面调整好状态对他而言不是件难事。
“我可以给你一场风风光光、举世无双的婚礼。”他紧盯着祝今的眼睛,不想放过丝毫波澜,“但前提是,我们要好好相处,好好熟悉;你不许再推开我。”
祝今没太懂他的意思。
什么叫作好好相处,好好熟悉。
意思是他们要像正常的夫妻那样好好相处吗?
熟悉到哪个份上才叫熟悉?
谢昭洲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有句话,祝小姐肯定听过。”谢昭洲指尖毫无章法地掠过女人的细腰,他对这个动作并不娴熟,只是遵着本能反应地贪恋属于她的温度,“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祝今的笑僵在脸上,不敢相信自己从谢昭洲嘴里听到了什么。
那股熟悉的麻感又袭来,身体的反应在告诉她,她在紧张。
因为面前男人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意思是,我们会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做…”
“谢昭洲!”祝今打断她,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明显,“你是不是有病啊!大老远拎着花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其实不是本意,谢昭洲来等她下班,是打算问她周末时间,约她去音乐会。如果不是她三番两次地惹怒他,他不会选择将话说得这样直白。
谢昭洲自诩有绅士风范,光天化日之下说起这些确有不雅,但他一见祝今一门心思要将他划清在外,骨子里的占有欲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脱口而出的话也变得失控。
柳如苡说得有道理,如今在祝今身边的人是他,很多责任需要他担,那相应的,很多权利也该他享,这样才公平,哪里有要他平白给她心上人让路的说法。
“不是说要当好谢太太吗?”谢昭洲勾了下唇,漫不经心地落下这一句。
拿她曾经说过的话,给她致命一击,这招在谈判桌上屡试不爽。
祝今偏过脸,腰间被谢昭洲握着的地方发热得厉害,又酥又痒,她得多花些力气,才能维持住面上神色如常。
以前怎么没发现堂堂谢家太子爷,还是个厚脸皮的。居然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刚刚那些…她光是听听就觉得面红耳赤。
他是个血气方刚、正值壮年的男人,如果不屑去找外面的莺莺燕燕,解决生理需求的话,好像只有她一个选项。
算在谢太太应履行的义务里,似乎很有道理。
但祝今没那么听之任之:“我又没说要履行这些,当初我明明许你去外面找其他女人解决,是你自己过不了自己那关!”
“是。”谢昭洲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我有老婆,明媒正娶,为什么要去外面?祝小姐这么抗拒,难不成是有些事情,只想给那位江医生做?”
话已经挑得不能再明。
他垂眸,目光无一例外地落在祝今的眉眼间,谢昭洲发现一个让他头疼的事实。他对祝今眼底那抹灵动鲜活的渴求已经到了有些偏执疯狂的地步。好奇、不服、好感、还是单纯地想占有、想征服、想让祝今正眼看看自己,谢昭洲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那种情绪占据更上风,可每一种都来势汹涌,完全地让他丧失理智。
“啪——”很清脆的一记巴掌,落在了谢昭洲的左脸。
戴助理彻底懵了,左看看祝今,右看看老板,努力地将呼吸声降到最低,恨不得直接隐身消失掉。
他目睹了老板被人扇巴掌,怎么办,怎么办,他明天会不会被灭口……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谢昭洲当然无心顾及旁边还有个戴辰。他偏着头,舌尖抵了抵发麻的口腔内壁,尝到一丝腥甜。
这世上没人敢这样对他,除了她。女人力气不算大,不疼,但疼不疼的不重要,祝今落下这个耳光的瞬间,就足够说明一些事实了。
谢昭洲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原来在她心里,他连提及那个男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对了?你只给他做。”谢昭洲玩味似地笑开,偏捡着最戳人心窝的话说。
只是这话说出口,刺伤得不仅是祝今,他的心不知为何也跟着泛开难以言说的滋味,又酸又痛,总归很难受。
祝今本想说自己早已经不想和江驰朝怎么样了,连联系方式都删得干干净净,可临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说。
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任何人住进她心里,她铁了心要和谢昭洲保持距离,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也未尝不可。
可努力压下的情绪,还是被他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激化。
她和江驰朝是已经是过去式,但曾经共度的岁月仍然是她心里最宝贝的回忆,祝今不允许任何人诋毁。
“谢昭洲,你…”祝今扬手,作势又要打下。
男人怎么会任她胡闹两次,精准地截停她的手腕,握紧攥着,指腹碾过,将纤细的腕子惹出些红,像是标刻上了属于他的印记。
谢昭洲慢条斯理地上前一步,逼压向她。
用两指钳制住祝今的下颌,四目相对,逼她看清楚他眼底的强盛和不悦:“我反悔了,我突然发现我不止不想你和他过界,也不想你偷偷惦记他。”
男人的声音沉稳,明显在克制着什么,祝今不得不承认,这样近距离地听,有种莫名的…性感张力。
她咽了下嗓子,连同压下些微妙且不知名的情绪。
谢昭洲附身颔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畔道:“祝今,你是我的老婆,理应只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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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的票是送出去了,但谢昭洲根本没把握祝今会不会赏脸来。
他从莱瑞楼下离开后,就叫了几个好哥们出来喝酒。
都是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各家少爷,彼此熟得不能再熟,没什么要social应付的,谢昭洲一进来,就倚进沙发里,要来一瓶威士忌。
冷白指骨端着酒瓶倒下,琥珀色的液体倾落,杯中冰球被转了个转。他抿了一口,视线才在包厢里扫视一圈:“蒋子琛人呢?”
坐在谢昭洲身边的是楼家小少爷,楼名则,和他关系也是这一圈人里最铁的。
楼名则丝毫不客气地抬手,冲着他肩膀挥了一拳:“蒋子人家里管得严,小珍珠不让他大晚上出来喝酒。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结了个婚,比没结还自由?”
“…………”谢昭洲没理他,又抿了一口威士忌。酒有点烈,入喉的时候,他轻地蹙了下眉。
他们这圈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各家父母撮合起这事来都乐此不疲的。
除了和青梅竹马梅祯修成正果的蒋子琛,就只有谢昭洲是唯一一个已婚人士,不用在难得的休息日里,还频频奔波于各种名利社交聚会。这也是当初谢昭洲一口就答应下和祝今婚事的初衷,寰东的事务已经够让他心烦,他不想在浪费多余的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社交上。
联姻,无非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他最初也是这个想法。可是是从什么时候想要得更多的呢。
谢昭洲眼前蓦地浮现出了祝今栖伏在他怀里,因为躯体化剧烈发作而连自己呼吸都支配不了时的模样,那股溢出来的破碎感,偏偏发生在她那样明艳的美人身上,大概是个男人就会动容。
明明救了她的人,是他,不是她那个心心念念忘不掉的江医生。
凭什么她冷言冷语地对他,却永远将心里最柔软的一处留给那位。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昭洲招了招手,侍者遵着他的习惯,递上一根雪茄。
白色的烟雾缭绕,遮不住他眼眸里的那点冷意,雪茄的味道很复杂,辛辣、苦涩,雪松混着肉桂香,他却无心享受。
楼名则反应了下,不敢置信地咧开嘴角:“不是吧?敢情我们谢少今儿个是为情所困啊。祝四?你真看对眼了?”
圈里各家少爷小姐的,大多都听说过祝今的名号。原因无他,在他们一众玩乐度日、只能靠继承家产实现人生价值的公子哥、富家女里,祝今是太特别的那个,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是拔尖的好,高考那年甚至是京临的理科状元,凭实力考入京临大学,和楼名则这种花钱到国外名牌大学镀金的,有本质上的区别。
尤其是楼名则,他和祝今是同年生,听父母夸她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
只是他们年龄上下不大的几个,多多少少都开始接触家族的核心产业了,大家一致认为最优秀的祝今倒没什么动静,他们私下里都好奇祝家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楼名则的原则很简单,学霸型的聪明女人都不是好搞的。他抱着学渣心态,天然地觉得这种人很恐怖。
不知道多久过去了,谢昭洲漫不经心地回了声:“没。”
楼名则眯着眼,上下地打量他,明显不信,啧了啧舌。
“顶多算好感。”谢昭洲挑了下眉,光是想起祝今,他心里就像是点燃了一把火,躁得很。
“你知道商业联姻里的大忌是什么吗?”楼名则不想结婚,攒了一堆的大道理,包括但不限于什么是喜欢,有多喜欢才能被称之为爱……每天翻来覆去地在爸妈耳边念叨,求他们二老放过自己。他现在一脸兴冲冲地准备撸起袖子来帮好哥们分析情感问题。
这还是谢昭洲第一次有事情需要“讨教”楼名则,他心里的不爽加剧,可又实在好奇,只能冷着脸听下去。
“就是好感,好感是动心的前兆啊!”
“…………”
“你知道商业联姻里的大悲是什么吗?”
谢昭洲:“不知道。”
“是一方动心,一方无意!”
“…………”
祝今何止是无意,就差把讨厌他、嫌弃他、烦恶他,写到脸上了。
谢昭洲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看楼名则的眼神里已经显露凶意。楼名则话多嘴碎又欠,以前没少挨他们这几个好兄弟群殴,谢昭洲从来没觉得他这么烦人过。
“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楼名则认真地摇头。
“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五。”谢昭洲眼疾手快地丢了个抱枕过去,“也可以是你的忌日。”
楼名则捂着胸前,被平白砸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兄弟你不会是大悲了吧。”
他格外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把揽住谢昭洲,安慰地拍了拍。
“没事,这都小事,祝四这也才分手没多久,忘不了前任也情有可原。”
“一年了。”谢昭洲笑了下,拆他的台。
“咱、咱不问过往,但求以后。你可是‘京城最好睡’排行榜第一的男人,凭这魅力,凭这…”楼名则努力将情绪价值给到最大,视线意味深长地往下飘了下,“身体素质,什么女人征服不了?”
“…………”
谢昭洲对这个所谓的排行榜无语已久。
他不像其他家少爷那么好接近,别说是前任,压根没有异性能近得了他的身。谢昭洲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男女关系上,一向洁身自好。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没人尝过他的滋味,自然就成了最可望不可及的那个,对他的遐想疯草一般地滋长。
谢昭洲不知道她们是从哪投票得来这么个排行榜。
但他知道的是,祝今一定没投他的票。
他很没有道理地想到祝今,想到那一耳光。
是欲盖弥彰吗?还是恼羞成怒。无论是哪种,都说明他推测出的那些,戳中了她心底的要害。
她和江驰朝睡过吗。
谢昭洲知道再想下去有失绅士风度,更是对她的不尊重,可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思绪,毫无节制地深想了很多。包厢里的灯束旖旎,光怪陆离,只有他一双眸子越发地黝黑深沉,情绪渐浓。
祝今被征服后会是什么模样?会示弱、会服软、会求饶、会缠着他……吗。
那双冷得像冰窖的眸子,会融化吗。
谢昭洲滚了下喉结,又灌了几口烈酒,却还是觉得喉咙发干发紧,很不舒服。楼名则疏解了一通,他心里好像更堵了。
那时和祝今保证过的话是真的,句句都是他本意。
他会是她的,他只会是她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可她呢?好像已经是别人的了。
谢昭洲本以为自己会不在乎这些,可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他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清风霁月、宽容大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