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洲约她周末见面,祝今没有半点理由拒绝。
他们是夫妻关系,约会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请求。可一想到谢昭洲和她说的那些,祝今就忍不住地抗拒。
被人抛弃的感觉太难受,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她不想建立亲密关系,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下,是祝柏巡的消息:【已经送桂姨回榕城了,爷爷寿宴上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一如祝柏巡的做事风格,不留半分余地地果断。从某种层面上来讲,祝柏巡是比谢昭洲更精明、更心狠的商人。
他明明没出现再祝俊卓的寿宴现场,却对那天发生什么无比清晰,这就是祝柏巡的可怕之处。至少在莱瑞、在祝家,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
祝今心尖颤了下,拿起手机回了句,好的。
这也意味着,她不能找借口缺席这次约会。
祝柏巡是知道她软肋的人,他现在包容她、护着她,无非是因为他们共边,是利益共同体。祝今相信如果有利益冲突那天,祝柏巡会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刺向她,毕竟他们也只算半个兄妹,关系原本就没有那么亲。
他要她稳住谢家的联姻关系,稳住谢昭洲,她就不得不从。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湛蓝几净,是秋季独有的天高晴朗。可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会有大到暴雨,祝今原本还想着拿这个当接口,搪塞掉和谢昭洲的约会……
如今她的借口没了,也被祝柏巡逼得不得不去,冥冥之中也算是一种命中注定。
祝今换好一身裙子,华丽而不过分夸张,准时抵达音乐会的场馆前。
那辆等于谢昭洲代名词的加长宾利已经等在路边,不知男人什么时候到的。祝今顿了下脚步,理了下裙摆,自信地迈开步子上前,不等她走到,车门被从里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修长匀称的小腿,在深灰色西裤的勾勒下,不经意地散发出几分斯文性感。
祝今不自在地洇了下嗓子,感觉有点热。
之前和谢昭洲的见面都可以挂上堂皇的帽子,工作、谈判、社交聚会……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只有他们两个人。
约会。祝今很久没有约会过了。
她抿了下嘴唇,极力掩饰着那点不自在。
谢昭洲比她好点,至少他一颗心脏跳得飞快,但没在面上表露出丝毫的不自然。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他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安静。
祝今沉默了一秒钟,而后切换上了完美的笑容弧度:“谢先生邀请,我自然不能无故爽约,坏了规矩可不好。”
还是疏远。谢昭洲不爽,但已经习惯。
他没耐心再和祝今重申他说过的那些话,弯了手臂,走到她身侧,停下。
意思也再明显不过,要她主动来挽他。
“音乐会快开始了,入场迟到影响其他观众观感,祝小姐,请。”男人不紧不慢地出声。
看似将选择权留给祝今,实则也没给她什么余地。
他用不能失礼将她束在高处,不许她多犹豫。
上次在祝俊卓的寿宴,两人已经这样手挽手地在祝家人面前露过面了。
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祝今上前一步,虚地挽住。
男人腿长,祝今感受得出来谢昭洲有意放慢了步调,为了配合她。
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方面,他做得很绅士,谦和有礼,完全无可指摘。旁人见了定是要称赞他一句模范老公。
等进了音乐厅,一片漆黑,只有最中间的两个座位上面悬下了一束白光。
祝今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骗了。哪有什么影响其他观众观感,看这架势,谢昭洲分明是包了场。
她没好气地睨了眼男人:“都不在公司了,谢总还有必要玩商场上那套脏的么?”
两人落座,谢昭洲转头,正对上女人一双愠气的眸子,明显是还在生气他抢了“方舟”项目的事。
他很散漫地勾了下唇:“我不是故意抢你的项目,更不是为了这个才回国。”
“哦?”祝今挑了下眉,“谢总也承认是‘抢’咯?”
谢昭洲拿她的伶牙俐齿没办法,无奈地耸了下肩,不再和祝今多争执什么。今天是他们的约会日,他不想让任何插曲打扰这一天的完美。
音乐奏起,氛围瞬间被烘托得悠扬——
一片漆黑中,祝今有些讪然地低了些头。
她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太久没有过社交,还是面前的男人风度翩翩、太会拿捏如何与异性相处。她隐约从谢昭洲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无奈的宠溺,而她似乎是娇纵不讲理的那个。
事态有些超过她的预想。
祝今没想到单独相处时,谢昭洲会是个没脾气、没棱角的人。她以为的强势、高傲,在极度松弛的状态下,也荡然无存。
她不想让自己在花过多的精力在猜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上,强迫自己中断那些想法,专注到交响乐的演奏中。
祝文朗虽然对她做不到一视同仁,但各类豪门继承人的课程,他都准许她同祝维琦一起学习。在这件事上,祝今很感激祝文朗,因为有了这些底气,她才能在诸如眼前的场合里,保持游刃有余。
但其实,她也门儿清,祝家之所以愿意花心思培养她,无非是指望她能嫁个好人家,日后好帮衬莱瑞。
所以她同江驰朝恋爱时,处处高调。
也是抱着一丝念想,没有那个男人愿意娶一个这样赤诚热烈地爱过别人的女人。
祝今不想被不清不白地丢给哪个暴发户,或者被哪个纨绔子弟看中圈起来做金丝雀,她的力量太单薄,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可谢昭洲显然是个例外。
她没心思去欣赏什么世界顶尖的交响乐团。仗着四下里一片漆黑,祝今稍侧了些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脸上。昨天那记耳光没在他脸颊上留下什么痕迹,丝毫没影响他的英俊。
大概…除了她,没谁打过他耳光吧。
祝今不知道他是怎样疏解自己的情绪的,总之今天再出现在她面前时,谢昭洲还是那个谢昭洲,处变不惊。
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没说那些污蔑她的荒唐之词,她也没一时冲动地打他一巴掌。
可对于祝今来说,他们之间变了很多。
和江驰朝分手后,祝今主动戒掉了所有情绪,不哭也不笑,更多的时候将自己封闭在透明壳子里,身边发生了再天大的事,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她像是个幽灵一般地游荡在世间,机械地寻找着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昨天大概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情绪,也是第一次将情绪外露给旁人。
是因为谢昭洲,在他面前,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才会被激怒、才会…失控地给他一巴掌。祝今并不想承认,但这是她怎么粉饰也逃不脱的事实。
“祝小姐,三心二意是对艺术的不尊重。”
男人毫无征兆地出声,吓了祝今一跳。
她忙收回视线,脸颊却无端地生出了几分的热,不知道是因为偷看被人抓包,还是因为刚刚脑袋里想的那些。祝今微垂些头,轻地抿住唇,狡辩:“没有分心。”
谢昭洲轻笑了下,他早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直没说,自然现在也没有戳穿她的必要。
他没什么约会的经验,这会儿才发觉自己选错了约会场地。
音乐会这种地方,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简直是大错特错。
谢昭洲追悔莫及,暗下决心回去就找蒋子琛学习怎么选约会地点。这时,却听见身边的女人动了动,开口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扰乱..交响乐的音节。
“谢昭洲。”
祝今主动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疏离的谢总或是谢先生:“是不是没有人像我这样对你?”
谢昭洲被这三个取悦到了,方才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侧身看向她,压低气音道:“怎样对我?”
“不领你情,还…打你。”祝今说出口还有点难为情,脸烧得更热了。
“……”谢昭洲被气笑了,“你还知道。”
“对不起。”祝今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
就算她再生气,情绪再波动,也不该动手。也得亏谢昭洲是个宽宏大量的,要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现在已经要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道歉的话已经说了,至于接不接受,是谢昭洲的问题,她很少为这种事情内耗。
祝今收回视线,将注意力全部倾注在台上。不得不承认,谢昭洲很会选,现在正奏的这曲,柏辽兹交响幻想曲,是祝今很喜欢的一曲,她喜欢曲调的高亢激昂,暗蕴着一股野心力量。
“如果是为昨天那一耳光,不必道歉,我没放在心上。”
谢昭洲心思彻底不在什么交响乐上面了,不懂祝今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听曲子,敢情是一点不在乎他的想法和反应。
他指腹捻起金丝檀木念串,动作慢条斯理:“祝今,你该向我道歉的,不应该是这件事。”
祝今转过头,她最爱的交响乐入耳成了没意义的背景音,她的所有注意力很轻易地男人拿捏。谢昭洲是有这种魔力,让人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考节奏走,这种人是天然的领导者,生来就是要受尽瞩目的。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偏开目光;幽暗的光、韵动的乐曲,将这个对视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和我说话、和我对视、和我约会的时候,不许分心,不许想起他。”谢昭洲意味深沉地揭露她的罪行,“祝今,你该道歉的,是你的不专心才对。”
他几乎完全直白地将两人之间那根刺点明。
祝今怎样对他,他都可以忍受,打他骂他,他都无所谓;可他受不了她在自己面前是一具活死人的模样,眼神空洞地看他,心里却鲜活地想着另一个男人。
谢昭洲不是个扭捏的人,既然他已经理清自己的郁闷来源于哪,自然要大刀阔斧地解决。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没有无端要牺牲掉他感受的道理。
“以后不会了。”祝今开口时,心还是酸了一下。
她和江驰朝不会再有以后了,现在还残存在她脑海里的,无非是些往事片段,随着时间流逝,她有信心能忘,更有信心能彻底放下他。
谁年轻的时候没轰轰烈烈地爱过几个人,到最后,不还是淫灭在茶米油盐的细水长流里。
这回彻底没了听音乐的心思,祝今满脑子都在回放着谢昭洲方才说话时的神情。
只觉得后背一阵接着一阵地冒冷汗,那股强势,与他在谈判桌上时如出一辙。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她有莱瑞的顶尖技术作为筹码,尚且能和他斡旋,现在她束手无策,因为一个江驰朝,她只有被他讨伐的份。
祝今突然灵光一闪,谢昭洲没有前女友吗。
在记忆里搜罗,却未果,印象里大众对他的评价都是些不近女色、绅士典范,好像还真没听说过他有没有前女友的事。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沈可鹊兴冲冲地给她分享八卦,说几个京城千金搞了个什么京城最好睡男人排行榜,谢昭洲高居榜首。
那是祝今第一次见谢昭洲的私服照,不同于商务场合的精英范,慵懒惬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劲,该说不说是很让人有遐想空间。尤其是他这种出身、这样地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天然地让人好奇这种人失控时会是怎样模样。
彼时她和江驰朝在热恋期,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对这方面的事,她自然很多憧憬。
她戳了戳沈可鹊的手臂,那双冷艳的眉眼里难得多了一抹娇羞:“鹊鹊,那种事…真的很爽吗?”
沈可鹊愣了两秒:“不是吧?你和江驰朝还没…”
“没!”祝今慌慌张张地抬手去捂她的嘴巴,“我们…驰朝说结婚前不会碰我。”
“江医生这么乖吗!”沈可鹊有些意外。他们这个圈子里,纸醉金迷惯了,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好像都不算传统。尤其是女孩子们,都很正视自己的生理愉悦,从不强端含蓄纯洁那套,“你们两个成天黏黏糊糊地在一块,江医生一点都不馋你身子么?”
沈可鹊感觉自己的三观被轰塌。
“可能…”这个理由祝今在心里找了很久,“他是医生,对这种东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吧。”
祝今在纽约留学,回国后在京临定居,两人一直都是同居状态。
一人一间卧房,分寸感把握得很好;偶尔节日时氛围被烘托得很好,江驰朝会多在她的房间里待会儿,抱抱亲亲比平时要腻歪,但也只限于此,他始终没碰过她半点。
祝今当初好奇的那个问题,到现在也没个解答。
她从回忆里惊醒,下意识地轻叹了口气。
被谢昭洲捕捉到,男人几乎瞬间睨过来了一记眼风,眉头蹙起,显然对女人的言而无信不悦:“堂堂祝四小姐,这么不讲信用?刚刚答应好,转头就反悔。”
“没有。”祝今立马否认。
她是先想到谢昭洲,才连带着想起了和沈可鹊的谈话。
“我不信。”谢昭洲忍无可忍,抬手抓住女人纤细的腕子。
檀木珠子横在两人的肌肤之间,烙印下不深不浅的痕迹。祝今皮肤嫩,被弄得有点疼,不满地皱眉。
“在想什么?”
男人逼近,木质调的男香以一种完全不讲理的方式,闯入祝今的周遭。
她猛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她的身体似乎没有抗拒。她明明不喜欢别人擅自突破社交距离地靠近她。
“嗯?”谢昭洲捏着她手腕的指腹,加重力量地蹭了下。
她刚一抬眸,就跌进男人漆黑的眸子。谢昭洲盯着她,紧紧地盯着她不放。
祝今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她很少在与人的交锋中觉察到危险,而且是有强烈窒息感的危险。像东非草原上的猎豹,双目炯然,眸色变得更黑更深更沉,整个人的气压都很低,好像她是他的猎物,下一秒他就会扑过来咬住她的脖颈,抵死逼迫。
盯得她后脊冒汗发凉,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她是坐着的,却明显感觉两条腿都发软。
“你。”祝今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视线相错,她居然在谢昭洲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瞬间的滞停。
濒死的险境中,突如其来的转机,攻防交换那一刻的爽,是难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祝今不是个轻易服输服软的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她挑了下眉,语气飘轻:“只是突然想起来,谢总好像号称是‘全京城最好睡’的男人,是被前女友们齐心票选出来的么。”
“…………”谢昭洲一时语塞。
们个鬼!
前女友都没有,还前女友们。祝今气人还真是有她自己的一套,谢昭洲感觉胸中有烈火在烧。
可那个称号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又莫名觉得很爽。两种情绪刚好对冲抵消,谢昭洲勾了下唇角,眼眸半眯,有种说不明的餍足。
“不信的话,随时欢迎祝小姐验货。”
指腹摩挲过腕骨,发出很暧昧的摩.擦声。很轻很淡很微妙,瞬间被交响乐的音符撞散。
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都被淡却,他们四目相对,只剩下彼此。男人磁性的嗓音,混进了祝今剧烈敲动的心跳声,混乱中好像又拨动了几下弦线——
“需要用什么方式,我都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