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许瑷达在朦胧的白噪音中醒来, 节律灯光线温暖,如冬日暖阳,把卧室点亮。
她本以为梁思宇还会像往常一样——贴着她的后背、用他那灼热的体温唤醒她。但床边已经空了,连余温都散了。
她在被子里又磨蹭了一阵, 揉了揉眼睛, 走出卧室。
他又在划船机上锻炼, 动作流畅, 节奏均匀,她半梦半醒间听到的水声就来自那里。作为前赛艇选手, 他坚持只用水阻型的划船机, 说这样阻力的感觉才对。
餐桌上放着一枚剥得光滑饱满的溏心蛋, 旁边是两颗草莓——没有一个籽, 显然是他用镊子挑掉的。
她忍不住轻轻一笑, 今天不去实验室,他就换个方式练手眼协调。
自从周一布鲁克教授让他参与猴脑实验后,他就开始默默准备了。
明明下周二才开始第一次术前培训,但他已经把所有前半程的步骤默记了一遍,昨天在3D猴脑模型上比划了半天。
她吃完早饭, 他恰好锻炼结束,贴过来抱她, 把她T恤都沾上一层汗。
她推他一下:“好啦好啦, 催产素分泌足够了,可以降低睾酮了, 快去洗澡。”
梁思宇有点意外,她怎么知道从这周起,他要开始做激素管理、调整生活方式?
睾酮水平过高,会降低手部细微动作的稳定性。他有幸得到这个机会, 必须以神经外科医生的标准要求自己,全方位调整术前状态。
“怎么看出来的?”他正准备中午和她说一声呢。
“你不是说了吗?我是天才。”她微微一愣,演出几分轻快语气,并且由衷庆幸,现在背对着他,不会被他看到不自然的表情。
真相当然是,上辈子他也是这么做的,并且还逐项跟她解释了原因。
天呐,这种时间线的细节问题,她怎么老是不注意。
他笑了,又亲了一下她耳侧:“好吧,我的天才女友。”
她记忆力真好。之前在实验室聚餐时,有人调侃神外博后约会都要看手术日历,他简略跟她解释过一次睾酮的影响,她居然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既然如此,他就坐到她旁边,向她说明最主要的变化。
为了让睾酮值从26降低到20左右,他会22:00前准时入睡。
接下来,每周亲密频率要下降到两次,最后两周,降低到一次,还需要避开22:00-8:00的睾酮分泌曲线的高点。
到最后的72小时,只保留拥抱类接触,连接吻都要避免,减少情绪波动,只保持最基本的催产素分泌。
“好啦,好啦,”她边听边笑,“都知道了。你就差做个《知情同意书》等我签字了。没问题,完全理解,快去洗澡吧。”
他又亲了她脸颊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要狠下心来调整生活方式的第一周,对他真是个巨大挑战,尤其她在身边。
这天上午,他在书房看了一上午布鲁克教授手术的录像,对照着操作指南中“一助”的操作要点,做了不少笔记。
午饭后,他们一起喝花草茶,许瑷达突然问:“Ned,要不,我晚上回自己那边吧?这样对你是不是更方便?你可以更好安排时间。”
上辈子这事发生在今年下半年,他们婚后,她早已退租,但现在,她只是大部分时间在他这里过夜,特殊时期,搬回自己公寓也很正常。
“不可以,绝对不行。”
梁思宇反应激烈,放下茶杯,紧紧把她抱到怀里,差点让她又洒了一杯热茶。
他心跳加速,他怎么可能让她自己回去?万一哪天她又发生噩梦惊惧呢?
纽约那晚,她浑身冷汗、软在他怀里说“不要去”的模样,想想都让他揪心。
“你以为我在赶你走吗?这只是暂时调整而已。你一个人回去住?不可以,绝对不行,太不安全了。”
许瑷达哭笑不得,她有室友,怎么是一个人。
她的住处在主校区附近,也是全市最安全的区域之一,社区良好,路上常有学校安保巡逻,哪有不安全?
只是,看着他这么紧张的表情,她有点担心,恐怕还是之前在西雅图提分手,弄得他失去了安全感。
“Ned,别紧张,我只是怕会打扰你。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需要些自己的空间,我可以配合你。”
他仔细看她神色,确认她没有勉强,也没有伤心,于是去亲她脸颊。
“我需要你,需要每天回家后见到你,需要你每天晚上都在我怀里,好吗?”
最近他经常去医学院的模拟室练习手术技能,白天不能陪她。
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住,深夜又做噩梦,会吓成什么样子?她必须留在这边,他得看到她、确认她一切安好。
他眼底潜藏的不安让她心里软软的,她贴进他怀里:“当然。”
可这个提议还是牵动了他心绪,下午,梁思宇心浮气躁,看着手术视频就突然走神了,笔记还停在午饭前。
他揉揉眉心,从书房出来,走到客厅,餐桌边,她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写代码,戴了副银色耳机。
最好能让她彻底搬过来,这样,他就不用担心万一哪天她又被噩梦吓到,会突然又想逃走了。
对了,应该把书房布局调整一下,先给她订个书桌,弄个外接显示屏,让她在这里有个舒服的办公学习区。
等她慢慢习惯这里,他再说服她完全搬过来住。
他默默计划着,想着这公寓变成他们两个的小巢,心里越来越热。
一个声音说,周日才是下周的开始,而且现在是下午,还没到22:00。
他知道自己第一天就在打破计划,可他安静不下来,他需要做些什么,来确认,她在这里,她会一直在他身边。
突然被摘掉耳机,许瑷达惊讶回头,下一刻,她双脚凌空,被他抱到沙发上。
“Ada,告诉我,你不会走。”他眼睛紧紧锁住她,像显微镜在调整锁定。
她感觉自己被压成薄薄的一片玻璃,失去了动作的余地:“Ned,我不走,你别这样。”
他不肯罢休,熟练地靠近。在实验室中,他无数次在显微镜下确定操作视野。这一切,对他轻而易举。
“说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他像一把手术刀,锋利无比,但渴求的,是生命的温度。
“当然,Ned,我会在。”在此刻,在我们还能靠近的时候,许瑷达内心默默补上一句。
如果明年他还是选择了去闯荡演艺圈,恐怕,慢慢地,他会离她越来越远。
他们已经试过,有些距离,不是光靠爱意就能拉近。即使勉强维持,最后也是渐行渐远。
而且,和前世不同,没有了婚姻这道强力的约束,他们也许会更早走散。到时,她也该及时清醒。
他抱紧她:“不许骗我,不许随便离开,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她在西雅图逃过一次,如果不是他追上去,也许她真的会一个人去面对,他必须追得更近、抱得更紧。
他手臂太紧了,她脊柱的棘突都被压痛了。
“疼!”她推了他一下,掉了两滴泪,分不清到底是骨头疼,还是心里酸。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要求这一切,而她,每次听到所谓的承诺,都只敢沉溺那短短的一秒。
“抱歉,Babe。”梁思宇小心翼翼地吻去那滴泪,把一切放得柔软,再次把她完全揉进怀里。
等他回到书房时,视频已经播放了很久,电极介入都要结束,布鲁克教授开始指导埃文缝合。
他先下单好书桌、显示器、人体工学椅,忍不住又回了趟卧室。
她还窝在床侧,闭目小憩,他弯腰亲吻她的额头,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
周二,术台模拟室,参加助理培训的学生都提前到达。
博士后埃文,布鲁克教授现在的猴脑手术第一助手,开始讲解手术方案和操作流程。
埃文讲了十来分钟,发现其他人都在飞速写字做笔记,但前排的Ned却只是偶尔画几道线。
他边讲,边靠近查看,原来,Ned已经提前做了一篇密密麻麻的笔记。
埃文讲完第二步,停顿几秒,看向第一排:“Ned,我看你提前准备了,下个步骤你来讲吧,5-6分钟左右,我会进行补充。”
在医学院的研讨式培训里,这种方式非常常见。
梁思宇自然地拿起自己的笔记,不徐不疾地陈述,还在白板上画了几个示意图,讲完就回到座位。
“好,非常好,”埃文微笑点头,“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了。我们继续看下个步骤。”
进行流程讲解后,埃文做操作演示,每完成一两个小步骤,就下来查看大家的操作。
如果说,刚才他对梁思宇还更多抱有欣赏赞许的话,现在则略有心惊——Ned的操作虽然还不熟练,但明显已经练习过多次,居然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
他本来以为,教授只是要用一个高高的胡萝卜来吊一下Ned,让他收收心,把精力放回Tense项目组,别被Ada迷晕了头脑。
正常而言,以Ned的年资和经验,两个月后,很难通过考核,不可能担任前半程一助的。
教授即使有意栽培,能让他下半年上术台已经是破例了。到时候,他也快要博后到期,正好可以带带他。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上手这么快。如果四月他真能上术台,那么,现在到年底的其他手术呢?
布鲁克教授会不会真的让Ned一直做前程一助呢?甚至,会想让他试试后程缝合?
这可是灵长类动物开颅,对每个想从事神经外科的医生而言,都是最宝贵、最真实的练习机会。
另一个前半程“一助”候选人,六年级的拉斐尔,是他去年的手下败将,手部稳定性一般,做普外绰绰有余,想继续走神外?那还差点火候。
布鲁克教授大概率不会选他,完全不构成威胁。
等常规培训结束后,二助候选人们离场,屋里只剩三个人,埃文,Ned和拉斐尔。
埃文抬眼:“Ned,你先来演示。不确定的步骤可以询问我,当然,如果有问题,我也会随时喊停。”
梁思宇沉稳地开始,埃文也尽责地按照标准化流程,纠正提醒。之后,就换拉斐尔操作,他旁观。
埃文就几个易错点再次演示,当然,他们自己的操作流程和他的演示都可以录像,方便下去复习。
结束前,埃文还针对两个人的情况,指出了他们需要加强的练习点。
他的声音客观冷静:“Ned,你准备得很充分,继续练习就好。不过,手术不是单人操作,需要有团队精神。”
“一助和主刀的术中交流很重要。每次操作前,汇报你要做什么,用最简洁直接的词汇,我们没时间浪费。”
梁思宇点头,对他的细致指点表示感谢。
他回到家,复盘今天的训练,觉得自己准备充分,表现还不错,他的某些细节操作应该比六年级的拉斐尔更好。
当然,按照布鲁克教授标准,还远远不够,他应急处理的经验也没有拉斐尔丰富。
但是,他会努力练习的,起码在筛选考核中,他不会让教授失望。
在周五和教授一对一前,梁思宇反复背熟了操作步骤和要点,在3D猴脑上建立了空间感,显微镜下的手感练习也一直在做。
也许导师会在最后说一句“还行”。哪怕只是一个点头,那也够了。
可是,事情和他的预期完全背道而驰。刚开始定位钻孔,布鲁克教授就冷冰冰地说:“注意你的持械位置,你是要和我打架吗?”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哪里犯错,一紧张,手一抖,差点打穿了硬膜层。
布鲁克教授提高声音:“稳住,这还只是个模型。”
梁思宇努力控制情绪,不被导师的批评影响,尽量做好当前步骤。
可是到硬膜牵拉阶段,他遭遇了更多的批评。布鲁克教授语气紧绷,几乎每五分钟就提醒他出问题了。
“看我手势,调整角度——你是要抢我操作吗?”
“吸引器,积液还不处理?”
“右手摆正,我要从四点方向进刀。”
“又挡术野了,左手往九点方向移,好,停,记住这个位置。”
“牵拉保持——你稳住,不要跟着我动。”
额头冒汗,手心打滑,他死死咬着腮帮才稳住牵拉角度。
中间有几分钟,他被骂得都有点慌了,全靠肌肉记忆在维持动作。
到最后,他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
布鲁克教授已经走下术台,不再看他一眼。
他站在显微镜前,放下器械,两手空空,脑子发懵,就像个登上赛艇、却忘了终点位置的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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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科恩合上菜单, 又突然想起什么:“要不要给Ned点杯无酒精的鸡尾酒?”
梁思宇还没到,他日常不摄入酒精,怕影响手部稳定性,一年也就圣诞节喝杯葡萄酒。
“不用了, 他连含糖饮料都停了。柠檬气泡水就好。”许瑷达笑笑。
科恩耸耸肩,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 一起感叹, 学神经外科的真不是普通人。
许瑷达也觉得,这辈子Ned的紧张程度似乎超过了上次, 猴脑手术对四年级博士生还是很有压力。
“你的数据采集怎么样?”科恩关心道。
她笑了:“很顺利, 全靠菲比(Pheobe), 我的RA, 她电极贴的棒极了。”
她使用了一点重生者的便利, 直接找了她未来的一位合作者菲比,她目前还是个大四本科生,在实验室做研究助理(RA)。
“Ned帮你介绍的?”他随口问,那个RA好像已经拿到了医学院录取通知。
“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 用不着麻烦他。”
她笑了一下,“科恩, 我们打个赌吧, 如果我算法能提高20%准确率,你也来做我的合作者(coauthor)好吗?我的下篇论文指望着你呢。”
她需要科恩加入来做高密度的电极材料, 64通道的银质导线印在柔性薄膜上,焊接非常麻烦,她和Ned可没人能做硬件。
算法,她上辈子就写好了;生理刺激映射、反馈优化, Ned那边也许会有些小麻烦,但她相信他能搞定。
最不确定的就是硬件,上辈子这个硬件是两年半以后做的,她怕科恩当时使用的材料里,有些东西现在还没生产出来。
但是,只要这个高密度sEMG的项目能做成,他们三个的PhD答辩应该就不愁了。
“20%?你开什么玩笑?sEMG能提高15%,我就服你。”
科恩摇摇头,Ada是很强,但科研得讲基础规律,算法再强,也依赖于基础数据质量,没听过谁用五个表层肌肉电极能做到这份上的。
她举起酒杯:“别废话,赌不赌?”
科恩看着这个娇小的女孩,明知她是用激将法,却忍不住提起杯子:“行,看看你的本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科恩看到门口进来个高大身影:“Ned,这边!”
梁思宇大步进来,唰一下拉开椅子坐下。
他向来坐得挺直,略微前倾,但今天却一下靠到椅背上,大冷的天气,额角居然还有汗珠。
他拿起桌上的柠檬气泡水,手微微抖了一下,他马上换了左手。但这下,谁都看出不对了。
许瑷达直接握住他的右手:“是不是今天培训太累了?”
梁思宇抽出手来:“我去个洗手间。”他起身走了。
她转向科恩,他也盯着Ned的背影:“他简直糟透了,你没见过他这样吧?”
她苦笑,其实见过更糟糕的版本,上辈子他们结婚十年,他遇见过不少风浪。
不过现在这样,也很不好了,明显是身心俱疲,在勉强支撑。
怎么会这样?上辈子,他接受布鲁克的第一次术前培训,回来后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很好,说没批评就是表扬。
她当时还笑,这话不像他自己风格,他说,是埃文安慰的他。
梁思宇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又用冷水冲刷右手,试图让疲劳的手指稍微放松些。
他看着镜子,脑子里先闪过刚才的画面。
“你就是这样训练的?埃文没提醒你和主刀的配合?”
布鲁克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白痴。
他刚才怎么回答的,居然想不起来了。
然后是埃文,眼睛都没离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
“Ned,你自学能力很强,回去多看看录像,很容易懂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一开始,他没意识到应该请教布鲁克的主刀习惯,是自己的问题。
但今天结束后,他特意去找埃文请教,想约他下周一起吃饭,可对方的态度,摆明了不准备教他。
梁思宇当然听说过,在不少医院里,主刀的操作习惯和配合节奏,是很多住院医自己积累的“隐性资源”。
有时,他们甚至会故意保留这些信息,免得被同期赶超。
只是,他一直以为埃文不是这样的人。
作为导师布鲁克教授组里最受倚重的博后,埃文技术扎实、性格稳重、作息规律,平时也乐于帮忙讲解要点,口碑一直不错。
他有点头痛,又洗了个脸,缓缓走出去。
“兄弟,说说吧,到底怎么了?就算被布鲁克教授骂个狗血淋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个学生上术台时没被骂过?”科恩拍拍他肩膀。
这在医学院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时和蔼可亲的导师,在手术台模拟时,都会冷冰冰地批评人。
更何况,布鲁克教授以高标准、严要求闻名。
“是被批评了,不过没什么,先吃东西吧。”
他尽力露出一个笑,他们本来是来小聚放松一下。
“Ned,在我们面前,不想笑可以不笑。”Ada握住他冰冷的右手。
她不太会安慰人,这话,还是跟他学来的。他说过,不想说话可以不说。
梁思宇肩膀塌下来,今天这事,从何说起呢?
他也不想说埃文的坏话,显得自己很没格调。
他叹口气,灌下一大半气泡水,动了动嘴唇,还是继续叹气。
Ada取了奶酪三明治,掰了一小块,送到他嘴边。
“不想说就先吃口东西吧,心情不好,可以吃一点奶酪。”
他眼眶微潮,就着她的手吃了那一小块,浓郁的、热腾腾的奶酪香味,确实带来了一些抚慰。
“加个奶油蘑菇汤怎么样?”她紧接着又补上,“可以吃半根香蕉。”
科恩皱眉:“这是什么搭配?”
梁思宇笑了:“加个汤吧,香蕉就不用了。”
他转头对科恩解释,“为了减少钠摄入。”
科恩瞪大眼睛:“你现在都控制到这种地步了?是不是太夸张了?Ned,轻松点行吗?你只是做手术助理,不是要去拆炸弹。”
“也不是刻意控制,之前也习惯了。”他解释道。
“怪不得Ada越来越瘦了,跟你一起,多吃一口不健康食品都有罪恶感。Ada,今天是不是得感谢我?你可以轻松地吃炸鸡。”
大家都知道他在调节气氛,不由一笑。
恰好五分钟后,炸鸡翅上来了,Ada迅速拿了一块:“这个可得趁热吃。”
梁思宇也伸手取了一块:“今晚是放纵餐。”
科恩冲他摇头:“兄弟,我点的时候可没算你的,一会儿的沙拉才归你解决。”
梁思宇垂眼:“我只想把菜叶子都塞给布鲁克教授,也许能堵住几句他的难听话。”
但其实,今天教授的批评并不是最难接受的,某种程度上,他批评得对,只是语气有些刺耳。
他向来最讲风度,尊重老师,很少说这种吐槽言语,这话一出来,Ada和科恩都笑了。
Ada干脆补刀一句:“我建议你加一层医用胶。”
刚要喝酒的科恩笑得撞了桌子:“哦,Ada,你刻薄起来,可真是不给其他人留活路。”
大家说说笑笑,但吃完就散了,没继续聊天。他们都知道,Ned并没能完全放松下来。
科恩步行回家,他住主校区旁边,路上就和布鲁克教授的行政秘书詹娜八卦,问她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
布鲁克教授固然严厉,但Ned怎么会被批评得这么狠?他的操作,不至于吧?
梁思宇驾车回芒特弗农区(Mount Vernon)的公寓。
许瑷达有点后悔自己喝酒,该她来开车的,可以让他多休息十五分钟。
梁思宇一言不发,到家直接钻进浴室泡澡,这是他的解压方式。
若按上辈子的习惯,她会非常尊重他情绪低落时的独处时间,让他自己修复。
她自己不开心时,也喜欢一个人安静,不喜欢别人在旁边。
可是,她现在怀疑,这次是她带来了意外。
她更早提出了非侵入式电极的方向,而他的导师布鲁克教授担心他误入“歧途”,提前半年多给了他猴脑实验上半程一助的机会,导致Ned压力骤增。
她犹豫了几分钟,第一次决定,还是进去看看,毕竟,这次也许是她给他带来些麻烦。
她轻轻推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打扰他。
氤氲水气中,他闭着眼,捂着额头。
“Ned。”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想,试着拿开他的手,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让她不用继续按摩,但没有睁眼。
这,是要她留下的意思吧?
几分钟后,他才叹口气:“没事了,我马上出去,你先帮我泡杯红茶好吗?”
她更担心了,按之前计划,他晚上不会摄入咖啡因的。
她迟疑着应了,离开前犹豫了一下,在他脸侧轻轻一吻。
她泡了红茶,但是分成了两个半杯,又把一壶蔓越莓玫瑰茶注满杯中,尝了一口,嗯,口感平衡。
这还是上辈子克劳迪娅分享给她的做法,她自己可没这种闲情雅趣。
没一会,梁思宇果然出来了,喝了一口,微微挑眉。
她怕他需要红茶提神,又担心他打破咖啡因控制计划,居然调配两种茶。
他往沙发一靠,微微贴近她肩上,绕了个弯才开口。
“Ada,如果有人成心不准备教你进阶知识,你会怎么办?”
她脱口而出:“上Github看看呗。”
可一说完,她就顿住了。
世界是平的,但不是所有领域,不是每个学科,都像计算机一样,具有共享和开源精神。
临床医学的知识可没法全部写进文档里,一查便知。这里面,涉及很多操作细节和内隐知识。
她马上就明白过来。
“是埃文?”她砰地放下茶杯,猛地握住他的手。
他迟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话。不过,这已经足够。
怒气一下从肺里升起,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惊讶和不公平感。
她之前一直觉得,MIRA Lab风气不错,务实、开放、讲合作,虽然比伯克利更严肃些,但东西岸文化略有不同,也可以理解。
上辈子,她在MIRA待了四年半,可没见过这种事,这简直是太低级了。
她气得要死:“他不能这么做!这不对!”
他反而安抚似地拍拍她肩膀:“Ada,别这么着急。”
她却心里一阵发凉。
上辈子埃文不是好好的吗?认真指导,还会宽慰他。怎么这下突然变了?为什么重来一次,会出现这种偏差?
“Ada,别急,我现在已经不怎么生气了。”
他抱着她,把下巴搁在她头上,声音也变轻了些:“我只是不太确定,没有直接指导,自己还能不能做到。”
许瑷达想到上辈子那场实验手术,脱口而出:“当然可以,你操作那么好。”
不过,她想了想,她带着未来经验回来,Ned何必忍受这种陈腐体系?
就算这次做不了一助也没关系,还不如干脆过来跟她做非侵入式,只要科恩那边硬件能推进,她有把握一年半内做出毕业水平的成果。
她刚要开口劝他,别再纠结Tense的动物实验了,实在不行就退出好了,跟她一起做新项目,压力没这么大,还好出成果。
Tense这种大型项目,每个参与者能获得的数据和论文,并不见得比做自己的独立小项目多。
他却已经振作起来:“你说的对,我并不缺操作水平。我会想办法的。”
她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头突然一痛,把那句“不行就算了,我们做自己项目”给生生咽了回去。
她当然可以保证非侵入式项目更顺利,也可以拉他一把走得更快。
但她知道,Ned的职业认同,不止在科研。起码现在,神经外科医生还是他的梦想,这场猴脑手术,是他重要的临床实践机会,他不会轻易放弃。
她爱的,明明是热爱梦想并且持续挑战的他。她不能随便“诱惑”他去走一条“更容易”的路。那才是提前毁了他。
可是,一股冷冷的恐惧又浮上心头,如毒蛇吐信。
如果,缺乏足够的指导,让他这辈子竞争猴脑手术的“一助”失败,会不会有很多冷言冷语?
对他这么骄傲的人,这种打击,恐怕有些伤自尊,他会不会接受不了?想要离开?
她本来以为时间还长,可以慢慢观察。
可是,一个轻微的变化,蝴蝶翅膀居然掀起飓风,一下把她推向悬崖边缘。
她觉得自己踩在一根看不见的钢索上。
让他继续努力,是尊重还是放任?劝他换个赛道,是保护还是诱惑?
她一点都不知道。
第18章
梁思宇靠在沙发上, 闭着眼睛,慢慢平复呼吸,默默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不要再去找埃文一次,也许他只是今天心情不佳?
但是他那敷衍的语气, 着实让人难受。
实在不行, 他就看录像自己分析, 不过费时费力一些。
他不怕麻烦, 只怕自己一个人总结,会出现偏差。
等等, 布鲁克教授今天的暴躁间接说明, 上个时段跟他一对一的拉斐尔没出现配合问题——去年, 是杰西(Jess)指导的他和埃文。
他也可以去找杰西师姐指导。不过, 第一年的神外住院医每周工作时长接近80小时, 最好先自己看视频、做功课,提前准备好问题——顶多只占她一小时。
他立刻起身:“Ada,最近我得推迟到12点睡了,你不用等我,先休息吧。”
他又惭愧地说, “对了,MU项目那边, 这两周我恐怕帮不上忙。”
她把他推到书房:“好了, 忙你的吧,我可以搞定, 不用你操心,一切等你忙完再说。”
他也就不再多说,钻进书房开始看手术视频。
这一次,他需要仔细观察和记录显微镜下布鲁克习惯的操作区域、节奏和动作轨迹, 思考自己如何才能不干扰主刀的行动,做好节奏配合,这可比只记录操作步骤和要点难多了。
他拖动视频,每个动作都要反复回看,三小时过去,也只看了一小段。
许瑷达进来送了杯热牛奶给他,想顺带提醒他,快到12点了,该准备休息了,就看他在那里不停点视频进度条。
“你是不是需要个片段回放功能?”她突然插嘴。
“不只,还需要慢放和对比。”他揉揉眉心,放下鼠标,回身喝牛奶——算了,今晚先到这里,别让她太担心。
“跟我说说,你在做什么,我看看能不能帮点忙。”她可以做个趁手的视频播放小工具给他。
他想起她写脚本切割动作视频,于是大概跟她说明了一下。
她马上总结:“所以你需要一个视频分段标记功能,最好形成可点击书签,然后可以A-B回放,慢速回放。如果能切割相似片段对比观看,那更好是吧?”
他点点头,问到:“会不会太麻烦?”
她凑过来:“不难,小意思。对了,让我看看视频清晰度,你需要对比度增强吗?”
他一愣:“这也能调整?”
她过来看了几段:“可以先用自动调整工具试试效果。”
“这种回看工具很好做。我们明天上午做个小工具,你来标注书签,我来写个小插件,半天就行,先解决反复拖进度条的问题。”
梁思宇眼睛弯弯,亲了她一下。她牵了他手:“睡觉啦。”
第二天,许瑷达一反常态,积极起床。
她更喜欢晚上做开发,虽然恋爱后,慢慢随他调整了作息,但早上还是有点起床困难。
平时冷静理智的女博士,会赖床不肯起。
梁思宇觉得她这时候超可爱,没进行术前调整前,会慢慢哄她起床。
今天呢,节律灯亮了,闹钟响了,他刚按下去,她就砰一下弹起来,揉着眼睛去刷牙。
他惊讶之余,又有点心疼。要不是为了他,她也不必这么早起。
他们并肩坐在书房里。
梁思宇看视频,时不时暂停后记录时间戳,顺手写个自己能看懂的书签标题,反正他本来就要看视频,做个标记也不费力。
许瑷达本来计划做个Chrome浏览器的插件,这样可以把视频回放工具分享给更多人。
但一看,现在的浏览器居然还无法读取本地视频,还有难以绕过的安全沙盒。
她啪地一敲键盘,翻个白眼,只能转向本地开发。
上个月写MU算法还不明显,现在真觉得,开发环境从特斯拉降级到了破三轮车。
梁思宇听到键盘敲击声,偏头看她:“Ada,很麻烦吗?要是麻烦就不用了,我慢慢看也一样的。”
她收敛一下自己的吐槽欲:“别担心,下午就能好,就是界面简陋点。”
是的,现在的界面审美也让她有点不爽,真是复古得令人无语。
不过她很快就配好环境,调用开源视频处理框架,接入视频播放器的API,果然,到午饭前就做完了。
她拷贝给他:“把你标记时间的文档导入进来看看。”
很快一列书签显示出来,他可以点击跳转,反复播放,慢放,甚至能选是否增强对比度,起码能操作方便些。
他亲吻她侧脸:“Ada,太谢谢了。”她总是这么贴心,这么好。
这个周末,他完全泡在书房里。
她一改往日习惯,进去几次送茶,想让他起来休息会儿。
但他总是匆匆亲她一下,就继续看视频了。
周一傍晚,他们回家时,梁思宇神神秘秘,推着她去书房。她一看,里面居然大变样。
多了一张新的升降书桌,配了主副显示屏,赫曼米勒的人体工学椅,还摆着粉色键盘鼠标。
他揽着她肩,眼睛亮亮地求夸奖:“Suprise(惊喜)!开心吗?”他今天午饭时偷偷回来组装好的。
她怔了一秒,闭了闭眼,她就知道,那次酒店预定说了半天,也没能彻底解决问题,他现在又开始自作主张。
两周前她提过“要不我搬回去住”,当时他就激烈反对,没想到,还有下文。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想一直把她留在这里。
她不说话,他突然想起什么,手心微微出汗:“Ada,我……是不是又弄错什么了?”
她看着他眼神那么小心翼翼,狠不下心:“没有,就是……有点意外。其实还可以啦,如果键盘不是粉色就好了。”
她努力控制着语气,怕伤到他。粉色键盘?他以为她才7岁吗?不对,作为“果二代”,她7岁时就唯爱苹果的铝合金银色。
况且,他的信托管理人看到这批账单会怎么想?简直是恋爱脑实锤!
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掰扯吧。
他最近已经够不顺了,埃文的藏私,布鲁克的批评,独自练习的艰辛,都压得他肩膀沉重。
这时候,她不想再往他身上再压一块石头。
但梁思宇并不是迟钝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嗓音低下去:“你不开心,直说好了,不用伪装。”
她还来不及再解释什么,他已经闷头转身,回了卧室。
她匆忙追进去:“Ned,听我说,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明白。”他没看她,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我又多管闲事了,安排你不想要的东西。你根本不喜欢,又是在忍受我,对吧?”
他甚至突然觉得,自己恐怕根本没学会照顾人,也许她并不需要他。
最近她项目进展顺利,根本不需要他,自己能搞定一切。
而他呢,深陷猴脑手术训练的泥潭。
即使她帮忙做了视频回放工具,他的自学效率还是极其低下。
布鲁克每个动作都不一样,成千上百,靠自己发现规律,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只能根据录像中布鲁克有口头指示的部分,先把那些要求总结一下。
更糟的是,杰茜师姐这周完全没空,他们只能约下周二见面。
这意味着,这周五和布鲁克一对一的时间,又是一场独孤的战斗。
她俯身摸着他的脸:“Ned,我们谈谈……”
他用手挡住眼睛,表示不想听,这种开头,听起来就不吉利。
她叹口气:“那,你不想想,为什么我不想让你难过?”
她清了下喉咙,声音变得更细更轻些。这种话她很少说,有点不好意思。
“Ned,我在乎你,我也想让你开心。”
他颤了一下,迅速起身,把她抱住。
他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对,但心情一路下滑,自我怀疑越来越深,怎么都停不住。
只有这种直白的确认,才让他觉得稍微好受了一点点。
她也用力回抱,似乎想用这力度告诉他,她有多在乎。
周二,训练日,这次的任务是骨窗定位画线和骨膜分离。
他们先用3D模型练习骨窗定位,然后在猪脑上练习骨膜的剥离,用电凝钳止血,用吸引器处理积液、骨屑。
练习结束后,梁思宇努力咽下那口气,再次试着请教埃文。
对方却依旧微笑:“Ned,你自学得很棒,我没什么可教你了,注意仪器角度,撤出的节奏,别挡住术野就好。”
别挡术野,布鲁克上次骂得最多的就是,又挡术野了。
他捕捉到埃文那暗含嘲弄的眼神,本已习惯的消毒水味道却突然让他想吐。
今天开始前,他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也许上次不是故意针对他,埃文本来就计划这次再重点讲布鲁克主刀的习惯和配合技巧。
但现在,一切都明摆着了,他必须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傍晚回家后,他扔下书包,进了浴室。
许瑷达今天下班比平时晚了些。
下午,科恩喝咖啡时随口提了句:“昨天埃文和拉斐尔一起吃了午饭。”
许瑷达气得发抖,埃文就是明晃晃地冷处理Ned。Ned若真的因此心灰意冷,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这体系有问题。
她一定要做点什么,她得做点什么。
她对自己说,这不是为Ned一个人,而是为任何一个可能遭遇不公的人。
即便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她也应该和他站到一起去,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医学院的陈旧门道她不懂,那些老鼠们的心思更懒得揣摩。不过,她有自己的办法。
世界应当是平的,如果还不够平,她就要亲手把它推平。
主刀的动作习惯,如果埃文不肯分享,她就自己来破解——只要有足够的数据,算法能看穿一切。
他们有布鲁克教授猴脑手术的录像,只需对显微镜下的器械运动进行追踪,计算出动作轨迹、角度、位置分布,她能比他本人更懂他。
不就是一个动作追踪算法吗?看不起谁呢?2024年的许教授一路拼过来,在算法上,她可不会输。
她用力一敲回车,打开OpenCV官网,一看发布记录,心里凉了半截——什么?3.0还是测试版?稳定版居然还是2.4?这都什么石器时代!
她快速扫过技术列表,图形增强、特征点检测、光流计算……行吧,勉强够用。
没有GPU加速就没有吧——只能让Ned手动标注最重要的片段,减少点计算量。
哦?Python绑定还不稳定,天哪,还要回到古老的C++?真是要命!
她翻个白眼,好嘛,又得和烦人的指针相爱相杀。
现在条件就这样,凑合来吧,以前又不是没写过!
她啪地合上笔电,走出门去,像一团蓄势待发的火焰。
路过博后办公区,她鼻子一皱,心里冷哼:等着吧,她倒要看看,以后他还能对谁摆谱。
回到公寓,她爬上楼,叹口气,今天Ned估计很不好受,要接受埃文这卑鄙小人的培训,明知毫无针对性,还得待足两小时,肯定令人恶心。
怎么安慰他呢?这种事,她一直不怎么擅长。
开门,她愣住了,梁思宇居然在厨房做饭。她无措地抓紧手里的纸袋,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回头,还带一点微笑:“番茄肉酱意面,可以吗?”
他目光下移,看到了汉堡纸袋,疑惑地问:“你要加班?”
天呐,他情绪比她想得好很多。
“不!”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是我们要加班。”
她把重音放在了“我们”上。
“不过,先吃饭吧。多煮点,我要吃一大盘。”她现在已经斗志满满。
第19章
“所以, 你要用算法来汇总布鲁克教授在猴脑手术中的动作轨迹?”
梁思宇惊讶地瞪大双眼。她的算法暴力美学,到这种地步了?
“工作量很大吧?Ada,我不想你太累。”他温柔地看着她。
“周五教授培训时,我可以申请录像, 回来对比自己和埃文的差异, 也能看出门道来。”
“而且下周还可以请教杰茜师姐, 也就这周多挨一顿骂。”
他耸耸肩, “这也很正常,谁没被导师批评过。”
前两天, 他是有点灰心丧气, 可今天想通了——若非他真的威胁到埃文, 对方何必对他冷处理?他该对自己有点信心才是。
许瑷达摇摇头:“不只是为你。我要他们这种人, 以后再也没办法对低年级学生摆谱。世界应该是平的, 知识本来就该对每个人开放。”
餐厅柔和的灯光变成了舞台上的聚光灯,她成为一切的焦点,美得令人难以置信,让他目眩神迷。
她眼里燃烧的火苗,仿佛自由女神的火炬, 瞬间也点燃了他,让他心跳加速, 几乎说不出话。
他只想着自己, 她却想刺穿私欲和傲慢的墙壁,让知识自由地流动。
等他回过神来, 他们已经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手术录像。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我们先做最小产品验证。”
“要挑比较好识别的片段,同一步骤里,大的动作模式一致, 显微镜画面干净无遮挡,最好布鲁克教授只操作一个器械,一助也是。”
他微一沉吟,找到骨膜剥离阶段的一处操作,指给她看:“这段怎么样?布鲁克教授用的手术刀,埃文用的电凝镊。”
她皱了眉,手术刀和电凝镊在视频中颜色接近、材质类似、长度相仿,不是很好区分。
她问:“有器械差异更明显的吗?”
他拖动一下进度条,找到另一处:“这里?埃文用吸引器,是不是更好区分?”
这个就好多了,吸引器外观更粗壮,是哑光的,和手术刀很容易区分。
她点点头,“这部分对你有用吗?”
他苦笑:“当然,上周被老师批评了,清理骨屑太靠近了,撤出时挡他操作。”
“你只是还不了解他的习惯。”她反驳,“而且谁让他没有整理个操作习惯文档发给助手?”
梁思宇被她逗笑了,这就是计算机人?文档管理意识真强。但是,临床手术的节奏配合可不是一个文档能解决的。
不过,他们这也算一种操作习惯文档开发,他的人力版和她的算法版。
她让他先选出符合要求的视频片段:“你先选吧,10-15秒,起码找10段出来,最好找30段。”
“有些复杂片段,也可以先截出来,下一版迭代再看算法泛化结果。”
她一蹬腿,转椅滑回自己书桌那边,很快沉浸在代码里。
“可恶,现在的IDE(集成开发环境)还不支持智能自动补全,真是拖慢节奏。”她小声碎碎念。
两三小时后,梁思宇选好片段,截取出来,侧头看她。
她一边猛敲粉色键盘,一边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时不时还翻个白眼。
天才算法工程师之暴躁甜心版,又可爱又性感。
他忍不住过去,俯身搭上她肩头:“Ada,别熬夜了好不好?我不着急的。”
她头也不回:“等等,十分钟,我先写完这段,再看看你的片段,考虑一下需不需要预处理模块。”
他叹气,她专注起来,根本不听劝的。
十五分钟后,她转过头:“片段呢?”
他传过来给她,她一个个看过去,还行,不错,画面整体挺干净清楚的,基本都没有遮挡。
不过,还是有低光区域,最好还是加个预处理,免得被误判或者追踪丢失。
她开始写新代码,盘算着,她还是晚上效率高,今晚通宵一下,先把标注工具做好,然后写一部分算法。
明天白天,让他对器械边缘做手工标注,接龙工作,提高速度。
她只盯着屏幕,没分给他半个眼神:“你睡吧,我晚点睡。”
他也知道劝不住,晚上才是她的舒适区,只劝她不要熬太晚。
“好的好的,没问题。”她随口应了。
第二天梁思宇醒来时,床边空无一人,他一下跳起来,她这是熬了通宵?
书房里键盘声清脆,她目光专注,但眼睛里已经有了红血丝。
他直接把转椅往后拉:“Ada,你得休息了。”
她急得直接反手拍他手臂:“别闹,我这段快写完了。”
“给你三分钟保存,马上睡觉。”他把椅子推回去,语气坚定。
“十分钟,十分钟就写完了。打断思路更废时间。”她讨价还价,敲击飞快。
“好,就十分钟啊。”
他去刷牙,热了一杯牛奶回来。十分钟过去了,而可爱的算法专家还毫无结束的意思。
他把手按到显示器开关键那里:“Ada,你又说话不算话,再这样,我得手动熄屏了。”
她轻轻挡一下:“最后一分钟,一分钟。”
最后,她又成功拖了五分钟,把这个部分写完。
还给他布置了任务,做手工标注——用她昨晚刚写好的标注工具。
他把热牛奶塞进她手里,她捏着鼻子喝了,简直像完成任务。
他把她抱回卧室,拉好被子,催促道:“快睡吧。”
她又突然冒出一句:“标10帧版就行,隔10帧标一次,别傻乎乎标30帧版啊。”
“知道了,快睡吧。”他把手掌覆在她额上,一下遮住她大半张脸,算是强制她闭眼。
她本能地想躲一下,但疲倦最后战胜了倔强,闭上了双眼。
很快,她呼吸变长变缓,迷糊中,鼻尖蹭了下他的手。
他确认她入睡了,仔细拉好被子,才起身去书房。
周四晚上,许瑷达奇迹般地赶出了第一版。
他们俩留在实验室,准备等10点大家都下班后,利用服务器空闲时段跑视频分析。
她先跑了一个10段视频片段的 debug 版本,用于排查识别错误和处理流程,再执行30段的标准版本。
迅速debug,跑标准版,许瑷达将处理好的数据打包输出。
每段原始视频上都叠加了动作轨迹标注,关键操作一目了然。
她还用了聚类算法,将相似的操作轨迹自动叠加,突出动作模式的共性与偏差。
梁思宇先打开聚类后的结果,立刻注意到:在骨膜分离阶段,布鲁克教授总是从三四点方向进刀。
他想起自己右手当时的位置,他习惯按规范落在三点钟方向。
但这个距离,对主刀来说,太近了,容易产生碰撞风险。他应该上移到两点方向更好。
再看吸引器的操作轨迹——每当布鲁克教授出现微小停顿时,埃文总能准确上吸引器,保持的距离也合适。
反观自己那次,一紧张就没能及时跟上,甚至一开始吸引器撤出位置不对,直接挡住了主刀的术野。
他一个个点开原始视频,细看每一段轨迹。
颜色差异与节奏对比让“稳定性”这个词,不再抽象。
布鲁克教授的刀尖轨迹如光笔一般,连成一条清晰的红线。
而埃文的吸引器则在边上描出淡蓝色路径,时而颤抖、时而偏移。
当双方动作偶有交错,布鲁克教授的轨迹便会瞬间受阻,有些小停顿,流畅性明显下降。
他呢?自我感觉良好的操作,只不过是手腕初步稳定而已。
如果这么录下来分析,肯定比埃文还差几条街呢。也怪不得导师上周对他那么失望。
他确实心浮气躁、自以为是,一开始就没有认真观察和设想主刀的视角,光顾着自己了。
许瑷达看他一直默默观看,一言不发,脸色也越来越沉,有点担心:“Ned,没用吗?”
在复杂技能领域,初代算法有时候提供的都是常识型信息,也许目前这个版本还不够好。
梁思宇一把将她抱起来:“怎么会没用?简直太有用了。”
他刚才想到了这个算法系统的另一种用法,把自己操作录下来,直面客观反馈,改进问题。
她放下心来,靠在他肩头:“有用就好,不然白浪费你两天时间。”
他亲亲她的额角:“明明是你为我花费了这么多精力,还通宵熬夜。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她不自在地欠一下身子:“好啦好啦,回家了。”
“后面才麻烦呢,遮挡干扰、电凝镊识别、多案例对比……”一大堆技术困难还没解决呢。
他把手臂收更紧:“别担心,Ada,你已经帮我太多了。”
说着,他低头,深深吻了她。
那些技术问题从她脑子里飞走了。
实验室安静沉默,他们共享心跳,交换体温。
夜色安静,这次换她开着车载他回家。
经过公寓楼下的酒吧时,她突然想起,他走了以后,她周五加班回来,常在这喝两杯。
不过,从来没醉过。她一个人,想醉,不敢醉。
想起刚刚那绵长的吻,她对自己说,不要醉,Ada,不要醉。
周五下午,布鲁克教授的一对一培训。
他们先做骨窗画线和术野规划讲评,接下来是骨膜分离步骤的模拟操作,用冷冻猪脑训练。
梁思宇提出录像请求时,他眉头微拧,但没有反对。
他站过来时,他又皱了眉:“周二你去接受埃文培训了吗?”
梁思宇语气平稳:“去了,他建议我多增加和主刀的术中交流,多看录像复习。您觉得我的站位需要调整吗?”
他不会直接埋怨告状,但也不会任人欺辱。
上周他情绪崩了,反应都慢了半拍,这周,他可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布鲁克教授挑眉,很快回答:“左移一点。”
相比于埃文,Ned更高,手臂更长,站位可以略远点。
这周梁思宇明显提高了汇报频率,几乎每一步都提前报告自己的意图。
“电凝镊已准备。”
“吸引器马上九点方向撤出。”
一开始布鲁克教授还算耐心,会简要回应。
“可以上镊子了。”
“吸引器别太近,注意热凝点。”
不过,到后面,他就有点不耐烦了,他还没遇到这么话唠的“一助”。
他冷冷地说:“少说话,多看手势,自己找时机。”
梁思宇知道自己还没建立起那种“术中默契”。
他偶尔能感受到节奏,但更多时候,还是会错过那些微妙的信号,配合不到位,又挨了几句批。
不过,他已经比上次安心多了。他今天很少被骂“挡术野”,这可是上周的高频词。
最近他练习时反复想象主刀视角,差点把自己逼出精神分裂,现在看来,总算值得。
而且,吸引器的使用上,也很少被催。
视频轨迹中显示出的布鲁克教授那个小停顿,他现在有点感觉了。
他几乎想马上告诉Ada,她的算法真的超有用,她是他的幸运女神。
结束后,布鲁克教授又看了一眼录像机,眸光深沉,说句“保持练习,下周见”,起身走了。
他身高腿长,行走如风。只是这次,路过秘书詹娜那里时,他走过了,骤然停下,又退了回来。
他敲敲桌子,语气冰冷:“埃文呢?让他来趟我办公室。”
第20章
埃文从布鲁克教授办公室出来时, 神情自若,只是Polo衫的下摆有些微皱。
不过,他平时都会和秘书詹娜打个招呼,这次却没有和任何人对视, 直接回了自己工位。
詹娜决定逗逗科恩:【埃文出来了。你猜, 教授有没有把他批一顿?】
科恩迅速回复:【难道没有?】
他觉得, 布鲁克教授肯定不喜欢有人在他下面搞这种小把戏, 这位MIRA Lab的副主任一向注重效率,任务优先。
詹娜撇撇嘴, 他怎么如此天真单纯?这些搞工程的男孩子, 是不是都有点天然呆?
布鲁克教授当然不喜欢埃文的小动作, 对Ned也额外多几分看重和期待, 但是, 目前他用得顺手的一助,不就埃文一个吗?
他只会稍微敲打一下埃文,看看埃文不是脑子糊涂了,准备持续冷处理Ned。
很明显,布鲁克教授的底线是, 一年后,埃文博后到期时, 能帮他把新的一助带出来就行。
他现在当然有些不爽埃文的藏私, 觉得他格局不够大,心态也不够稳。
可埃文这一手, 也算是拿捏了导师的心态,并没有触犯底线。
科恩的信息又来了:【今晚要来吗?我做意面。】
他附上了一张照片,他的公寓,餐桌上还有瓶龙舌兰。
实验室男博士这么多, 他算可爱开朗的那种。随便约约,为什么不去?[注1]
詹娜整理一下文件,准时下班。
一个半月时间很快过去,猴脑手术的助理考核临近。
这几天,茶水间的八卦越来越活跃了。
“听说了吗?Ned进步明显,那个猴脑手术前半程的一助,恐怕真要让他拿到了。”
“是的,拉斐尔最近的脸色,简直是阴沉得可怕。”
“他去年怎么没上去?”
“据说和今年一样,也是两位侯选人考核,去年杰茜培训的他和埃文,埃文上了。”
“是不是埃文私下指导Ned了?”
“不太像,没看见Ned和埃文走一起,甚至他们最近都很少说话。”
“那Ned找了其他人吗?不可能吧,据说现在除了埃文,也没人更有经验了。”
“嘘,埃文过来了。”
埃文悠悠闲闲地倒了杯咖啡,甚至心情很好地对着研究助理们(RA)打个招呼,看着窗外风景,慢慢喝完咖啡才离开。
他今天确实心情不错,一扫最近的担心焦虑。因为午餐的时候,他走在Ned和Ada身后,听到Ada说:“今晚留下干活?”
他心头一动,Ned向来自律,临近考核,居然还熬夜,这不合理,除非,他们在偷偷做什么。
他下午查了一下服务器使用,果然发现了异常。
最近几周,Ada的账户下,每周都有1-2次奇怪的夜间计算任务,说明里多是general motion segmentation(一般动作分析)或motion-tracking of human behavior(人类动作跟踪)这类通用描述。
最关键的是,没有明确项目编号,没有标注具体任务名称。很明显,她在用服务器偷偷跑私活。
他也听说过,有些视觉计算的前沿算法,可以进行动作分析。
怪不得,他没怎么传授布鲁克教授的手术习惯,Ned却进步飞快,一定是Ada在用动作算法帮他做总结。
今晚,他们又要跑算法了。他冷笑一声,哼,既然他们敢游走在灰色地带,就别怪他去抓他们小辫子。
他不是想针对他们,只是想在找工作前,多两次猴脑手术一助的机会。
就业市场太残酷了,简历上的每一行,都弥足珍贵。
Ned才四年级,到五六年级肯定可以独占鳌头,何必现在着急上台,来和他抢机会?
埃文离开后,茶水间的八卦还在继续,不过研究助理们不敢再议论他,又换了个方向。
“实话说,Ned还真让人羡慕。”
“他家应该条件不错吧?一个人住芒特弗农区的公寓,那边租金不低吧?”
“嗯,他家在纽约,据说爸爸也是医生。”
“手又稳,四年级就能竞争一助,这几年应该很少见吧?”
“他哪是一个人住?Ada早搬过去了好吧。”
“没正式搬吧,但好像也就偶尔回去拿点东西。”
“讲真,Ned是不是被她迷晕了头?还去帮她搞什么sEMG项目?”
“我见过她做实验,电极都不会贴,全靠RA。”
“听他们说,上学期Ned什么都帮她做。”
“对对,我本来还以为他有点高冷,没想到对女朋友还挺宠的。”
“也别太酸,Ada算法真挺强的,计算机那边说她去年有一篇顶会。”
“顶会而已,又不是顶刊。”[注2]
科恩和詹娜一起去倒咖啡,听了一耳朵八卦。
他们本来准备坐会儿,但看了眼突然安静的研究助理们,干脆直接回了工位。
今晚,许瑷达确实准备留在实验室,跑视频分析数据。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晚间跑数据了。
距离考核还有两周,距离正式手术还有三周,梁思宇以后要严格执行术前作息了。
最近一个半月,除了收集sEMG项目的数据,许瑷达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改进这个动作轨迹算法了。
遮挡追踪、相似器械识别、多案例对比的功能,她都逐步搞定。
他们还截取了布鲁克教授其他猴脑手术的片段,聚类和动作轨迹统计的结果越来越丰富了。
梁思宇也在利用这套算法反复对照自己的操作。
以往,他只能依赖主观感受去回忆、纠正错误动作,但现在,有了基于视频轨迹的可视化分析,他可以清晰识别每一次配合的延迟、吸引器角度的偏差,甚至术中节奏的微小断点。
这种量化反馈让“刻意练习”真正落地,相较于过去那种靠模糊印象反复练习的方式,现在他训练的效率和针对性都有了质的飞跃。
晚上十点,实验室基本无人,他们再次提交了分析任务。
埃文今天没有下班,但关掉了自己办公室的灯,不停刷新着服务器任务管理界面——果然,等到了,他盯着进度条,急切地等它跑完。
同样等着进度条的,还有梁思宇和许瑷达。
他把她抱在膝头,弯着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他有点犯困,但不敢多喝咖啡,只从她杯子里蹭了两口。
叮,进度条到了100%,她熟练地下载和整理好输出结果,偏头推他一下:“看完我们早点回去。”
门禁系统却“嘀”一声响了。
谁会这么晚突然回来?
许瑷达捧着咖啡抬头,赶紧从梁思宇怀里起来,在实验室被看到这样亲密,太不好意思了。
进来的居然是埃文!
就在她错愕惊讶的时候,他拿着手机,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迅速到他们身边,咔嚓一下,对着电脑屏幕开启连拍功能。
等许瑷达让开,梁思宇起身时,对方已经收起手机,拉开距离。
埃文浮起一点冷笑:“Ned,这就是你的秘密武器?没有获取授权,你们就敢做视频分析?”
不过,他也知道,他们的分析结果一定不会给其他人看过,这并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情,布鲁克教授顶多有些不开心,口头批评Ned一下罢了。
他转向许瑷达:“Ada,我不知道你们在伯克利有多么自由,但是,未经批准,私自占用实验室服务器的算力进行大批量分析,在MIRA LAB里,明显违背了我们的管理规定。”
这才是他们做得最踩线的事情,他下午调取了Ada一个半月来的夜间任务记录,加总起来所用算力,早已远超普通临时调用,根本无法用“偶发性实验”搪塞。
恐怕她得写书面检讨了。甚至,考虑到布鲁克教授本来就对她带着Ned去搞非侵入式电极不太高兴,在MIRA Lab内部对她公开通报批评,也不是没可能。
许瑷达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在乎?对了,你刚才未经授权拍摄了我的电脑屏幕,我劝你最好把那些照片删掉,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窃取我的算法?”
埃文已经退到门口:“二位,冷静点儿,友善点儿,好吗?不然,你们得考虑和布鲁克教授解释了。”
他看了一眼想上前的梁思宇,提醒道:“Ned,走廊可是监控区域,你可别冲动。你以后,有大好年华,为什么不能再耐心一点呢?比如,等到10月?”
其实,他并不准备把这些照片发给布鲁克教授,不过是想抓到他们俩的把柄,借此和Ned聊聊,年轻人最好懂得尊重前辈,10月才是他上场的时机。
梁思宇目光复杂地看着埃文,他的手在微微发抖,鼻尖出汗,脖子也红了一大半,显然也非常紧张,并不像他语言中表现得那么镇定从容。
他叹口气:“埃文,你居然没有和我公平竞争的信心?这不像你。”
埃文眼睛发红,医学院学费昂贵,其实大家家境都还不错,但Ned这种能回去继承家业的人,怎么会懂其他人得多努力?
“你懂什么?你知道每轮面试都像在挨审的滋味吗?那种被挑拣、被质疑的感觉吗?这种机会对我们有多重要,你根本不明白!”
他喘口气,缓一下自己的情绪,再摸一下口袋里的手机,打开门。
“我等你消息,到明天晚上。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希望,有些东西出现在布鲁克教授的邮箱里,对吗?”
他挑起眉,眼神凌厉,“尤其是,服务器资源使用记录上,那些任务都挂在Ada的名下——你确定,你想让她被通报批评,在MIRA Lab的所有人面前丢脸?”
如果这事是Ned自己一个人做的,按Ned的性格,他宁愿主动向布鲁克教授坦白,也不会接受他的威胁。
但是,涉及到Ada,Ned还敢去坦白从宽吗?布鲁克教授对Ada的态度,可明显没那么宽容。
如他所料,Ned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拳头捏得死紧。不过,Ada倒是一脸无动于衷的平静——这女孩,真够稳的,这么不好对付。
埃文警惕地扫视着他们,确认他们没胆量来拦他,快步从走廊离开了。
梁思宇慢慢地呼了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住胸口那一阵愤怒和战栗。
不只是因为埃文,是气自己,差一点就让她受伤。
他转头,她正在收拾电脑线,神色安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走过去,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手指死死扣住她的后背,像要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她拍拍他的背:“Ned,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梁思宇叹口气,他听到那句了,“你以为我在乎?”
她是真的坚定自洽,只要坚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但是,他没有这么坦荡豁达,他受不了别人对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他生来不缺什么,家庭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足够他自由选择人生方向。玩体育、拼绩点、做科研,也总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他觉得,自己只是有基本的自尊心,想达成内在标准。
可就在刚刚,他忽然明白,他错了。
他根本不是不在意输赢——而是从来没有彻底输过,从来没有真的失败过,从没人当着他的面,用那样冷漠又恶意的语气,威胁她。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想赢,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想直接揍人的冲动。
他要变得足够强。不是为自己,是为她。以后,谁都不能再当着他的面,对她说那样的话——
作者有话说:[注1]由于MIRA是交叉学科的研究中心,詹娜作为戴维·布鲁克教授的秘书,只要不和医学院的学生约会,在学校政策上通常是安全的。
科恩是生物医学材料方向的博士候选人,行政管理上属于工程学院。詹娜和他之间,不存在任何职务上的权力关系,约会不存在明显的职业伦理问题。
[注2]计算机领域知识更新快,大家更重视发表顶会论文(top conference)。但是医学等传统学科,大家更重视发表顶刊(top journal)。即使交叉学科,不同领域的人有时候还是带有各自的领域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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