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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离婚成功但分手失败[重生] 20-30

20-30

    第21章


    埃文回到车里, 气喘吁吁,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像个莽夫一样,冲到别人电脑面前拍照。


    他擦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拿出手机, 把那些照片的元信息处理干净, 然后发一份到新注册的邮箱里, 从自己手机上彻底删除。


    其实,他根本不准备举报他们, 那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布鲁克教授可以容忍他短暂地冷处理Ned, 一切发生在水面下, 没几个人知道。


    但是如果他胆敢公开对Ned和Ada进行举报, 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布鲁克教授一直维护的MIRA Lab开放协作的风气就会受到质疑。他会认为自己是个麻烦制造者, 推荐信就悬了。


    不过,Ned单纯天真,应该想不到这么多,而且,他会关心则乱, 不愿意让Ada当众丢人。大概率,他会发来妥协信息的。


    即使Ned明天能撑住不妥协, 他只要若有若无地再提两句, 让对方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举报,心态受影响, 考核时失误概率增大,那也够了。


    他盘算清楚,略微安心,才发现, 自己紧张得回到车上都忘记脱外套。


    他脱下羽绒服,扔到副驾,扫过后视镜,镜中的人,眼睛发红,阴沉陌生。他已经想不起,上次真正开心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未读信息,零。接下来每一天,都是如此。Ned似乎一切如常。


    周五上午,他终于在休息室等到了Ned,一个人在喝茶,他一屁股坐到对面,压低声音:“你是真的不在乎Ada?”


    梁思宇目光锐利:“我劝你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


    埃文觉得这话里带着冰碴,硌得他坐不住。他干脆起身,留下一句:“你别后悔。”


    一下午,他对着文档,一字没写,Ned到底有什么底气?难道他已经向布鲁克教授坦白了?


    他本来想和布鲁克教授暗示一下,有人在滥用服务器,现在反而犹豫了。


    就在他的犹豫中,一周过去了。


    猴脑手术的助理考核到了。


    布鲁克教授亲自评审,高保真模拟,他主刀,两个候选人配合,现场高清录制,他的MD学生都可以旁观操作。


    大家都盯着显微镜下的颅骨、硬膜和银白刀锋,除了主刀和一助的简短对话,其他人,连呼吸声都是轻的。


    神外手术里,0.1毫米误差,可能就是致命失误,虽然现在只是冷冻标本上的模拟。


    毫无争议地,四年级的Ned胜出了,他稳定、流畅、配合到位。


    拉斐尔脸色灰白、垂头丧气,不过等双方都脱掉手套,他还是主动握手恭喜了对手,显示出一点风度。


    埃文不由自主看向那个胜出者,他握手时表情安稳、目光平静,似乎这场胜利不值一提。


    埃文最讨厌他这样子,从容得仿佛所有成功都毫不费力,而其他人,累得龇牙咧嘴,都只能看他后背。


    埃文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布鲁克教授突然开口,说有另一件要事宣布。


    他心头一紧,去看Ned,对方注意到了,丢来一个轻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手心潮湿,心跳加快,默默安慰自己,不会的,即使Ned去坦白从宽,布鲁克教授也不会因为他的一面之词直接给他难堪。


    布鲁克教授语气平稳,和往常没有区别。


    “Ada最近开发了一个显微镜手术的动作轨迹算法,我认为很有前途。Ned近期的进步,也是采用了这个算法反馈,增强了练习的针对性。我非常支持这样的跨学科项目。”


    什么?布鲁克教授知道Ada的算法?甚至批准她开展这个项目?


    埃文脑子轰一下炸开——这两个可恶的小鬼,他们早就向教授汇报了,这两周,根本就是把他当猴耍。


    布鲁克教授的声音还在继续,“因此,我想鼓励我们组的学生作为志愿者,尝试算法反馈,看看是否比传统练习方式效率更高。如果有人愿意报名,记得邮件联系Ada。等他们准备好,会向大家开展试用体验。”


    他讲完这些,看着底下学生议论纷纷的样子,拍拍Ned的肩膀,就出去了,经过埃文身边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埃文根本没注意,他眼睛充血,牙根发痒,呼吸急促,教授居然亲自替他们背书,帮他们招募志愿者?


    他看到Ned眼中那点骄傲的笑意,恨不得上去抓着他的领口,质问两句——这两周他在看猴戏吗?故意看着他出尽洋相?


    可是,一群低年级学生已经把Ned围住了。他们在七嘴八舌地咨询这个项目,是什么样的算法反馈?什么时候能开展试用体验?进入算法反馈组有什么要求?


    他甚至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此刻无比谄媚——“Ned,你们还需要RA(研究助理)吗?我可以参与,不管是数据标注还是文献整理。”


    埃文再也忍不下去,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术台模拟室嘈杂得像个菜市场,那些平时围着他请教问题的人,现在对一个四年级博士生献上无穷无尽的恭维。


    走廊里几个研究助理见到他,还照旧礼貌地问好,但他觉得那些微笑都假得刺目。


    他越走越快,像是要逃离这里。


    等梁思宇脱身出来,到小酒馆和科恩、Ada见面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


    他一坐下,先长长吐了口气:“我的天,他们简直热情得可怕。”


    “能想象。”许瑷达抿一口鸡尾酒,嘴角一挑,“我已经收到好几封邮件了——有一封居然还附上了自己简历。”


    “我得说,这可不太符合我对MD学生的刻板印象。”不是她敏感,而是MD学生一般都有点目高于顶,觉得自己是一等公民。


    当然,她更没想到布鲁克教授会公开表扬她,帮忙招募志愿者,虽然他是这项目的通讯作者。


    科恩和她碰杯:“敬——我们高贵的算法女王!”


    “别这么夸张。”刚才还谈笑自若的她,瞬间脸颊泛红,和杯中的鸡尾酒相映。


    科恩坏笑着,又去和Ned碰杯:“当然,也敬我们美貌的广告模特,算法培训效果的活招牌。”


    梁思宇笑着喝了口柠檬水,正要回敬他一句,却看到Ada捂着嘴咳嗽起来,显然是突然被逗笑了,呛得岔了气。


    他赶紧递上纸巾,帮她拍背,没好气地瞪了好兄弟科恩一眼。


    许瑷达咳得眼角泛泪:“我去下洗手间。”她用纸巾擦一下唇角,轻盈地起身。


    洗手间灯光幽暗,旁边的女孩一直在哭,她余光一扫,对方哇地吐了,鼻音浓重地说了句sorry,迅速打开水龙头。


    一个可怜的醉酒女孩。虽然她尽量屏住呼吸,可还是闻到一股酸腐味。


    “You good?”她快速抽了张纸巾给她,对方接过,踉跄进了隔间。


    她回去时,梁思宇拍拍她的椅背,含笑公布最新消息:“Ada,布鲁克教授给MIRA Lab的几位神外教授发了邮件,抄送了我们。他大力称赞了你的算法,建议他们的学生也来报名,体验一下算法反馈。”


    科恩笑得灿烂:“换句话说,你彻底火了,女王大人。一群MD都要扑上来,亲吻你的裙角了。”


    梁思宇扶额:“科恩,我可不愿意想象这个画面。”


    Ada可是他女朋友,科恩就不能换个形容吗?


    许瑷达笑着拍他肩膀:“Babe,别担心,我只许你亲吻我的手背。”


    科恩看着好友那副呆样,几乎想偷拍一张发到Facebook。


    许瑷达也笑了,和科恩碰杯,偶尔逗一下Ned,还挺有意思。


    梁思宇瞪他们一眼,直接展臂把Ada往怀里一揽,吻了一下她发顶。


    哼,裙角算什么,这里才是他的独占位置。


    科恩再次拍着桌子爆笑。MIRA Lab里,谁不知道他俩是一对?


    那些MD学生对Ada示好,也是想通过算法反馈来提高练习效率,Ned何必这么幼稚?


    梁思宇本来只是和好友开个玩笑,可是,到了周一,他瞪着隔壁工位,真有点笑不出来了。


    一个二年级MD学生,瑞安(Ryan)居然在繁忙的课间跑来献殷勤,还送上了一包单品咖啡豆。


    他说:“我朋友周末去纽约发现了这个新开的咖啡店,据说在旧金山非常火爆,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Wow, Blue Bottle.”许瑷达接过咖啡豆,语气轻快,尾音轻轻上扬,“Thanks! That’s a nice surprise.”


    不得不说,这份礼物还挺对她胃口的,东岸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浅烘焙,在这边的咖啡厅,真的很少喝到明亮风味的手冲。


    梁思宇难以置信地抬头。


    Nice surprise?她居然用nice surprise来评价一包豆子?声音还那么甜美。


    他送的书桌、显示器、人体工学椅算什么?难道算工业恐吓吗?


    当时她那表情,简直像是需要一颗硝酸甘油片来拯救她的小心脏。


    瑞安笑得一脸灿烂,拍着胸脯表示:“需要数据标注的话随时找我,绝对没问题。”


    梁思宇冷哼一声,忍不住想,二年级小朋友,你还是好好准备USMLE Step 1吧(美国医师执照考试第一级),过不了可是很丢人的。


    等他离开,梁思宇忍不住走到许瑷达旁边,拉她去休息区说话,帮她倒了杯咖啡,又阴阳怪气了一句。


    “这里的咖啡是不是都难喝的要死?家里的豆子要不也换一批?”


    许瑷达翻个白眼:“他只是为了算法来示好而已,又没有其他意思,你别这么反应过度!”


    梁思宇愤愤不平:“我反应过度?Nice surprise?你都没对我说过!”


    许瑷达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她的每句话都毫无暧昧,完全是正常礼貌罢了。


    按加州标准,她百分之百属于反应平淡的那类人,语气热情程度也就中等水平,这个纽约人又在乱闹脾气。


    已经解释过了,她没必要一直让着他。


    她抿了口咖啡,后退一步,挑眉看他:“怎么,需要我现在提交一封推荐信级别的夸奖?等我改完这个算法,立刻写一整页给你。”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回了工位。


    他呆在休息区,看她走远,一屁股坐下,一个人生闷气。可不到30秒,又忍不住打开google。


    Blue Bottle?他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神奇咖啡豆。


    哦?有线上订购,支持巴尔的摩地区?


    他直接下单两包。明明是和他同居的女友,他周末一直做咖啡给她,轮不到外人来献殷勤。


    晚饭时分,大家陆续收工,他偷偷看她,她在揉脖子了,他迅速关机起身,过去叫她:“走吧?回家?”


    她点点头,很快收拾好东西。


    他想帮她拎书包,但她不肯撒手,直接背在肩上。


    他只好放了手,假装忙碌地帮她整理一下披肩散发,又放低声音问:“想吃什么?”


    她微微伸个懒腰:“呃……我想想。”


    走出大楼,早春的风还有些硬,她打个寒颤,觉得骨缝发冷,腰背有点酸。


    他圈上她肩膀:“冷了?”


    “去吃Pho吧。”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吃一碗热汤粉。


    晚上十点,她知道为什么了——她开始发烧,打喷嚏,浑身酸痛。


    梁思宇给她测体温时,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如果是流感,那就完了。


    “三十八度五。”他报出数字时,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声音嘶哑:“送我回自己公寓,我们得隔离。”


    她喉咙干涩,后背发凉,左额抽痛,但理智的前额叶皮层仍在尽力工作,他周五有猴脑手术,不能被感染。


    “Ada!”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直勾勾瞪着她,眼睛像起了火。


    第22章


    许瑷达再次强调:“没关系, 我自己可以。”


    独自生活的那些年,她早习惯了生病时自己开车去医院。没必要为了一个小流感,让他放弃手术的机会。


    当然,一开始是有些戒断反应的。谁让新婚第一年她太幸运, 同时拥有灵魂伴侣和蜜恋情人, 既能听她聊研究、谈哲学, 又会为她煮意面、做咖啡。


    可是, 在远隔重洋的日子,她反复提醒自己, 爱是自由, 不是绑定。


    你选择了灵魂伴侣, 就得学会尊重他的独立, 哪怕他奔向的, 是你的远方以外。


    当时,她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现在,当然也别再上瘾。


    我们得隔离。我自己可以。


    梁思宇闭了下眼,喉头微动,这就是Ada, 冷静理智得过分,甚至让他觉得, 她根本不需要他。


    他把声音放得柔和, 仿佛踩下钢琴的弱音踏板。


    “别多想了,我已经是密接了。你可能不知道, 灵长类动物的手术有严格的感染防范要求,比噬齿类复杂多了。我必须主动申报,退出手术了。”


    她脸色马上变了:“啊?”


    居然是这样?这不就意味着,他们最近所有辛苦努力, 全都白费了吗?明明离手术只有四天了。


    他扶上她肩膀:“我去拿药来。可惜现在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们去校医院做RIDT(快速抗原检测),开点奥司他韦。”


    她窝回床上,额头昏昏,眼神空空:“那……手术的事……”


    怎么会这么倒霉,偏偏这个时候感染了流感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根本不着急。别多想了,好吗?”


    错过这次固然遗憾,但他又不是急功近利的人。唯一恶心的是,埃文这小人又要得意了。


    他抿了下唇,把这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俯身轻轻摩挲她的侧脸。


    “可我们弄了那么久算法……白便宜了埃文那个家伙。”


    她真是不甘心,想到那个人傲慢无礼、装腔作势,甚至还敢来威胁他们,就气得心口发紧,感觉鼻子更堵了。


    他理一下她的发丝,调动点幽默语气:“躺着吧,算法女王。”


    他拇指轻按一下她的眉峰:“等你回去,一堆MD想试用算法呢,足够让埃文气一阵子了。”


    他当然也是不甘的,但看她这么愤愤不平,只能先劝她宽心。


    许瑷达吃了药,缩回被窝里,后背有点冷,眼皮慢慢变沉。


    他就在身边,她本来该安心的,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隐约的焦躁,似乎在提醒她,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入睡前,她勉强睁眼,再望他一眼,恍惚间,从他微微拧着的眉头,看见了几年后的风霜。


    他看着她面颊通红、嘴唇干裂,心头发酸。即使现在隔离来得及,他也绝不会为了手术机会离开她。


    他最近真是太自私,只想着自己的手术,放任她熬夜写代码,害她抵抗力下降,才会被感染。


    梁思宇懊恼得要命,简直想回到一个月前,把自己摇醒。


    半梦半醒中,许瑷达感觉喉咙干渴,骨缝里是火,烧得又痒又痛,后背上是雾,像杭州潮湿的冬天。


    一阵气滞,她开始咳嗽。


    昏沉中,一双熟悉的手臂揽着她、拍着她,哦,是他杀青回来了吧?


    她靠在他胸口:“……你回来了?”


    梁思宇拍背的手停了一秒,回来?


    她迷蒙睁眼,声音干涩:“……水,Ned。”


    他去厨房泡了杯洋甘菊茶,这是轻微的天然镇定剂,有利于睡眠。


    她在他臂弯里小口喝着,时不时又咳两下,很快就说不喝了。


    他放下杯子哄她入睡,又听见一句呢喃,“这次……能待多久?”


    他低头一看,她的手正抓着自己的睡衣下摆。


    他试着握上那只小手,她颤了下,掌心全是细而凉的汗。


    他收紧手臂,将她完全拢入怀里,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这样不理智,会增加传染几率,可他现在理智不了。


    她那两句话,让他的心变成了切开的柠檬,被狠狠挤压,流出无限酸涩的汁液。


    他没有离开过,除非,她又发生了噩梦。是不是,在她的噩梦里,他已经不在了?半睡半醒间,她以为看到的是他的幻影?


    清晨,小雨淅沥,天色灰白。许瑷达感觉不到春的暖意,从校医院回来时,只觉得冷得发抖。


    她晕晕乎乎被他从停车场扶回家,陷在沙发里,吃了药,对着杯口的热气发呆。


    梁思宇拿着手机,快速给导师写邮件。


    【亲爱的布鲁克教授:


    今早,Ada确认感染甲型流感,我们共同居住,我已成为密切接触者。


    由于周五将有灵长类动物手术,我马上告知您,以便团队做好风险控制和协调。感谢您的理解与指导。


    此致,Ned。】


    他犹豫了一下,只抄送了布鲁克教授的秘书詹娜,没有像以往那样同时抄送埃文。


    他暂停两秒,轻呼口气,按下发送键。


    “Ada,回去躺着吧,中午喝点清鸡汤好不好?或者法式洋葱汤?”他准备出去买点食材。


    “洋葱汤吧。”她很快做了选择。梁思宇的清鸡汤,只加葱姜盐,过于清淡,而法式洋葱汤,他是按外祖母Granny Vivi的配方做的,味道不错。


    他戴上口罩,出门了。


    她裹好被子,明明头晕眼花,腰背酸痛,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在她试着数羊时,一个突然念头涌了进来。


    错过这次手术机会,那Ned能参加的,很可能就是今年10月的那次——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她努力做算法、帮他提高练习效率,减少蝴蝶效应的负面影响,但现在,一次偶然的流感,直接把一切拨回了原始轨道。


    热汗黏在皮肤上,她发根微湿,脊背潮热,但无声的风拂过,蒸发的凉意爬上来,似乎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嘲:“别傻了,你在瞎折腾。”


    她按着要炸开的额头,不知道自己是惊是怒,是惧是悲。


    理智提醒她,这只是一次抽样,个案不足以证明什么。


    但,在纽约遇到林安岷是暗示,这次流感也是。


    这些变化和巧合,是否都在不断提醒她?规则已经展露它威严的真相,别再对抗命运的必然。


    她狠狠地锤了一下床。Holy shit,也许所谓的“未发现的真相”,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主观误判。


    她还能再试试吗,真的会有不同吗?下一次,又是谁会像埃文一样变得面目全非?又是谁为她的干预付出代价?


    她茫然地瞪着天花板,天花板模糊得一片灰白,像外面的天色,阴沉得看不见光亮。


    梁思宇回来,轻轻拉开卧室门缝,看了一眼,她戴着眼罩,安安静静窝在被子里。


    他回厨房做饭,将洋葱慢慢炒至焦糖色,再泼少许白葡萄酒,翻炒出香气,倒入高汤和香料,小火慢炖。


    趁汤在炉上咕嘟,他煎了虾仁、芦笋,又把布里欧修面包切片,放进烤箱。


    一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了卧室的门。


    “好香……”


    她倚着门框,额发有些凌乱,披了一条薄毯,缩着肩膀,像哈德逊河边的细柳,在严寒中微微发颤。


    餐桌上,她拿着小块面包沾洋葱汤吃,缓慢得像小鸟啄食。


    梁思宇取了一小盒洋梨果泥来,这个清爽酸甜,也许能开开胃。


    她用勺子缓缓搅着,许久也没吃第二口。


    “太冰了?”他问,想着晚上可以做热的甜品,炖个冰糖雪梨。


    隔了几秒,她摇头,笑得比刚才更温柔,“哦,不酸啊,挺好吃的。”


    他也没了胃口,她完全心不在焉,好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疑心,她不单是因为流感身体难受,而是上午浅眠时又做噩梦了。


    他几乎是瞬间决定,这几天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不能让她再恐慌了。


    许瑷达终于承认,自己再努力也吃不下去,盘桓了一上午的郁气顶在胃里,像石头压在盔甲上。


    她拢一下肩头的毯子,“我回去躺会儿。”


    梁思宇直接抱她回去。她本想倒头就睡,却被他轻轻扶住。


    他揽住她,让她倚在他身上:“刚吃完午饭,先坐会儿。上午睡得好吗?是不是还不舒服?”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轻轻收紧手臂,做动物实验时稳如钢铁的手指,现在却微微颤抖。


    “我今天哪儿也不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不管是哪里……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许瑷达垂下眼:“真的没事,吃过药好多了。”


    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梁思宇其实想问,她是不是又看到他飞机失事了?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曾经他希望只是短暂的噩梦应激,但现在,持续超过一个月,这个噩梦甚至比他想象得更完整。这更像创伤应激,可又不是很典型。


    她越是拒绝谈论,他越不敢轻易揭穿,怕触发她更强的情绪反应,万一她又想分手,只会让一切更糟糕。


    他清楚那是假的,但不能说、不敢碰。明明在场,却无能为力。他咽了口气,像吞下一颗铁钉。


    嗡嗡——手机震动两下,有新邮件。


    “Ada,告诉你个好消息。”


    他刻意做出欣快语气,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布鲁克选了拉斐尔作前半程一助,而不是直接让埃文干全程。我想,埃文恐怕要气歪鼻子了。怎么样?有没有开心点?”


    她提不起精神:“随便谁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一会儿,她推开他,踢掉被子:“好热。”


    她脖子起了一层虚汗,耳朵烧得通红。他帮她擦身,盖上薄毯,免得太热。可不到一小时,她又开始发抖,他又给她裹上被子。


    他得给百货公司打个电话,买几套柔软舒服的长袖睡衣来。这个加州女孩,睡衣全是短袖。


    傍晚,她短暂退烧,洗澡出来,顶着凌乱的湿发,扯一下身上的粉色睡衣:“Ned,我们得商量下,别老买粉色了,行不行?”


    也许手术机会这种人生大事真的难以改变,但这个服装色彩,应该可以改造一下吧。


    “好吧。”柔和淡雅的芍药粉明明很适合她,但她好像不喜欢这种类型。


    他按着她肩膀,轻轻把她推回浴室:“来,吹头发。”


    暖风吹拂,她看着镜中的他们,觉得自己在看一场无声电影的重映。


    也许,林安岷总是会来找他的,也许,手术总是埃文的机会。她改变不了任何人的轨迹。


    不对,等等,午睡前他说什么来着?


    “你说一助是谁来着?”她迟疑地问。


    他凑近她耳边:“前半程是拉斐尔,埃文还是只有后半程,他拿别人当枪使,结果砸了自己的脚。”


    许瑷达往他身上倚去,也许,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注定相同?


    当然。希望还是渺茫得像海底的一条小鱼,但起码她看到一丝鱼尾甩起的波纹。


    第23章


    【我昨晚吐了三次, 可恶的流感。】周三一早,科恩在群里吐槽。


    是的,他也感染了,症状更偏胃肠道反应。


    许瑷达今天稍好了些, 她突然想起, 酒吧卫生间的那个呕吐的女孩。


    她仔细回忆, 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梁思宇, 问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在酒吧被传染的?”


    “有可能。”他马上在JHU论坛搜索, 发现已经有学生发帖, 起码有七八个人回复, 周五周六去过那个小酒吧。


    他把论坛链接转发给布鲁克教授的秘书, 【詹娜, 可能有群体感染。Ada和科恩上周五也去过这个酒吧。】


    詹娜确认信息后,傍晚群发邮件,建议大家暂缓前往那个酒吧,如有去过并感觉不适的学生,请及时联系和告知。


    下个周一, 许瑷达基本康复,他们回到实验室, 在走廊遇到埃文。


    他像根本没看见他们, 眼神不偏不倚地望向前方,径直擦身而过。


    许瑷达几乎想翻个白眼, 哼,讨厌鬼,有什么值得高傲的。


    上周的手术,埃文本是后半程一助, 但最终未能参与。


    群体感染信息发布后,他主动上报,说自己周六也去过那家小酒吧。


    只是,他已经接近潜伏期上限、没出现症状,还提出可以做加急PCR检测,希望赶在手术前拿到阴性报告。


    可是,布鲁克教授没有采纳。灵长类动物术前的感染防控标准极高,哪怕风险再小也不能容忍。


    万一PCR报告晚到,或出现阳性,他不可能周四晚上再临时寻找一助,耽误周五一早的手术排期。


    保险起见,布鲁克提前换了人,邀请一位助理教授来配合。


    梁思宇扶着门让Ada先进,自己微微侧头,扫向埃文那边,正对上了一道阴恻恻的目光,细而冷,如显微镜下的探针。


    梁思宇下意识挪了半步,把许瑷达挡在身后。


    埃文一定能猜到,群体感染信息是他发给詹娜的,因为实验室最先感染的就是Ada和科恩。


    虽然当时他完全不知道埃文也去过小酒馆,并非针对对方。


    这人虽尚有伦理底线,主动报告感染风险,但竞争手段偏激,心胸狭隘。


    他自己倒不怕什么,但万一埃文又迁怒Ada呢。


    “Ned?”她疑惑地回头看他一眼。


    他挤出个微笑,收回思绪,和她一起走进办公室。


    虽然还有些轻微的头痛乏力,许瑷达却急着回来推进项目。


    躺在床上的这几天,她反复考虑过上辈子梁思宇的转行。


    家庭期待或导师压力,都是她的“主观臆测”,现在还毫无证据。


    可Tense项目的失利,是客观存在,虽然上辈子他说“不着急”,但万一他是在克制掩饰呢?


    她本来只想按部就班搞科研的,现在却突然有点着急。


    今天,她约了上午十点的研讨室,要访谈二年级MD学生,继续推进那个算法反馈辅助外科训练的项目。


    之前她那套算法,是为猴脑开颅手术训练准备的。


    但这种手术太复杂了,连MIRA Lab这种顶级研究中心,一年也就五六台,对大部分人根本不适用。


    和梁思宇讨论后,他们决定回归常见操作。刚好,二年级MD学生这学期正在学基础临床技能。


    梁思宇看见瑞安来了,立刻起身,跟上她的脚步。


    她扯了下他衣袖,他不为所动,低声说:“这是我们的项目,我也该来帮忙。”


    她瞥他一眼。今天是收集MD学生的难度感知,评分表都是他设计的,他来纯属浪费时间。


    许瑷达把准备好的“操作项目清单”发给每个人一份。那是梁思宇整理的,基于7个常见的一级操作,细分了19项二级动作。


    她打开电脑:“每项操作,请给出你的难度评分,分‘简单’、‘中等’和‘困难’三级。”


    “对中等和困难的操作,你们感觉难点在哪里,希望算法系统提供哪种类型的反馈,我做个简单记录。”


    瑞安捏着表格,抬头看向梁思宇,等待学长先发表意见,伊莎(Isha)也是如此。


    梁思宇随手拿起一支铅笔,自然接过话头:“前面三大项就不用讨论了吧?打结、缝合、拆线这些基础操作,明显都是简单。”


    他稍顿一下,继续说道:“我觉得可以从第10条开始,皮内缝合,这个算中等,要多练习才能保持张力一致。”


    伊莎撇了眼瑞安,两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都不好意思开口,他们想说,缝合也没那么容易吧?


    许瑷达正忙着接投影线,没察觉他们的微妙氛围,只是顺口问:“你们同意吗?从第10条开始?”


    伊莎迟疑地说:“呃,好的。”


    接好投影,许瑷达找到第10条:“皮内缝合的埋入式缝合,你们觉得难点在哪儿?希望算法重点反馈哪些方面?”


    “张力吧。”梁思宇答道,“距离要均匀,最后一拉,线要刚好贴住皮下,又不能勒太紧。”


    瑞安补了一句:“我觉得入针角度也挺重要的。”


    “角度问题,应该在练基础缝合时就差不多熟了。”梁思宇随手一动,铅笔在他不同指尖旋转,“这里更重要的是保持同一层,才能让线自然埋进去。”


    瑞安语塞,只盯着他手里的铅笔。


    伊莎理一下头发,插入一句:“其实我觉得,皮肤缝合里的连续缝合和褥式缝合也可以算中等?”


    “呃,褥式缝合,勉强算吧。可连续缝合都算中等,那困难这一栏就要爆表了。”


    梁思宇微微蹙眉,“我建议,血管分离和腹腔镜这种等级算困难,你们觉得呢?”


    血管分离?那能叫困难吗?那是非常困难!瑞安想着,但没好意思直接说。


    “那……有没有一种介于简单和中等之间的分级?”伊莎看了一眼许瑷达,语气带着一点征询。


    许瑷达看向梁思宇,他手里的铅笔滴溜乱转、上下翻飞。她突然反应过来。


    “Ned,出来一下。”她转头朝瑞安和伊莎一笑,“你们可以先聊聊前面几项,我马上回来。”


    到了走廊,她压低声音:“Ned,你不能再参加讨论了。”


    “嗯?”他皱了下眉,没反应过来。


    “你没发现吗?你一开口,他们俩就不太敢发表意见了。”她把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语气尽量平静。


    医学院的氛围不同于计算机系,低年级学生很明显比较尊重高年级,不好意思反驳他。


    他不以为意:“那些操作本来就很简单。他们的评分标准和练习节奏有问题,要到中等难度,起码……”


    “是你不合理,你才是outliner(异类)!”她打断他,眼前又浮现出那支翻飞如蝶的铅笔,“不是每个MD学生都像你一样,轻轻松松就能做到那些。”


    他忍不住反驳:“不是轻轻松松,我也有好好练习。”


    “我知道,我知道。”她赶紧点头。


    “但你得承认,你的起点不一样,对不对?”他明显是天赋型选手啊。


    “我们的算法得照顾大多数学生的需要。”


    他看着她,沉默了,伸手牵住她:“好吧,我不说话了,回去吧。”


    他嘴上答应,心里却有点酸。


    那个原本为他量身打造的“专属算法”,现在成了所有人的练习工具,她甚至觉得,他“不具代表性”。


    但她是对的,二年级学生才是系统的主要使用者。


    她拉住他:“不行!你光坐在那儿,他们都不自在,你先回办公室吧。”


    他盯着她几秒,忽然抱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说:“结束叫我,你不许跟那小子多说话。”


    他不觉得瑞安只是为了算法项目在讨好她。


    只隔一个周末,就能送上纽约才能买到的咖啡豆,还恰好是她心头好,怎么会那么凑巧?对方绝对是一直在关注她,才会这么用心。


    她好笑地咳了一下:“行啦,以后只喝你的Blue bottle,可以了吧?”


    她昨天就发现了,新到的快递里是两包Blue bottle的咖啡豆。


    他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好吧,我走了,你回去访谈吧,中午一起吃饭。”


    她返回研讨室,面带微笑:“好啦,我今天只听你们的。你们是不是觉得,只分三个等级有点少?”


    瑞安和伊莎猛猛点头。


    伊莎开了个玩笑:“血管分离根本不是困难,是地狱模式。”


    许瑷达也笑了,她试着转了下铅笔,啪嗒掉在桌上,她耸耸肩,三个人都笑了。


    她敲打键盘,记录下他们的建议,偶尔揉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心里慢慢有了底。


    访谈结束,瑞安捏着口袋里的药盒,正在犹豫,可对上门口梁思宇的眼神,只好微笑告别。


    午饭回来,许瑷达微微打个哈欠,梁思宇提议:“回家吧,你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们并没有强制坐班要求,只要项目进度正常就好。他手上的工作,除了动物实验,其他都可以在家处理。


    她本来想再写会儿新算法,可对上他的眼睛,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帮她拎了书包,牵她回家。


    他们在走廊遇到了詹娜。


    詹娜笑着打招呼:“Ada,听说你的算法项目进展不错。”


    “喔,谢谢~其实还在起步阶段啦,只是个小尝试。”她笑着摆摆手。


    詹娜继续微笑:“布鲁克教授上周在学院例会上提到了,不少教授都挺感兴趣的,连教临床技能的威尔教授(Will)也有留意哦。”


    梁思宇目光一动,对她点头:“谢谢你,詹娜。”


    Ada不了解医学院的情况,但梁思宇清楚,詹娜可不是随口一提,他不禁加重几分牵手的力度。


    快到停车场,几栋楼夹着的狭长路段,一阵强风迎面扑来。


    许瑷达赶紧捂紧围巾,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她停步侧身,长发被吹得凌乱。


    梁思宇帮她挡了一小会儿风,看她一直止不住咳嗽,干脆把她竖着抱起,快步穿过这片“风洞”地带。


    回到车里,他递上保温杯,又查看天气预报,拧着眉头说:“明天还有大风,你居家办公吧。”


    她喝口热茶,摇摇头:“我约了菲比讨论实验,还要补sEMG数据呢。”


    梁思宇一愣,她什么时候定的会议,他怎么不知道?


    他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别急着安排太多工作,等身体完全恢复再说。


    他压着情绪,声音低下去:“你线上参会就好,数据我来补。”


    她又轻咳两下,才开口道:“你前阵子没跟进,不了解具体情况,有一部分实操问题,我需要和RA现场对一下。”


    她本来没这么着急的,但上周的流感提醒了她。


    稍微多几次这种小意外,也许就赶不上在他转行前完成了,可不能轻易松懈。


    梁思宇看着她倔强的神色,有点心疼,也有点烦闷,语气不觉重了几分:“项目重要,还是身体重要?Ada,你才二年级,别本末倒置!”


    她出现噩梦的那几次,都发生在身体疲劳、生病的时候。


    他不敢直接劝她去看精神科医生,但最起码得保证她身体健康,减少噩梦频率。


    许瑷达本来就没完全恢复,刚才那阵冷风吹得她额头发胀、喉咙发疼。


    她知道自己在赌一点渺茫的希望,而且命运无常,说不定某个小细节都会掀起狂风巨浪。


    但她唯一能做的,也就这点事情。


    她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哭着求他别转行、别离开吗?


    被他这么一说,她眼眶瞬间发红:“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用你管!”


    她别开头,抓起围巾,挡住脸,眼泪已经不受控地溢出。


    第24章


    梁思宇按了座椅调节, 驾驶座后移,他倾身过来,手指抚上她侧脸,轻轻摩挲。


    虽然她已经很快调整情绪, 止住眼泪, 但他的心还如油煎火燎。


    “Ada, 抱歉, 是我的问题。”他迅速为自己指责的语气道歉,又伸手去调节副驾椅背, 想和她更贴近些。


    许瑷达推他一下:“别这样, 我没事了, 回家。”


    她已经把那点情绪波动压下去了, 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 她也有隐瞒,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想和他谈这些。


    下一秒,椅背咔嚓后仰,她轻轻惊叫一声。他的脸贴得更近, 几乎与她鼻尖相触。


    “Ada,我的错, ”他看向她的眼底, “是我害得你这么累,我还指责你, 真的很抱歉。”


    他勉强压下喉间的痛,要不是为了帮他分析手术的动作轨迹,她怎么会累到生病?


    他根本没资格空口指责她,而应该承担责任, 减少她的工作量才对。


    可恶,她明明已经压下去了,但现在,眼睛是潮的、痛的,鼻腔也是酸的、热的。


    理智在说,这不过一件小事,他也就一句话语气重了点,现在还道歉了,这么矫情做什么?怎么又哭了?


    重生前,她真的没这么脆弱、这么情绪化。她试着放慢呼吸,却一直短促喘气,怎么也缓不过来。


    不好,过度呼吸。


    他马上翻找纸袋,一时找不到,干脆把纸巾全抽出来,把空纸盒给她,又迅速把椅背调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靠近安抚,但伸手又停下,只能焦急地摩挲着座椅侧面,大拇指离她肩头就差几公分。


    她抱着纸盒,呼吸了两分钟,慢慢平复,鬓角、后颈出了一层细密虚汗。


    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身体接触,怕再惹动她情绪,只是默默打开座椅加热,再次递上保温杯。


    她小口喝完了剩下的半杯热茶,脸色慢慢好转。


    他终于松了口气,取了纸巾,试探着,去擦她额边的汗。


    她接过来,随手按了几下,声音沙哑:“好了,回去吧。”


    快到家时,梁思宇叹了口气。


    几年前,他拿到医学院offer后,父母提议干脆买个公寓,他选了芒特弗农区,因为这里通勤方便,社区优雅,和上西区相似。


    可现在,他发现一个问题。这种历史建筑改建的公寓,没地下停车场,对这个生病的女孩,不够友好。


    停好车,他摸了一下她后颈发根处,潮意明显,虚汗还没消退。


    他脱下身上的哈灵顿夹克,罩在她身上。


    她默默裹紧他的夹克,这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她仿佛靠近壁炉,木质香气里带着点烤坚果的温暖,让人安心。


    他拉开车门,伸手扶她,她下了车,无声倚在他胸口,他马上反应过来,忧心忡忡把她抱起。


    她发烧去医院那天,都坚持自己走路,现在肯定是难受极了。


    许瑷达也不知道,今天她怎么鬼迷心窍了,竟往他身上倒,要他抱她回家。


    她身体没什么问题,绝对比流感发烧时好多了。可是,伏在他肩头,看他眉头紧锁,她不禁弯了嘴角。


    感受到他的热意,她又默默贴得更紧,他微微一僵。


    到了家,他弯腰,轻柔地把她放在沙发上,像安放一捧易折的满天星。


    在他起身的一瞬,她着了魔似的,手指轻轻划过他耳后,吐出几个字:“头晕,难受。”


    梁思宇呼吸瞬间变沉,这个坏心眼的女孩,明知他只要靠近她就情难自抑,还故意挑逗他、报复他。


    可是,她在头晕。


    他吻了一下她的侧脸,用力按着沙发靠背,压抑翻滚的情绪,哑声询问:“喝点柠檬水?”


    她点点头,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切柠檬的背影,胸口那团郁气渐渐散了。


    喝完水,她抬眼看他。她本来想直说,她也不该这么着急、不该过度反应,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我真想念加州的天气。对了,后天还刮风吗?”


    “不刮风,天气还好。”他看了天气预报,又顺手取走她手里的玻璃杯。


    她眨眨眼:“那我们推迟到后天和RA碰头?但无论如何,这两周必须得把第一阶段的数据补完。我想投NIPS,五月中旬得提交全文。”


    梁思宇叹口气:“行,后天一起开会,但是说好了,数据我来补,你最近多休息。”


    她点点头,这个项目的算法,她已经写的差不多了,他接手补数据的话,她确实可以多休息。


    梁思宇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口,“Ada,为什么突然这么急?我们三月不是投了IROS吗?”


    那是他们之前基于Tense的一部分动物实验写的论文。


    她离毕业还早,也不缺会议论文,完全没必要这么不顾身体地赶项目。


    许瑷达没办法解释,她要赶的根本不是三年后自己的毕业日期,而是一年后他转行的时点。所以他们对时间紧迫程度的评估,才会截然不同。


    她只能嘴硬:“这个方向也没多特别,别人也会做的,先发才是关键。”


    这不像你!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毕竟,他也清楚,上学期他们确实太过依恋彼此,多少耽误了一些进度。


    也许,这才是她之前习惯的节奏?她冬假不就没怎么休息吗?


    不过,想到上学期的热烈亲密,刚勉强压下的那股热气,又蒸腾起来。


    因为手术预备,因为她生病,已经两周了……


    可她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刚才还在头晕难受……


    可明天他们居家办公,她脸色已经好多了,还刻意挑逗他……


    两股念头,此起彼伏,他看着她,呼吸沉重,心头发热。


    许瑷达给RA发了信息,推迟了讨论时间,一抬头,就感觉自己好像被大型猎犬锁定了。


    他目光如炬,把她困在沙发一角。


    她不由自主地交叠双腿,脚踝紧张得轻蹭小腿,胸中的蝴蝶扑腾到喉间,弄的她微微咳了两下。


    他心头的热意退了一些,算了,她身体没恢复呢,不能急。


    该让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他俯身把她抱回卧室。


    许瑷达本来想说,放她下来,她没事了,但那灼热的手臂、沉重的呼吸,让她什么都说不出。


    他呼出的潮热在耳根缭绕,她的心口也升起云雾。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贴着他手臂的那片肌肤,瞬间沁出薄汗。


    他有条不紊,帮她取了睡衣,拉好窗帘,调整灯光,然后深深看她一眼,起身离去。


    许瑷达简直不敢相信,从停车场抱她回家时,他明明就已起心动念,刚才更是明显了,现在竟转身要走?


    她气得轻吼:“Ned!”


    他回头,昏暗卧室里,她半撑着身子,纤细手臂裹在绿袖子里,眼睛亮得像猫。


    她和他对视两秒,看他回来了,才缓缓躺了回去,转过身去。


    温热手臂从背后环上她的腰肢,耳侧情人的话如同带着潮气的小蝶,落在她的肩头颈侧:“可以吗?”


    她大概是又病了吧,否则怎会脸颊发烫,脊背颤抖?


    她抓住他的袖口,突然转身,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秋日的云杉和松果气息,顿时充满了她的呼吸。


    梁思宇看着她清澈双眸,仿佛又回到了在哈德逊河划艇的清晨。春末河面水草疯长,船桨总会被细长柔韧的草叶缠上。


    他用力吻下去,像是在一片青荇中奋力行驶,她是水底的柔波,是桨边的涟漪。


    渐渐地,渐渐地,许瑷达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如同越来越密集的鼓点,在耳膜边振动。


    她是湖中的缓流,已经追不上飞驰的小艇。


    “Ned。”她轻推他肩,蹙着眉摇头,盈盈的眸子看向他,带着无声的恳求。


    梁思宇努力稳住心神,艰难抬桨,加速驶离她眸底的漩涡。


    他轻啄一下她的嘴唇:“睡吧。”


    他指腹温柔擦过她的侧颈,那里脉搏还在急跳,细细簌簌。


    他的怀抱像带着余温的壁炉,暖暖地烘烤着她酸胀的肌肉。


    她迷迷糊糊靠在他的胸口,又轻推一下腰间的那支手臂,呢喃道:“沉。”


    他苦笑一下,掌心落在她肩头,动作极轻,见她并未抗拒,才缓缓摩挲了两下。


    空气里还残留着潮湿的热气,像刚才交织的呼吸,温柔缱绻。


    薄荷绿的睡裙裹着她细腻微潮的肌肤,柔柔贴在他臂弯。


    他仿佛抱着一株六月初的Green Halo,那种最矜贵的芍药,花瓣纤薄得几乎透明,绿意如水彩般柔和晕开。


    每到父母的结婚纪念周,餐厅和玄关都会摆满Green Halo。高中时,他还嫌父母无聊,嫌这花太多。


    但此刻,他低头亲吻她侧脸,他开始懂什么叫永远不够。


    每一次靠近,每一次满足,都填不满他的心,反而让他生出更强烈的渴求,期待着更持久、更深刻的连结。


    他收紧手臂,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等新论文投稿,今年暑假,他是不是可以,重新把求婚提上日程?


    她会Say Yes的……吧。


    他给自己加油鼓气。那次分手,她不过是被噩梦吓到了而已。她明显对他情深意重,在纽约酒店做噩梦后,还要他答应,永远不离开。


    他当时怎么没想到应该立即求婚,让她安心呢?那也许对缓解她的噩梦有帮助。他真是个傻瓜。


    梁思宇几乎想敲一下自己脑壳,那时候他太混乱了,居然白白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不过,六七月也不错,他们应该能获得伦理审批(IRB),可以回纽约在康复中心收集数据。


    先邀她来家里住,等数据收集结束、心情放松时,正适合求婚。


    反正他父母会去长岛避暑,家里只有他们,不会让她拘束的。


    嗯,在家里求婚的话,正好可以请妈妈帮忙参谋一下现场的布置。


    虽然他更爱层叠的芍药,但也许Ada更喜欢轻盈的郁金香?上次她来家里,带的是淡黄色郁金香。


    他摸出手机,飞快记下几个闪过的灵感。


    她睡得正沉,小手攥着被角,像抓着一个梦。


    他会给她一个浪漫的梦,那颗晶莹的黄钻戒指,已经在他的抽屉里等了好久。


    第25章


    “Ned, 第二期的伦理审批还没下来吗?”结束了和RA菲比的碰头会,确认了后续数据收集,许瑷达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涉及弱势人群,又会在外部机构收集数据, 审批慢点也正常。”


    研讨室也没其他人了, 梁思宇一边说话, 一边捉住她的手。


    她用力一挣, 瞪了他一眼。


    他笑着松了手:“这周还没结果的话,我写邮件问问布鲁克教授。”


    其实他有点担心, 前天詹娜突然提到威尔教授, 他一向严谨保守, 他们的新项目“算法反馈提升外科操作”, 恐怕引发了他的反感。而他恰好是伦理委员会主席。


    他昨天检查了一遍那个项目的伦理申请, 如果以严苛眼光来看,恐怕需要补充材料。


    果然,当晚他们就收到了邮件,伦理委员会通知,需要进行现场答辩, 就在本周五下午。


    许瑷达皱着眉头问:“怎么还需要现场答辩?”


    她上辈子转做表层肌电以后,可没听说过哪个项目需要现场答辩的, 这可是非侵入式, 完全无创伤,侵入式才会面临如此严苛的审视。


    梁思宇叹气, “招募上肢障碍的参与者,伦理委员会自然会谨慎些,现场答辩也正常。”


    她半信半疑,不过, 她上辈子确实没有在JHU收集过这种数据,只完成了第一阶段,毕业去杭州才开始做算法泛化验证的。


    梁思宇其实清楚,还有一项重要顾虑,是他的身份冲突。


    委员会说不定要在此问题上大做文章,担心他会通过父亲,接触到患者的隐私数据。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如果对方一开始就心存偏见,恐怕很难应对。但没确认之前,他不想让Ada跟着担心。


    周五下午,他独自一个人走进了医学院的会议室。


    “Mr. Leung,我们需要确认该项目是否有必要在多个地点进行数据收集。”威尔教授声音平缓冷静。


    他的心微微一沉,一上来就是含沙射影。看似在问数据点,但背后却是对“身份冲突”的猜忌。


    他并不急于辩解,而是先进行常规陈述:“我们已在JHU完成初步建模,但目标人群的招募难度较高,引入第二站点,有助于提高参与者的多样性,增强模型在不同场景中的适应性。”


    布鲁克教授瞥了一眼众人,适时加入一句:“也请简单说明你与棕榈泉康复中心的关系,特别是如何处理可能涉及的隐私问题。”


    梁思宇不闪不避,他清楚导师主动引出这一点,是给他正面澄清的机会。


    “棕榈泉康复中心的董事长是我父亲,同意为研究无偿提供场地支持。我本人仅以研究者身份参与。”


    “棕榈泉有独立的管理体系,所有患者数据由院方掌控,研究团队无法接触任何敏感信息。所有参与者由对方统一招募、通知。”


    福斯特(Foster)教授沉稳地问道:“让我们考虑这样的情况。如果我是你父亲康复中心的一名患者,非常信任我的康复师。”


    “最近,突然收到了他们的研究邀请,我会不会担心,如果拒绝,就显得不够配合治疗?”


    她顿了下,“你们如何确保,参与者不受到这种潜在压力的影响?”


    “我们完全理解您的顾虑。”梁思宇坐得更直了些,“在申请材料中,我们已经表明,所有招募信息由行政协调人员发送,招募函明确告知‘是否参与不会对后续治疗产生任何影响’,避免与医疗关系混同。而且,我们强调72小时冷静期和自由退出机制。”


    威尔教授挑眉:“行政协调人员?我能否假设,对方了解你的背景,又是你父亲的雇员,可能有动机对参与者进行暗示和诱导?”


    梁思宇心跳加快,他努力保持平静专业,回答道:“首先,我们相信合作机构的职业精神,他们的行政协调人员接受过伦理培训。”


    他停顿一下,看向导师布鲁克教授,提出他们讨论过的备选方案。


    “如果需要,我们可以联系一个第三方的伦理机构,安排独立协调员来进行知情同意过程,确保没有任何身份压力。”


    这话一出,福斯特教授微微笑了,缓缓地点点头。


    威尔教授没有马上回应,他手上的签字笔在那叠申请材料上停顿着,似乎在考虑什么。


    “科研的动力我们理解,但跨机构合作,还涉及身份冲突问题,委员会必须保持严格审慎的态度。”


    他扫过戴维·布鲁克,意有所指,“我们可不是工程学院那群只顾技术的家伙,患者的权益是最重要的。”


    他话语铿锵,“Mr Leung,你需要补交材料,具体要求,以邮件通知为准。”


    梁思宇致谢,步伐平稳地离开。他穿过走廊时,感到自己后背已经微微出汗。他直奔停车场,准备回家。


    Ada今天没来,她流感初愈,身体仍虚弱,昨天又来了例假。


    很少痛经的她,第一次发生痛经失控的情况,冷汗直冒,还呕吐了两次,口服止痛药完全没用。


    他连夜带她去校医院打了一针,她才好了些。


    梁思宇开门时有些意外,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部老电影,她窝在沙发里,盖着毯子,合着眼睛。


    杯里的茶汤尚温,他犹豫着是该让她在沙发继续睡会儿,还是抱她回卧室,她似乎已经感到什么,迷蒙地睁眼:“Ned?几点了?”


    “五点半。怎么不回床上睡?”他轻轻覆上她的手。


    她回握,人已经完全清醒:“伦理答辩怎么样?”


    他握紧那只柔软纤细的手:“需要补交材料,别担心,提到的问题我和布鲁克教授都讨论过,应该补交完就没问题了。”


    但也可能情况没那么乐观,威尔教授今天的神情,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许瑷达盯着他,心头一阵酸,他在表演。她是对人们的社交面具有点迟钝,但和他十年婚姻,她也没有迟钝到傻。


    “你骗我。”她脱口而出,试着抽回被他握着的手。


    梁思宇条件反射般地加大力气,另一只手按上她的肩头,她想往后缩,但退无可退。


    他的脸贴近,几乎是跟她来了个“贴面礼”,但并不挪开,温热的潮气就这样钻到她耳朵里。


    “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相信我,我有办法,好吗?”


    “有办法就更应该坦诚。”她声音变软,说完轻轻咬了下嘴唇,有点心虚。


    但又安慰自己,她这种情况不算,重生这种事谁能信,让他知道,可能把事情搞得更混乱。


    他拉开点距离,和她对视:“这个阶段真的就是补交材料而已,我只是担心还有下次。也许是我想多了。”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这只是个小项目而已。”


    她心里有些烦。上辈子在工作方面,她一直都算一帆风顺。


    读博期间最大的麻烦,也就是刚转向表层肌电时有点技术困难,她也很快摸索出了解决方案。


    去杭州工作时,她已经有几篇不错的论文,后面成果也出色,所以一路绿灯。


    梁思宇看她真的烦躁起来,只能叹口气,跟她解释一下内情。


    “其实,威尔教授跟布鲁克教授关系一向不算好。他觉得布鲁克教授太激进,做了MIRA的副主任后,整天从其他学科拉人进来,说白了,他怕医学院话语权被稀释。”


    这样啊,她直起身子。可是,布鲁克教授这种大PI,底下项目那么多,她这个非主流小项目,怎么就碍了威尔教授的眼?


    他坐过来,揽着她,无奈补充道:“是我们最新那个‘算法反馈辅助外科操作’的项目,染指了外科教学,那是威尔教授最引以为傲的领域。”


    但那个项目获得了大部分老师的支持,也没什么复杂的伦理问题,威尔只能在这边借题发挥。


    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深呼吸两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他摸摸她的背:“是挺无聊的,你不用管这些,我们正常补交材料就好。也是我的问题,之前没意识到身份冲突这种事情很容易被做文章,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实在不行,论文我退出署名,找其他人来协调,也不影响你收集数据。”


    “不可以!”许瑷达猛地转头,“Edmund Leung,你少打这种主意。”


    她少见的语气严厉,叫他全名,眼神像刀一样亮。


    “项目是我们一起讨论的,实验是你设计的,实验材料都是你写的,凭什么因为他们的偏见,就放弃署名权?”


    让他退出署名,才是真的本末倒置呢,她绝对不会同意。


    她顿了顿,努力缓下语速,眉心一片倔强:“大不了我们就只在JHU附属医院收数据好了,无非就是多等几个月,慢慢凑样本量而已。我又不急。”


    梁思宇话一出口,就心知不好,按她性格,绝不会同意的,只会气得要命。他把她抱紧:“是我不对,我不退出。”


    她靠在他肩头:“知道就好。”


    他的手从她后颈一直顺着脊柱抚下去:“不退出,不避嫌,哪怕要补材料补一年,可以吗?”


    她在他肩上点点头,闻着熟悉的木质香气,鼻尖轻轻蹭一下他的侧颈。


    他一下僵住了。


    她反应过来,退出他怀抱,笑着问:“真要补一年啊?那我可受不了。你不是说有办法的吗?除了退出这个烂主意,其他办法呢?说来听听。”


    梁思宇拿起马克杯,喝了口她剩下的残茶,才不紧不慢地调侃一句:“你不是都说了吗?大不了先收JHU的数据?”


    她白了他一眼,这绝不是他的方案。他要是这样想,干嘛还提退出的事情。他显然是想尽量保两个站点数据的。


    “今天答辩前,我和两位教授简单聊了一下,听了听他们的建议。”


    “这次更新材料时,我们可以邀请布鲁克教授正式加入,做协调PI,由他负责棕榈泉那边的对接。”


    “那我就不是唯一的医学院成员了,身份冲突的问题也会好处理些。你觉得呢?”


    布鲁克教授已经同意加入,他觉得威尔不至于把事做绝,在这种安排下还咬着身份问题不放,那就显得故意挑刺了。


    但梁思宇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万一威尔打定主意要从程序上拖延,也许,他退出署名才更保险。


    许瑷达点点头,认同这个做法,反正这不会影响他们商定好的作者排序。


    但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如果这样真能解决问题,他何必一回来那副表情,想瞒着她呢?


    “好啦,审批的事就先这样。”他重新把她圈在怀里,大手自然地覆上她的小腹,“我还没问你呢?下午还好吗?有没有难受?”


    他想,她应该还不舒服,不然这位工作狂小姐怎会窝在沙发看老电影?——


    作者有话说:梁思宇的英文全名Edmund Leung,Ned是Edmund的昵称,是他自己选定的preferred name,大家平时都会用这个称呼他。


    许瑷达的英文全名就是Ada Hsu,这个简洁的名字不是作者懒,是致敬第一位女程序员Ada Lovelace。


    第26章


    “Ada, 我写完了,你看看。”


    离截稿日期还有一周,梁思宇写完了引言和讨论部分,还有充裕时间让许瑷达再过一遍全文。


    他们的这篇论文完成得相当顺利, 主要是Ada对数据非常敏锐, 新算法的结果太漂亮了, 在预测准确性和实时性上都有明显提高, NIPS会议过审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他们目前采用的是健康参与者的肌电数据, 如果投稿医学类期刊, 可能被质疑“参与者不具有代表性, 与实际应用场景不符”。


    所以, 下一阶段收集肢体障碍患者的数据, 至关重要。


    午饭时,手机响了,许瑷达叼着披萨,用手背划一下屏幕,看到邮件标题, 脸色马上变了。


    要不是嘴里塞着食物,她真想破口大骂。


    梁思宇吃下最后一口, 擦了手, 掏出自己手机一看,也感觉大倒胃口。


    许瑷达把剩下的小半块披萨往盘子里一扔:“不吃了, 我回去看一遍,今天就投出去吧,反正也不用大改。”


    她这是暴躁了,就想把手头事项赶紧收尾。


    一整个下午, 他们俩都沉浸在低气压里。


    许瑷达核对投稿版本,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封邮件,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完。


    梁思宇则仔细阅读邮件,看看伦理委员会这次又提出了什么新要求。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被要求补资料了。


    第一次,伦理委员会质疑身份冲突问题。他去答辩后,邀请了布鲁克教授作为联合PI负责纽约事务,并提出可以联系第三方伦理机构安排独立协调员。


    委员会表示认同,但他们提交补充材料后,并没通过审批,原因是:实验设计需要进一步评估。


    第二次,伦理委员会质疑他们的实验设计,指出提供“实时反馈”可能对参与者造成压力。


    威尔教授是这样说的,“如果反馈和意图不匹配,你认为参与者是否会感到压力?感觉是自己的缺陷导致无法控制义肢,产生很强的挫败感?”


    他们表明,在招募和测试过程,他们都有严格说明,会帮助参与者充分理解,这只是试验阶段技术,对动作意图的预测作用有限,与参与者的健康状况无关。


    只要参与者感到不舒服,可以随时停止。另外,他们也有标准的情绪自评量表。


    但是,那次仍然没有过会。


    两位导师与他们讨论后,认为初步结果值得肯定,愿意追加经费,为有需要的参与者提供一次心理咨询支持服务。


    他们将这项新的保障措施补充进了递交材料中。


    补材料时,许瑷达还戳他的胸口,说:“你还想退出署名?委员会现在对着实验设计挑刺,是你退出署名能解决的吗?”


    他苦笑一下,抱住她:“是我错了,女王大人英明。”


    他一开始还是想浅了,以为对方会继续在“身份冲突”的问题上纠缠,自以为退出能换来两个机构收数据,对这个项目更好。


    没想到,威尔教授调转方向,开始挑剔实验设计,这意味着,即使他们删除纽约站点,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


    刚刚这封邮件,伦理委员会质疑,“算法如果反馈失准,可能动摇参与者对康复机构的信任,从而影响他们后续治疗的积极性。”


    这完全就是欲加之罪了。任何新的探索性科研项目都有这类风险。


    试验阶段的神经义肢反馈有误差,就能让人放弃正规的康复治疗?典型的滑坡谬误。


    照这种逻辑,任何新药临床试验、甚至侵入式手术的探索性研究,全都该立刻叫停。


    梁思宇揉一下眉心,理智告诉他,现在该去翻文献、列出证据,证明这种非侵入式的医疗器械研究根本不会影响患者依从性。


    但对方已经摆明架势,他们不是在“评估”,而是在借“保护参与者”之名,明目张胆地拖延。


    许瑷达一推键盘,开始收拾东西。现在才四点半,但她提交论文后,感觉自己也没心情工作了,就不想装模作样浪费时间。


    梁思宇看看自己只写了半页的回复信,点了保存,和她一起出去。


    他们沉默着走向停车场,他突然心头一动:“Ada,要不要去划个艇?”


    他们的健身包就在车里。从学校开车,到他常去的赛艇俱乐部大概20分钟,公园的河道风景也不错,滑船的时候,也能看看夕阳、换换心情。


    她有点愣,一时没回答。


    他环住她的腰:“休闲划,我们租个双人艇,不难的,我教你。”


    她点点头:“去吧。”


    她倒不是怕难,其实,她会划,当然水平很一般,可能连入门都不算吧,也是他教的,在今年七月,他们的婚礼以后。


    是的,上辈子注册结婚半年后,他们办过一个小型婚礼,因为双方父母建议下,也因为他还是希望有一个更具仪式感的典礼。


    他们在长岛办了一场草坪婚礼,租用了乡村俱乐部的一个小礼堂,在七月底,只有最亲密的家人朋友参加,不过三十多人。


    在长岛那几天,他们划赛艇、玩桨板、在海边散步,后来就是去南法和意大利的蜜月旅行。


    现在想起来,真的像梦一样。


    她微微叹口气,看着车子开进停车场,把纷乱的思绪收回来。


    “Ada,别板着脸啦,我们暂时抛开那些不开心的事。”他柔声劝她。


    哼,她才不是想伦理委员会那个糟老头子呢。


    她怼了一句:“Rowing is pure pain。我这是提前进入状态。”


    他一边停车,一边惊讶地扫她一眼:“呦,你还知道这个?以前划过?”


    是啊,她的以前,他所不知道的未来。


    她抿了下唇,轻声否认:“没有啊,只玩过皮划艇。”


    当年,长岛那家俱乐部的主题墙上,这句“Rowing is pure pain”引起她注意。


    她第一次划艇超开心,出来时兴奋地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划艇这么开心的活动,怎么会是纯粹痛苦?


    那时他笑着说,下次带你冲桨频40,维持个30秒,你就知道了。


    第二次,她去看了他和教练上测功仪,累得满脸通红,自然就懂了。


    他熟练地带她进了俱乐部。


    前台处,一个年轻教练跟他打招呼:“Ned,好久不见。”


    又看看他身边的女伴,挑了眉,“double scull(双人双桨赛艇)?”


    梁思宇跟对方握手拍背,强调道:“训练双人艇。”


    他侧头跟她解释,“训练艇会宽一点,不容易翻艇,对新手很友好。”


    教练让他们先去换装,带着Ada做了必要的地面教学,让她穿好救生衣,才领他们走向码头。


    梁思宇先上了艇,教练又在许瑷达的座位处加了点配重,才让她上去。这两人身高体重差太多,不加配重,赛艇重心容易不稳。


    多年未划,许瑷达总觉得这艇比她记忆中的窄,而且边缘很低,没有安全感。当然,已经比那种牙签一样的竞速赛艇好多了。


    “Ada,你先别下桨,等我们离开码头进河道再说。”


    梁思宇嘱咐她一句,和教练举手示意,轻轻摇桨,小艇微微一晃,缓缓转弯,离开码头。教练划了个单人艇,轻松跟上。


    进入笔直的河道,梁思宇开始指挥她一起划桨,不住提醒,“垂直入水,划,出水,翻平,垂直入水。”


    慢慢地,他们进入了协调的节奏,傍晚微风拂面,河岸绿意盎然,小艇走得飞快。


    “不错啊,上手挺快。”他夸她一句。


    她笑得开心,回头看他,微微提高音量:“我学什么都快。”


    上辈子她学赛艇也比他学桨板快,他折腾了大半天,都没成功站起来,毕竟他太高,很难在小小的桨板上保持平衡。


    偶尔有游船经过时,许瑷达还是会有点紧张,梁思宇安慰她:“没事,我看着呢,放心。”


    她保持划桨节奏,忍不住吐槽:“赛艇就这个不好,背对前进方向,没有安全感。”


    他笑了:“就算你是面对着划,真正危险的,其实是水下那些潜流和漩涡——你也看不见。赛艇靠的是感觉,得慢慢练。习惯了,水会告诉你怎么划。”


    他说的是赛艇,她的手却突然停住,像被他击中了某根神经。


    节奏乱了,她一下有点慌,握紧木桨,想快速跟上他的节拍,却适得其反,艇身摇晃得更厉害了。


    “别慌,先别动,听我口令。”他的声音稳稳地从身后传来。


    他的桨稳稳出水,再让她单独划完,然后重新一起进入节奏。


    船身渐稳,她轻轻呼吸,把各种念头都抛开,只专注于此刻——河面的清波、窄窄的小艇、同步的木桨,和那个让她安心的男人。


    在灿烂又柔和的霞光中,他们划了一圈,回到码头。


    “去内港吃蓝蟹?”他提议。因为前一阵治安恶化,他们已经两三周没怎么外出吃晚餐了。


    “好啊,大吃一顿。”她抱住他的手臂,贴在他身侧,“我要把可恶的螃蟹都吃掉。”


    “你这咬牙切齿的语气,请允许我为螃蟹们默哀一秒钟。”


    她轻轻晃一下他手臂:“你跟谁一伙的?”


    “跟你,跟你。”他抽出手臂,笑着抱住她。


    他们暂时忘记那些烦人的伦理审核,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睡前,梁思宇想起一事:“对了,马上到Memorial Day,我准备再多请两天假,回趟家。你跟我一起去长岛呆几天吧?”


    “我就不去了吧。”她嗓子有点干。


    上辈子,这个长周末假期,她确实跟他一起回家了,商量了婚礼筹备,看了场地。


    现在,她不太想去长岛,不太想再触发那回忆。


    梁思宇劝道:“Ada,一起吧,长岛风景还可以,就当散散心。”他顿了顿,“你知道的,最近巴尔的摩治安也不好,你一个人留下,我不太放心。”


    她沉默了。上个月,巴尔的摩发生了剧烈冲突,整个城市的氛围都异常压抑。


    今晚他们去内港吃饭,那个一向治安良好的区域,此刻也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她从小在湾区长大,环境相对平和,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要不是有他在身边,即使是开车,她恐怕也不敢晚上出门。


    可长岛,她依旧有些犹豫。


    “是不是觉得跟长辈们待着会有点不自在?”他语气越发温和,“这样吧,就在长岛待一天,跟Granny吃个饭就行。然后咱们就回城里去,只有我们两个。”


    她一滞,Granny Vivi,她居然忘了这事。


    “Ada,怎么了?”他看着她眼眶红了,心都揪起来,“你心情不好,不想出门吗?那我陪你留下。”


    她不能抢走他和Granny Vivi所剩不多的时光。


    为了那位优雅又调皮的淑女,她点了点头:“去长岛吧,我还没去过呢。”


    他眼神一下变了,像灯塔在落日余晖中被点亮。


    她刚才犹豫,他还害怕自己又急切了点,但她愿意见外祖母,他对七月的求婚,就更有把握了。


    她有些心虚,侧头躲开那过于灼热明亮的目光。


    他俯身亲吻她,来势汹汹。


    “呜”,她用力推他,想换取一丝空隙和清醒。


    可他的手臂紧得像滚烫的钢铁,牢牢把她箍住,几乎要把她压成一片小小的雪花。


    他吻得更深,夺取了她的空气、呼吸、感觉、甚至思想。


    恍惚中,她再想不起什么,在他炽热的掌心中融化了。


    第27章


    晚餐结束, 许瑷达随着梁思宇一家在门口送别舅舅一家。


    表妹贝拉(Bella)还是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Ada,你真的应该试试珍珠耳环,特别适合你。”


    许瑷达只能微笑耸肩:“Sweetie,我有点害怕打耳洞, 还是算了吧。”


    她知道贝拉并无恶意。这个正读大三的小姑娘, 是标准的 IT girl, 总热情地建议她尝试更精致或潮流的装饰。


    詹妮弗舅妈(Jennifer)笑了笑, 握住女儿的手——某种温柔的打断。


    罗杰舅舅(Roger)与梁思宇的父母道别,也和她与Ned握手, 欢迎他们去他那边玩, 他们就住隔壁没多远。


    等客人都离开, 克劳迪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Ada, 回房休息吧。”


    许瑷达点点头, 往沙发那边去,俯身弯腰,和梁思宇的外祖母Granny Vivi贴面告别,又对他点点头,才轻轻上楼去了。


    她取下Granny Vivi送的胸针, 摩挲了两下,打开衣柜换睡衣时, 又看到下午换下的浅绿真丝衬衫裙——克劳迪娅昨晚特意送来的。


    上辈子, 她确实没带这种浅色小礼服裙。那时她以为,户外聚会不需要特别打扮, 没料到其他女士都穿小礼服裙。


    克劳迪娅当时什么也没说。第二次假期,她不动声色地送了礼服裙,说是“逛街遇到,觉得很适合她”。


    其实, Ned也送了她几件,也说是“顺手挑的”。母子两人,在这种事上出奇一致。


    这辈子,克劳迪娅居然更加细心了,第一次度假就帮她准备了礼服。


    她有点想不通,理查德她不确定,但克劳迪娅肯定知道Ned去年的求婚计划,知道他没求婚成功,怎么还对她更好了呢?


    算了,不想这个了,她泡进浴缸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起码这场高浓度社交终于结束了。今晚还算简单,同辈里只有贝拉回来了,人不算太多。


    虽然上辈子她都见过这些亲人,但实话说,和这个大家庭相处起来,还是会有些压力。


    不是因为他们不友善。恰恰相反,几位长辈都温和有礼,但她和他们,确实不太一样。


    她习惯加州的随性,而他的家庭,讲究优雅精致。她这种实用主义者,在这里总显得有点奇怪。


    不过,看到浴缸边的小精油盒,她想了想,找出薰衣草精油,滴上十来滴。香气舒缓,她捧着水轻拍脸颊。


    泡澡时偶尔精致一下,也不错。


    她泡到全身都舒展了,才起身冲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裙,刚走出浴室,就看见他推门进来。


    他盯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她下意识退了一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这条鹅黄色的棉质裙子,是昨天Granny Vivi带她去玩插花,让她在那间家居生活馆里选的。


    她调皮地眨着眼睛,一点都不像个85岁的老人,非要让她挑点“夏天的明亮颜色”。


    除了两条有机棉的家居裙,还送了她两条散步穿的亚麻长裙。


    梁思宇反手关上门,带着笑意,抱她上床,指尖缓缓滑过她的发梢,触上她光滑的肩头。


    她仿佛一支轻盈的郁金香,靠在他怀中,在夜色中亭亭舒展,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但是,当鼻尖贴着她的鬓角,嗅到她发间淡淡的草木香气,他停留了几秒,吻了吻她的发顶,缓缓松开手臂。


    “睡吧。”他把她按在枕上,艰难起身去洗漱。


    他们前天下午到家,昨天陪了外祖母一天,今天是家庭聚会,从下午茶到晚餐。


    她肯定累了,还用了些薰衣草精油放松。


    第二天早上,他们下楼,第一次在早餐桌上遇到了理查德,前两天他都早早出门去打高尔夫了。


    梁思宇取了面包咖啡,坐到父亲对面,许瑷达则倒了碗麦片,加了些水果和酸奶。


    “之前不是说六月份要回来收患者数据吗?安排得怎么样了?”理查德一边喝咖啡一边问。


    梁思宇顿了下:“IRB(伦理审批)还没过,恐怕得再等等。”


    他本来准备今晚单独找父亲聊这事的。


    理查德惊讶抬头:“表面肌电项目现在都这么严?”


    他看看儿子的神色,微微皱眉,“身份冲突?我不是早就说可以找第三方协调员吗?这样对你更好,免得别人误会。”


    许瑷达心头微动,原来这建议最初是理查德提的?


    梁思宇摇摇头,“委员会的主席威尔教授对我们的实验设计有些质疑,认为会降低患者依从性。”他说完,忍不住叹口气。


    “吹毛求疵。”理查德轻笑一声,吃了口可颂面包,“戴维怎么说?他现在是不是那根凸出来的钉子,总有人盯着他?”


    梁思宇回了个无奈的笑:“布鲁克教授说,再等等,7月份以后,也许有些变动。”


    许瑷达不满地侧头看他一眼,这话,他可还没跟她说过呢。


    梁思宇小声对她补上一句:“前两天去请假时随口聊的,还不确定怎么样呢。”


    理查德看了看他们,迅速下了决定:“你们要继续等吗?还是直接走商业IRB?”


    他看向儿子,“不走NIH基金,在纽约收数据,20个样本,主要考虑患者补贴和福利,三四万美元应该差不多吧?”


    看梁思宇点头,理查德继续说下去,“那这很简单,你普雷斯顿叔叔(Preston)正要给医学院捐款。我跟他说一声,做个给青年科学家的资助,你们提交个申请书就好。”


    他转头看向许瑷达,微笑着解释一句,“普雷斯顿和我们很熟,看着Ned长大的,他也一直在支持青年学者的医学研究,不必见外。”


    梁思宇看看她,点点头:“谢谢爸爸,我们商量下。”


    许瑷达也只能先微笑感谢,可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


    上辈子,她是不是完全低估了他们一家和布鲁克教授的私人情谊?


    理查德提起他的态度那么自然,叫他“戴维”,甚至调侃他“凸出的钉子”。


    现在想来,第一次伦理委员会的答辩时,医学院的暗流涌动,Ned了解得清清楚楚。


    他可不是那种轻易相信茶水间八卦的人,肯和她细细分析,那起码能有八九成把握。他的信息来源还能是谁?大概率就是布鲁克教授本人吧?


    理查德吃完早饭走了,她忍不住开口:“理查德和布鲁克教授很熟?”


    梁思宇理了理下衣领,眼神微微闪烁:“他们是哥大校友,不过差了十来级,也是我去JHU之后才慢慢熟起来的。”


    许瑷达简直想给自己一锤子——这么明显的事情,她上辈子竟全然忽略。


    从Ned转学到JHU以后,理查德每年给这边医学院捐款,参加两场学院捐赠酒会,是很自然的事。


    他和布鲁克教授同为哥大医学院的校友,一来二去,熟络起来,保持低调的默契和友谊,拓展社交圈,简直再常见不过了。


    她突然一下想起,自己上辈子读博期间拿到过的一个赞助基金,那是她四年级的时候,梁思宇转行后。


    当时是布鲁克教授发邮件提醒她申请的,说和她方向非常接近。


    难道说,是理查德在背后推动的?她心跳不由得加快。可这事,他们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梁思宇看她久久不说话,赶紧解释道:“Ada,布鲁克教授那天的话很模糊,我才没马上告诉你。我猜测也许是七月中旬伦理委员会要换届,他有些打算。”


    他低头看她,“可这也说不准。而且新委员会正式开始工作,恐怕要到九月了。我就想和爸爸聊聊,听听他的看法。”


    许瑷达把脑子拽回来。布鲁克教授在谋划伦理委员会的换届?她努力回忆,上辈子,威尔教授似乎是连任了。


    但是,前世今生已经有了种种细微的不同,布鲁克的计划或许会有用?她要接受理查德的帮助吗?


    如果想要提高效率,快点解决问题,理查德的建议很实在。


    可是,就这样接受资助的话,在他们的社交圈里,她会是什么形象?靠男朋友拿资源的掘金女孩?


    梁思宇看她表情凝重,连早饭都不吃了,不由多说几句。


    “Ada,我感觉爸爸的意思是,伦理委员会的换届不一定稳妥,既然我们有自己的办法,或许可以简单点,换一下资助来源,走商业IRB。你觉得呢?”


    “当然,也得和两位导师沟通一下,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自作主张。”


    “嗯,Ada?”


    许瑷达叹口气:“Ned,说实话,如果我不是你女朋友,只是普通同学,理查德会这么帮忙吗?”


    梁思宇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个假设:“Ada,你为什么总想着这些?事实就是,你是我女朋友,我们又是一起在做这个项目,爸爸愿意帮个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瑷达无奈地笑了笑。对于博士毕业后的她,三四万美金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那时,她已凭论文赢得了应有的声誉,申请经费也非常顺利,她相信自己的实力让人无话可说。


    但现在,她不想再被贴一次“掘金女孩”的标签了。


    上辈子,他们结婚没多久,大概在今年四月初,他有天很随意地送了个发箍给她,简约的金属圈,两颗巴洛克珍珠,没Logo。


    她以为不过是个小饰品,不会超过一百美元。实验室有个RA(研究助理)很喜欢,想买同款产品,她还傻乎乎拿下来让对方拍照。


    后来,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对方回去Google识图,反复搜索后,确认了那是个设计师手工作品,Etsy上标价接近三千美元。


    这事再传回她耳朵里,是两周以后了。传闻中,对方说:“我还以为Ada挺真诚的,没想到她又虚荣又虚伪,简直令人恶心。”


    向来低调的Ned,也被议论了一阵子。他第一次向她解释了家庭情况,表示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没什么机会提起。


    那发箍是他偶然刷社交媒体看到的,只觉得简约风格很适合她,又实用。设计师手工作品这个价格也合理,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能说什么,难道能指责他出身优越、不该送她礼物吗?


    况且,他确实也非常了解她,没选什么胸针手链之类的纯装饰品,发箍几乎是她觉得最实用的首饰了。


    她只能表示没什么,说自己也不该毫无戒心地随意分享。


    等他转行离开实验室后,那些议论又变成了幸灾乐祸的眼神,不少人觉得她刚傍上金龟婿就要被抛弃了。


    她甚至听到过有人说:“我打赌他们长久不了,这么异地下去,能闪婚,就能闪离。”


    她以为她早忘了那些不值得的事,但现在,她发现她其实记得,那些刻薄的语调和嘲弄的眼神。


    明明和他结婚时,她并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


    她当然不是无知少女,他能读得起医学院,一个人单独住芒特弗农的两居公寓,开雷克萨斯IS350,肯定家境不错。


    但这些也不算奢侈,她以为,他父母是纽约的专业人士,律师或医生之类,家庭年收入在100-150万美元左右,比自己家高一点,但也差不多。


    可是,邻近中央公园的上西区豪宅、传承两代人的私立医院、甚至家族信托?这些词汇她真的完全没想过。


    她咬了下嘴唇:“Ned,如果我们需要其他资助的话,我希望我可以自己去申请一部分。”


    她一边说,一边思考潜在的赞助公司,“也许,有些需要体感控制的公司会感兴趣……”


    “Ada,别把事情搞这么复杂。”他打断了她,声音比平时紧,语速也更快。


    “难道我还得去跟爸爸和普雷斯顿叔叔说——不好意思,三万美金还需要分开两个来源?”


    他都在计划七月再求婚一次了,父母明明很喜欢她,她这样推拒,显得过于见外,甚至会让爸妈担心他在一厢情愿,他不希望节外生枝。


    她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瑕疵,忽略了执行的复杂度,但他这种语气,瞬间让她心灰意冷。


    “Ned,如果你不能完全理解我,起码保持点绅士风度,好好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她看了一眼碗里的燕麦,一口也吃不下了,把剩下的倒进垃圾桶,把碗放进洗碗机,转身上楼去了。


    第28章


    梁思宇在院子里绕了几圈, 最后拿了碗树莓上了楼,他先轻轻敲了门,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 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门进去了。


    许瑷达带着耳机, 正在电脑前。他把树莓放到她左侧, 拍拍她肩膀,却瞄到了邮件标题, 心头一震。


    她摘下耳机, 瞟他一眼:“等我写完邮件再说。”


    他按住她肩膀:“不行, Ada, 我们得聊聊, 你先听我解释。”


    “我承认自己刚才语气不对,没能充分考虑你的心情,但是有些事情,我得澄清一下。”


    他有点急,“即使没有你, 爸爸和普雷斯顿叔叔他们每年也都在给学校捐款,你完全没必要有额外的心理负担。”


    “等等, ”许瑷达打断他, “Ned,我理解, 我最介意的不是这个。我只是希望,尽我自己的能力,靠自己获得这一切,而不是靠你。”


    梁思宇盯着她:“所以, 你宁可自己接外包算法的工作,来赚研究经费?”他刚才看到了邮件标题。


    他眼睛发红,胸口急喘,“这会耽误你多少时间?你又要熬夜写代码,是不是?”


    “不行,我绝不答应。从12月到现在,你已经生病好几次了,你不能这么不当回事。”


    许瑷达一愣,这问题她倒从来没想过。他是真的关心她,把她放在心里。


    一股淡淡的暖流涌过,她本来准备好的强硬话语就停在了舌尖,说不出口。


    梁思宇脑子一片混乱,不行,必须拦住她,做算法外包项目?她又要像写那个动作轨迹算法一样,一直熬夜吗?


    他突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对了,算法,你不是帮我写了手术轨迹分析的算法吗?你就当爸爸为此资助这个项目不可以吗?”


    许瑷达心头的那些暖流瞬间退去,只留下一片贫瘠的沙土。


    “你以为,你以为,我写那个是为了换取金钱和资源?你简直是……”


    她眼眶也红了,声音也哑了,“俗不可耐。”


    她以为他懂她的,结果……这就是她以为的灵魂伴侣?也许是荷尔蒙冲昏了头脑,让她戴上了玫瑰色滤镜。


    有人说,爱情就像是一个情感账户,每次给予都是一种“存款”,每次争执失望都是“取钱”——这真是商业社会对人的侵蚀。


    对她而言,爱情是两个灵魂同频共鸣时自然溢出的温柔,绝对不是什么“价值交换”。


    她一开口,梁思宇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真是脑子有病,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急得一下抱住她:“Ada,我错了,我错了,你别伤心,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推他,后退,然后差点撞上了身后的椅子,又被他一把抱起。


    她胡乱抹了把脸,偏过头:“放我下来,我要洗个脸。”


    他直接把她抱进浴室,看她洗完脸抬头,马上递毛巾,看她擦完脸,又伸手来接。


    她瞪他一眼,他又把她抱回床上,圈着她不肯放手。


    她吸口气,敲敲他手臂:“说说,你错哪里了?”


    “不该把你的爱当作价值交换,那对你是种玷污。”


    他的声音闷闷的,停了几秒,又小声补了句,“可是,我好像没为你做过什么,除了……”


    除了礼物和金钱,但那些也没让她多开心。


    他虽然没继续说下去,许瑷达当然能懂。她气得锤他手臂,硬邦邦全是肌肉,振得她手腕疼。


    “你第一个支持我做表面肌电不是吗?陪我做实验不是吗?生病照顾我不是吗?你脑子里是稻草啊?”


    “不一样,那些都太普通了,谁都可以。”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任何一个男朋友,都应该做到那些最起码的照顾与陪伴。Ada那么用心地帮他写算法、分担项目,他所做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她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还以为他觉得金钱上的投入才“不普通”,忍不住刺他一句:“哦,只有花钱不普通?你以为追我的人都是穷小子?”


    他瞬间把手臂收紧:“不许你想别人,你说过不看别人的。”


    他当然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她。


    爱上她以后,才发现那种目光太好辨认了,带着好奇、欣赏和企图。


    甚至街上擦肩而过、短短一瞬的驻留,他也能立刻察觉。


    “疼!”她抗议。这家伙,知不知道他力气有多大?


    他赶紧松了手,又小心翼翼圈回来,手臂僵硬地像个机器人。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上辈子真没觉得他是个醋精,估计还是西雅图那次提分手闹的。


    她只能再哄一回:“好了好了,只看你。”


    他吻她发顶,有些得寸进尺:“那你能不能别那么见外?老想着要跟我分得清清楚楚,真的让我很慌。”


    她稍微拉开点距离,又吐槽一句:“我是在找男朋友,不是在找sugar daddy。”


    他突然灵机一动:“你为我熬夜写算法就可以?我为你找家里帮忙就不行吗?Ada,你这是不是也是双重标准?”


    她一愣,下意识地反驳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的动机纯粹是出于爱你,我本心就是想这么做。”他又靠近过来。


    许瑷达一时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能说:“那又不是你的钱。”


    梁思宇怄得要死,他本想说,也可以啊,换他私人账户支出。当然,那也是祖母留给他的,也不是他自己赚的。


    可是,这又怎么样?他的哥哥、亲人、朋友,谁不是这样?


    他们这些人,但凡高中稍微学点经济学和社会学知识,谁会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成长于家人的支持和帮助之下?


    就算是她,难道能少得了家庭的支持?湾区不也是这样?学区房、学科竞赛、公益活动、体育训练?这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能出生在纽约或者湾区中产以上家庭,分明都是获得了“子宫彩票”的幸运儿。


    当然,他有基本的情商,此时不敢再碰这话题,要是这话一说,Ada绝对会气得直接离开。


    他只能又回到刚才的邮件:“你私下接外包项目绝对不行,我绝不能看着你过度劳累,再生病怎么办?”


    他迅速下了决心:“这样,等7月换届选举,不节外生枝了。”


    这样也好,他完全可以跟爸爸说还是尊重导师的建议,也不需要额外和导师沟通。


    她戳戳他手臂:“我保证不加班不熬夜,可以吗?”


    他沉默着,按他想法,当然最好不要,完全没这个必要。可是,她现在这个态度,倔强得要死,根本劝不动。


    她问到:“你们也有基金会在做捐款的事情吧?”


    他点点头,解释道:“爸爸不直接走我们这边,也有避嫌的意思。”


    她笑了:“这样,我们接受理查德的好意,走商业IRB,在纽约尽快开始收集数据。不过,今年圣诞前,我向你们的基金会做一次捐赠,一万五千美元,你不许拒绝。”


    “这么宽松的时间,你也不用担心我熬夜加班,OK?”


    其实她估算过,她只需要四周的业余时间,就可以搞定,不过,她不想让Ned起疑。


    梁思宇深深地看着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点头。


    她是如此熠熠生辉,又是如此若即若离,即使她刚刚保证过,不会把眼光投向其他男人。


    他的心似乎分成两半,一半在疯狂地爱她更多,而另一半,在不安地担忧着未来。


    一种焦虑的直觉,在他心里越钻越深,他甚至忍不住想,七月求婚也许太快了,她不会答应。


    他打断了这念头,强迫自己想点开心的事,一会儿去约会,对,去约会。


    他们整理一番下楼,沿着后院的栈道往海边去。


    许瑷达穿了救生衣,背着水壶,拎着桨,晃晃悠悠走着。


    到了船屋,梁思宇松开吊索,把皮划艇从支架上卸下,拉着艇头,在长长的木板栈道上拖行,直走到海边。


    “往前面坐,小心点。”他站在海里,先扶着她上了艇。


    他又把皮划艇尾部一推,自己稳稳落座在后方,熟练地控艇,离开岸线。


    上辈子,她夏季来长岛度假过三四次,一直是跟他去俱乐部划赛艇,没注意过船屋中还有皮划艇。


    “我以为你只划赛艇。”她回头看他,嘟囔一句。


    “这是埃德的,之前他初中时,爸爸经常和他一起划。”


    这种小艇很耐用,哥哥埃德之前一直有认真保养,他偶尔也帮忙。


    划出一段距离,他把桨收回,任小艇飘着,这是Lloyd Harbor的一处内湾,上午风平浪静。


    他们兄弟差了七岁,许瑷达笑着问:“那时候你才五六岁吧?”


    “嗯,只记得我在码头眼巴巴看着,妈妈不让我去。最可恶的是,他回来还跟我炫耀。”


    她想想那场面,忍不住笑了。


    他哥哥埃德性格和Ned几乎完全相反,外向张扬,幽默诙谐,自来熟得让她有点害怕,完全符合她对华尔街的刻板印象。


    “所以你才去玩赛艇?要跟他不一样?”她有点好奇。


    “不是玩,是训练。”他纠正道。


    “有一部分原因吧。埃德一直练游泳,他游得很不错。那时候,我看了个宣传,说赛艇是最快的水上运动,就想超过他。”


    他刚上初中时也练过一阵游泳,但总比哥哥差一点。


    她笑着往他身上靠一点:“自尊心那么强?”


    他点头承认,突然一下福至心灵,话里带话:“哎,我发现,那时候我就善于借助外力,提高工作效率。Ada,我们智人就应该合理利用工具。”


    “少来。”这家伙,抓到机会还给她上价值来了。


    她推了他一下,但小艇开始摇晃,弄得她一阵紧张。


    他哈哈笑了,理一下她的救生衣:“别怕,你看,你也有浮力外挂。”


    她脸上有点挂不住,去摸船桨:“再划一圈吧,老飘着多没意思。”


    小艇迎着微风前行,远处是一片汪洋。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有点固执,其实她介意的根本不是金钱,而是重蹈覆辙的恐惧。


    她不想和上辈子新婚时一样,产生思维惯性,默认他会永远在身边。也许,明年他还是会离开呢?


    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的关心、他的陪伴、他的温柔,但起码,她得为自己设立一个锚点,一个能让她相信,自己不会再次沦陷的锚点。


    金钱的独立和身份的独立,就是她再次溺水时的救生衣。


    她握紧了船桨,指节发白,不想承认,这救生衣也许已经漏了不少气,心理安慰远超实际价值。


    他们划了一大圈,中午才回家,随便吃了点东西。


    克劳迪娅今天不在家,去了一个画廊活动,也是特意给两个年轻人留点独处时间。


    下午,许瑷达换了亚麻长裙:“昨天Granny Vivi说院子里的芍药要开了,我想去看看,顺便陪她散步。”


    他们在花园小桌围坐喝茶,那几株奶油白的芍药今天早晨果然开了,此刻正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像柠檬,也像香茅草。


    梁思宇提醒道:“Granny,这甜点您已经吃了一份了。”


    珍妮芙维轻轻哼了一声,小银叉根本不停:“蜜蜂也不能阻止我享用蜂蜜。”


    她又看了Ada一眼,提醒外孙:“Ned,在家里,你要先做个绅士,别老把自己当医生,这样可不讨女孩喜欢。”


    理查德和埃德就成熟得多,从来不管这么宽,而是先让女士开心。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学着点。


    许瑷达也忍不住笑了。


    傍晚,他们出去散步,梁思宇自然地扶着外祖母。她经过篱笆时,停了步,向外孙示意,“小苍兰这时候正好。”


    他弯腰折了两支,一支插上外祖母的草帽边,一支递给Ada。


    他们往后山的小径走去,Ada偶尔把小苍兰举到鼻下一闻,偶尔往前面快走两步。


    她还指着林间野花问外祖母,“您看,那是什么花?”


    一派自然舒展,愉悦轻松。


    他上午那点不安,此时又被她的笑颜抚平一些。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七月份要不要赌一把?万一她答应了求婚呢?她也许会心软,不舍得让他失望伤心——


    作者有话说:关于28章的一些碎碎念:


    第一,爱的共鸣观念和交换观念。


    两部分其实都有合理之处,平衡地看待两种观念,当然是最好的,但我们身陷感情时,偶尔视角不同,也很正常。


    第二,子宫彩票的想法,是否Ned更正确呢?


    从社会结构而言,Ned的看法并无太多问题。可为什么他不敢说呢?他的表层心理是Ada会生气,但我们思考一下应该会意识到,这个观点,Ada自己反思,没问题;由家庭财富不及Ada的人来说,也没问题;但由Ned来说,就是不太合适。


    一个更具有财富和特权的人,把一个需要更努力才达到同等水平的人简单划分为“我们一样”,是对别人努力的忽视。


    本来我推崇“让故事说话”,尽量不写额外解释,但这里因为人物性格,呈现得比较含蓄,就多bb了几句。


    以后还是尽量“让故事说话”,希望不破坏大家的阅读体验。祝好!


    第29章


    梁思宇敲门进了书房, 理查德正在单人沙发上坐着。


    “爸爸,你刚才说有新的康复设备资料让我看看?”他问到。


    他们从外祖母那回来,正遇到父母在沙发边聊天,父亲让他来帮忙看点资料。他送Ada回房后, 就过来了。


    “资料先不急, 你带回学校看。”理查德示意他过来坐, “我们好久没有男士之夜了, 对吗?”


    梁思宇一下笑了,上次的男士之夜, 还是去年八月。爸爸有点担心他对女生毫无兴趣, 一直不谈恋爱, 各种暗示他, 家里会很开明, 让他不用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理查德也想起去年那奇怪的场景,不由一笑。他叹道:“那时候真没想到,你一下进展这么迅速,都要准备求婚了。”


    梁思宇抓抓后脑勺,有点小忐忑:“您要给我点建议吗?”


    “一点过来人的经验。”理查德犹豫一下, 还是决定直说,“Ned, 慢一点、慎重一点。”


    他看到儿子面色一下变得不安, 双手下压,“孩子, 别误会,我对Ada没有任何意见。我担心的是你,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当然,”梁思宇的声音在父亲的注视下慢慢变弱, “……准备好了。”


    “那你搞清楚了,上次为什么Ada没答应你的求婚?”理查德单刀直入。


    梁思宇动了动嘴唇,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上次根本就没来得及求婚,就被分手打断了。


    他猜,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她那场噩梦,那意味着更深的创伤阴影,但这些推测并不适合与父母分享。他低下头,扯一下裤缝。


    理查德叹口气:“好,不提这个,我们来聊聊今天早上的事。你从戴维那里获得的信息,没告诉Ada吧?”


    梁思宇收回心神,点点头:“我是觉得事情还不确定,想先单独找您聊聊。”实话说,他当时表现犹豫,按之前家里的习惯,父亲会给他点空间,而不是继续追问。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还会在餐桌上问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你单独叫到书房来?”


    梁思宇吸了口气,他本以为是父亲没注意他的眼神暗示,没想到是刻意为之。他略一沉吟,反应过来:“因为Ada是项目的实际负责人。”


    “而且,以后她是你最亲密的伴侣。我默认,在你们共同的事业上,你们应该彼此坦诚、同步信息。”


    理查德语气变缓,“坦白说,Ned,我有点失望,你居然没告诉她最新情况。”


    梁思宇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她前一阵生病了,身体不太好,我不想让她太担心。”


    “她现在很健康、很有活力。”理查德盯着儿子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一切,直到梁思宇避开眼神接触。


    他拍拍儿子肩膀,语重心长,“Ned,她不是你的患者,她是你的战友。如果你不明白这件事,我怕你又铩羽而归。”


    理查德起身从酒柜里取了一支清酒,“来一小杯吧?一点点,不算破戒。”


    梁思宇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我喝水就好。”


    理查德笑了:“戴维太严肃了,把你也带成了一个小顽固。”


    梁思宇挤出个微笑,拧开瓶装水,喝了两大口:“爸爸,你说的对,我得好好想想。”


    “你知道吗?早上我们聊过了,Ada愿意接受资助,只是她准备接点算法外包项目,到圣诞前,给我们的基金会做一次捐款。”


    他本来不知道怎么跟爸爸提起这件事的,有点担心爸爸觉得Ada太有“边界感”,不够融入;但现在,好像很容易了。


    理查德微微挑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冲儿子举杯:“Ned,祝贺你,你的眼光不错。”


    他当然不是全然满意,但也不想儿子太紧张,为此感到压力。


    梁思宇松了口气,他知道Ada足够美好,也相信父母态度友善,可这次家庭聚会,他第一次明确意识到,他们很不一样。


    理查德一口喝掉清酒,眼中露出点笑意,“不过,你得努力点了。要我说,离她愿意点头,可还差点距离。”


    今天这一连串事情下来,梁思宇当然清楚,自己有些急切了。他苦笑一下:“爸爸,你能别这么幸灾乐祸就好了。”


    理查德哈哈大笑,看了眼苦恼的小儿子,又调侃他一句:“希望下次,Ada愿意接受我们对一位青年科学家的支持。记得跟她说,我们都很欣赏她,一个坚定的人,必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在他看来,Ada也不够成熟。一个成熟的人,可以自然地接受他人的好意,日后有能力时再慢慢回馈,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不过,一个做算法的女孩,不去华尔街搞量化,不去硅谷独角兽公司,宁可读博士、研究神经义肢,有点清高和傲气,也很正常。


    从这事看,她和Ned脾性其实很相似,Ned迷恋她,也算情有可原。


    如果为了这点清高,她要拒绝他们的帮助,他当然会担心她的心态和适应能力。


    但现在,她能想出这种方式,也算是可以了。虽然有点直白稚嫩,但自家人看,倒也真诚可爱。


    以后慢慢相处吧,希望她能更放松些,别这么紧绷。


    出门前,理查德又提醒一句:“桌上的资料,你记得带回去,有空帮我看看。”


    他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和妻子“交差”了。现在看来,Ned其实心态还算平稳,倒也不必妻子再来安慰,反而显得刻意。


    梁思宇一个人在书房沉思,今晚的提醒非常及时,但爸爸不知道Ada那些偶发的“小问题”,才不能理解他难以克制的保护欲。


    等等,先别想这个最棘手的问题,这个得慢慢来。先想想,为什么现在Ada要跟他保持距离,不愿更进一步。


    他们多次产生分歧的,一直都是金钱问题。他经常不沟通、先决定,订酒店、送显示器都是这样。


    这次项目经费,他嘴上问她怎么想,但内心已有倾向,一听到她的方案就先挑刺,才吵了起来,后来还是她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资料都忘了带,匆匆回了卧室,可是,Ada恰好在浴室里。


    他坐在椅子上,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静不下来,干脆动手把桌面整理一番。


    她怎么还没出来?他心浮气躁,但一看手表,才过去五分钟。


    他的手在书桌上来回摸索,鬼使神差之间,拉开抽屉,从深处摸出个天鹅绒小盒,他手指轻弹,那颗黄钻戒指安安静静待在里面。


    咔,浴室门开了,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抽屉撞上,却忘了自己右手还在里面,咔,手指钝痛。


    “Ned!”她两步过来,“夹到手了?我看看。”


    “别。”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她迅速拉开了那个抽屉。


    那个小盒子就在那里,甚至,戒指也滚落了出来,像一颗小星星。


    她愣了下,撇开眼,去看他右手,两道红印,已经微微肿起来。


    她轻轻握着他指尖:“疼吗?该怎么处理?冰敷?搽药?”


    “冰敷就好,我下去拿冰块。”他轻轻推上抽屉,匆匆下楼。他怎么会这么愚蠢,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唤住他,可他已经出去了。她迅速换了衣服,也匆匆跟下去。果然,他在试着单手固定冰袋,但不太成功。


    她轻轻接过,帮他固定好,携手回了卧室。


    她托起他的手,看着自己打的蝴蝶结,忍不住笑了。


    他也跟着她笑,但又马上收敛笑意,忐忑地问:“你看到了吧?”


    她别开眼,轻轻放下他的手,“嗯。”


    虽然已经猜到她不会Say Yes,但亲自证实,仍让他有一丝失落。


    不过他迅速整理心情,反正他本来就想和她好好谈谈。


    “Ada,我们谈谈吧。其实,我去年12月就订了戒指,想在西雅图求婚的。”


    许瑷达垂着眼,她想打断,想说对不起,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声音平静,还在继续。


    “当然,那时候你突然想分手,又生病,自然就错过了。”


    “最近,我也一直在想,既然和好了,可以再找个合适时机……”


    她的心刺刺的,抬头看他,眼眶微湿,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别说了,别逼她亲口说拒绝的话。


    他反而微微一笑,“别这样,没事的。其实我昨天已经感觉到了,你还没准备好。”


    她一下愣住,这个走向,她真的完全没想到。


    他吸口气,“不,更准确地说,是我还没能让你准备好。”


    她继续摇头,睫毛湿了。不,不是的,上辈子,他求婚成功了的,此时的他,并没有什么错,只是,他遇到了重来一回的她,一切才都错位了。


    他习惯性抬右手,又意识到绑了冰袋,换成左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今天早上,我又让你伤心了,对不起。但那时我还是没搞明白,我到底错在哪里。”


    她嘴唇动了动,她其实想告诉他,早上争吵的时候,她也没明白自己的内心。


    直到在船上,她才意识到,她对金钱独立的执念,其实是一种非理性的过度防御,因为上辈子她受伤过。


    不过,他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刚才我才意识到,在这些事情上,我总是预设,我想对你好,你就应该高高兴兴接受。这不对。”


    他看向她的眼底,哑着声音继续,“你当然有不接受的自由,正如你可以对求婚Say No,而这正是求婚这个步骤存在的意义。”


    许瑷达靠在了他肩头,不敢再看他。明明是她太贪心,舍不下他的温柔关心,又不肯接受他的求婚。


    “当你不愿意接受金钱付出时,我每次都很生气,总觉得我退让了,却不肯想想,你也在妥协,你也在迁就我。”


    “我甚至不肯停下来认真想一想,你担心的那些事。其实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类似的评论。”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艰难吐出一句话,“我不高兴被议论,靠爸爸捐款上医学院。”


    许瑷达猛地抬头,抓住他的左手,眼眶湿润:“Ned。别说了。”


    她忍不住摇头,不是这样的,即使嫉妒他出身的人,也不可以忽视他的才华和努力。


    他用力回握,喘了口气,把心里话说完:“你当然也不会乐意被人议论,靠男朋友拿到项目资助。是我没有认真为你考虑,对不起。”


    她抱紧他的左臂,在他肩头轻轻抽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模糊地叫他名字:“Ned,Ned。”


    她尽力止住眼泪,再次抬头看他,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他穿着雪白西装站在草坪上的样子。


    不,不,不是现在。


    她靠在他肩头,微微发抖,她好害怕,她怕她会忍不住再答应一次,再用所有的感情,去赌一个不知道结局的明天——


    作者有话说:PS:手没事,冰敷两天就好了~


    第30章


    周六一早, 梁思宇和许瑷达沿着圣保罗路散步。


    这是一片长条型的花园绿地,椴树的浅黄小花隐蔽在绿荫里,蓝粉交织的无尽夏也开得灿烂。


    初夏的清晨还算宜人,一点微风送来椴树花的清甜, 许瑷达深吸一口气, 又侧头看向男友:“那个数据, 你整理出来了?”


    他们周二从长岛返校, 周三上午和两位导师会面后,布鲁克教授私下给Ned布置了个小任务:统计近两年医学院IRB审核时长和PI的人口学信息的关系。


    这是审核系统的公开信息, 他的秘书詹娜已经导出了基础数据。


    梁思宇点点头:“嗯, 我昨晚已经发给他了, 如他所料, 存在一定的代表性偏见, 女性、少数族裔、青年PI的申请,审核速度会更慢。”


    她有点不解:“这个数据,当然对威尔教授不利,但也对布鲁克教授,也没什么帮助吧?”


    伦理委员会的主席和成员是任命制, 通常由院长决定。


    布鲁克教授在用这种数据来提醒院长,伦理委员会需要新鲜血液。但他自己也是白人男性, 也没有优势啊。


    梁思宇抬手点一下她轻皱的眉头:“我猜, 他在为更合适的人铺路。”


    他这两天一边分析数据,一边琢磨着导师的用意。


    她想了一下现在伦理委员会的构成:“你是说, 福斯特教授?”


    她是位四十出头的女教授,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研究成果出众。


    “不错。”他点点头,“福斯特教授在医学院的声誉很不错, 而且她本科在JHU读的,大部分资深教授也都会支持这样一位人选。”


    “他真厉害。”她感慨道。布鲁克教授的政治手腕和他的手术刀一样,稳准狠。确实,在她重生回来的前几年,他当了MIRA主任,医学院的副院长。


    “怎么?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就不用更换基金来源,干脆等换届选举了?”他眼里含着点调侃的笑意。


    不过他们都清楚,虽然七月中旬换届,但新委员会恐怕要到九月份才能正式开始工作,确实拖得有点久。


    她轻轻白他一眼:“下周收到通知的话,项目申请书你写,别想让我敲一个字。”


    她这可不算欺负人,他们第一阶段的论文初稿都写完了,改写成申请书毫不费力。


    “没问题,你肯签名就成。”他一口答应,轻轻伸手去牵她。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背,另一手的食指在他掌心轻轻一划:“签名了,收好啊。”


    她边说边笑,说完松了手,往前跑了几步。


    梁思宇也被她逗笑了,两步就追上去,手臂圈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


    她给了他一肘:“好热,放开啦。”


    夏天了,天气这么热,他这个大火炉贴上来干嘛?


    他松开环抱的手臂,但左手仍牵住不放。


    阳光渐渐炽热,空气湿润黏稠,他们交握的手心都出了汗。


    一进家门,许瑷达感叹:“还是有冷气好。”


    梁思宇一把抱起她,眉眼弯弯:“有冷气了,可以抱了吧?”


    衣服潮潮的,她本想赶紧去洗个澡,但靠在他肩头,感受到此刻的贴近,她低低笑了,侧脸凑过去,给了他一个轻盈的吻。


    梁思宇也笑了,抱着她往浴室去。


    “哎,你出去。”


    “一起洗,怎么了?”


    周一早晨,科研秘书给大家群发了邮件:某某基金会提供了一项青年研究者的资助计划,旨在资助非侵入式电极控制的神经义肢研究,额度四万美金。


    午饭时,就有几个同学感叹Ada运气不错,这个基金和她的研究方向非常契合,估计非她莫属。


    每年MIRA的这种小型资助有二三十个,更小众的方向也不是没见过。既然大部分人不符合申请条件,随口谈论几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十来天后,一个小道消息暗自流传起来。据说,有人看到Ada和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高档餐厅约会。


    对方是为了她才向MIRA捐赠,设置了那样的要求,不然,谁会在JHU这个侵入式电极的大本营特意资助非侵入式电极研究。


    不少男生甚至向梁思宇投来奇异目光,猜测他会不会气得分手。


    梁思宇当然要气炸了,不知道是谁编造了这么恶毒的谣言,但他又不可能去公开说,明明是他家人提供的帮助。


    那只会直接坐实“她靠男朋友”的印象,对她也不是什么好事。


    校园咖啡厅里,科恩拍着他的肩膀:“冷静点,冷静点。”


    梁思宇胸口起伏:“他们就随便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简直可笑至极!”


    科恩看看他,又看看Ada,把一张照片发到了三人群聊里。


    他叹气:“他们私下在传这个。”


    照片正中间是一个英俊服务员,恰好在Ada旁边走过,背景里带到了他们那桌,Ada的侧脸清晰可辨,对面的男人只有肩膀手臂,根本没拍到脸。


    梁思宇一眼认出是学校附近一家复古酒店的餐厅,他们一起去过,但照片里的男人,不是自己。


    许瑷达微微皱眉,仔细看了眼餐厅装饰:“就是上周的照片,是尼尔森教授。”


    梁思宇猛地抬头:“你不是说去谈外包项目吗?怎么会是尼尔森教授?”


    上周,尼尔森教授受邀来JHU开了个讲座,他们当然都去听了,结束后还去打了个招呼。虽然这是基本礼仪,但他还是有些酸。


    她解释道:“他不是有个创业公司在做动作捕捉和动作控制吗?我接了个小项目。”


    她准备先完成这个小项目,取得信任后,继续深入合作。


    前世他们合作过一篇论文,解决了尼尔森公司的一个重要技术问题,当然,那个核心算法没有完全公开。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刚重生回来提分手那次,Ned对尼尔森有些醋意,所以才没明确说是对方,只含糊说是外包项目。


    “你在给他做外包项目?Ada,你简直是……”梁思宇瞪着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明明知道,尼尔森对她有好感,居然还去和对方持续接触,甚至宁愿接对方的外包项目,也不愿意完全接受他家里的帮助。


    许瑷达去握他的手,但被他甩开了。她一愣,声音依旧清脆冷静:“我和他只是工作关系,我用自己的技术赚取合理报酬。”


    她用左手握紧自己被甩开的右手,语调微微上扬,“当然,我们聊得还行,说不定会合写一篇算法论文。这就是全部了。”


    你别这幅表情,搞得好像我在上演什么狗血肥皂剧。


    她克制住了自己,咽下了这句嘲讽,她才不会像他一样情绪上头就甩脸色呢。


    但他们实在太默契了,梁思宇看着她的眼神,苦笑反问:“所以,都怪我反应过度?”


    他顿了一下,“你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明明知道……”尼尔森对你有好感。


    他瞥了下科恩,把这句咽了回去。


    “我明知道,他对我有点好感?”许瑷达却毫不避讳。


    “抱歉,这样的好感多得是。男性太容易产生好感了,但凡是个女人他们就能想入非非。”


    她语带嘲讽,目光扫过面前两位男士,科恩感觉自己膝盖也中了一枪。


    她扬起下颌,丝毫不肯退让:“为什么我需要在意回避,耽误自己的正常工作?我只需要确定,我对他们没兴趣就行。”


    哼,即使有点粗浅的好感,那些男人向她提工作需求时也从不手软,和她竞争奖项时也绝不退让,在核心利益上锱铢必较、寸土必争,她干嘛要为那点廉价的“好感”背上枷锁?


    梁思宇瞪着她。她总是有道理,他说不过。


    他内心想大喊,对,就是我幼稚,我不够好,可我不过是想听一句,你会在乎我的感觉,你愿意在乎我的感觉。


    可这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深呼吸,低头喝几口咖啡。


    科恩也没想到这事居然是如此走向,趁这片刻安静,他迅速起身:“RA说有个焊点他不敢弄,我先回去看看。”


    目送科恩走远,许瑷达平复心情,回到正题:“谣言的事,随便他们怎么说吧。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了,正常工作就好了。暑假过完,谁还记得这些?”


    她想告诉他,她不在乎,他也别多心,觉得自己找了家里资助反而给谣言提供了温床,这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一起向前看就是了。


    梁思宇看着她平静面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一直冷静理智,他何必瞎操心,她才不会像自己这么情绪化呢。


    “嗯,你说的对。”他低头,把咖啡一口喝完,没等她,直接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许瑷达愣了,看着他大步离去,出门前随手一扔——“哐”一声,纸杯准确砸进了垃圾桶。


    她气得嗤笑一声。讨厌,她多希望他没扔进去,脑子不清和她闹脾气,手上倒是挺准。


    在长岛说得那么好听,现在呢?她那天差点信了他,流着泪怪自己怎么那么狠心,不肯Say Yes。


    她慢慢喝着咖啡,平复心情,顺手Google了那张照片,很容易定位到了一个Pinterest账户。


    不过,对方注册已久,经常发布各种餐厅食物和帅哥照片,显然不是故意拍她。


    而且,尼尔森教授明明三十多岁,却被传成四五十岁的男人。这说明,编造谣言的人大概率是碰巧刷到了这张照片,并不是在跟踪。


    她放下心来,不是真有人恨她入骨,在悄悄跟踪她就行,传点这种谣言,以为能气到她?她才不会在乎呢。


    前世,梁思宇遇到过一个比较疯狂的粉丝,居然跟踪到他酒店房间,半夜敲门试图闯进去,那种才是真的恐怖。


    记忆已经有些模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嗯,好像是21年吧?


    她突然僵住,等等,21年,那算起来,岂不是就发生在她最后一次探班后?隔了有一个多月?


    据说,那个粉丝在横店待了一段时间,直到梁思宇马上要杀青了,才采取了极端行动。


    是不是,她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才突然让司机把她送走?


    但是他为什么不肯多解释几句呢?就非要那么冷冰冰地说,不喜欢她来探班,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撑着额头,她当时怎么没把这些联系起来,向他问个明白呢?


    可这又怎么能怪她,甚至她知道这次跟踪事件,都是好几个月之后了。


    他的经纪人偶然提起,还被他白了一眼,说没什么大事,提这做什么。


    她心里烦得很,明明是他出口伤人,让她难过了好久,现在倒好,她又帮他找到了个好理由。


    他是想保护她,真是高尚纯粹、无可指摘。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他?可是,凭什么呀?


    被冷言冷语扎心的,是她;努力拼凑真相的,是她;需要消化情绪,得“一条龙式”理解原谅的,还是她。她到底是哪辈子欠了他的?


    六月中旬,下午四点,空气潮湿闷热,黏稠得像一锅熬过头的粥。


    也许是咖啡喝多了,她甚至一度觉得心慌气短、呼吸困难。进了室内,冷气充足,她才慢慢喘上气来。


    不行,她现在不想见到他。她拐去卫生间,在隔间里发呆了一小会,才勉强压下心里的郁气,慢慢走回工位。


    梁思宇盯着屏幕,Tense项目新一批的大鼠实验要开始了,他把流程过了两遍,确保无误。


    他不知不觉又侧头去看斜对面的工位,一阵心烦意乱——她怎么还没回来?


    看看外面的太阳,他有点后悔自己在咖啡店丢下她就走。


    Ada之前一直生活在湾区,夏季干爽舒适。而东岸,湿度经常能到70%以上,她这两周明显不适应这种潮热天气,老说太闷了。


    他发了信息,但五分钟了,她还没有回复。他再也坐不住,决定返回咖啡厅找她,一边往出走,一边打电话。


    一推门,他看到走廊里那个身影,停步,挂断电话直接回身。


    许瑷达回来坐下时,才发现手机上有他的信息和未接来电。不过她已经回来,自然不必再回。


    她揉揉额头,继续修改那个算法辅助外科操作的程序。她勉强写了快一个小时,可保存时仔细一看,连变量名称都好几处拼写错误。


    她气得胸口发闷,暗骂自己没长脑子,只能回退到上个版本,当刚才什么都没做。


    代码是写不下去了,她干脆推开键盘,往椅子上一靠,微微闭目养神。


    不到五分钟,有人轻拍她肩膀,她不耐烦地抬眼,内心暗骂,除了他,谁这么没眼色。


    果然是他,他塞了杯冰柠檬水给她,留下句“喝点水,别中暑”,又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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