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在下面待一段时间也挺好, 把根扎在群众中间,才有机会长成参天大树。”
他有爱才之心,却也明白南雁现在太年轻, 即便是来到首都做出点成绩,给她的上升空间也极其有限。
与其在首都束手束脚, 那倒不如回到她的战场去, 那里自然有人给她保驾护航。
“我知道。”
南雁笑了起来, “麻烦您了, 要是回头有什么需要,我肯定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
孙副部摆了摆手,“回去吧。”
话虽是这么说, 但他还是看着南雁进去这才上了车。
回到车上, 郑君看着老领导有些不解,“您也护不住她吗?”
国家肯定需要外汇, 外贸部这边的工作一直都要开展,如果副部长想要保护一个人, 问题应该不大。
孙副部幽幽看了眼车窗外,“知道为什么要那些文艺工作者和干部们去干校吗?”
郑君当然知道,“要密切联系群众嘛,但咱们做外贸外交的, 是跟国外打交道又不是跟国内群众打交道。”
这压根不是一回事。
“你嘴上清楚可心里头不明白,密切联系群众绝对不是你嘴上说的那么简单?谁说外贸就不用跟国内群众打交道了?外国的公民也是人, 不知道自家老百姓需要什么, 你怎么就能把那些外国人研究透彻?”
不是他说教,只是在干部岗位待久了, 习惯了用下巴看人, 可不就是脱离群众?
这个老部下也不例外。
甚至她都没有察觉。
郑君冷不丁的被这么一说, 脸上不免有些窘迫。
“人民群众的智慧创造了历史,咱们是依赖人民群众建设的新中国,而国家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扎根在群众之中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国家发展那就是空中楼阁。”
郑君越发窘迫,真就觉得老领导下一句说“你也需要去干校历练历练”。
“把群众基础打扎实了,日后即便身处高位心中也记挂着群众,这才是我们需要的干部。”
这是能领会到这一层的又有多少?
把下乡当作历劫,那出生在乡下的群众又算什么?
生来就在地狱吗?
孙副部叹了口气,“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但是思想这一关过不去,将来肯定会出大问题的。”
正月里的首都大街上,饶是钢铁车窗阻挡了刺骨寒风,但郑君还是忍不住的生出密密麻麻的汗,“我,我知道了。”
……
南雁去大连绕了一圈,虽然没带回去生产线,但是却也小有收获。
原本还在首都搞研发的专家团这次直接驻扎在东北那边,在生产工艺上又有新的发现。
找到了一些替代品。
生产成本再降低。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卫生巾不能总想着出口,也得提供给本国妇女使用嘛。
但是价钱贵了买不起,能便宜一分两分都是好事。
在工艺流程上南雁已经没办法再提供帮助,好在专业的事情交给这些专家们来做就ok,她所需要做的不过是把要申请的几样新专利的申请书过一遍。
保证在专利申请上不出差错。
“看来出国还真有用,小高的法语都越来越好了。”
南雁被打趣的脸不红气不喘,“哪有,这不是跟八股文似的都有固定的架构嘛,我跟着随便看看长见识。”
她其实也都看得懂,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就装作不懂来请教。
这些专家们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私下里调侃南雁跟雷达似的,专门找错。
不过能把这些错误都揪出来,总比申请时出现麻烦强。
等南雁拎着老关送的大包小包的年货回到陵县,那已经是二月下旬的事情。
刚回去就赶上了热闹。
厂子里要进行工会选举。
南雁有些奇怪,“不是年前就该弄吗,怎么拖延到这时候?”
“这不是厂子合并了吗?正好一块选。”
加强联系嘛。
南雁倒是没多想,三个工厂真的合并下来,工人数量就多了。
加上新招的一些工人,现在差不多有一千三百来人。
厂子大了,工会主席的责任也就重了。
毕竟要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挺忙。
骆主任瞧着南雁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你不打算试试看?”
南雁错愕的看着他,“骆主任您觉得我有那么多时间来处理这些?”
虽说处理好工人的事情是工作需要,但是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到这里明显的得不偿失。
南雁要忙活的事情多着呢,没空这么折腾。
“你在工人中的威信挺高。”
骆主任说实在话,春节前发放过年福利品时比往年丰盛的多。
八斤肉升级到十斤,然后每个工人都发了卫生巾,还一人两瓶布洛芬。
自己吃也行,给有需要的亲朋也罢,甚至你去黑市上卖掉也好。
总之你看着处理。
工人们都挺高兴,毕竟到手的实惠多了呀。
吃水不忘挖井人,带给他们实惠的是谁,大家都清楚。
要不是南雁去首都又去什么马德里,只怕给她拜年的工人能把这家里的门槛给踏碎。
饶是如此,还有好些个人去了红武公社那边,到南雁婆家去拜年看望。
都不是傻子,知道南雁与娘家关系不怎么样,倒是没人去小高庄。毕竟是为了表达感谢,而不是给人添堵。
相对来说,去给孙秀梅拜年的人就少了许多。
骆主任寻思着依照孙秀梅那性格,怕不是得添了一肚子气。
他倒不是想着瞧热闹,只是孙秀梅并不适合新的工会主席一职。
就个人想法而言,骆主任更希望南雁能当选。
做工厂的总工走的是技术路线,而工会主席则是把群众路线走稳了。
这对南雁日后的前程也有莫大的好处。
潜龙在渊终究有一飞冲天的时候,他可不觉得南雁会一直待在陵县。
她自有她的一番天地。
但这话骆主任还没顾得上说,南雁就把这事拒绝了。
“我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还是别给大家希望又让人失望,再说了威信是一回事,能不能当选是另一回事。”
南雁给骆主任留下几包鱿鱼丝,“您帮我给褚厂长和华厂长送去,我得先回家一趟。”
“我让人送你回去。”不等南雁拒绝,骆主任喊了个办公室里的干事,让他骑车送南雁回家。
今年立春早,甚至再过一星期就是惊蛰。
远处的农田堪堪露出浓浓的绿色,那些雪水消融后小麦苗在自由的呼吸。
男同志骑车快,很快就把南雁送到村口。
“骆主任说了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两天,后天再回去就成。”
“行嘞,你回去时小心点。”
南雁拎着一堆东西往家去。
家里头没人。
隔壁的月英嫂子抱着娃娃出来,看到南雁有点愣,“哎哟南雁你回来了呀,你爹去挖河沟了,你妈在鸭棚那边,我让小虎去喊她,你先来我家坐坐?”
当初林业去世消息传来时,林家几口人都沉溺于悲伤之中,月英嫂子和左右邻居给端来饭,还给南雁塞了个鸡蛋。
南雁记得这事,去隔壁家坐着跟月英嫂子说话。
她去年四月又生了孩子,这会儿小姑娘还不足周岁,正在包被里裹手指吃。
有点像是小孩子在裹奶。
看着小孩子那瘦巴巴的模样,南雁从包里头拿出来一罐奶粉和一罐麦乳精,“回头这俩掺着冲热水给孩子吃,小孩子小时候得吃足了营养,不然发育不好。”
麦乳精倒不算特别贵,但奶粉可贵上天去了。
月英嫂子哪敢要这个,“我喂她吃奶就好。”
“嫂子你别跟我客气,我工作忙不在家,我爹妈年纪也大了有些力不从心,林蓉又小遇到事可能经不住,还得麻烦你帮忙搭把手。”
“远亲不如近邻,广田叔焕金婶子也没少帮我,我应该的。他们年纪大了,得吃点好的,你赶紧收起来,再不收起来我可生气了。”
两人正争执着,刘焕金回来了。
她把东西往月英的柜子里一塞,“我家又不缺这个,好好养着身体,等小丫长大了就去跟我干活,回头自己挣了钱给孩子买好吃的。”
月英眼圈一红,“我知道了,谢谢婶子,谢谢大妹子。”
她这次不争气就是没奶水,孩子也跟着遭罪整天只能喝糊糊。
“哭什么,回头让你娘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把东西放好。”
刘焕金仔细交代了两句这才领着南雁回家。
又是春节没了人,好在这次出去看着还行,起码脸蛋丰润了些。
南雁把老关塞给她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怎么没见小妹?”
“去学校了。”刘焕金拿出那份珍藏的报纸,那是前些天姚知雪带来的。
“小姚说你出国去搞什么博览会,还给我带来了报纸,我也看不太懂。”
报纸上的人倒是认识,但这字看不懂,都是外文啊。
国内的报纸倒是也有报道这事,但没有提南雁的名字。
“这上面都写的啥呀?”
那是英国的一份报纸,也不知道姚知雪怎么想的给捎过来了,“说的是我们的展馆展销的止疼神药,叫布洛芬。”
南雁拿出笔来写下这个名字,“跟妈你之前吃的阿司匹林差不多。”
这个刘焕金知道,“老孙头说了,这是个止疼药,效果还挺好,之前那个制药厂的褚厂长还给他送来了不少呢。”
南雁没想到褚怀良还挺会办事,竟然给公社的医务室送来了布洛芬。
看吧,且不说宏观叙事,搞这些起码能惠及到周边的人。
“我们厂过年的时候应该也发了,妈下次你下次肚子疼头疼吃这个就行,林蓉也能吃。”
刘焕金连忙拿过来,春节南雁人不在,但厂里把过节福利都送了来。
作为制药厂总工的南雁福利待遇更好一些,肉翻倍,更别提药和日用品。
除了给公社那边送了点,鸭棚那边一起干活的送了些,剩下的肉刘焕金大部分都做了腊肉,这次南雁回来得早,还有不少呢。
至于卫生巾什么的都给她留着呢。
“这些你跟小妹用就行,要是用完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们带回来。”
南雁又不缺这些东西。
她兜里有钱也不会选择委屈自己。
刘焕金又把自己那件早就做好的鸭绒服拿了出来,“你穿上试试看。”
特意给南雁做的,所以外面用的布料没那么老气。
“林蓉试了下,说还挺暖和,我最近又在做,你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南雁换上新的衣服,贴身的那一层是棉布不摩擦身体。
抬起胳膊来也很是灵活,不存在阻挡,“挺好,妈你这手艺真好,都能跟人家国外大商场里的羽绒服同台竞技了。”
“就知道取笑我。”刘焕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瞧着南雁穿这件衣服很好看,可惜林业注定看不到了。
刘焕金到底没一直想这事,毕竟死人不能复活。
她跟南雁说起了鸭棚的事情,还提到了其他公社,正聊着呢,林蓉火烧屁股似的回了来,“妈不好了,刚才小高庄那边过来人喊高北辰回家,说裕欣掉进冰窟窿里面,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047 如此父母
刘焕金也看不上小高庄的亲家。
一门心思的算计都写在脸上, 生怕别人不知道。
今年过年那会儿,她都懒得去,就让高北辰回家的时候捎过去两斤五花肉, 多余的什么都没给。
但孩子是无辜的,那边本来就看重孙子对小姑娘一般般, 如今大冷天的能让小孩子掉进冰窟窿里面。
刘焕金哪能坐得住, 连忙推出自行车载着南雁往小高庄去。
林蓉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嫂子回来了, 她追到胡同口那边看到了人武部的刘四和。
“蓉蓉你嫂子回来了呀?”
林蓉连忙点头, “昂,刚才小高庄说我嫂子家的那个侄女掉进冰窟窿里面了,我妈带着我嫂子过去看看。”
这会儿河面上的冰还没化, 但的确不怎么结实。
人掉进里面去还真不奇怪。
“把家里门锁上, 我带你过去看看。”
刘四和不太放心,小高跟娘家那边闹得不愉快, 这又是个直性子的,回头别再吵吵起来。
他这个人武部长过去多少能控住场面, 不怕出事。
“谢谢四和叔。”林蓉连忙回家锁了门,坐在刘四和的自行车后座上往小高庄去。
他们走的另一条路,没遇到刘焕金,倒是看到了小高庄那边过来的人, 还是刘四和手下的民兵小队长。
“没有的事呀,咱们大队的民兵一直都有在河沟旁边巡逻, 别说小孩子了, 牲口都没掉下去。”
林蓉有点着急,“四和叔我没骗你, 就是小高庄那边的人骑车过来找高北辰, 说裕欣出事了。”
“没事没事, 叔相信你。”刘四和连忙安抚林蓉。
林家的人品他都信得过,刚才刘焕金那么着急忙慌的都没搭理他,还能作假?
林蓉没扯谎,那扯谎的只能说老高家的人。
拿小姑娘掉冰窟窿里扯谎,真是出息了!
“坐上来,我倒要看看老高家这是要干啥!”
南雁也没想到家里人会在这事上扯谎——
她在小高庄村口看到了裕欣,正在跟其他孩子一起丢沙包。
小姑娘看到她连忙跑了过来,“奶奶,姑姑。”
人没事,刘焕金脑壳有点转不过来。
那这到底咋回事?
南雁口袋里还有些糖块,本来就是想要给小朋友吃的。
剥了一块塞给裕欣,“甜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谢谢姑姑。”
南雁看着乖巧懂事的小侄女,把糖块塞给她,“去玩吧。”
裕欣没事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她那个傻弟弟要有事了。
刘焕金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震惊,“怎么能这样?”
亏得不知道南雁回来,只是用这事来骗高家三小子。
这要是用来诓骗南雁……
刘焕金都不敢想,人到底怎么想的,咋能做出这种事来?
关键是他们把高家三小子诓回家做什么?
南雁有大概的猜测,正想着要喊人过来帮忙,就看到刘四和骑着骑行车过了来。
有公社的人武部长在,南雁就不怕了。
刘四和陪着她们娘仨儿去老高家。
还没过去,就听到院子里的嚎叫声,“我乐意你管不着,你有能耐就把我打死,不然我早晚还要走!”
紧接着就是鞭子破空的声音。
抽在皮肉上,听得林蓉浑身一抖,下意识的抓住刘焕金的胳膊,“妈。”
从小到大林蓉没挨过打,光是听到这抽鞭子的声音就怕得要死。
等看到高北辰被捆在凳子上,扒了衣服在那挨抽,林蓉都不敢看。
那鞭子抽在身上得多疼呀。
“这是在干什么?”
刘四和的出现让高老爹愣了下,“我教训自家儿子,你管不着。”
家里头一个两个都翻了天,亲闺女不把爹娘当爹娘,认外人当爹妈。
小儿子也见天的不着家,怕不是都要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了。
咋的,他们老高家欠了林家一条命吗?
俩孩子都要搭进去?
一想到小儿子不争气,高老爹又狠狠抽了一鞭子,“我抽死你个鳖孙!”
“我是鳖孙那你是什么?老王八吗?”
高北辰的反抗让他挨了更毒的揍。
看的南雁眼皮子直抽抽。
“够了!”刘四和上前把鞭子抢过来丢到地上,“他是你儿子,还是共和国的公民呢,你再这么揍人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高老爹不服气,“我教训我儿子,你凭啥抓我?”
“老三犯了什么错,要被这么教训?”
高老爹听到这声音这才留意到南雁的存在,不止他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闺女,亲家母也来了。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高北辰没想到二姐忽然间过来,赶忙提起裤子。
只是棉裤碰到那肿起来的鞭痕,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南雁过去帮忙,“您也有老的时候,等走不动了躺在炕上挨饿受冻,会不会想起今天?”
高老爹听到这话抓着鞭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你这是在威胁我?臭丫头,别以为你当了工人了不起,我是你老子,要不是我哪有你!”
“我哪敢。”南雁呵呵一笑,“就您这,也配为人父母?”
搀扶着高北辰站起来,看着小兄弟那咬破了的嘴,“还能回去吗?”
“能。”这个家他是不想呆了,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次是因为担心裕欣上了当,下次再被他们骗回来那自己就是小狗!
躲在屋里的胡秋云没想到女儿回了来,看着闺女搀扶着小儿子往外去,连忙从屋里跑出来,“雁儿你回来了咋能不在家住两天?让你爹去割肉给你弄点好吃的。”
“别回头把我宰了炖肉吃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可不敢。”南雁不知道高北辰到底哪得罪了家里要被这么抽鞭子。
典型的大家长式父母不拿儿女当人看,只当做他们的物件。
凭什么?
南雁对父母的冷漠无所谓,但他们休想既要又要。
高北辰有他的路要走,不需要这些吃的盐比你小子走的路都多的人来指手画脚,哪怕这些人是亲生父母。
阴阳怪气的话让高老爹一股子热血冲向脑门,“我打死你这个臭丫头!”
鞭子被刘四和挡了下来,但还是甩在了他手背上。
人武部长脸色比锅底还黑,吓得胡秋云不敢喘粗气。
乡下人谁敢得罪公社?人手里管着那么多的民兵,还有枪。
原本还一副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的高老爹,这会儿也缩着脖子。
不敢正眼看刘四和。
“你可真有本事,中央都夸的人你要打死她,你干脆造反得了!”
刘四和狠狠瞪了一眼,窝里横的窝囊种,难怪养出来个好闺女自己却一分钱的好处都捞不到。
活该!
他这一眼,险些把高老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哪还敢迈步追出去?
从小高庄这边借了辆自行车,喊了个民兵把高北辰带走。
刘四和懒得跟老高家啰嗦。
有什么不满意的去公社,敢来看他怎么收拾这孙子。
在他面前耍威风,能耐了他!
高北辰屁股、背上挨了鞭子,颠簸在路上疼得龇牙咧嘴。
但心里头又觉得如释重负。
他往后再也不回家了!
绝不。
“要不小北你先住我家?”
刘焕金有些心疼,挺勤快一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家里,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呀。
“不用婶儿,我住我师傅家就行。”往后他给师傅养老送终,气死他爹娘!
半大的青年十分倔强,他不想给二姐的婆家找惹麻烦,本来爹娘就一直惦记着这边。
自己真要是住进来,那可真是给了他们理由。
“没事妈,让他住在方师傅家里就行,我送他过去。”
林蓉也想过去,被刘焕金给拽住了,“你嫂子跟她兄弟有话说,你去凑什么热闹?”
“哦。”林蓉反应过来,远远瞧着捂着屁股的高北辰,“妈你说这是为啥呀?”
“你问我我问谁?将来等你成了家也要耐心,尤其是教育孩子的时候,可不能打打骂骂,特别伤人自尊,懂吗?”
林蓉抱着母亲的胳膊往屋里去,“知道知道,等我结婚,妈你去给我看小孩。”
“不害臊,就不能让我歇歇?”
“行行行,那我不结婚了,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管不好孩子了。”
刘焕金:“……”这抬杠的本事跟谁学的?
能气死个人!
高北辰挨了打,不敢走快。
身体幅度大了容易扯着伤口,疼得脸上都扭曲了。
南雁也没着急,等到了老木匠家那边,瞅着没人这才开口,“不打算跟我哭委屈吗?”
小青年听到这话鼻子一酸,但还是维持自己那可怜巴巴的尊严,“没啥好说的。”
南雁看45°仰望天空的人,轻拍了一下,“在我面前装什么?”
这一下,把高北辰的眼泪鼻涕全都打了出来,抱着南雁呜呜的哭,“姐,我们到底算什么?”
当初二姐喜欢那个知青程明,嫌弃程明成分不好,非要找个当兵的。
还好姐夫人好,但又命短。
家里头想着让二姐回去,把工作也带回去,觉得那是他们应该得的赔偿,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二姐往后怎么做人?
觉得他念书也是白瞎,说什么都不让自己念书。
他只能自己想法子。
知道二姐给他钱,就撺掇自己多要点。
不答应就拿裕欣出事诈自己回家。
对爹娘来说,亲闺女亲儿子不重要,孙女的名声也无所谓,钱才是他们亲生的,对吗?
高北辰委屈的像个孩子。
实际上,这也真的只是个孩子。
“我们是独立的个体,要学会为自己负责,懂吗?”
南雁抓起臭弟弟的胳膊,擦去他脸上的鼻涕泡和眼泪,“你要想读书那我就供你读书,甭管家里头,就当没这些家人就行。”
“姐,我就剩下你了。”
高北辰可怜巴巴的抓住南雁的胳膊。
爹娘还有大哥都指望不住,他只剩下二姐这一个亲人了。
“胡说什么呢,你不还有师傅吗?”
小青年被逗笑了,“师傅对我也挺好的。”
“那就行,既然是学木匠手艺那就安安心心学,该学手艺时学手艺,该学习时学习,别回头什么都做不好。”
南雁觉得这个臭弟弟也挺可怜的,明明是家里的老小,却并没有得到足够的疼爱。
便宜爹娘对他最多的关心也不过是看他快到年龄了,想着给他说一桩婚事。
对于孩子究竟想要什么,他们压根不在乎。
这算哪门子的关心?
自我意识的满足罢了。
“我知道。”高北辰没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读书上,他知道自己不如二姐聪明,也不想回头跟家里人似的,净想着从二姐身上占便宜。
他得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起码能养活自己的那种。
“好了,你先回去,等会儿我来看望方师傅。”
“姐你干嘛去?”
南雁出来的急,也没拿东西。
上老木匠家去你好意思空着手?
还不是得拜托人照顾自家臭弟弟,起码自己不在家,老木匠多少也能护住这孩子不是?
“回去给你拿点药,不然身上想留疤?”
高北辰“哦”了一声,挪着脚步往自己过去大半年住的地方去。
往后就把这当家。
至于小高庄,就算他爹死了他都不回去!
……
刘四和多少有些不放心,又打听了下知道老高家没过来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手背上还淤紫一片呢,想起老高家那模样就一肚子气。
就没见过这样的父母,还真当自己是家里的土皇帝啊!
北京城的皇帝都被赶下台几十年了,他高老黑算个什么东西。
打听完这边刚巧赵留真过来,帮着刘四和上了伤药,“这事我都知道了,他们家就那德行,也就南雁和她那个小兄弟是明白事理的人,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早晚有他们好果子吃,你也不用管那么多。”
她还不知道刘四和什么脾气?
但犯不着。
你瞧南雁瞧不上家里人,就压根不搭理。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把话说清楚,但凡来找人托关系要帮忙一概拒绝,老高家两口子能咋办?只能一肚子窝火。
南雁还落个好名声。
有些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得逼着他们着急上火狗急跳墙,才好趁机做决断。
不然闺女儿子无缘无故跟家里闹断绝关系,也说不过去。
刘四和叹了口气,“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他们真是吃饱了撑的。”
“人家可不是。”
那是看着别人吃肉眼馋,想要把好处捞到自家去。
其实但凡高老黑和胡秋云两口子能够为死了儿子的林家稍微着想下,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怪谁呢?
怪他们自己贪心不足。
这样下去,早晚会闹出大事来。
村子里的八卦一贯传得很快,等南雁周末回到工厂时,姚知雪都问了两句,“你弟弟还好吧?”
“挨了顿揍也挺好,省得再抱希望。”
姚知雪:“……没事,你还有我们呢。”
她要是跟南雁似的早早看清这一切,是不是也不用受那么多委屈?
不过现在也不晚。
南雁笑了笑,“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又要割舍掉什么。
也没那么在意那些不把她当人看的家人。
爱咋咋地。
正跟姚知雪说这话,有人找了来。
孙秀梅的到来让南雁稍有些意外,显然这位财务科的一把手并没有南雁想象中那么沉得住气。
不过也能理解,几百人厂子的工会主席和上千人大厂的工会主席说出去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本质是就是县里的工厂,但后者噱头大啊。
何况武装部的陈部长有可能往上走一走,届时孙秀梅工作也会跟着调动。
千人大厂的工会主席能够给她谋取一个更好的岗位。
但她真的不应该来找自己。
情理上理解,但有些举动太沉不住气了些。
如果南雁没有猜错的话,她大概是瞒着陈部长过来的。
孙秀梅开口就笑,“你说来两个春节都出差,还一次比一次远,倒是错过了不少。”
南雁只是笑。
“听说小高你这次在马德里可是立了功,回头可得跟我们好好说说是怎么收拾那些外国人的。”
“倒也没有。”谈不上收拾,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许是南雁的冷淡让孙秀梅有些不自在,说了几句后财务科的孙主任便离开了。
姚知雪小声道:“她是向来打听你要不要竞选工会主席这事的。”
她敢拿自己的工资打赌,肯定是这事!
“你真不打算竞选吗?”
南雁这会儿有点迟疑,参与竞选肯定得罪孙秀梅。
不管怎么说陈部长对她都有恩情,南雁不应该挡孙秀梅的路,但是……
“说不好,我明天出去一趟,到时候再说。”
南雁想着明天有机会去武装部拜访一下陈部长,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意思。
但还没等她行动,陈胜秋便过了来。
“你们钟厂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起了你的事情,依照我的意思,你应该去试试看。”陈部长这话说的十分敞亮,“人往高处走,在咱们国内你想要走的更长远,也必须得处理好人事关系,单纯的依赖技术也不是不行,但你的业务能力暂时还没达到钱老那个水准。”
南雁听到后面这句,轻咳了一声,“登月碰瓷了。”
实话难听。
她也知道,自己搞这些多少带着点运气使然,如果遇到的不是钟厂长、褚怀良他们,别说搞出成绩来,只怕自己这条命都能搞没。
她就算前进四也赶不上钱老啊。
所以骆主任的提议南雁还真有仔细想,技术路线要走,但群众路线也要抓住。
“其实我也正想要去找您说这件事,我想试试看。”
“该尝试的就尝试嘛,你要不去信不信你们钟厂长从首都跑回来押着你去竞选?”
陈部长乐呵呵道:“孙秀梅找你了吧?甭管她,自己平日里不跟工人们搞好关系,现在火烧眉毛着急了,有卵用?”
他不是不想孙秀梅奋斗事业,但你奋斗得有个奋斗的样。
工会主席的职责真的尽到了吗?
说她还不听。
“该你的就是你的,不用管旁人怎么想,去做就是,她要是敢找你麻烦,我第一个不饶过她。”
有些人说话七绕八绕总是不肯给一句正面回应,显然陈胜秋并非这类人。
南雁十分感激,“谢谢陈部长,那我就放心大胆的去做了。”
当天中午头,南雁参与本届工会竞选的消息借厂办干事的口传了出去。
孙秀梅听到这话脸色很不好看。
肉联厂宣传部的武部长瞧她这般模样,心中十分得意,“孙主任神色不太好看啊,莫非不太想要南雁同志参与竞选?”
看热闹的心思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 048 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孙秀梅一贯和他不对付, 这下不止烦心,更犯恶心。
“哪能啊,不过老武你们搞宣传的是不是就剩下一张嘴颠倒黑白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乐意了?我高兴的很, 高南雁同志是咱们厂的大功臣,如果能够得到工人们的认可, 那是咱们厂的大喜事, 说不定将来就能跟隔壁的小褚似的, 年纪轻轻当厂里的一把手。”
钟胜利身体不好, 这次食道癌幸亏发现的早,但究竟恢复的如何也不好说。
他要是借着这个机会退居二线,新厂长谁来担当?
或许是省里头安排, 但省里头派人之前是不是也得咨询一下钟胜利本人的意见?
又或者在这个空档期, 会有一位代理厂长出现。
那代理厂长势必是厂里现有的干部领导。
谁不想体会一下做一把手什么滋味?
孙秀梅承认,自己想要当工会主席给自己找个好点的跳板, 回头方便再安排工作。
可他老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从当初竞选工会主席一票之差输给自己后,副主席不乐意干, 没事就在自己眼前阴阳怪气,真当她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
食堂一隅仿佛两国边界,大战一触即发。
吕师傅远远瞥了眼,目光又落到南雁身上, “你真要掺和进来?”
“我也是工人嘛,也想着为咱们工人同胞谋取一些利益。”南雁的理由光明正大, 她这是要替工人同志们说话。
吕师傅叹了口气, “老钟这段时间不在,有市里那位大领导帮忙盯着, 厂里头这才没出乱子。”
但谁都不知道钟厂长归位后, 还能不能压住这些明争暗斗的干部领导。
肉联厂, 可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骆主任说得对,我要密切联系群众,和工人同志们站在一起,必要时团结工人阶级的力量来跟恶势力作斗争!”
正在喝汤的吕师傅听到这话险些一口喷出来,“谁是黑恶势力?”
“谁知道呢,师傅吃饭吃饭,你看我妈做的腊肉好吃吧,我那里还有,晚上给你送点过去,你早晨切一块吃,贼下饭。”
吕师傅看着这个朝自己卖弄的徒弟,心情五味陈杂。
他这个师傅其实也没教什么,即便没有自己,南雁很快也能入手工作的事情,她那么的聪明,压根不需要师傅。
但她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尊敬,回来后还给他从国外带了礼物,叫什么雪茄。
是比烟的劲头大一些,不过他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还是抽着那一毛的烟舒坦。
“你要真想当工会主席,也得学会放权。”
正如同当师傅的要没私心,不能总觉得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的藏私。
当工会主席太忙,也要适当的把权力下放,让其他人忙碌起来。
“师傅你多说点,我爱听。”
吕师傅本不是话多的人,但他也知道南雁一旦进入工会的领导层,会遇到很多事情。
他在工厂工作这么多年,多少也知道工会都什么样,捡要紧的跟徒弟说。
至于耍嘴皮子的孙秀梅和武主任,爱怎么耍怎么耍,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南雁研究着工会选举的事情。
厂里的职工除了学徒工比如萧开山他们这些小屁孩,都是工会成员。
不记名投票进行选举,按照票数高低确定为工会主席、副主席等一系列职务。
当然奔着工会主席去的却落选了,最后撂挑子不干也不是没有。
比如宣传部的武主任。
任何时代都有一心为公的人,却也少不了那些想要给自己多谋划的群体。
难怪骆主任一心想要让自己去竞选工会主席呢。
他本身就是厂办主任,去竞选倒也不是不可以,但难免会留人话柄。
骆主任是钟厂长的忠实跟班,参与到工会中去,不免给人一种一把手插手其中,工会不再纯洁的存在。
厂里的干部当然能竞选工会的职务,但厂长不行。
不然工会不就是另一个工厂吗?
当然南雁也是钟厂长这方的人,但她在厂里的根基浅,再加上来到后接连作为的的确确给工人谋福利。
有资格也有威信,自然是最佳人选。
骆主任又仔细交代了一番,这跟吕师傅交代的点不同。
南雁细细听着,觉得这有点像是美国大选。
象党和驴党为了争取选票,有目的的向选民做出承诺。
吕师傅说的更多的是关心工人的所思所求。
而骆主任则是从办公室斗争的角度告诉自己,该怎么去针对性的破竞争对手的局。
南雁:学废了!
她上辈子没能升职的原因找到了。
办公室斗争哪都免不了,不是技术大牛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甭想那些有的没的。
听了个头昏脑涨的南雁离开这边办公楼,看着外面蓝蓝的天空,矗立在那里的大烟囱。
想起了那首儿歌。
“师傅,我们还去食品厂工地吗?”
“去。”南雁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还要多的徒弟,总觉得自己不在陵县这段时间,老大偷偷地长个子了。
不过比之前稳重了些,骆主任狠狠夸赞了一番。
南雁还得考考他,“最近那边怎么样,你跟我说说。”
萧开山不慌不忙的说了起来,“师傅你走后我按照您之前的吩咐,过年后带着大家在这边做卫生工作,现在……”
食品厂的厂房还是原滋原味的建筑原生态,但外面已经十分干净。
厂区内已经铺设好了各种道路,虽然还没有栽种树木花卉,但留下了绿化带。
总体来说,南雁走之前安排的事情,萧开山基本上都完成了。
“我们跟市里的炼油厂谈的合作,用了有五十头猪吧。”
道路肯定要铺上一层沥青,这就得找炼油厂合作。
南雁只是大致交代了下,具体如何合作就让萧开山去找骆主任商量。
“骆主任谈下来的?”
五十头猪用来做交换,远低于市场价位。
这事骆主任特意跟南雁提及过,是萧开山去跟人谈的,一开始还被炼油厂的人拒之门外,后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倒是跟人讨价还价一番,谈出了个很不错的交易。
用骆主任的话说,“虎父无犬子,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南雁不敢居功,不过的确是有心考教徒弟一番。
“我跟骆主任仔细打听了,得了他的许可后去跟炼油厂谈的。”
南雁很满意这个回答,一个项目成功与否往往不是一个人的功劳。
起码萧开山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
“怎么谈的,跟我说说看,我也学习学习。”
萧开山有些不太好意思,“师傅还用跟我学习?”他可是听褚厂长说了的,师傅用极小的代价换来了布洛芬在欧洲市场的推广。
最近制药厂那边都打算三班倒的工作来增加产能呢。
跟不上。
至于拥有三条生产线的新华制药厂更是早就实行了三班倒,要最大程度的增加产能,尽可能快的完成订单。
比起师傅的操作,自己那点实在算不了什么。
被看了一眼,萧开山这才说起了自己去炼油厂那边谈交易的事情,“……一开始还以为我是想要去厂子里当学徒工,我说我是肉联厂的他们不信,后来我拿出了咱们厂的工作证,那边打了个电话才放我进去。我去的时候正好是腊月二十八,赶上要过年,听到他们说今年过年厂子里就发一斤肉,我就想着那么大的炼油厂,待遇比咱们好多了,咋发的肉还没咱们多,就想着用肉来做交换。”
肉联厂什么最多?猪肉呗。
每年完成国家交代的生产后,有一部分是肉联厂可以自行决定的。
虽然不算多,但几十头猪完全没问题。
用猪肉换比花钱买更合算。
炼油厂压根不缺这点钱,但是马上过年他们缺肉啊。
“原本他们想要一百头猪,我觉得这个不成,反正讨价还价到最后,就是五十头猪的买卖。”
回来后萧开山还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找骆主任商量下?
后来知道骆主任的底线是七十头猪,他也松了口气,总算没把事情办砸。
“挺好。”南雁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知道审时度势充分利用现有条件,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利益,小山你这次干的很不错。”
曾经的书呆子听到这话也咧嘴笑了起来,“谢谢师傅。”
骆主任夸赞了他,过年时还特意奖励了他两斤猪肉。
但这都比不上来自师傅的肯定。
比南雁小上几岁的萧开山犹豫了一二,“师傅,咱们食品厂是不是还要再建设?”
“嗯?”
“我能不能回头来这边工地上?”萧开山想了想,“我觉得这能带给我内心的满足,我喜欢用更小的代价来做一些事情,如果能够省钱把厂区建设好,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肯定。”
“好啊。”
“我知道这个想法可能有点古怪,师傅您可能不是很赞同,但是我……”萧开山鼓起勇气看向南雁,这才想起来刚才师傅说的好像是……
好啊。
“您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南雁歪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徒弟,“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很不容易,但小山,坚持下去更难,我希望你将来遇到麻烦时,能够像今天试图说服我这样,更多一些耐心,坚持一下下,说不定转机就在下一刻呢?”
萧开山连连点头,“嗯,我会记住师傅的话。对了师傅,有件事我想跟您说一声。”
青年看向周围,食品厂这边没什么人,不怕隔墙有耳。
“我妈今天一早来找我,说昨天下午孙主任去找了龚阿姨。”
南雁眨了眨眼。
“龚阿姨是咱们厂宣传部武部长的爱人,在制药厂工作。”
南雁反应过来,“那你觉得呢?”
萧开山迟疑了下,“我也说不好,但之前孙主任和武部长一直闹的挺不愉快,忽然间去找龚阿姨,我在想是不是他们两边达成和解了?”
这话其实是他妈说的,萧开山不懂这有啥好和解的。
南雁若有所思的看向远处的家属院区,“是挺古怪的,不过怕他作甚。”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我晚上六点再更一章
◉ 049 工会主席
国家联盟都会因为利益而瓦解, 何况是人?
孙秀梅与武部长之间大概有什么交易,不过南雁也没放在心上。
即便是武部长让渡出肉联厂那些属于他的选票,那制药厂和日化厂呢?
在这方面南雁倒是不怕, 毕竟这俩人再怎么德高望重,也没办法折腾到隔壁厂区去。
不过还是得先去问问褚怀良那边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运筹帷幄, 一点都不担心呢。”
褚怀良的打趣是常态, 南雁也不着急, 等他啰嗦烦了自然会说正事。
有时候南雁也在想, 褚怀良是真能叨叨,真要是结婚他得找个耐性好的。
不然受不了他这啰嗦脾气怎么办?
“你知道章缺德去了哪里吗?”
“谁?”
褚怀良很是耐心的解释,“我的前办公室主任章天德。”
南雁反应过来, “给人取这外号, 你也怪缺德的。”
“你说什么?”
南雁迅速改口,“没, 生动形象符合他这人,对了他去了哪里?”
后续对章天德的处理南雁没再管, 好像是县里头做的决定?
反正她后来的确没再见过章天德。
“县里头做出安排,给他在矿上安排了一个工作,去了晋省。”
南雁眼皮一跳,“那还挺远的。”
不过留在陵县, 那一家子好多人也是个麻烦,真要是闹绝食什么的, 回头县里头也头疼。
倒不如安排个工作, 至于能不能受得住,那就不归县里头考虑了。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褚怀良嗤笑一声, “动动你那聪明的大脑, 龚雪梅都在拉票了, 你想要获得咱们工厂的票,是不是也得考虑下你之前‘得罪’了人?”
当初章天德直接被开除,还有几个工人从轻处理,罚款之后去了车间工作。
这些人,可是龚雪梅工作的重点。
南雁倒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倒是什么歪门邪道都出来了,干脆一人送一斤肉来获取选票得了。”
竞选的人自然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方式,但谁跟谁有点仇怨,谁跟谁玩得好,这票不就划分出来了吗?
“这里头门道多着呢,骆长松没跟你说?”
骆主任说了,但要她把重点放在制药厂和日化厂的选票上,那是她的大票仓。
谁知道她被人偷了塔呢?
作为制药厂的总工程师,南雁其实在制药厂待得时间也不算长,住在肉联厂的单身宿舍,吃在制药厂,再加上后来出长差。
日化厂那边也不太稳。
想了想,选票或许是有的,但不见得很多,人情社会嘛。
这会儿也不例外。
“怎么,这就打退堂鼓了?”
南雁的确没有百分百的信心,但被褚怀良这么一嘲笑,又有点不服输了。
“谁说的?”
褚怀良瞧她嘴硬模样忍不住摇头,“你在首都也这德行?”
跟那些部委的领导也这么吹胡子瞪眼?
他才不相信呢。
“就那么十几二十张票而已,不用管,我跟老华商量好了,让他们选你。”
他在制药厂的威信还是有的,正如同华文钊牢牢把控着日化厂一样。
这些工人要是不选南雁,那他们俩男人干脆跳河得了。
不然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咱们高总工这么大的能耐,不得想法子把她留下?”
在这件事上,褚怀良和钟厂长意见一致,南雁指不定什么时候离开,可不管什么时候走,都是出身陵县。
与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
日后说不定就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所以眼下肯定要给南雁积攒一些本钱。
她已经是制药厂的总工,在肉联厂那边也挂着车间主任的头衔,日化厂那边华文钊给安排的是技术顾问的职务。
但这些还不够,工会主席是他们最大的诚意。
“鸡零狗碎的事情你回头不用管,老华那边会给你安排人,但是必要的一些举措还是得采取。”
说白了就是要学会许诺,并且想法子践诺。
这样才能得到工人们更为真诚的用户。
“褚厂长你这样让我不好报答啊。”
“谁稀罕你报答?”褚怀良瞥了一眼,“你要真心想报答,要不再给我想想有啥能搞的?”
南雁眨了眨眼,“还真有。”
这件事南雁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巴拿马国际博览会得下半年才进行,所以暂时不用指望。
但国内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春秋两季的广交会未尝不是个好的机会。
为什么不去广交会上走走呢?
“广交会?”
褚怀良挑了挑眉头,“咱们现在的产品订单已经到安排到六月份。”
“谁让你去卖产品了?”南雁笑着道:“去跟上面商量下,咱们卖设备。”
卖设备这事褚怀良还真想过,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上面不见得能答应。”
“傻不傻,你先把这个噱头打出去,卖不卖的出去还不是看你设置什么样的门槛?咱们广交会的交易对象就那些,打个比方就是那么个小池塘,你现在把这设备拿出来,你敢说没有欧美那边的厂家过来询问?”
这下不用南雁细说,褚怀良就明白了过来。
广交会是一个平台,但这个平台还太小。
虽说有几十个国家来这里交易,但欧美那些发达国家过来的并不多。
总体来说,广交会虽然出口创汇占比重,但还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而南雁的设想,是用那些设备当诱饵,吸引欧美国家的目光。
来都来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吗?
你就不能看看其他的产品?
反正先把人吸引过来再说!
“行,我去弄下。”
南雁瞧着去打电话的褚怀良,眨眼笑了笑。
她回国那会儿,询问设备的并不少。
但这还不够,需要把这些外商汇聚起来,弄到他们的场子里才行。
广交会在四月底五月初差不多半个月到三周时间。
正好,食品厂那会儿也已经开始生产,鸭肉罐头也能从陵县抵达广州,说不定还能出口海外呢。
……
周三下午,三个厂进行了设备检修后,在日化厂这边进行了新一届的工会选举。
一千多号人参与投票,显得十分的热闹。
排成长龙的工人们在投票结束后,又回到这边运动场上坐在小马扎上等着选举结果的出来。
工会选举意义重大,县革委会那边派了人过来监督。
便是褚怀良等人也坐在那里等待着结果出来。
三个工厂的财务部的会计们飞速的进行统计,不知道写了多少个正字。
唱票过半,结果已经挺明显。
南雁的票数一骑绝尘。
远远超过了其他候选人。
孙秀梅脸上神色很挂不住,过去两年这个工会主席可真是白当了,群众基础都哪里去了?
问题在于,她连第二名都没能保住。
日化厂人多,华文钊的一番苦心安排没有白费。
他给南雁安排了个副手,厂里的老工人一向人缘好,处事也一贯公道,大家都十分信服。
一个主席三个副主席,副手们分别出自三个厂。
汪解放看着自己的票数竟然比孙秀梅还要多,彻底傻了眼。
这怎么可能?
他去年都成了厂里的笑话,恨不得缩着脖子做人,怎么可能票数超过孙主任?
然而这是事实。
唱票的统计员还不时展示大家投的选票。
压根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性。
孙秀梅的脸色十分难看。
倒是骆主任老神在在——
就你们会玩,我不会吗?
厂长人不在,可我骆长松还活着呢。
之前是为了给小高一些压力,实际上真要斗法起来,谁怕谁?
新的工会确定,踩着点过来的县革委会李主任讲了几句,勉励工会干部群体要为工人们发声。
他刚说完,孙秀梅就黑着脸离开了。
回到厂里头,气得想要摔杯子,又怕被人看了热闹。
等晚上下班回到家,这才发作起来。
“你什么意思,真巴不得我好是吧?”
她知道之前陈胜秋找了高南雁,但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进厂工作才一年出头,在厂子里待了甚至不足一年的人,凭什么跟她争?
然而这次她输的彻底,让大家伙看了热闹。
“看我丢人,你就得意了是吧?陈胜秋你要是相中那小.寡.妇,咱们离婚你跟她过……”
碎瓷声打断了孙秀梅的话,看着脚底下开花的玻璃杯,她太阳穴那里砰砰的跳,“有种你往我这里砸,不然你他娘的就是乌龟王八蛋!”
陈部长冷冷看着爱人,“你真以为没有高南雁你就能上去?看看那选票,才几个人选你?有本事怎么不在选举大会上横?行啊,我给你打开门,你站在门口喊去,愿意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
他转身要开门,被孙秀梅一把拉扯住。
她已经丢了面子,不想再把里子给丢了!
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陈胜秋叹了口气,“你把你本职工作做好,谁敢瞧不上你?何必非要搞这些有的没的?”
他扶着人起来,“之前不还说身上不舒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养养,退居二线不好吗?让他们年轻人去忙活。”
孙秀梅还是觉得委屈,“是不是老武在算计我?”
说好了把他的那部分选票给自己,可实际上压根没有!
“行了,整天看账本不累是吧还要算计过来算计过去?”陈胜秋拉着人往沙发上坐,“你就算选上又能如何,我过两个月就要调走,难不成你打算留在这跟我两地分居?”
原本还有几分恼怒的人听到这话瞪大眼睛,“定下来了?”
“别声张,不过基本上稳了。”
“去哪儿?还是武装部?”这要是调职,说什么都要往上升一升,那至少也得是地区级别的呀。
去市里总比在小县城待着好!
“说是去南边,应该是去革委会,还没定下来。”
革委会?
那就是武装部的一把手变成地区一把手?
“你怎么不早说!”孙秀梅瞪了一眼,早说的话她就不参加选举了。
费那些心思做什么?
陈胜秋无奈摇头,他早就说过,你什么时候听进去了?
安抚了老妻的情绪,陈胜秋想着今天选举的事。
老武是否得了钟胜利的指示在虚与委蛇不好说,但几个厂长都有心推高南雁上去,谁都能看得出来。
给她一个顺水人情多好。
又何必非要争这一口气呢。
形势比人强,要学会退让啊。
不过他也的确没想到高南雁能得那么多票。
工人还是喜欢给自己带来实惠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个陵县最年轻的工会主席,能够给这个千人大厂,带来些什么新变化。
可惜他要调走了,瞧不见还真有点遗憾。
南雁也在思考这事,工会主席的职责看了半天,好像就是以处理工人事务为主。
有点老娘舅的意思。
大概遇到来告状的老高家两口子,南雁可以呵呵一笑——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作者有话说:
高家:我家那闺女不听话,工会可要给俺做主呀。
南雁:你说说她咋不听话,嘻嘻。
◉ 050 羽绒服,鸭绒被?
热热闹闹的工会选举结束后, 厂里头该忙得忙。
拿一份工资三处跑的南雁很少往工会办公室去,更多的时间还是泡在了食品厂这边。
尤其是伴随着生产线的到来,安装调试, 工人招聘,一堆事情都要操心。
尽管三月的第一个周末钟厂长结束修养, 从北京回了来。
但瞧着比之前瘦了一大圈的人, 南雁可不敢让这位领导去操心这些琐事。
她年轻, 忙这些就行。
只是管理的确有点费人, 单是招人这一项就麻烦诸多。
食品厂的一些工人名额是下放到各个公社的,效仿隔壁的肉联厂有单身公寓也有家属院区,倒是不怕没住处。
但隔壁公社处理工人名额时, 似乎“有失公平”, 陆续有社员来到食品厂这边找南雁告状——
“我们大队支书把名额给了他小舅子。”
“我们家闺女好歹念完了初中,凭啥没这个资格?”
“那些知青凭什么能来厂子里工作, 我们家孩子不成?”
“……”
南雁这个工会主席倒是先来处理这边的事情了。
褚怀良来这边看热闹的时候就看到南雁送走了前来讨要说法顺带着告状的社员。
“别人看着这厂长十分风光,实际上麻烦多着呢。”
南雁喝了口水, 刚才光顾着招待人了,她都没顾得上喝水。
“你们红武公社怎么样?”
“每个公社下放二十个名额,剩下不到一百个名额是面向县里。”
确切的说是这八十七个招工名额。
对此南雁制定了详细的招工要求,优先安排烈士家属以及退伍战士。
当然县里头一般也会对这类人群有安排, 所以只占用了不到十个名额。
剩下的名额拿出五十个来,招聘县里那些还没有落实工作的高中生和初中毕业生。
再剩下的, 则是面向陵县的知青。
外省远地过来插队的知青, 如果想要在陵县落实工作,那我们提供工作岗位。
偌大的陵县, 何止这二三十个知青?
就红武公社都不止!
一开始骆主任还担心这部分名额会浪费——
来自大城市的知青不见得能瞧上陵县这种小地方。
人家盼望着有份工作, 那是回家乡落实工作, 而不是在你这小县城。
但这些名额并不够用。
显然骆主任在工厂里待久了,不知道乡下干农活有多累。
能回城的知青早就回去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家中没什么门路。
近在眼前的工作机会好过遥遥无期的回城何止一星半点?
报名人数太多,最后还是进行了一个小考试,筛选出了这些。
当然,食品厂的知青远不止这不到三十人。
毕竟南雁这边还下放给每个公社的二十个工人名额,不少公社都留了几个工作岗位给表现突出的知青。
当作奖励。
你表现的好,咱们公社不亏待你。
红武公社直接拿出五个名额来,属于最大方的那一波。
要不是马书记和赵留真在公社威信高,也没有给自家亲属谋福利,把剩下的十五个工作名额分给了村里念了高中的娃儿。
或许也会闹出一些事情来。
但并不是所有公社都能学马书记他们,有大公无私的也有私心重的。
这就给南雁的工作增添了一些麻烦,让褚怀良直接看了热闹。
“你为什么不干脆树立一个标准?”
“嗯?”
“我看你们红武公社做得就很挺好,让公社里那些念了高中的来上班,这也是告诉村民们,读书有用。”
事实上也不用红武公社,但是南雁拿出五十个名额来招县里的高中生,用意就已经十分明确。
为什么不把这个标准明确了呢?
“因为标准一旦明确,公社的人都会来找我的麻烦。”
褚怀良:“你现在没被找麻烦吗?”
“那不一样。”南雁把这一搪瓷缸子的水灌了下去,觉得自己的胃都被塞满了,“现在只是向我抱怨,他们归根结底是对公社的干部不满。”
可现在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之间犹如隔着一条鸿沟,乡下老百姓很难跨越,也不敢直接找到公社那里去,只能找自己发发牢骚。
褚怀良搞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有责任整合群众意见,再反过来给公社施压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不然耽误了生产,你说这责任公社那边扛得起吗?”
前来反映情况的社员并没有什么威胁生产正常运行的话,但不妨碍南雁用这个来跟公社反应情况嘛。
鲁迅先生说过,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①
南雁利用的就是大家的这份心思。
她不想还没开始生产就折腾出一堆事来,索性没制定标准,让公社各展神通。
若是公社能达成一致意见,做出最合适的决定自然再好不过。
但如果公社处事不公,那南雁就利用群众意见倒逼公社。
没有哪个公社干部能承担得起这责任。
这时候南雁再制定相关标准,即便社员还有意见,但反应绝不会那么强烈。
褚怀良听得啧啧一叹,“亏得我还担心你处理不来,倒是我想多了。”
这人的鬼点子多得是。
自己算是白担心了。
“读书从来不是没用处的,起码现在很有用处。”
南雁挨个给公社那边打电话,通知一起开个会。
省食品厂、陵县肉联厂、陵县各公社都投资参观建设陵县食品厂。
出资比例而言,肉联厂占大头。
省里将管理的事交由钟厂长来处理,钟厂长虽然从首都回来,但依旧还处于半修养状态,前些天不少人去拜访都吃了闭门羹——
静养。
静养的人今天倒是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当初骑着自行车满陵县跑,各处做工作的人这会儿脸上都没多少肉,看着的确憔悴许多。
与他说话的南雁眉宇间也带着些解不开的愁思一般。
“等过两天生产安排上,步入正轨后我出去一趟,您盯着家里头就行。”
钟厂长看着清瘦许多的南雁,不免有些心疼。
年纪轻轻的能有担当是好事,但担当太多他可不心疼吗?
这要是自家孩子,为人父母的是骄傲之余恨不得能给她天天补营养。
然而这个本该是孩子的孩子如今还带着好几个徒弟呢。
“也不用你亲自跑这一趟。”
“该去的还得去,就当是长长见识了,现在多跑点将来就少走些弯路。”
两人正说着,公社里的一把手也陆续到齐。
钟厂长主持会议,“……我身体不太好,就听听你们说,具体的小高你来跟各位书记商量。”
戏台子都搭好了,要是还唱不好这出戏,只能说南雁没扮演好主角。
“我年轻说话直,要是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各位书记主任尽管指出来,就当我是自家孩子,该说的说该骂的骂,不用客气。”
这话听得马书记心底里直乐呵。
场面话都说足了,但谁敢真的把她当孩子看呀。
傻子才这么着。
正想着,南雁已经说了起来,“……咱们食品厂的竣工,离不开各位的鼎力支持,往后还要各个公社好好养鸭子给食品厂供货,回头咱们的采购员也到位,我会好好培训采购员,省得往后跟各位打交道时再不周到。”
“当然。”她话锋一转,“咱们今天说的事情和采购还没什么关系,之前我依照我们厂长与大家的约定,把工人名额下放到各个公社,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公社里的群众意见很大,这些天我也没忙别的,整天接待来厂里头反映情况的群众了。”
马书记听得眼皮一跳,扫了眼四周,其他公社的一把手们脸上神色复杂的很。
“有的说这些工作岗位直接被公社的干部给瓜分了,有的说自家孩子明明也是高中毕业,为啥连个工作都捞不到,我也知道这每个公社二十个工作岗位是少了点,但咱们食品厂一期工程就这么大,你想要多招工人那也是养闲人。”
南雁的长篇大论让钟厂长微微眯起眼睛。
好钢用在刀刃上,食品厂需要多少人,怎么招工都是有定数的。
养闲人那纯属浪费。
为难之处说了,顺带着又抛出了新的诱饵。
不得不说这小同志很会画大饼,这话一说公社里的领导们交头接耳起来——
有一期工程,那是不是就有二期工程?
二期工程要再招工?
南雁倒没着急让会议室安静下来,她看着议论纷纷的公社领导们,等着他们安静下来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说实在话,咱们可以发展的机会多得是,日后也需要更多的工人,但都跟这次似的,紧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让群众意见多……虽说我年轻,但丑话也得说在前面,这么下去下次招工我可没办法再考虑公社这边,县里头等待就业的年轻人多得是,真不缺人。”
中国什么时候缺人了?
缺的是顶级人才。
但工厂里的工人可从不缺。
甚至人太多了,城市青年都要下乡去地里头找吃的。
南雁这话让几个公社一把手着了急,谁做了什么心里都清楚,没直接点名那是给面子。
但开口岂不是做贼心虚?
好在公社里有自己人,马书记开口说话,“没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大家也都是头一次经历这事不知道咋处理,要不南雁你给制定个方案,咱们按照你给的方案来招工,这样大家也都信服,社员们也没啥意见。”
“是啊,小高同志你跟大家伙又没利益纠纷,要不你来弄个招工方案?”
谁都不想得罪工厂这边。
年轻人说话直,不给人留面子,年纪大的说话难道就委婉吗?
遇到个脾气火爆的,更难听的等着他们呢。
这才哪到哪?
现在是第一次招工,那么多人盯着呢,往后要是招工次数多了,他们也还有机会安排人。
倒也没必要在这一时半会的现了眼。
南雁等的就是这话,但她也没着急应下,脸上带着几分为难,“这是公社的事务,我来安排不合适,回头再被人说三道四,说我手伸得太长……”
“谁要敢这么说,我第一个不同意!”红星公社的书记站起身来,“没规矩不成方圆,咱们这招工也得有标准,小高你尽量的多费心,拟定一个咱们能给社员们交代的方案,这样咱们都省心。”
“南雁你就费费心,你见识多还去首都见过中央的领导,咱们大家都信服。”马书记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其他人一懵——
见过中央的领导?
哪位。
他们咋不知道呢。
这可是大事啊,咋一点风声都没有?
马书记一句话让南雁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有胆子大的问了起来,倒是把这会议给带偏了几分。
始作俑者却十分淡定,有时候就得拿中央的领导出来吓唬吓唬人,省得这一帮人还真成了土霸王。
事实证明这一招也好用,公社的领导们这会儿更信服了!
这可是见过总理的人,有见识着呢。
跟他们不一样。
南雁接受了大家的委托——
下次再有机会见到总理又或者主席时,替大家问好。
这才不紧不慢的回归到正题上,“其实咱们食品厂能够建立,除了得到省里和大家的支持外,也跟一件事有关,那就是学习。我知道这几年公社里的学校都半停课状态,但是大家想没有那些有知识文化的工程师、技术员来出谋划策,咱们的生产工艺能落实下来?生产线能造出来?”
“我年轻,这话本不该我来说,但是读书学□□归是没错的,当然这学习也得学对了路线,不然那知识再多也没用。”南雁顿了顿,“所以我的想法是先紧着公社里的那些高中生初中生来,读了那么多书让他们去种地,那不是浪费吗?也不用怕村里就少了个壮劳力,咱们把这食品厂搞起来,每年分红总比他们种地创造的价值多。”
她跟公社里的干部们算起了账。
这些公社一把手让他们当会计不见得能把每笔账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年底还要汇总公社账目的人哪还不懂这些数字的含义?
多管齐下,这场会议的目的达到。
散会时,南雁没有规划具体的招工要求,但给出了大致方向,剩下的就靠这些公社领导们去把握了。
一群人也没着急走,想着再私底下跟南雁讨论讨论,把这个招工规则给弄出来。
公社里多少中学生,最近都在忙活什么,他们一清二楚。
南雁耐性十分好,一个个的跟他们讨论,等着把人送走已经是半下午的事情了。
钟厂长指了指那已经凉透了的馒头,“先吃口垫垫肚子,女同志也要知道照顾自己。”
说起旁人来一套套的,咋就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呢?
南雁这会儿是口干舌燥。
从暖水瓶倒了杯水,小口小口的润着嘴唇和嗓子。
“这种老东西,平日里吆五喝六惯了,难得今天都能低下头。”
整日里念叨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人,今天可算消停了点。
南雁笑着吃了口凉馒头,白面馒头甜丝丝的,嘴里头似乎都是麦芽糖的味道。
“他们其实也没啥坏心眼,真要是坏到骨子里的人,就算是戳破脸皮人家都能装不知道。”
钟厂长何尝不明白,“下次也不用这么弯弯绕绕的,有什么直接说就行。”
“那也不成,那么大年纪的人,比我爸年纪都大,我直接说下了他们脸,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能高兴?”倒不是南雁非要这么折腾,但也得考虑到这些老同志的自尊心。
毕竟人家当公社干部都那么多年了,哪能真把人当孙子。
外婆说过,教师是权威者,但也要考虑学生的自尊心。
哪怕是为了学生好,也不能张口闭口“我是为你好”,然后一通教训。
何况她本身就是小辈,目前在食品厂也是代钟厂长行事,哪能真的上位者姿态对人呢。
钟厂长听话只是看着南雁笑,没有狐假虎威,办事一如既往的耐心。
年纪轻轻就能这么沉得住气,可真是太难得了。
只是南雁如今却又败在了太年轻上,但凡是跟褚怀良差不多的年龄,这会儿早就被调走。
留下来对厂里是好事一桩,只是稍稍耽误了她的前程。
“吃两口就行了,走,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南雁迅速把馒头收起来,“您还有钱?”
“请你吃饭的钱还是有的。”钟厂长瞪了一眼,“我要是都吃不起饭,那全中国还有几个能填饱肚子的?”
“说得对,你看我就是太年轻了都不会说话,还得厂长您好好教我。”南雁一本正经,“所以你得好好养身体,长命百岁才行。不然往后我闯了祸,都没人捞我。”
钟厂长听到这话愣了下,才知道自己被这小丫头挖了坑。
“你呀!”
南雁把馒头用油纸包上,端着水杯往外去,“走啦走啦,再不吃饭身体就要罢工了。”
欢快的声音让老厂长哭笑不得,说她稳重又总会时不时的皮一下。
恨不得时刻提醒你“我还是个孩子呢”。
真是拿她没办法。
……
三月下旬,肉联厂的新邻居食品厂开始正式生产运营。
从公社里拉来的鸭子进入屠宰车间,被宰杀后的鸭子先是放血,等着放血差不多又被丢到热水里。
这个热水温度不算特别高,七十来度。
浸泡差不多有三分钟,负责拔毛的工人开始湿拔鸭绒。
工人们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多这么一道工序,关键是还要区分开鸭绒和鸭毛。
鸭毛浑身都是,鸭绒则是长在鸭子的腹部,就那么一小块。
但工厂有安排设置了这个岗位,他们认真完成工作就是。
至于这些鸭毛鸭绒到底有什么用途,那和他们没关系。
很快这些被堆成了小山的鸭毛和鸭绒就被林建国拉走了——
这是他伯母和他媳妇交代的事情,林建国哪能不干呀?
好在他们村距离县里不太远,现在没下雨路也好走,来回十里路加上装车什么的,他一天能跑个四五趟不成问题。
就是不知道这些鸭毛、鸭绒什么的,真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有没有用,你身上穿的衣服没跟你说?”
林建国登时悻悻,别说他媳妇手巧,做的这鸭绒服可真好,又轻快又暖和,之前他拿了一件去黑市卖,卖了一百多块呢。
只不过鸭毛过了水多少有点腥,又要烘干还要消毒挺麻烦的。
但桂花说这是她的事业,她愿意折腾就折腾吧,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二伯母一起吗?
前段时间刚收拾出来的棚子里,张桂花正在收拾这些刚弄来的鸭毛和鸭绒。
头两天南雁不知道怎么搞来了一件进口的鸭绒服,张桂花不是很懂上面都写着什么,好在林蓉和高北辰看得懂,查字典给她一句句的分析解释。
什么含绒量、重量、面料都翻译了过来。
就是她见识少,也不知道啥是聚酯纤维。
先不管这个,等南雁回来再说也不迟。
现在先把这些鸭毛、鸭绒处理好。
面料的事情,回头再说也不迟。
南雁倒是知道什么是聚酯纤维,就涤纶,再说个通俗易懂的名字——的确良。
但别说小县城,就算去市里也不见得能找到那么多涤纶面料。
国内的确有的确良衬衫,但那都是用进口的涤纶原材料生产的,量很少。
四三方案引进成套化纤设备,这才算有了将石油转化为化纤的生产技术,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有了国产的化纤原料。
南雁想了想,“这个你先别着急,我回去看看能不能弄一下。”
她凭空弄不来聚酯纤维面料,不过倒是可以做一些实验。
当然这事南雁自己搞不来,还得找化工方面的专家才行。
褚怀良就知道南雁找他没好事,“你的意思是,想要在棉布上做一层树脂涂层?”
“对,技术上应该能做的到?”
“不知道。”褚怀良说的是实话,他真不知道。
能不能做的到不是一句话的事,得做实验才行,“你搞这个做什么?”
“废物利用啊,我家里人最近在搞鸭毛鸭绒想要做衣服。”
这几个字有点耳熟,毕竟猪胆、猪胰子也是废物,利用好了创造的价值那可海了去了。
“羽绒服?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朝鲜战场上美军好像就有睡袋和鸭绒被什么的。”
褚怀良仔细想了下,“哦,这还是老钟说的,他去那边打过仗!”
鸭绒被!
南雁怎么就忘了这个呢。
其实不见得非要做羽绒服嘛。
但是做鸭绒被的话,被面用什么面料?
褚怀良瞧着沉思的人,“我觉得有个面料肯定行。”
“什么?”
“丝绸。”
不得不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褚怀良这还真不是乱说。
丝绸受到欢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国内现在出口创汇的纺织品中就有丝绸,可比棉布价值高多了。
丝绸鸭绒被。
想想就很贵啊。
南雁想起了同样很贵的蚕丝被。
“那要不去苏州那边一趟?”那边有好些个大的国营丝绸厂,说不定真能联合起来搞上一波呢?
南雁觉得这事倒是可行。
甚至可以说宜早不宜迟。
依照她原本的计划,是想要让这羽绒服跟着鸭肉罐头一起去广交会,看看能不能找找订单什么的。
但比起国外的聚酯纤维面料,现在国内在面料方面的确赶不上。
虽说有进口的化纤原料,但那些原本就是服务于国民,给大家丰富一些服装,南雁没那个脸把这些面料给抢走。
倒不如另辟蹊径,看看能不能把鸭毛鸭绒和丝绸联系在一起,要是真能搞出点东西来,这是一个多赢局面嘛。
“你不本来就打算去高邮金华一趟,顺带着过去看看呗。”褚怀良倒是没什么意见,“其实可以先用棉布做一套,让我先试试,我可以帮你提提意见嘛。”
南雁还不知道褚怀良在想什么?
不过倒也不是不行,丝绸、纯棉都试试,哪个效果好就用哪个。
反正不同面料也可以有不同的消费群体嘛。
南雁没再回村里,打电话到公社那边,正好赵留真就在公社大院,接到电话后连忙应下,“行行行,就是辛苦你还得跑这趟。”
“没事,赵主任你们先弄着,咱们多做点尝试,看哪个效果好留下哪个。”
纯棉面料的鸭绒被含绒量在50%左右,在南雁离开陵县的第二天就被刘焕金送到了制药厂。
褚怀良还挺不好意思的,自己随口一句就让人这么赶工,搞得他跟资本家似的。
“要不我请婶子你吃个饭?”
“不用不用,南雁说褚厂长你帮了她很多忙,论理说该是我请你吃饭才是,不过鸭棚那边还得忙,等忙活完这阵子,我回头给您下帖子,再正式请您吃饭。”
褚怀良瞧着离开的人,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她跟亲爹妈不亲近,反倒是乐意在婆婆家待着了。
血缘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很重要,但对高南雁而言,自己舒服才是最要紧的。
别的不说,刘焕金就挺让人舒服。
抱着这一床不算太重的棉被,褚怀良回家去。
晚上的时候,鼻孔里再度飞进去一根绒毛的褚厂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后,彻底睡不着了。
难怪高南雁答应的那么爽快,这是故意在收拾自己呢。
行,研究还不成吗?
看能不能在棉布表面增加一层高分子树脂涂层,不说防水什么的,起码能把这些绒毛挡住。
不然这被子轻巧不压人不假,但是翻个身绒毛就往鼻子里钻算什么回事?
南雁这次去苏州不是单独出行,钟厂长担心她人生地不熟在那边不方便行事,陪着她一块过去。
“您老家是这边的?”
“那倒也不是,不过我爱人出生在杭州。”
算是地主家的小姐出身。
但刚出生没多久家里就被败光了,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后来划分农村阶级时,还是个贫农呢。
说是穷,但是家里头老一辈死的时候还是给留下了一罐金条。
“抗美援朝那会儿,她把金条给捐了,为了这还把她那抽大烟的爹给气死了。”说到过去的事情,钟厂长不自觉地带着几分笑意。
“她爹死之前说,那一坛子金条是他闺女交的投名状,坏老头想法子破坏她名声呢。”
南雁听得兴趣盎然,“那她怎么跟厂长你认识的?”
“她自告奋勇要去前线当护士,就这么认识了,后来组织上给我们说和,就在一起了,不过也是苦了她四处跟我跑,从50年底离开家乡,十多年没再回去过。”
南雁听到这话神色有几分黯淡。
“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活下去,把她那一份也活下去。”
看着给自己加油鼓劲的人,南雁点头,“嗯,多替她看看这世界,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钟厂长看了看车窗外,“你呢,跟我说说你跟林业的事情?”
其实他没问过,但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南雁倒是也不怕说,记忆再加上那些书信,足够她应付很多人。
只是她说起这些旧事时,仿佛一个局外人。
便是南雁自己都觉得如此。
“我还年轻总要有自己的生活,林业他爸妈也经常劝我,别总想着背负着林业的期待活下去,自己过好了比什么都强。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厂长你觉得呢?”
钟厂长最近的确修养的还算可以,陈胜秋很快就要调走,孙秀梅届时也会跟着一块离开,这会子也不再折腾,还一改往日作风最近在给厂里安排新的财务部接班人。
厂里头事少,里面有骆长松盯着,外面有南雁,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本瘦削的人最近脸上又饱满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甚至比南雁这个没病没灾的年轻人都要好。
但气色只是一方面罢了。
钟厂长从南雁的眼里头看到了闪烁着的星光。
不,那比星光还要灿烂,仿佛太阳在灼灼燃烧。
作者有话说:
①鲁迅先生的《无声的中国》
燃烧燃烧燃烧,用我的生命燃烧。
我想起了《哑巴新娘》,那会儿苦情剧好流行啊。
晚上六点第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