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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56 鸭绒被订单

    广交会的第一个交易日, 孙副部一改原本计划,将请客的地点定在了广州城的西餐厅。

    照顾这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寻找南雁的英国药剂师。

    亚当斯有机会, 他本可以将布洛芬的专利独家占有,从此躺在舒服的大床上香车美人好酒度过余生。

    然而他只是从布茨药厂那里象征性的收了一点专利费用, 然后将布洛芬的工艺公之于众。

    布茨药厂与其说是买了专利, 倒不如说是买了一个提前期, 两个月的提前期罢了。

    “我在英国的药店, 看到了你们国家出口的布洛芬,比布茨药厂的还要便宜一些。”

    本地的药厂不需要长途海运的跋涉,更不需要缴纳关税, 竟然比外国来的药品还要贵上许多。

    这并不科学。

    作为一个药剂师, 在发明布洛芬之前,亚当斯曾不止一次的以身试药。

    动物实验固然有用, 但用在人身上显然更合适。

    他试过中国制造的布洛芬,药物作用来的更快一些。

    止疼、退热的基本功效都有。

    而且在价钱上更为划算。

    他想中国方面肯定是对布洛芬的加工制造工艺进行了研究升级, 这对于一个药剂师而言,有着绝对的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

    这也是他前来广州的原因。

    南雁十分坦白,“其实我并没有参与到这个工程之中,不过我们的确是想法子削减了制药成本。”

    降低成本很重要。

    对于药企而言这意味着盈利会变多, 而对普通的病患来说,他们所承受的经济压力也会小很多。

    “我对你们国家并不熟悉, 但我很高兴你们能够想法子降低它的成本。”

    他之所以没有将这一发现发明申请专利, 是因为不想让更多饱受疼痛困扰的人,还要忍受钱包变瘪的痛苦。

    尽管他对中国压根都不熟悉, 但他还是感谢, 感谢这个国家所做出的努力, 让更多的世界人民受惠于此。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世界大同从来都是我们的追求。”

    司职翻译的孙副部想了想,用了其他的话做替代。

    一同作陪的谭凯歌这顿西餐吃的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他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在工业部工作多年虽然这些年疏于学习英语,但也听得懂。

    且不说小高同志跟这位外国药剂师相谈甚欢,单说孙副部为她翻译这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进入外交部工作之前,还为主席做了一阵子翻译。

    尤其是帮忙翻译一些外文著作。

    小高这待遇,可真是没得说。

    不过人年纪轻轻也真会说话——

    世界大同从来都是我们的追求。

    瞧瞧,把全人类解放事业说的多么的动听。

    人家的二十来说,怎么就把他拍死了呢?

    亚当斯第一次来中国,当然并不是单独过来。

    布茨药厂那边也来了人,他们对布洛芬的生产工艺十分感兴趣,出手也十分阔绰。

    想要购买专利。

    作为外贸部在这次广交会上主持工作的人,孙副部拍板定下了第一条布洛芬生产线的交易。

    当然作为交易的附加条件,中国则是从布茨药厂这边引进几条产能落后的其他药物生产线。

    价钱不高,基本上相当于赠送。

    褚怀良觉得这买卖多多少少有点亏,“都要被淘汰了,引进这个干嘛?”

    最近不是在跟法国那边谈合作吗?直接从法国那边引进一些更新的生产设备不是更好?

    “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引进让咱们的工程师拆了呗。”

    褚怀良反应过来,“拆了再组装?”

    “拆了搞新的。”

    二战之后,欧美都在迅速发展。

    投降有点快的法国在战争中受到的伤害相对较小,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再加上这些年来有戴高乐掌舵,发展很快。

    当然其他欧洲国家发展也相当不错。

    但即便是到五十年后,这个世界上依旧存在着极大的贫富差距,不止是一国百姓之间,国与国之间的贫富差距也大到可怕。

    对于布茨药厂来说,产能落后的生产线,对南雁而言不算太落后,这又不是什么高精尖的科级军工研究,不需要走在时代前沿。

    稍微花点钱把这些生产线拆解搞明白了,其实也不赖。

    工业部的谭凯歌同志不是很雀跃吗?

    人家比她懂这其中的关键。

    说白了,当初美苏冲进柏林,一个抢人一个抢设备,苏联不就是把机器设备拆解后再制造吗?

    在搞不到人的前提下,搞设备是实实在在的最优解。

    褚怀良拧了下眉头,“但是这些机械设备,他们又不可能派工程师来,咱们机械厂的工程师怕是搞不定这个。”

    “这就得让机械部想法子了。”办法也不是没有,中国一贯是集中力量办大事。

    找研究相关的专家,甚至不相关也不要紧,专家们的学习能力强,说不定能触类旁通直接搞定呢?

    总之方法总比困难多。

    南雁是积极的乐观主义者。

    “对了,你们那边怎么样,郭厂长总不至于把你赶回来吧?”

    虽然棉鸭绒被和丝绸鸭绒被的确存在一丢丢的竞争关系,但面向的群体不太重合,应该不会挨打。

    再说,这俩人之前都快异父异母亲兄弟了,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反目吧?

    “想什么呢,我人缘好得很。”褚怀良瞪了一眼,“回头跟省纺织厂打报告吧,我觉得咱们县被服厂的确小了点,回头可以扩大生产规模。”

    棉布面料的鸭绒被拿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订单。

    欧洲过来的一个厂商看中了这一商机,大概是因为女性的缘故,心思更为细腻,对于质地柔软更为亲肤的棉布十分好感。

    现在是四月底,约定了九月底到货。除去海上运输的一个多月时间,他们还有将近四个月时间。

    现在盖新厂房有点来不及。

    但陵县被服厂的老车间凑合用用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鸭毛鸭绒处理时要做好消杀工作,不然产品质量问题很容易引起国际纠纷呢。

    “多大的订单?”南雁忍不住问了句,她小小的猜测了下,“五百?”

    这个小心惹得褚怀良侧目,“五百条被子也好意思说出口?不过也不多了,就三千条,马马虎虎。”

    但价格还是很可以的,六十英镑的单价其实也不错,超出褚怀良原本预期。

    虽然知道人家到了英国卖出的价钱不止六十英镑,但只要有足够的利润空间就好,其他的不能想那么多。

    南雁觉得也还行,本来嘛那些鸭绒鸭毛也没啥用处,现在能做鸭绒被来挣钱已经很废物利用了。

    国内的人工毕竟不值钱,六十英镑的鸭绒被其实成本也就十分之一。

    利润空间很大,很不错。

    “对了,郭厂长那边怎么样?”

    “他那卖的更贵。”

    那可是丝绸。

    价钱都一开头的三位数,要不是条件不允许,褚怀良觉得陵县都可以搞个丝绸厂,可太赚钱了。

    “对了,这被服厂你打算怎么弄?”这事他还没具体说,毕竟一开始搞这个的是人家红武公社的俩农村妇女。

    过河拆桥不好,但是让她们在村子里搞这个似乎也不合适。

    究竟是联合陵县的被服厂一起弄呢,还是以公社的名义来折腾,这就成了个问题。

    人不免有私心,褚怀良也不例外。

    他寻思着南雁折腾了不少,但实际好处也没捞到。

    家里头固然没什么怨言。

    但总不能让人一味付出。

    他想着可以搞一下公社为主的集体经济。

    至于和被服厂合作的事情,马上进入夏天被服厂进入淡季。

    租用一下厂子什么的也不是不行,实在不行让县里或者市里说一声就是,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南雁听得直乐呵,“你倒是还挺会为人着想。”

    “虽说人的私心很可怕,但人非圣贤,哪能什么事情都秉公处理?”

    褚怀良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南雁决定让刘焕金她们自己决定。

    红武公社搞这个不是不行,但也有不少的麻烦。

    接到广州来的电话,刘焕金还有点懵,“咱们自己弄的话,那能弄好吗?”

    她觉得不太好弄,她跟桂花两个人忙活着,累死累活的。

    “现在这些就挺好的,人家外国客商很满意。”南雁觉得刘焕金少了点自信,“其实咱们自己也能弄得好,县里的被服厂是有经验,但还不是没拿到这订单?妈你帮我看看赵主任在不在,我想跟赵主任商量下这事。”

    赵留真在,听说了这事后倒是十分干脆,“不听你妈的,她这人胆子小怕事。要我说咱们就自己搞,这是你妈跟桂花发现的商机,干嘛要白白交给县里?回头就算被服厂多安排了几个岗位又如何,指不定背后还说咱们乡下女人没见识呢。回头我组织公社的女人们来弄这个。你放心好了,到时候肯定标准化流程,干净卫生不出国际纠纷。”

    干嘛要便宜县里的被服厂?

    赵留真有她的想法,公社先弄一下,让社员们见到钱。

    把这公社的事业做大做强,指不定日后还能把县里的被服厂给合并了呢。

    才不要给人作嫁衣裳。

    作者有话说:

    三更啦

    ◉ 057 被当流氓抓了

    点子是南雁提出的, 鸭绒被是褚怀良协助刘焕金她们做出来的。

    主意则是赵留真这个妇女主任拿的。

    刘焕金真当不了这个家,在自家当然没问题,但是离开家里她还真说了不算。

    赵留真当机立断, 张桂花也支持的很。

    就是,为啥不自己干呢?

    没有县被服厂帮忙, 她们不也做出了鸭绒被?

    所以干嘛非要往县被服厂那里凑。

    三人会议两人意见一致, 刘焕金也没再坚持什么, 就是觉得这事还有点如梦似幻, 回到家还有点心神恍惚,险些撞到门框上。

    晚饭吃的是面条,掐了一把小青菜, 又用猪油煎了三个鸡蛋, 细白的面条,金黄的蛋、青翠的小油菜。

    林蓉看着明显不对劲的母亲, 拉着她爸看热闹,“爸, 你看我妈。”

    最近又在灌溉,林广田还挺忙。

    一抬头看到媳妇竟然把筷子往鼻子那边戳,敲了下看热闹的闺女,林广田连忙拦住媳妇, “这是咋了?”

    刘焕金看着一脸关切的男人,想起了南雁电话里说的事情, “南雁说想要我们弄个被服厂, 先做鸭绒被,那个小褚厂长给我们弄来了订单。”

    林蓉瞪大了眼睛, “褚厂长这么厉害的吗?多少订单啊, 一百吗?”

    在林蓉眼里, 一百床被子的订单已经很大了。

    刘焕金摇头。

    “那是五十?”

    其实五十也不少。

    不知道鸭绒被什么价,可能比羽绒服要贵一些?

    按照一百块一床算的话,那五十床鸭绒被也有五千块呢。

    五千块,好多钱!

    刘焕金再度摇头,“你嫂子说今天谈下来了三千,可能回头还会有。”

    “三千!”林蓉傻眼了,“这么多!”

    倒是林广田很快就意识到,三千太多了。

    “就你跟建国他媳妇,你们能弄得过来?”

    虽说乡下女人纳被子都是一把好手,可是三千床被子也太多了。

    这又跟棉被不一样,这些鸭毛鸭绒四处飘,固定住并不容易。

    纳一床被子花费的时间比棉被耗时多得多。

    “弄不过来,所以赵主任说要发动全公社的娘们一起来弄,她明天就去县里可能还要去市里一趟,要去弄点机器,好像说要杀菌消毒什么的,等着南雁他们回来,就正式开工。”

    这事太快了,桂花和赵主任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立刻马上把这事给定下来。

    太快了。

    虽然刘焕金一直觉得女人家应该有工作,有点属于自己的事业。

    但当这事业真的劈头盖脸冲自己砸过来的时候,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好事呀妈,回头我还可以去给你们帮忙!”林蓉绕到刘焕金身后,抱住她妈,“赵婶子说得对,咱们公社就该有自己的产业,谁说只能乡下人进城工作,等回头咱们被服厂做起来,让城里的女人来咱们乡下干活挣钱!”

    林广田嘴笨,觉得闺女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只知道附和女儿,“蓉蓉说得对。”

    说的可真是太对了。

    谁说乡下人必须得进城干活找个铁饭碗?

    国家分明也在鼓励公社搞集体经济,他们红武公社的契机说不定就在这些鸭子身上呢。

    同样热闹的还有张桂花林建国两口子,和刘焕金的忧心忡忡不同,张桂花对未来充满希望,“赵主任铁了心要把这事做成,那就肯定能做成。再不济还有南雁呢,你看她做什么都能成功,她觉得这被服厂能做,那就肯定能做。”

    林建国十分同意,“这个小嫂子能耐着呢。”

    “那可不是,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能干多了。今天是你二大娘和赵主任接的电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订单,这订单多了需要的鸭毛鸭绒也多,要不你最近辛苦点,就别管地里的工分了,先把食品厂的那些鸭毛鸭绒给我拉回来。”

    南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广州回来,人回不来没处理好的棉布,没办法做被子。

    但是她们可以先把这些鸭绒鸭毛处理好嘛。

    谁家做棉被不先弹好棉花放着?

    这叫有备无患。

    “那你们就一个小棚子怕是不够用吧?”

    “不够用,回头跟赵主任说声,看能不能找几个民兵再给盖几间房子。”

    公社里的产业,让赵留真去找刘四和这个人武部长,他们这些公社干部好说话。

    “成。”看张桂花抬脚出来,“水凉了?多泡会儿呗。”

    热水泡脚解乏。

    “再泡都能炖汤喝了。”也不知道林建国从哪里听说的土方,找老孙头要了一把草药每天给她泡热水脚。

    不过味道倒是挺好闻,“你回头去问问芳芳,要不要来我们这干活。”

    林建国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她嫂子喊她,她敢不来。”

    “林建国你又皮痒了是吧?我是母老虎啊这么吓人?”张桂花叹了口气,“你爸妈啥人你又不知道,就苦了她们姐俩。”

    姐妹俩一个比林蓉大一个比林蓉小,瞧瞧林蓉想上学就上学,平日里有南雁这个嫂子宠着,南雁不在家高家那小子就帮忙给林蓉干活。

    再看看芳芳和翠翠姐俩,整天有干不完的话,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没对比就没伤害。

    就林建国爹娘那性子,指不定回头就把闺女给卖了呢。

    张桂花不愿意跟公婆多来往,平日里见到也能装看不到,但俩小姑娘是无辜的。

    她想要帮一帮。

    “哪能啊。”林建国嬉皮笑脸的端起洗脚水,“咱们桂花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来救我这个糙汉子呢。”

    “呸,油嘴滑舌的,我怎么就相中了你?”

    哗啦的水声响起,林建国捞了一把水洗了脸和手,湿漉漉的进来,“我只对你油嘴滑舌,要是跟别的女人胡说八道,你回头撕烂我的嘴。”

    张桂花瞪了一眼,“那可记住你说的话,不然我可真饶不了你。”

    她记性好着呢,别想着回头糊弄她。

    她可不吃这一套。

    ……

    南雁从广州回来已经是五月份的事情。

    但火车途径陵县时并没有下车,而是直接往省城去。

    除了要去省城补领她的省劳模奖状外,就是要去省纺织厂,跟纺织厂那边谈一下合作的事情。

    陵县没有纺织厂,市里的纺织厂大概也可以,但褚怀良的堂姐褚红艳同志跟市纺织厂的厂长有过节。

    褚怀良不想让他姐心烦,索性绕过市里的纺织厂。

    南雁倒也没多问,只是从车上下来时,整个人都不太好。

    坐火车坐久了也难受啊。

    这种情绪在看到火车站的全貌后,缓解了几分。

    褚怀良也留意到南雁的变化,刚才还一副死了爹的模样,这会儿……

    “听说是咱们亚洲最大的火车站,一个德国建筑师的作品。”

    南雁倒是知道一些,德国著名建筑师赫尔曼·舍费尔的作品。

    尽管建造这个车站起源于列强对中国的瓜分,但这个带着日耳曼风情的哥特式建筑物的确好看。

    算是省城的地标式建筑。

    “可惜后来拆了。”

    褚怀良没听清楚,“什么?”

    可惜什么?

    “没什么。”南雁笑了笑,她记得这个老火车站是九十年代拆除的,还有二十年时间呢。

    说不定将来也可以不拆除。

    南雁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矗立在那里的建筑物。

    上辈子只是在网上看到过。

    土包子如她多看了好几眼,可惜没相机不然说什么都要拍几张照片留念。

    褚怀良来省城的次数多,虽说每次都会被这欧式建筑所惊艳,但已经是个老手,“请你吃点好东西。”

    褚怀良带着人七绕八绕去了大明湖畔一隅,那个巷子里竟有人在卖肉夹馍。

    红烧肉剁成糜,青椒剁得碎碎的,肉香之中透着清脆。

    尤其是那馍烤的外面有一层金黄,简直像是艺术品。

    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肉夹馍!

    虽然贵了点,一个肉夹馍就要五毛钱,但南雁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吃两个!

    “不错吧,之前跟着我们系的老师来这边调研,他带我们来这边吃的肉夹馍。”

    好吃的足以弥补南雁这几天在火车上受到的“伤害”。

    “真是个好老师,他现在怎么样?”

    褚怀良咬了一口肉夹馍,“死了。”

    南雁觉得肉夹馍好像没那么香了,“不好意思,我……”

    “又不是你弄死的他,咎由自取吧。”褚怀良笑了笑,“能力没得说,但就喜欢搅和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去,他收拾人人收拾他,可不是咎由自取吗?”

    虽说死者为尊,但那位老师的人品的确就那样。

    褚怀良也懒得抹黑他,“吃吧,指不定哪天就干不了,想吃都吃不上了。”

    虽然这话有几分道理的样子,但再好吃的肉夹馍也打了几分折扣。

    填饱肚子后,南雁跟着人在大明湖畔溜达。

    这会儿的大明湖尚且是水面清圆的状态。

    河岸没怎么修整,强行夸赞的话只能说保留了原生态的美。

    然而这种美丽并不方便。

    的确不太适合游玩。

    绕着大明湖一圈,褚怀良看着夕照下的水面,“我们读书的时候很喜欢到湖边讨论,博雅塔倒映在水面上,我想雷峰夕照大概也就这样吧。”

    “褚厂长你在北大读的书?”

    褚怀良愣了下,“我没跟你说过?”

    “没有。”

    这事南雁还真没留意,这年头大学生已经够珍贵了,至于到底是北大还是大北,大部分人不会刻意区分。

    “哦。”褚怀良脸上浮现微微的笑,“也没什么好提的。”

    是啊,如果你把你那凡尔赛收起来的话。

    “也对,毕竟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也还只是在县里头当厂长。”南雁看着褚怀良笑意消失,“是不是有点给母校丢人了?”

    褚怀良:“……”他到底是年轻了,为什么要在高南雁面前装呢。

    不值得不值得啊。

    但人争一口气,“工作这事,只要给国家做贡献就好,当厂长也罢当市长也好,区别不大。”

    区别大了去了!

    南雁不戳破这话,不过也能理解褚怀良为什么找专家、找人都轻轻松了。

    他虽然只是个小厂长,架不住老同学们混得好啊。

    学生时代处下的关系,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资源。

    尽管这年头不乏师生反目、攻讦的事情,但那毕竟是少数。

    何况理工科要好得多。

    南雁没再抬杠,与人并肩往招待所去。

    “你怎么想着去了陵县,是因为褚部长的缘故?”

    五月的风带着几分尘土味,褚怀良看向远处,“那倒也不是,当初性子偏激了点,去大城市人家不惯我这臭毛病,来小县城就不一样了。”

    南雁:“……”说的没错。

    只不过名校高材生,能够选择在小县城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

    “其实读书有读书的好处,不会怨我们吧?”

    是苍鹰就该展翅高空,而不是在笼子里关着。

    错过今年这次机会,等下次那就是明年了。

    南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读书有的是机会,大学里能认识不少人不假,可我没念大学不也认识了很多人?”

    “孙副部可从来都没嫌弃我只念了高中,你怎么还这么叽叽歪歪?”

    “行行行,我错了还不成?我给咱们高总工道歉,高总工您大人有大量别……”

    “干什么呢,对,说的就是你们,在这演什么猴戏呢?”

    褚怀良的道歉被红袖章打断了。

    甚至两人都被带到了派出所,“这两人在街上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

    褚怀良:“你这同志怎么说话呢,什么有问题,我们来这边是谈工作!”

    他竟然还被当成了敌特分子,简直搞笑。

    红袖章冷哼一声,“谈工作?你也配!那个女同志,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南雁看向那一脸肃穆的红袖章,“同志,我们是陵县那边的,刚参加完广交会,来这边纺织厂谈工作。”

    “广交会?”红袖章不太懂,出去找了个派出所的警察问这是什么。

    “就做生意的,报纸上都写了。”

    做生意?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红袖章黑着脸回了来,进来就看到那俩青年男女在那交头接耳。

    他脸更黑了,狠狠敲了下桌子,“干什么呢,严肃点!当这里什么地方!”

    褚怀良想打人的心都有了,他才知道这人竟然把自己当流.氓了。

    他哪里流.氓了?

    然而遇到这种红袖章你有理都说不清。

    “请你们派出所的所长过来。”

    红袖章怎么可能听他的?

    拿手指头戳人,“你是什么东西,还要见所长?”

    褚怀良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曾经的北大高材生动起手来也不虚,顿时事件升级,整个派出所都人仰马翻!

    南雁躲在一旁看热……哦,看人打架。

    瞧着过来的派出所所长,连忙把褚怀良的证件递了过去,“刚从广州过来,得到外贸部孙副部长的指示,来省里跟纺织厂的罗厂长商量工作的事。”

    没有身份证的时代,出门靠的是证明和证件。

    褚怀良的工作证一拿出来,派出所所长脸色骤变,一巴掌打在了小舅子的脑袋上,“还不给我滚?”

    红袖章挨了打还有点懵。

    还没等着走人,就被褚怀良给喊住了,“别啊,我打了人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是不是得赔礼道歉?”

    他不怕事情闹大,就算闹到党中央也不怕。

    戴上个袖章就以为自己牛气哄哄,不知道之前借着身份便利搞了多少人呢。

    今天是撞到自己这个硬茬了,要是换做别人,是不是早就被他屈打成招了?

    南雁看着阴阳怪气的人,没吭声。

    没想到,褚厂长还挺能打。

    多少有点意外。

    一桩小事却并没有小事化无,派出所罗所长的小舅子白挨了一顿打不说,罗所长也暂时被停职,接受调查。

    见微知著,小舅子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能戴红袖章执法,你敢说罗所长不知情?

    省革委会插手了这件事,便是省公安厅想要大事化小都没指望。

    瞧着齐厅长不死心,李主任身边的秘书提醒了一句,“跟褚怀良一起过来的那个女同志,前段时间刚被评选了省劳模。”

    “那东西不是每年都有吗?”一个荣誉罢了,除了奖状挂着好看,还能有什么用?

    秘书有些头疼,真不知道齐厅长是怎么混上来的。

    “她也是从陵县过来的,跟首都那边几个部委的领导关系都很好。”

    非要自己把这话点明吗?

    昨天派出所里发生了什么事,早就有人一五一十学了过来。

    瞧瞧人那话说的,刚从广州过来,得了孙副部的指示,来谈工作。

    但凡那个罗所长多长一个心眼……

    算了,听明白有什么用,压根没用。

    人就是想说,你想杀人灭口也得有这个胆子,首都的孙副部可是知道我们的行踪的。

    我们要真是在省城消失不见,他能答应?

    当然,一个派出所所长也不敢做这些杀人越货的事情。

    但显然,说这话的人防着呢。

    明明白白告诉你,褚怀良打人你只能受着,不乐意就去首都找孙副部说理去。

    罗所长不过是一个街道派出所的所长,哪有这胆量?

    自己做的孽也只能吞下。

    至于省里头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原因倒也好说,人家陵县那边最近干的很好,赚了不少外汇。

    挣了的钱就是上交省里和国家,省里不给人撑腰难道给那个派出所的罗所长撑腰去?

    脑子进水了才这般分不清轻重。

    偏生眼前头就站着这么一个满脑子浆糊的人。

    掰碎了一点点分析才听明白。

    齐厅长恍然,“那我拎点东西去看看他们?”

    秘书:“……”没救了,抬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一更

    ◉ 058 让男人去干家务

    你现在第一要务是把抓纪律, 把罗所长是不是存在其他违规情况调查清楚,顺带着整顿省城乃至全省公安局、派出所。

    而不是凑到高南雁那边,跟人套近乎!

    人家这几天也很忙, 别看就是个县级单位的总工,但谁让人来往的都是外贸部、工业部副部长级别的人物呢。

    虽说只是来跟省城纺织厂这边洽谈工作, 但肉联厂、日化厂、制药厂这些有关的, 还有机械厂、农机厂这些没关的都凑了过去。

    好歹都是工厂, 涉及到生产建设。

    你一个公安厅厅长真的没必要凑过去。

    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就成。

    秘书苦口婆心的劝着, 好不容易才把人劝走,没曾想齐厅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是去省招待所找南雁他们。

    刚把肉联厂的人送走, 南雁还有些犯嘀咕, “他来找我做什么?”

    “露脸呗,说不定找你汇报工作呢。”

    褚怀良正在给自己涂抹伤药, 打人挺过瘾,就是手背这里蹭破了皮。

    “帮我缠一下。”

    南雁拿起绷带, “不是都快好了吗?”

    晚一点伤口都能愈合了呢,昨天也没看到褚怀良搞这个呀。

    “不一样,不得让人家齐厅长看看我惨兮兮的模样?”

    南雁:“……”

    还挺聪明。

    齐厅长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褚怀良在那里骂咧咧,“你就不能轻点吗?”

    “有那么严重吗?”

    “那要不你试试?我这手要是废了, 将来还怎么找对象?”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陵县制药厂那个褚怀良, 一把年纪了不结婚。

    因为他来省里头勤快, 经常听人说他。

    齐厅长听人议论过,说褚怀良好像是遇到了点什么事, 伤了身体。

    不行。

    这事一结婚岂不是就露了馅?

    只能用其他理由拖延。

    不过听着话的意思, 显然这俩人没什么私人感情的牵扯。

    那个老罗的小舅子也是个有毛病的, 怎么就惹了这两位祖宗?

    齐厅长敲门进去,看到正在忙活的南雁时,大概明白了那个王八羔子的心思。

    抓流.氓是假,自己想当流.氓是真吧?

    他倒是知道南雁是烈属,但没想到这位烈属这么年轻,白生生的好看。

    跟他媳妇年轻时一样好看!

    齐厅长两手空空过来的,这样人就不会说自己是来谄媚的了吧?

    瞧着手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褚怀良,原本还想要避重就轻的人脑子里跟踩了油门似的,不受控制了。

    “小褚同志你放心,这事我绝对不会这么放过,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就走了。

    褚怀良眨了眨眼,“他这是来干什么?”

    南雁也有点不明白,理论上这位齐厅长压根不用过来。

    好歹省革委会的委员之一,哪用得着亲自过来?

    但人偏生来了。

    来就来了,放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这就让人费解了。

    到底啥意思?

    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这事。

    褚怀良感慨万千,“我这一顿打也没白挨。”

    南雁白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这手受伤是假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我物理白痴吗?

    南雁没再搭理她,下午她要去一趟省革委会,把自己的劳模奖状领回来,褚怀良则是要去纺织厂那边谈工作的事情。

    实际上纺织厂已经过来了人,对褚怀良的提议十分感兴趣,已经回去组织人研究这事。

    差不多明天就能回家了。

    南雁多少有些归心似箭。

    在这边固然能认识其他大厂的领导,但这次从广州带来了上万的订单。

    早一天回去,留给公社的时间就宽绰一天。

    已经接下了订单,甚至还拿到了定金,不能跑单啊。

    只是南雁没想到,好不容易回到陵县她就被钟厂长揪回了厂里。

    连带着一起被骂成了孙子的还有褚怀良。

    “你一个男同志,老大不小了做事能不能有点分寸?万一派出所那帮孙子狗急跳墙怎么办?”

    褚怀良好歹也是厂长,这几年工作做的相当出色,一贯都是接受表扬的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

    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

    “哪能啊,他们没这个胆子。”

    “万一呢?”钟厂长怕得很,虽然结果是好的,最近县里头的公安局派出所都在自查。

    市里头也派人过来调查。

    “你自己充英雄也就罢了,别拉着小高下水。”

    褚怀良觉得冤枉,他要是独身一人也不会被那个小舅子当流.氓抓了呀。

    实际上人想要收拾你有的是借口。

    但这话不能说,反正就当个缩头乌龟在这里挨骂就行了。

    等他说完这事也就过去了。

    “医生说了,您术后要好好休养,最好别动怒,别大声嚷嚷。”

    褚怀良:“……”小心他反将一军,回头再唠叨个没完。

    但南雁这话还没说完,“不然再复发就算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你这样不好,活着的人担心,死去的人也不安心。”

    这话……

    褚怀良看着沉默下来的钟厂长。

    这话还挺好用。

    学到了。

    他知道钟厂长对英年早逝的妻子敬意十足,但谁会把死人拉出来说事呢?

    高南雁敢!

    “下次注意,别再这么不知道分寸,万一出事了后悔都来不及。”

    “我知道。”南雁倒了杯水,温的,这才递给钟厂长,“省城那边其实也挺好的,这次虽然冒险了点,但也不算没收获,顶多下次我不跟褚厂长一块出门就是了。”

    “还是跟您一块出差更安全些。”

    褚怀良后背一痛,他竟是被高南雁出卖了,好惨一人啊。

    这话让钟厂长颇是满意,“就他那三脚猫的两下,也敢跟人动手?”

    他是真的怕,那可是在派出所,万一人直接用袭警的名义用枪怎么办?

    虽说这事有惊无险,但经不起细想啊。

    “回头有空了,我教你一些护身的东西。”养他的那些叔叔有一个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他也跟着学了点。

    稍加修改教给南雁正合适。

    褚怀良是属鱼的,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种,“要不也顺带着教教我?”

    钟厂长切了他一声,“没空。”

    办公室里的气氛轻松下来,南雁顺带着把省城那边的事情说了下,末了把奖状拿出来。

    奖状就这么一份,留在厂里头吧,反正南雁也没地方放。

    骆主任进来小心把这宝贝给拿走,这还是他们厂拿到的第一个省劳模奖状。

    之前有说要发给厂长,表彰他在肉联厂建设中做出的卓越贡献,但厂长发扬风格拒绝了。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邪门,往后几年肉联厂就再没人荣获省劳模这一荣誉,直到南雁成为今年的十分之一。

    回头让照相馆那边给处理下,裱起来挂上,这荣誉不止属于高南雁,更属于整个肉联厂!

    钟厂长听南雁说起了被服厂的事情,但他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订单。

    “难能弄得过来吗?”

    “差不多吧。”

    一般这些鸭绒被就是鸭绒鸭毛的填充物,填充分量在1kg-2kg之间。

    充绒量、尺寸规格什么的都有。

    省纺织厂那边处理好的棉布面料过来应该是在五天后,也就是十三号。

    而这些鸭绒被要在八月中旬发货。

    算下来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一万两千张鸭绒被订单,平均一天差不多一百三十的工作量。

    只要把人手组织起来,这个日工作量其实也不算大。

    钟厂长担心别的,“这鸭绒够用吗?”

    虽说今年陵县大大小小的公社都在养鸭子,但一只鸭才有多少鸭绒呀。

    只怕不够用。

    “问题不大,这些订单要求的含绒量差不多在60%左右,还有将近40%的空间可以用鸭毛来替代呢。实在不行就再去外地收一些鸭绒鸭毛嘛。”

    南雁有算过这笔经济账。

    这一万两千张鸭绒被的订单,其中三分之二是充绒1000g的那种,剩下半对半的充绒量分别是1500g和2000g。

    要求是鸭绒含量不低于60%,那就按照65%来算。

    那么需要的鸭绒数量为975kg。

    一只鸭的鸭绒产量在6-8g之间,按照6g来计算的话,也就是说这些鸭绒需要一百六十万只鸭子来提供。

    钟厂长愣了下,“这么多?”

    “是啊,你要说陵县有那么多鸭子吗?还真没有。不过咱们饲养的鸭子多是肉鸭,差不多两个月就能出栏,所以完全没问题。”

    实在不行就去外地收嘛。

    陵县是从去年才开始养鸭的,但是偌大的中国,养鸭场总是有一些的。

    还能找不到足够的鸭子?

    “订单数量倒不是乱接的,我们有计算过能接多少。”褚怀良这次说话倒是没被怼。

    “那成,就是那边要搞这个,最近你怕是要辛苦点。”

    “还行。”南雁笑了起来,有钱嘛,倒也不怕。

    这一万二千条鸭绒被的订单背后是八十多万英镑,兑换成人民币是二百多万万。

    哪怕对方目前只支付了20%的定金,也有四十多万啊。

    四十多万块是个天文数字。

    即便是见过大钱的褚怀良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大订单十分有吸引力。

    毕竟过去几年,制药厂每年能够留存的钱也就十几二十万。

    何况鸭绒被的利润空间大。

    让公社来搞这个最合适。

    挣来的钱完全可以购置农机设备,这样一来机器可以取代人力,公社的女人们从繁忙的农活中解放出来,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甚至家庭,顺带着还完成了中央早前的预期——

    集体生产机械化作业。

    国家为什么搞生产合作社?不就是想要把原本零散的农田集中起来,想着依托农机器械完成大规模作业,节省劳动力吗?

    只是有些事情就这样,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公社起来了,但配备到公社具体到各个生产队的拖拉机、收割机却迟迟无法到位。

    再美好的规划也只能是空谈。

    但现在,红武公社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这次去省城,就跟农机厂那边谈了这方面的事情。

    等下褚怀良也要过去跟公社那边说这事。

    有自己做个见证,省得回头别人再闲言碎语说他们的总工。

    钟厂长粗粗计算了下,“那成,要是有什么麻烦就跟厂里说,到时候咱们一起想办法,你这几天先回去忙,也别让小姚来回跑了,先忙活完这几天再说。”

    姚知雪的工作内容发生了大转变,最近就食品厂和公社四处跑。

    因为红武公社要搞被服厂,她最近往红武公社去的次数明显增加。

    虽说有自行车代步,但这么来回跑也的确麻烦。

    如今南雁回来,让姚知雪跟着南雁住在林家,问题倒也不大。

    “成,我忙完这几天就回来。”

    南雁原本想请假几天,有钟厂长开口这事情就好办得多。

    不过褚怀良还要回厂里头先检查下,南雁也趁着这个空去车间一趟。

    几个徒弟正吵得不可开交,看到南雁过来,段莹莹连忙说道:“那就让师傅来做裁判,看咱们到底谁对谁错?”

    黄援朝嘴快,三言两语就把原委告诉了南雁。

    四个人起了争执,偏生还是各执一词,谁都说服不了谁。

    “小山呢?”

    “大师兄去食品厂了,钟伯伯说想着把食品厂弄大点,他当总策划,很多事情就让大师兄去处理。”

    食品厂扩建这事南雁知道,毕竟从金华那边回来后,钟厂长就在忙活这事。

    猪排的制作还算顺利,但培根制作肯定需要一个专门的车间。

    肉联厂这边再建新车间不合算,倒不如在食品厂那边弄一下,这样车间还可以多种用途。

    只不过车间该如何建造需要设计规划,南雁去广州之前还没确定下来,看样子这段时间钟厂长倒也没闲着。

    萧开山忙呢,有正事不跟师弟师妹们扯淡。

    段莹莹嘀咕了句,“大师哥总把我们当小孩子,他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呀。”

    而且师傅也没把他们当孩子看,虽然也会教他们东西和做人的道理,但更多的还是把他们当一个平等的人。

    就大师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南雁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我看看你们都在争些什么。”

    胆黄素的提炼不算多麻烦,尤其是在熟悉了整个流程后,就周而复始的耐心搞这个便是。

    这个车间里除了几个小徒弟还有一组工人。

    显然车间不算特别忙,不然哪能让几个半大的孩子为了一道题目吵来吵去。

    一个略有些复杂的数学题。

    瞬间把南雁带回学生时代。

    褚怀良久候不至,过来找人时就看到南雁蹲在椅子前面,正在一步步的讲解题目。

    对孩子倒是耐心的多,如果林业没死的话,南雁或许是一个很好的……

    褚怀良泄露出来的笑容又被收了回去。

    一个贤妻良母吗?

    不,这并不是最适合她的标签。

    她明明是一头大雁,为什么要被家庭所束缚呢?

    天高云淡,那才应该是她的去处。

    “好啦,还有什么不懂的话你们相互讨论,等我回来检查你们的课业,谁要是偷奸耍滑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南雁戳了下乔常水的脑袋,“你是师哥,要稳重点,不能总跟弟弟妹妹吵。”

    乔常水悻悻,他就比萧开山小了一岁半,然而萧开山都被委以重任了,自己还……

    “师傅,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个事?”

    他也想要找到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着急吗?”

    乔常水迟疑了下,“不算很着急。”

    “那等我回来再说,我要回家几天,忙完再来处理你的事情怎么样?”

    半大的青年点了点头,“那师傅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别闯祸,该干活的干活,行了。”南雁就着小徒弟的胳膊站起来,蹲在地上久了腿多少有点酸麻,“有什么急事就去找骆主任。”

    仔细交代了几句,南雁这才离开。

    车间门口的褚怀良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调侃,只是言简意赅道:“走吧。”

    南雁也没多想,她也有心事。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想乔常水的欲言又止。

    几个徒弟半大不小,十九岁的萧开山,十七岁马上十八的乔常水,十七岁的郭凯旋,十六岁的黄援朝还有今年十四岁的段莹莹。

    这些原本该是学生的孩子们,现在多多少少都在寻找自己的前途。

    萧开山最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在努力走自己的路。

    段莹莹和黄援朝稍微小点,还是两个天真的小姑娘。

    倒是乔常水和郭凯旋,他们也半大不小,到了考虑未来的时候。

    所以二徒弟想要做些什么呢?

    南雁不知道,她似乎也有些忽略了老二和老三,对他们不够了解。

    等忙完公社这边再好好研究下吧,几天时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又是一声叹息,褚怀良几乎要忍不住好奇心,你到底在长吁短叹个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遇到了从岔路口拐过来的骡车。

    老刘载着几个知青回公社,瞧到南雁主动打招呼。

    “南雁回来了呀。”

    这么一声犹如惊雷,炸醒了骡车上几个昏昏欲睡的知青。

    南雁。

    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南雁吗?

    看到自行车后座上的人时,几个知青又都把目光落在了程明身上。

    南雁也没想到回公社而已,竟然这么巧合的遇到了程明。

    大城市过来的知青依旧穿着一件白衬衫,和周围的环境似乎格格不入。

    大概有些春困,眼神里透着几分朦胧茫然。

    南雁笑着跟驾车的老刘寒暄,“刚回来,公社最近都还好?”

    “好着呢,就是你马叔整天念叨着说你咋还不回来,早知道你今天回来怕不是派人去城里接你了。”

    南雁闻言咯咯地笑,“哪用得着这么复杂,正好褚厂长来咱们公社办点事情,这就带我一起回来了。”

    老刘笑着跟褚怀良打招呼,“你们骑车快,先回去吧,不然回头肯定跟我急。”

    褚怀良客气了两句骑车载着南雁离开,没多大会儿就变得格外模糊。

    骡车上的知青们纷纷收回目光,“听说公社里打算搞个被服厂什么的,你说咱们能不能去里面工作?”

    之前县里的食品厂招工,就有几个知青去食品厂上班了。

    一旦在这里上班,那户口关系可就钉死在陵县了,将来就算能回城都不能回去。

    他们还不死心。

    但是那几个知青住进了食品厂的工人宿舍,在食堂吃饭有工资,前些天趁周末回来时还拎了不少东西。

    跟过去那些过得抠搜搜的知青判若两人。

    说不后悔是假的,可一想到去县里工作就断绝了回家的希望,知青们也很纠结。

    但这次又不一样,公社里的产业,跟县城的食品厂不一样,或许对户口关系规定没那么严苛呢?

    “程明你刚巧瞧见没?高南雁坐在那个男人的自行车上。”

    “人家姓褚,是制药厂的厂长,之前就来过公社。”住在秀水前村的知青前段时间见过褚怀良,对他有印象,“听说这被面就是这个褚厂长解决的,估摸着这次来咱们公社,就是商量那个被服厂的事情。”

    “老刘叔,你快点呗,咱们回去也听听。”

    “这骡子不快我也没办法呀。”老刘呵呵一笑,扬起手里的鞭子轻轻抽在牲口身上。

    他知道的倒是比这些知青多一些。

    公社是要搞这么个被服厂,不过人家招工对象是公社里的女人,跟这些知青压根没关系。

    想工作还不想绝了回城的希望,想的倒是挺好。

    把乡下当成了什么?

    公社才没那么傻子呢。

    赵留真也是这个态度,“这几天还真有好些个知青拐弯抹角的跟我打听,他们有自己的小算盘不怪他们,毕竟咱们这里的确比不上城里。但咱又没有给他们安排工作的责任,这群人里我是一个相中的都没有,打听也白打听。”

    她是妇女主任,做鸭绒被又是个有点技术含量的活,更适合擅长针黹的乡下女人,知青们还是算了吧。

    别不小心扎到手指头再大呼小叫个没完。

    南雁倒是没什么意见,她对知青们没偏见,程明这个老鼠屎倒也坏不了一锅汤。

    只是公社的产业经济自然公社这边说了算,不想要知青参与进来那就不让。

    甚至都没有跟自己解释的必要。

    赵留真也没想着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她拉着南雁参观最近盖起来的“厂房”。

    “这些都是刘四和带着民兵干的,原本公社打算重新修葺一下学校,多盖几间校舍,这不砖头先紧着咱们这边来了,这刚拓好的砖坯刚弄到窑里,还得烧好些天。”

    新厂房盖得颇是宽敞,窗户多了点,显得里面十分亮堂。

    “说起来这窗户还是你家兄弟弄的呢。”

    乡下地方没那么多玻璃,窗户一般都是用纸糊的。

    麦秸和杂草做的纸,刷上一层桐油还能防水。

    因为这一排房子用途特殊,自然光格外重要,所以这窗户设计又复杂了点。

    夏天尽可能的敞开,冬天还要夹着厚厚的窗户纸阻挡寒风。

    应该是特意做成了双重。

    她这个兄弟倒是还有点设计能力。

    “有库房吗?”

    “有的,这边是工作的车间。”赵留真用流行词来形容,“仓库的话就又不一样了,弄了好几个呢。”

    存放鸭绒鸭毛的,存放处理好的鸭绒鸭毛的,还有放布料的,放做好了的鸭绒被的。

    简单来说分了四种用途。

    较之于工作的房间,这些仓库就显得更加宽敞,盖得也高。

    除了仓库最重要的就是鸭绒鸭羽的处理车间。

    “我找市里的机械厂,让他们把碎草机改进改进来搞这个,效果还挺好。”

    至于消毒杀菌什么的也有,这是从肉联厂制药厂日化厂那边得到的一些帮助。

    跟着南雁一块参观的褚怀良十分惊诧,“赵主任您可真厉害。”

    这也就两个星期出头,把这些房子盖起来,又把最重要的消杀车间弄得有模有样,这可真不容易。

    “你们都把这事怎么做跟我说了,我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弄不好,那还当什么妇女主任。”

    “不不不。”褚怀良是真心实意的夸赞,“我那办公室主任能把这些事情折腾两三个月。”

    “哪能呀。”赵留真没把这事当真,“南雁你说说看,有没有还需要改进的地方?”

    红武被服厂就在公社不远处,原本是打算盖新的公社学校。

    再度被迫让步的学校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让人家是公社产业呢?

    旧学校凑合着还能用,但厂房没有就没办法开工。

    “没有职工宿舍?”

    赵留真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这事,不过咱们乡下地方倒也用不太到。”

    “不能这样说,回头大家工作本来就挺辛苦的,还要再大老远的回家,压根休息不够。”褚怀良觉得工人宿舍十分必要,“我听小高说你们公社还挺大,这要是工人的家距离公社这边远,那不得走上两个小时?一天来回路上就得耽误四五个小时,而且你说她回家后是不是还得忙家务?”

    “工作本来就辛苦,走回家更辛苦,要是再操持家务那就是苦上加苦,这样一来肯定会影响家庭关系,要么工人做不长久,要么就是家庭关系破裂。”

    赵留真愣了下,她倒是没想这些。

    “咱们这被服厂肯定是女工为主,把她们留在工厂里,让家里头的男人忙起来,别总跟二大爷似的回家一摊手,啥事都要女人来操持?凭什么呀,女同胞挣钱不比他们少,凭什么还要照顾一家老小?”

    南雁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褚怀良这人总是被大家说油嘴滑舌,但这话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

    下次谁要再说褚怀良一张嘴不靠谱,南雁肯定第一个反驳。

    赵留真傻了眼,其实她也没想那么多。

    就觉得想要给乡下女人一个工作机会,让她们的家庭地位得到提升。

    有了钱嘛,家里自然得供着。

    就像是小曹,在鸭棚那边工作挣钱,离了婚一样好过。

    只是她考虑的远没有褚怀良周全,忘了乡下女人们拥有勤劳的品质,除此之外还特别能忍气吞声。

    “成,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我看最近能不能再起几间宿舍。”

    现在五月份天气热了,打地铺也能凑合一段时间。

    实在不行可以先往公社的招待所,还有这边村民家塞一塞,哪怕是回头从被服厂公账上出钱呢。

    “要是住这边的话那就还得吃食堂,食堂的话回头就在公社大院食堂吃饭得了。”

    赵留真迅速地拿定主意,把吃和住这两件事解决了,基本上没啥大问题。

    “你这次出门时间也够长的,要不先回家看看?”

    “不用。”南雁看了眼褚怀良,“主任您这打算招多少人?这要是忙起来的话,能够同时做多少被子?”

    南雁留意到,虽然有两台缝纫机,但远远不够。

    显然还是以手工为主。

    但手工,还得培训一番才是,虽然不说要一模一样,但也要大差不差才行。

    “同时做的话,差不多能搞五十来条被子。”

    因为和棉被不同,羽绒被多大就得占据多大的空间,所以最多也就是五十来条被子,再多这几个房子真装不下。

    “那咱一天能做多少?”

    “咱们做棉被快,个把小时就能做好一床,不过这鸭绒被还挺麻烦的,我看你妈手快也得两三个小时,不过我想了,这一床被子得两个人来做,一个走线一个压着,这样的话估摸着得两个多小时,一天下来能做四五床,这样的话就是一百来个工人一天做上差不多二百条。”

    赵留真想了下,“这是按照多了算,具体的得看咱们订单是多少,要是订单少的话咱就少招点人。”

    虽说要给乡下妇女创造就业机会,但也不能多招闲人养着不是?

    “咱们现在接到的订单是一万二,不过往多了做总归没错,说不定还能再接到新订单呢?”

    赵留真这下是真的有点懵,“多少?”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四月份南雁打电话过来,说的还是三千。

    咋忽然间涨了这么多?

    “您先别震惊,咱回公社慢慢说。”

    赵留真原本还觉得自己把这被服厂搞得有点大,现在看来倒是她胆子小了。

    不过一万多床被子啊,这仓库肯定放不开。

    到公社大院时,赵留真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看能不能再让刘四和给弄几个大点的仓库,放被子的仓库一定要做好防潮才行。

    这些可都是钱呢。

    南雁看到马书记,简单说了下广交会上的事情,又说起了省城之行,“……我们订单多,这就得要公社这边火力全开,辛苦赵主任这两天把人给找齐,马上来做鸭绒被,做多了不怕总归能卖出去,但不能少。”

    赵留真应了下来,但很快又想起了另一桩麻烦事,“可马上就要夏收,能不能往后推推?我想回头实在不行就两班倒。”

    “不行,做针线活本来就伤眼睛,晚上干这个怕不是早早都成了瞎子,咱们不能为了挣钱而饮鸩止渴,不顾惜大家的身体。”

    这话引得马书记点头,搞被服厂的初衷是给公社挣钱,带领社员们过好日子,可不是为了给公社弄一批瞎子。

    “可夏收……”

    “夏收的事情不会因为这百十来个工人耽误。”褚怀良知道赵主任担心什么,“这次我跟小高去省城,正好跟那边农机厂谈了下,就先做主张弄来了两台拖拉机和收割机。”

    四十多万的定金被花的只剩下了个零头。

    褚怀良觉得自己可真是大手笔,但花钱的感觉真的挺爽!

    “四台机器,总能赶上这百十个工人吧?”

    赵留真傻了眼。

    倒是马书记乐呵的拍大腿,“那一百个工人哪够用的?要不再找五十个,让她们去忙去。”

    有了收割机和拖拉机,别说一百个人,二百个人他都舍得给!

    作者有话说:

    南雁:褚厂长于红武公社发表重要讲话。掌声响起。

    褚怀良:我家总工坏得很,你真的是在夸我?

    ◉ 059 被指控假公济私

    收割机多好的东西啊。

    别说女人了, 换个壮劳力一天割一亩地的麦子也相当不错。

    而收割机呢,只需要十几二十分钟。

    一台收割机一天就能补上这些女同志的空缺,何况是两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事半功倍!

    有了这收割机拖拉机, 他们公社的夏收就轻松多了。

    平原地区没山没丘陵,大片的农田连在一起看不到头, 可不是最适合用收割机?

    马书记乐呵呵的, 谁不想要收割机呢?

    但价钱贵不说还少, 咬咬牙公社也不是买不起, 但问题在于压根买不到!

    这可不是自行车,凑够了工业券和钱怎么着都能买到一辆。

    僧多粥少没办法啊。

    但现在不怕了,他们有收割机了, 还有两台。

    天上掉馅饼都没这么好的事儿。

    赵留真也喜出望外, 她最担心的就是为了搞这个被服厂结果耽误生产,虽说做被服完全能覆盖生产创造的经济价值, 但才吃了几个白馒头就开始不拿庄稼当回事了?

    更何况上面还有县里盯着,关系到庄稼的事情, 粮所、农业局都死命盯着呢,谁敢在这件事上糊弄?

    天大的麻烦就这么被解决了,赵留真高兴得很,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另一件事。

    “这么多机器, 得不少钱吧?”

    公社拿得出这个钱?

    “收割机贵了点,不过也还行。”褚怀良拿出购买单据, 那是盖了农机厂公章的。

    “这是四台机器的钱, 当时我跟农机厂的厂长聊到这事,就自作主张了。”

    除了这购买单据, 还有就是剩下的一些定金, 以及在广州那边签的合同, 收据。

    四十万没了踪影,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这还只是定金,要是全款的话那得多少啊。

    红武公社的妇女主任一贯胆大心思,这会儿却压根不敢想。

    褚怀良一笔笔的解释,“等到九月份秋季广交会,咱们公社可以派人跟县里的厂子一块过去,到时候应该还会有一些订单。”

    “好好好。”真要是安排人过去,得是机灵的能说会道的,跟外国人打交道是不是还得会外语?

    要不安排着偷偷学点英语什么的。

    赵留真心里头合计着这事,忽然间又想起了一桩事,“这定金咱们这就花掉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事的。”南雁知道赵留真担心什么,“咱们按时交付就行,如果对方要取消,那定金就是给咱们的赔偿款。”

    赵留真彻底松了口气。

    虽说四十万一口气就花掉挺可惜的,但收割机和拖拉机那都是公社的长久资产。

    今年用明年也能用的那种,还能让公社里的女人们有了一份工作,怎么看都是好事。

    马书记关心的事情更实际一些,“那收割机什么时候能过来呀。”

    “我跟小高先回来的,收割机比我们晚一趟车次。”

    从省城到陵县的列车是隔天发一次,所以后天就能到。

    到时候去火车站接站就行。

    他们过去都是接人,这次是去接机器,不太一样。

    不过收割机耗油,还得去弄些柴油才行。

    褚怀良已经想到了这事。

    “我回去后跟我姐打声招呼,回头让她给批个条子,到时候去炼油厂弄来柴油就是。”

    也不算多贵,但想要拿到这个条子需要麻烦。

    好在褚红艳能弄,即便她不给批,褚怀良也有别的办法。

    麻烦事一个个解决,等从公社大院出来已然是日近黄昏。

    褚怀良骑着自行车离开,南雁则是去鸭棚那边找刘焕金,刚巧姚知雪人也在,就跟着一块回了家。

    这些时日刘焕金也缓过劲来,没啥大不了的。

    充其量就是赚不了钱瞎折腾一通,当初把积蓄拿出来养鸭这事她都干过,现在也没什么好怕的。

    赵主任她们干劲十足,自己也不能拖后腿才是。

    细细说了最近在忙活的事情,算是交流了情报。

    “对了,小北最近可真是出息了。”

    公社让人做窗户总不能不给钱,高北辰做的很是认真,倒是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管将来怎么样,有个手艺总归饿不死自己。”

    至于念书的事情,还不着急。

    亲姐姐都不着急,刘焕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南雁刚出差回来,不能总说这些有的没的,刘焕金让她去早点休息。

    只不过晚上姚知雪还是拉着南雁细细说了起来。

    之前食品厂的罐头也去了广交会,签署了好些个大订单。

    都是香港那边下的订单。

    姚知雪有些奇怪,“香港人那么喜欢吃鸭肉罐头吗?”

    “不是香港人吃。”南雁倒是知道怎么回事,香港人的确不缺钱,但也不见得那么喜欢这些鸭肉罐头,其实鸭肉罐头是往越南那边去的。

    那里有不少美国大兵。

    打仗要花钱嘛,军火贩子最喜欢打仗,每每都能赚的盆满钵满。但挣钱的也不止军火商,其他行当的生意人也挣钱。

    甚至连卖裹尸袋、骨灰盒的都可以赚上一票。

    从北美打到东南亚,自然不能指望跨越太平洋运送物资,供应物资的是日本。

    某种意义上,日本也正是借着两次战争的机会,通过给美国当供应商实现了二战战败后的经济复苏。

    当然真的经济腾飞则是举国之力的发展科技,比如半导体,但后来威胁到美国以至于签署了半导体协议那就是八、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从日本进货比从美国远洋运输方便,而香港则是更好的选择。

    靠着战争发财的生意人,可不在乎日本人被抢了生意什么心情,他们能挣钱就好。

    南雁暂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国内对北越也有支持帮助,甚至出了不少钱。

    不过并没有直接参战。

    就当把花出去的钱再赚回来吧。

    南雁自我安慰一句,食品厂不要这订单,就是白白便宜日本人。

    便宜谁也不能便宜日本人啊,那可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不过这事倒没必要跟姚知雪解释,南雁怕她觉得这是在跟国家政策过不去。

    “香港是中转站,往外出口的。”

    姚知雪对这事一知半解,也没再问。

    倒是对鸭绒采集有些想法,对陵县这十来个公社养鸭情况最清楚的人,如果姚知雪说第二没人敢认领这个第一名。

    与其一块堆到食品厂采绒,倒不如分批次来,先采绒再送到食品厂。

    她最近看杂志上说,并非鸭子养的时间越久鸭绒保暖度就更好,好像有个时间期限。

    “这样的话就把采绒的事情分给了下面的公社,主要是我看桂花说最近从食品厂那边拉来的鸭绒不算特别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鸭子养殖时间长有关。”

    南雁还能听不懂?

    估摸着是食品厂那边偷懒了,“这事情你要跟厂长说。”

    钟胜利兼任食品厂厂长,属于一把手。

    这事找他就是。

    “可是厂长还在修养,我……”迎上南雁的注视,姚知雪觉得自己似乎有做错了。

    “考虑到厂长的身体没错,但不能单纯因为这个就耽误正事,回头厂长知道了只会更着急,怕是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

    姚知雪坐起身来,“那我要不现在就……”

    “哪能让你抹黑回去?这事我来处理就是,不过下次遇到事就算不能跟厂长说,也能跟骆主任说,他还是很有经验的老同志,能给你很多建议。”

    姚知雪刚开始挑大梁,还有些不稳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知错就改慢慢来就好。

    只是因为这事,南雁第二天就回了厂里。

    被服厂关系到整个红武公社的发展,必须得重视。

    食品厂这才生产经营多久,就有人开始敷衍,一开始不把这势头扼杀住,还得了?

    自从肉联厂与制药厂、日化厂合并后,南雁这个总工从一家的一跃成为三家的,准确点来说算是四家的,食品厂也归她管。

    有工人觉得这未免太古怪,哪有这样的,一个人凭啥当这么多厂子的工程师?还是工程师的头头。

    但厂长没意见,县里头甚至市里头都默认,你反对有什么用?

    再说了,有点文化的都知道,当初那个姓啥的博士在国外弄了三十多个荣誉博士的学位,看着很厉害吧?

    结果干了啥对老百姓有好处的事?

    起码人家高总工给厂子里带来了实打实的好处。

    极小部分人的反对声也越来越弱,倒是没人再说什么。

    说白了自己也是高南雁招来的,哪能干这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事情?

    这事南雁并不知道,萧开山倒是隐隐听说了一些,不过忙得要死的人也没空管这些。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给人堵死不成?无愧于心就好。

    真要是闹大了,吃亏的反正又不是他师傅。

    正打算去县里的砖窑厂,萧开山就看到了好一段时间不见的师傅。

    好像头发稍微长了点,应该修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师傅虽然在笑吟吟的跟人说话,但心情并不是很好。

    “辛苦了。”南雁拍了拍值班工人的肩膀,推着自行车往厂里去。

    “师傅。”萧开山迎了上去,“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昨天没回肉联厂的单身宿舍,都不知道南雁回来的事情。

    “昨天,要出去忙?”

    “昂,去砖窑厂看一看。”建材的采购是个要紧的事情,打不好地基盖不好房子,这砖块要是质量不好,厂房也受影响。

    食品厂二期工程要的砖瓦数量多,怕有人就偷懒了。

    好像真的稳重了许多,就连下巴那里都冒出了一些短短的胡茬,南雁得仰头看他,“去吧。”

    萧开山并没有着急离开,“师傅,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忙你的去。”

    大徒弟没法子,一步三回头的推着自行车离开了。

    南雁直接去了屠宰车间那边。

    食品厂不止做鸭肉罐头,卤鸭腿、卤鸭脖也都卖得不错。

    当初做鸭肉罐头那是为了充分利用猪身上的结缔组织,猪身上那没什么用处的结缔组织都被熬成明胶用来做罐头了,鸭子身上其他零部件自然也都要充分利用。

    实际上用来做罐头的只是那一部分肉而已,鸭头、鸭脖、鸭腿、鸭翅、鸭胸肉都有属于它们的用途。

    甚至连鸭血南雁都没放过,这个倒是不出口,周边地区卖就行了。

    从口感上来说,鸭血比不上猪肉,但猪肉是供应品,有肉票不见得能买到。

    鸭血就不一样了,便宜。

    一毛钱就能买两斤!

    炖白菜土豆的时候放点鸭血,提提味也是好的。

    放血的工人十分认真,时刻警惕有鸭毛其他异物飘过来,都没留意到南雁过来。

    结束放血后,鸭子被放到传送带上,传输到拔毛区。

    这边人多,还挺热闹。

    水缸热气腾腾,陆续有鸭子被丢到里面去。

    南雁看了左手腕,这是她之前从废品站回收站收的破烂,折腾了一番后还真就被她修好了。

    和褚怀良的手表对过时间,并不存在时间误差。

    所以问题就来了。

    “水温多少?”

    说说笑笑拔鸭绒的工人们听到有人问话,头都没抬,“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倒是其他人看了眼,瞧到过来的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南雁拿出专用的温度计测量了一下,有九十来度似乎刚倒进来没多大会儿的沸水,也有五十度不到的。

    中和下倒是不错,但并没有。

    “你们组长是谁?章程是什么?入职前的培训没做吗?”

    几个问题让工人们纷纷低下头。

    食品厂的工作被喊了暂停。

    把其他车间里的工人给吓着了,没出什么质量问题吧?

    有一头雾水的,也有知道内情的。

    交头接耳的传递情报,颇是热闹。

    食品厂一共二百来个工人,南雁不敢说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但是这些面孔她都见过。

    工人们自然也知道南雁。

    之前还笑盈盈的人,如今严肃着一张面孔,倒是让一群人都有些不安。

    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啊。

    “耽误大家了,本来只是一个环节的问题,但我想一个环节能出事,只怕其他岗位也能出事,索性就喊大家一块开个会,毕竟他们停工了,你们也没办法继续工作。”

    南雁把采集区的十多位工人请了过来,“采集区有工作要求,七十度的恒定水温,浸泡2-3分钟,我刚才观察了下,温度最高的是93°,最低的也就五十度左右,至于浸泡时间,有的不到一分钟,有的超过五分钟。”

    她这一说,其他工人们都明白咋回事了。

    没按照要求来做。

    又被抓了个现行。

    采集区那边工作必须得喊停,他们可不也得停下来?

    小组长姓刘,在全厂人面前丢了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怎么可能维持恒定水温,高工您嘴巴一张一合说得简单,还有这浸泡时间,我们又不可能在每一只鸭子身上做记号,肯定有长有短。”

    刘组长的抬杠让厂里其他工人面面相觑——

    这位是真不怕啊,在场面上让高南雁下不来台,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虽说大家都是平等的,但人家一手操持起来的,你总得给人点面子才是。

    “做不到吗?”南雁笑了下,“出现问题那就解决问题,你是采集区的小组长,连这基础问题都解决不了,就知道撂挑子,那我要你这个组长有什么用?”

    刘组长听到这话脸色不好看,“咱们是食品厂,我们把毛拔干净,把鸭肉做好就行,您这假公济私非得要弄到台面上来吗?”

    工厂干部假公济私是个很严重的指控,真要是找到证据,可不止被调查,指不定还要被判刑呢。

    食品厂有常务副厂长,姓鲁,脸色很不好看,“刘建华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了吗?那让其他车间里评一评理,我们采集区这边拔鸭毛是不是处理的很好,我已经完成了本职工作,凭什么再找我茬?不就是因为她男人的堂兄弟来收这些鸭毛,她想给家里人行方便,就可着劲儿收拾我们,给我们增加工作量?”

    刘建华呵呵一笑,“咱们是穷,但也看人杀过鸡鸭宰过牛羊,可没听他们说过烫鸡鸭还需要七十度的恒定水温,只能烫两三分钟。”

    鲁副厂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要是干不了那就别干,厂子里的章程就是这么个规定,接受不了趁早给我滚犊子,有的是人想要来顶你们的岗!”

    他倒是没想到,工人不按照章程办事竟然还有理了,真当厂子里不敢开除他是吧?

    就这种态度的人,别说开除了,回头让他整个陵县都找不到工作也不是不行!

    鲁副厂长这话让采集区其他工人慌了神,有年轻的也有年纪稍微大点的,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工作,能拿工资的谁想被开除?

    刘建华自己偷懒,别拉他们下水呀。

    “高工,这事……”

    南雁制止了开口的人,“我想问其他工人一句,能保持65-70度之间的水温,浸泡两三分钟吗?”

    几个工人连连点头,“能。”就是稍微麻烦点,下了一缸鸭子捞出来之后再兑热水就是了。

    另外就是一起下去泡着一起捞出来。

    就是需要盯着水温和时间,有一点点麻烦。

    “听到了,能做到。”南雁看向这位采集区的小组长,“说我假公济私,那我想知道,你家里头杀鸡宰鸭的时候,那些鸡毛鸭毛也能卖了钱吗?”

    “是,没那么多严苛的水温时间要求一样能给鸭子拔毛,你以为采集区为什么要这么多工人?厂里的财务在哪里,跟咱们刘建华同志汇报一下,看看这些鸭绒鸭毛卖了多少钱。”

    “刘建华同志不乐意了,那咱们采集区要不也精兵简政得了,留下两三个工人就行,就是不知道这被精简掉的十多个人,刘建华同志你打算怎么安排,说说看你要给大家提供什么工作岗位?让我们都安心。”

    作者有话说:

    一更

    ◉ 060 裙带关系

    年轻的女同志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诚恳又真挚,犹如邻家妹妹一般。

    但她的话却满是杀伤力。

    先是采集区的人被分化,想要保住这份工作的大有人在, 他们或许之前听刘建华的话,但现在……

    显然, 即便不是坚定的站南雁这一方, 却也不会跟刘建华一个阵营。

    笑话, 工作没了你给安排吗?你要真是这么有本事何至于在食品厂工作?

    至于刘建华控诉的假公济私。

    食品厂的财务抱着账本说起了与红武公社那边的一笔笔交易。

    都是入了账本的, 压根不存在假公济私这一说。

    “光入了账本有什么用?他们压根没给钱!”刘建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困兽犹斗。

    财务有些不乐意了,“照你这么说, 咱们从下面公社收鸭子还没给人家公社钱呢, 到底你是会计还是我是会计?”

    工厂的账务并不是随时结算,毕竟食品厂刚开始也没那么多初始资金, 可不就是先拿材料,等着大订单的钱来了, 再给人家公社结算吗?

    再说了,那些鸭毛鸭绒本来也不值几个钱,想要处理掉还挺麻烦的,虽然为了处理这些鸭毛鸭绒又多招了几个工人, 但是这部分鸭绒鸭毛卖出的钱足以覆盖工人的工资。

    要是红武公社不收这个,哪还有什么采集区?

    大不了搞两台设备用俩人给鸭子褪毛就是。

    明明占了便宜的人却还是说这些话, 可真是伤透了人心。

    财务都替南雁不值得, 费心吧啦给这些人安排工作,不好好干活就算了, 还指控她假公济私。

    笑话, 真要假公济私还用得着这些?随随便便安排几个人就是了, 谁还能说她一句不是?

    业余对专业,财务大获全胜。

    刘建华面如枯槁,他努力保持镇静,但在迎上那一双眼睛后,只觉得自己仿佛跳梁小丑。

    “还有什么要指控的,尽管说。”

    刘建华握了握拳头,“你也别得意,咱们且等着瞧,我等你来给我道歉。”

    放下狠话的人转身离去,倒是让不少工人窃窃私语——

    刘建华这么有把握的样子,难不成还有什么依仗?

    鲁副厂长也有点懵,这家伙有什么来路吗?

    是哪位领导的家属?

    不对啊,县革委会那些领导,没有姓刘的。

    退一万步说,这些工人的档案高工最清楚,她既然敢跟人对峙,应该是有把握的吧?

    鲁副厂长没能从南雁脸上看出什么。

    年轻的总工正在总结采集区的事情,“今天的事情我希望是个意外,如果在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提出,但不能因为觉得按照标准完成工作困难,就偷奸耍滑。对此,厂里零容忍。”

    食品厂的整体年龄趋于年轻,平均年龄比南雁大了不到五岁,其中有三分之一明显比她小,毕竟中学生嘛。

    正因为年轻,所以更要把遵守纪律印刻到骨子里,不然带着这份态度在岗位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大的纰漏。

    已然耽误了工作,南雁也没就此散会,索性让工人们讨论,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出,她想法子给解决。

    “我们测水温得用温度计,可现在这温度计用多了就容易爆掉。”

    温度计爆掉,水银混到热水缸里,很容易造成污染。

    “这个倒也不麻烦,你们可以弄一些鱼挂在水缸边缘,把尾巴塞到水面下测温度……”

    其他车间的工人帮忙想办法。

    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的问题还真没有。

    沟通交流群策群力,群众的智慧足以解决绝大部分的麻烦。

    前提是他们有这个心。

    食品厂下午就投入紧锣密鼓的生产之中,但上午发生的事情还是传到了钟厂长那里。

    骆主任也有些意外,虽说小高是工会主席,但工人遇到事情多是去找工会的其他人想法子,毕竟作为总工的南雁很忙,找到她的几率太低了。

    这般大张旗鼓的发脾气也十分罕见。

    倒不是说有点喧宾夺主。

    但这么一来,有点显得钟厂长管理不善,起码应该先知会厂长一声才对。

    “估摸着是忙公社的事情忙糊涂了。”

    钟胜利看了眼,“她清醒的很,倒是你糊涂了,老鲁那人干事粗糙了些,你也帮忙盯着点。”

    骆主任苦笑,食品厂权属十分复杂,公社参与分红,肉联厂主管厂务。

    但他跟高南雁又不一样,哪能随便插手食品厂的事情?

    不过上级领导批评,自己往后要多留意就是,就算不能插手也得多问问,争取全面掌握那边的情况。

    “她现在在哪里?还在食品厂?”

    “在那边车间呢。”

    食品厂倒是不缺销路,香港那边的订单量大,每星期都要出货一次,月底结清账款。

    等到下月应该就能把从公社采购鸭子的钱结清。

    资金流十分的健康,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骆主任是看着肉联厂从荒地大变样的,也知道肉联厂刚开始生产时,那账款拖了有多久。

    国营工厂有国家托底还不一样。

    “我看小高今天回来,应该是公社那边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倒是不用再给她放假了。”

    “也不见得,怕是鸭毛那边出了大事。”被服厂的关键不外乎被面和鸭绒鸭毛,被面问题褚怀良和南雁去省城解决了。

    回头要跟那收割机一块运过来。

    那么剩下的就是鸭绒鸭毛的问题。

    打断生产开会,赶走了一个工人,只能说鸭绒鸭毛出了大事,不然她哪会那么沉不住气呢。

    “咱们也去看看。”钟厂长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然而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事,只能说他现在不止精力不如之前,威慑力也大大的不如啊。

    这边钟厂长刚出门,迎面就遇到了县里来的人。

    “听说高南雁他们从省里头弄回来了几台收割机?”

    “我不太清楚。”知道也不跟你说。

    李主任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拍了拍钟厂长的肩膀,“你这个得力干将很有本事,要不再跟省农机厂商量商量,多弄来几台嘛。”

    收割机可没人会嫌少,陵县那么大的地界呢,最是需要这些帮助农民在夏收时节解放双手的大块头。

    偏生偌大的一个省,能造这种大块头的农机厂就两家,每年的产量也很低。

    造好了也轮不到他们陵县。

    李主任没啥大背景,在省里头也说不上话,不然早就想法子了。

    如今听到风声,不免动了心思。

    来找人套近乎。

    然而收割机不是地里头的大白菜,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说得轻松,多弄几台。

    你自己个儿咋不去弄呢。

    钟厂长心里头没好气,但面上还一团和气,“这事我要是说了算,别说几台,几十台都弄过来。”

    他这话满是无奈。

    李主任倒是斗志满满,“让小高他们去。”

    “她忙着呢,要不你去找褚怀良,他人脉不比高南雁广?”

    干嘛盯着一个女同志呀,还不是觉得女同志面皮薄,好下手吗?

    去找褚怀良嘛。

    “他俩一块去的省城,要不去找小褚,他这人神通广大,实在不行让市里的褚部长给批个条子嘛,组织部长的面子总要给一些的。”

    李主任可没这么大的脸,他又不是没在褚怀良那里试过,碰了钉子。

    “这不是先来问问小高同志嘛,她人呢?我去看看她在忙啥。”

    钟厂长有心敷衍,说人在车间。

    骆主任没办法带着这个县里的一把手去肉联厂的车间里找人。

    找不到人那怎么办?

    钟厂长不怕这位李主任,但骆主任应付起来还有些费力。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不止一级那就是泰山压顶啊。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南雁还真就在车间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会儿正在那里修机器。

    “她还会这个?”

    李主任有点诧异,这女同志修理大块头的机器,还真是有些想不到。

    “总工嘛,总得什么都会一些。”

    骆长松的解释让李主任笑了起来,“那可真是什么都会,人不可貌相啊。”

    他这话意有所指,骆主任只好当没听明白。

    倒是南雁从机器下面钻了出来,一向干净的脸上挂着几滴油污,从脸颊往耳朵后面去,明明是弄脏了人,但又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行了再开起来试试看。”

    传送带再度运作起来,果然不卡了。

    几个工人围在南雁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长时间没清理到位,里面卡着了,等回头你们再维修保养的时候,得拆开,等晚上下了班,几个工程师留下来跟我检修机器。”

    日积月累的,下面有点臭味。

    平日里可能闻不到,但是近距离接触那味道可真是太明显了。

    “小高同志辛苦了,没想到你这还是全能战士,什么都会,真不错。”

    夸赞来的莫名其妙,瞧着眼抽筋的骆主任,南雁大概明白了,这人来者不善。

    李主任倒不是那么开门见山,“听说你们这次在省城遇到了点麻烦?”

    “是有点。”南雁不假思索,往外出的时候顺带着哭诉委屈,“被人逮到了派出所,要不是褚厂长英勇,说不定今天骆主任都要去省城给我烧纸钱了呢。”

    骆长松知道这事,但还是瞪了一眼,“胡说什么。”

    生生死死的事情,能胡说八道?

    李主任知道个大概,没曾想还有这些细节。

    “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了是吧?”

    “可不是嘛,省厅的齐厅长亲自带队去整治了一番呢,纪律问题一定要严抓,咱们省革委会的李主任也是这么说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是咱们的老传统,什么时候都得严于律己不能搞那些小动作。”

    瞧着忽然间就一脸严肃的人,骆主任觉得不太对,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思想政治课堂呢?

    “就今天上午,我去隔壁食品厂也整顿了一番,开除了一个偷奸耍滑的工人。”

    李主任点头,“有些时候是得杀鸡给猴看,只要不是无缘无故找茬,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怕。”

    “谢谢李主任体贴,我原本还想着去找您请罪呢。”

    “找我请啥罪?”

    “今天开除的工人刘建华是您兄弟媳妇的娘家兄弟。”南雁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前我跟褚厂长得了外贸部孙副部长的指令,去广州那边参加贸易大会,多多少少算有一些收获。孙副部长也支持我们搞公社的集体经济,觉得鸭绒被要是能搞好,说不定就是咱们陵县的大寨。”

    李主任听得眉头直跳,张口孙副部长闭口外贸部,这分明是拉着首都的部委来撑腰啊。

    然而人家有这个本钱。

    “咱们食品厂的鸭毛和鸭绒都卖给了红武公社那边,虽说价钱不高,但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屠宰废料能卖点钱覆盖工人工资,倒也算创造了就业。”

    “那是挺好的。”不是为了卖钱用不了这些工人,这个道理李主任门儿清。

    “谢谢主任夸奖,主要是我们跟外国人签订了产品的相关协议,这些鸭绒的品质得有所保障,倒也不是说给外国人的就必须是好的,但签了合同拿了人的定金,要是交付的货物不合标准,那最终影响的还是咱们这些出口货物的口碑,影响的是咱们的国家名声。”

    “虽说咱们也不是靠国际名声吃饭,但一个好点的名声总比恶名昭著好,公社的鸭绒被就是个尝试,真要是在国外有好口碑,那回头可以从红武公社推广到其他公社甚至整个陵县。”

    南雁一脸为难的看着李主任,“我对食品厂这边严格要求,也是为了咱们陵县的未来着想……”

    瞧瞧,瞧瞧。

    骆主任知道这位县领导是来干啥的,然而他的正经事还没顾的说,就被南雁诉苦。

    愣是把这件事给拔升了高度。

    是我在找茬吗?

    不,我也只是为了陵县的未来,为了李主任您的仕途考虑。

    我这是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呀。

    真的,骆主任都替南雁委屈上了。

    所谓言语的艺术,大概就是如此。

    骆主任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是他顶着这张老瓜皮脸说这话,效果可远不如南雁。

    年纪轻轻顾全大局,委屈全都自己咽了。

    他看的都心疼啊。

    李主任压根不知道食品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对这个刘建华也没啥印象,但南雁说的话他是十分心动。

    “别说是我兄弟媳妇家的兄弟,就算是我亲兄弟,做错了事也得接受惩罚,工人就该以厂为家,谁要是不认认真真工作建设工厂,那就是人民的敌人!”

    李主任的慷慨陈词惹得南雁落泪,“谢谢主任理解。”

    眼见得这戏唱的有点过了,骆主任连忙开口,“咱们李主任是最能理解下面人苦心的领导干部,行了你看你都成花猫了,赶紧回去洗脸洗头,晚上再去车间检修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南雁见好就收,“我知道,那我先回去收拾下。”

    “快去快去。”亲自赶走了人,李主任忽然间觉得不太对劲,自己来肉联厂干啥来着?

    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回过神来的革委会主任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他被一个女同志给带到沟里去了。

    不过能咋办,找高南雁去算账?

    他好歹是县里一把手,哪能搞这些小动作?

    收割机的事情再缓缓吧,估计就算自己开口,那小同志也有的是拒绝的理由。

    聪明人是挺好,能做事。

    但太聪明不能为自己所用,就不太好了呀。

    感慨万千的李主任长吁短叹中迎来了不速之客。

    瞧着自家兄弟脸上的红痕,李主任皱了下眉头,“又打架了?你们就不能安生点?”

    “我倒是想,她娘家兄弟被开除了一肚子火气,不往我身上发作憋着伤了身体怎么办?”

    “她兄弟被开除那是咎由自取,行了你也少给我招惹麻烦,别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来找我主持公道,革委会不是你家后院,往后没事别来找我。”

    说完李主任又觉得不对,“有事也别来,都三十大多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把日子过得这么鸡飞狗跳,很光荣吗?”

    人就怕对比,瞧瞧人家那二十出头的一套套的大道理,再看看自家兄弟这怂样。

    “滚回家去,再罗里吧嗦的你们现在的工作也别想干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本应该就到这里便算是翻页了。

    偏生李主任的这个三兄弟是个脓包,知道回家后无法交差就直接回了单位。

    正在姐姐家等着的刘建华看姐夫迟迟不回来,有点急了。

    他姐倒是不着急,高南雁充其量就是个工厂的总工程师,上面还有厂长呢。

    能不给革委会一把手面子?

    “你不用管,明天该上班的去上班,看谁敢拦你。”

    “还是姐你疼我,等回头我发了工资给你买好吃的。”

    刘姐听到这话摸了摸兄弟的脑袋,“快回去吧,往后工作上点心。”她寻思着明天去找南雁说说这事,不给自己面子,总不能连她二伯的面子都不给吧?

    翌日一大早,刘建华往食品厂去,正是上班的点,县城里的一些工人往这边赶,看到刘建华回来瞪大了眼,“难道高工还真给他道歉了?”

    有好奇的上前问了句,得到的是刘建华的冷笑。

    他姐说了,该上班的就去上班,看谁敢拦他。

    食品厂传达室值班的工人就敢。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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