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怀良去美国工作, 接触不到那些高精尖的技术层次领域。
但贺兰山有机会。
起码之前很有机会。
或许可以从小贺同志这里下手嘛。
“一起吃过一顿饭,他妈妈包的饺子挺好吃。”
“还会包饺子?”
“当然,她开了一家饺子馆, 不过她本人不怎么在饺子馆里,雇了两个人在那里干活。”
贺兰山的母亲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贺红棉。
比起自家堂姐, 那可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大概能够满足人们对东方仕女的想象。
但温柔只是表象, 她甚至比贺兰山还有韧性。
哪怕找工作屡屡碰壁,却还是有一腔勇气。
也难怪敢离婚呢。
固然是有儿子的支持,但即便没有贺兰山, 谁说贺红棉就一定不会离婚呢?
褚怀良觉得自己也真是太闲得慌, 竟然跟南雁八卦起了贺兰山家里的事情。
他说着说着忽然间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还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嫌他死的不够快是吧!”
贺兰山的身份本来就敏感, 要不是因为中美两国关系的变化,只怕这位美籍中德混血儿的日子并不好过。
南雁还想要他帮忙, 这哪是让人帮忙,简直是在催命。
“你跟他有仇?”
南雁觉得自己冤枉,“哪能啊,就是病急乱投医, 算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
听到的话还能从脑子里抠出去不成?
褚怀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奈何电话已经被挂断。
他有些头疼, 真没仇?
南雁去找孙副部商量这事, 想着透过那边工作的同志,来跟贺兰山交流, 虽然麻烦了点, 但更安全。
当然, 在阐明来意之前,她先打听了下贺兰山的近况。
孙副部倒还挺清楚这回事,“他这两年帮我们做了不少的事情,大概年底或者明年初会跟他母亲一起回国。”
尽管贺兰山在美国能发挥更大的用处,但他们总要考虑贺家母子的需求。
贺兰山的母亲想要回国,一来完成祖辈的希望,二来则是远离美国那个伤心地。
之前不好处理,这事也没法子,现在有机会,再不安排只怕会寒了人心。
南雁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也挺好,起码如愿以偿。不过他们回国方便吗?”
就怕美国那边不放人。
虽说贺兰山本人不属于什么高层次人才,但谁让他有一个有本事的爹呢。
“这件事他们讨论过,应该问题不大。”
美国那边之前一直盯着贺兰山的父亲,知道他从不跟家人提工作的事情。
再加上建交这个节骨眼上,两国关系说蜜里调油可能还没到那地步,但彼此之前放宽一些的确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忽然间关心起了小贺,怎么有什么事情?”
“没有,就是想起来问一句。”人眼看着回国在即,南雁也不好再横生枝节,也就没再跟孙副部提这事。
至于微型计算机的研发,再想别的办法吧。
孙副部最近比较忙,再加上头段时间生病不免有些精神不济,也没再多说什么。
从这边离开后,南雁去找林蔚吃饭。
“你别说,我们捣鼓出来的新瓷器还真挺受欢迎。”林蔚提到了自己近来忙活的事情,“就是把这些圣母圣子弄到瓷瓶上还挺麻烦。”
“能解决就好,倒也不用担心花里胡哨,越花里胡哨越显工艺,他们越买账。”
林蔚听到这话轻笑了下,“你怎么这么笃定?”
在这件事上,南雁比谁都态度坚决,这让林蔚想想也觉得奇怪。
不管是美院还是他们景德镇那边,都没这么把握。
“人性罢了,不过你想要做极简风也不是不行,回头往这些瓷器上弄点大熊猫图样,估摸着也会很受欢迎。”
林蔚被这建议逗乐,“一个极为简单,一个很是麻烦,你这还挺走极端。”
不过大熊猫的确很受欢迎,林蔚觉得这事倒是可以考虑下。
她跟南雁讨论了起来,说着说着南雁倒是有了别的想法,“你有没有比较熟悉的服装设计师,我想能不能把熊猫元素弄到衣服上去。”
羽绒服搭配着帽子,往熊猫元素上靠拢。
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销售路径呢?
“你先说说看。”
林蔚随身携带着纸笔,递给南雁让她试着画出来想法。
南雁画图还行,画画的话稍稍有些抽象,但好歹把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说清楚了。
“那你为什么不羽绒服搭配熊猫玩偶挂件什么的呢?”
林蔚觉得这所谓的熊猫元素有点弱,倒不如直接点,比如说在纽扣、拉链又或者直接增加一个熊猫配饰。
“好主意,这样一来还可以多一个新工厂。”
南雁十分兴奋,“那就先这样定下来,就是得麻烦你,帮我把这些熊猫图案确定下来。”
林蔚爽快的应下,“小意思,我回头找些同事和学生来群策群力。”
“成,到时候花了多少钱你给我说个数。”创意嘛,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不会白嫖的。
再说了,不管陵县还是沧城,这边的被服厂也都不缺这点钱。
林蔚笑呵呵的应下,送南雁去火车站时这才提了一句,“展红旗过段时间就要结婚,你当初拒绝他是对的。”
南雁一愣,下意识地说道:“结婚啊,恭喜恭喜,是好事。”
“好不好的谁知道呢,不过他真的是被我爸妈宠坏了,随他们折腾吧。”林蔚管不了也懒得管,她只是觉得南雁可真是太聪明了,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没有给自家兄弟任何机会。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对彼此都好。
南雁笑了笑,“展科长年轻,又是立了功的,前程好着呢,你也不用太担心。”
这宽慰惹得林蔚苦笑,“谁知道呢,不说他了。我先确定几个方案,等过些天去沧城那边找你。”
既然是体现在服装上,那自然还得要去被服厂一趟。
“成,辛苦了,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
南雁这边回去后也没闲着,先去找姚知雪,然后又找到红星公社这边,说起了新款式。
红星公社的齐书记这两年春风得意,脑瓜子前所未有的灵活。
“那咱要不干脆就叫熊猫牌得了。”
熊猫牌羽绒服。
“也行。”国内尚且没什么品牌概念,难得齐书记能够有这想法,南雁指点人去办理一些手续。
又跟陵县那边打电话。
“之前桂花去广州的时候就说起了这事,咱们原本商定的想要叫小鸭,但桂花说她在香港看到那些卫生巾的广告,忽然间有了想法,就想着穿上咱们羽绒服的人能‘呀呀’的惊叹好暖和,就想着叫鸭鸭。”
品牌叫鸭鸭,广告词就两个字,呀呀。
极简风啊。
“那要是回头用鹅毛做羽绒服,是不是还得叫鹅鹅?”
赵留真被逗乐了,“那咱就叫天鹅,小天鹅。”
她细细说着被服厂这边的一些动作,比如说羽绒服整体颜色。
白色显得极为干净,然后就是暖黄色,小鸭子的颜色毛绒绒的显得特别温暖。
还请人做了商标图案,走的是可爱的风格。
“桂花这几年去广交会真是学到了不少,她现在可受欢迎了,你不知道你林广粮两口子现在见到她恨不得当孙子。”
之前嫌弃张桂花是寡妇,勾搭自己儿子不检点,不认这个儿媳妇。
现在儿媳妇本事了,恨不得让林建国把人捆绑在床上,省得跟人跑了。
不止林广粮两口子变了态度,张桂花娘家兄嫂不也是?
之前隔三差五过来看望,张口“这是我妹子”,决口不提当初对自家亲妹子多冷血无情。
“好在他们两口子都是明白人,倒也不怕这些。”
乡下嘛,泼辣些就好。
赵留真担心的是南雁,之前李翠英狼狈的回来,逢人就说南雁现在当了大厂长六亲不认,可是不敢去她那里,怕被当成叫花子赶出来。
也是他们老高家名声糟糕,大家当乐子听。
可这话说多了,指不定哪个憨货就还真以为南雁瞧不起乡下亲戚。
这倒是个麻烦事。
桂花两口子不用担心,但南雁远在沧城,又摆明了和这两口子不一个路数的。
赵留真还真有些怕,怕老高家回头再耽误了这孩子的前程。
“赵主任您不用担心这个,我心里有数。就是我爸妈那边可能要您照顾下,还有就是林蓉。”
小姑娘也有长成大姑娘的那一天,现在的林家不知道被多少人盯上呢。
林蓉这个未婚又马上到婚嫁年龄的女孩,得留意些。
不怕正儿八经提亲的,怕的是有人剑走偏锋来个先斩后奏。
赵留真倒是没想到这点,“成,我回头会提醒一声。”
可不是咋的,万一遇到人耍流.氓,末了吃亏的还不是姑娘家?
是得多说一句。
南雁人在外面,打电话直说这事好像不太合适,她是妇女主任,提这话就方便多了。
跟赵留真又细细说了一会儿南雁这才挂断电话。
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狗急跳墙的事情可不是没有,虽然大部分人心向善,但万一就遇到那一两个坏人呢?
小心点总没错。
南雁这边提醒赵留真,却没想到自己转脸就遇到了这事。
骑车去地委开会,讨论今年秋收秋种还有化肥供应的事情。
两大农资化肥办事处给沧城这边留下了点化肥,如何将这些化肥效益最大化,地委相当重视。
为了这事,南雁连带着来开了好几个会。
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就遇到了麻烦。
自行车胎被爆,南雁没抓稳车把,险些被掀翻到地上。
她连忙站稳,这才留意到这边被人洒了一片铁钉,车胎不被扎才怪呢。
一开始南雁还以为这是小孩子在恶作剧,等看到迎面过来的人时,她就知道自己错怪小朋友了。
这般恶作剧会吃竹笋炒肉的,哪家孩子这么英勇无畏?
南雁抓着自行车把竭力保持镇定。
“我在这边观察好几天了,高厂长您不该一个人出来的。”
南雁也有点后悔,不该抄近路。
沧城北郊本来就有点荒凉,要不是修建了化肥厂,这边就是一片荒凉地,死在这边大概都得过几天才有人知道。
“我觉得你不该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上一个调.戏我的人,已经被枪毙了。”
“那是因为他笨,等我办了事,你就知道有个男人也不错,到时候你就舍不得让我死了。”
南雁一点不这么觉得,“我只会当自己被疯狗咬了。”
男人被她激怒,“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没人,叫破嗓子都不会有人过来帮……”
“谁说的?”来化肥厂办事的人声音还没落下,就看到那自行车飞起来一般,砸在了男人的身上,将人贯倒在地。
下一秒,那个瘦瘦弱弱的女人一脚踹在男人的要害处。
杀猪般的声音响起时,展红旗都觉得裤.裆那里莫名的疼。
她可真辣。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112 血色婚礼
英雄救美倒也轮不着他。
这边动静大了, 把路过的行人招惹了过来。
看到南雁没事,那行人去找附近派出所的人过来。
连带着展红旗一起被喊去做笔录。
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距离化肥厂不到五百米的小巷子里埋伏呢?
派出所的刘所长那叫一个惊魂未定。
还好人没出事, 真要出事了,自己这个所长就等着挨批评接受处置吧。
展红旗是人证, 证明南雁没扯谎。
谁让那小流.氓到了派出所竟然改了口, 说什么南雁对他动手动脚。
这话其实也没错。
动手了——拿起自行车砸人。
也动脚了, 往他裤.裆里狠狠踹了一脚。
这手脚动得可真不错, 先把人砸懵,紧接着最大限度消耗掉人的战斗力。
高南雁有这个脑子,展红旗一直知道。
而现在她又告诉他, 她有这个身手。
说实话还挺震惊的。
惊讶之余如实说了几句, 气得那小流.氓直骂娘,“你们都是一伙的, 欺负我这个小老百姓,但凡我还有一条命, 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什么叫颠倒黑白。
明明是犯罪分子,却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来,这心理建设非同一般啊。
刘所长气得胸口直起伏,“照你这么说, 倒是高南雁对你见色起意了?”
小流氓捂着下面贱嗖嗖的笑,“那谁说得准呢?”
这话听得刘所长呵呵直笑, “那这位同志也是在诬陷你?”
“他跟高南雁就是一伙的, 看着高南雁收拾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看向那小流.氓, “你再说一遍?”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刘所长忽的心头一凉, 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而直接承受一切的人更为恐慌,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话音刚落下,就看到一个小本本丢到眼前,“看着这个,再说一遍。”
黑色的小本本颇是扎眼。
刘所长没见过,这是哪个部门的证件吗?
那小流.氓大咧咧的抓起那黑色小本本,看都没看就随手丢到墙上,“你让我看我就看呀?”
他话音刚落下,脑袋已经在展红旗手里。
“你得庆幸这是在沧城,要是战场上,你已经死透了。”
他不过稍稍用力而已,脑袋碰撞在桌上的声音伴随着杀猪般的尖叫声已然响透了整个派出所。
有民警捡起那落在墙脚的小本本,好奇看了眼,“首都调查部是什么部门?”
刘所长是老公安,听到这话看向展红旗的眼神都充满敬畏。
没想到,这竟然是调查部的同志!
一般层次压根接触不到调查部的人。
小流.氓脑袋晕晕乎乎的指控,“他谋杀!”
“谋杀个屁,你死了吗?”
这还真是个混账,知不知道调查部都什么来头?
竟然还说这个同志跟高南雁勾结。
单是这栽赃陷害,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还敢胡咧咧。
还真是不要命了。
刘所长小心地看着南雁,“高厂长你放心,我马上就安排所里的同志去巡逻,绝对保障您和厂里女同志的安全。”
南雁闻言皱了皱眉头,“我更希望所有的女同志都不会遇到这种事。”
刘所长连连反应过来,“对对对,往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比起前些天眼皮子底下的调戏烈属,今天这事更可恶。
是预谋已久的行动。
也亏得有调查部的这位同志在,不然高厂长……
不对,刚才那小瘪三说什么来着,说高厂长举起自行车砸他。
她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南雁已经做好笔录离开,刘所长不好再出去追问,目光森森的看着那混账东西,“你老老实实的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敢说一句谎话,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剁了去喂狗!”
说什么见色起意,又什么故意收拾他。
长得不咋样想得倒挺多。
南雁坐在路旁,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也觉得荒唐可笑。
“你还笑得出来?”
换作其他人,遇到这事不哭鼻子已经很厉害了。
她怎么还笑得出来呀。
“不笑难道哭吗?”
别说真遇到了这种,即便是真发生了什么,南雁也不会哭哭啼啼。
能保住命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人的图谋又或者自己的名声,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并不在乎这些,所以也甭想得逞。
“你怎么来这边了?”南雁盯着手看,她当时无所畏惧是真的,但手也在止不住的颤抖,是真的后怕。
大概连手都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力气,能拿起自行车来砸人。
“林蔚身体不舒服没法过来,我就自告奋勇帮她跑一趟,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展红旗没想到,就送图纸而已,竟然还能遇到这种事。
“你跟谁学的,瞧不出来力气还挺大的呀。”他说完又有点后悔,主要是看着南雁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分明已经很用力的来控制。
但理性无法战胜这种生理反应。
有点像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明知道可能会有流血,但真的动手歼灭那些敌人时,还是止不住的恶心想吐。
一种近乎天然的生理反应。
他不该拿这个开玩笑。
南雁拼命的抓住双手,但又没什么力气。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将这颤抖压制下去,“老领导教了我点防身术。”
钟厂长当兵那会儿也是出类拔萃的战士,教给她的防身术十分实用,只不过南雁很长时间没有练过,不免生疏。
最后想起来的也不过是自行车砸人,然后再给他来一记断子绝孙脚。
接过展红旗递来的图纸,南雁小心地拿着没有胡乱折叠,“辛苦你跑这一趟,其实让邮递员送来就行。”
展红旗觉得这人颇是冷酷,翻脸无情的那种。
情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还不至于没人要,没必要对你死缠烂打。”
“我知道。”南雁笑着起身,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展红旗,“听林蔚说你要结婚了,提前祝福你,希望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展红旗看着转身离开的人,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自作多情。
原来早就知道了啊,但人压根没往心里去。
自己来这一趟图什么?
是想要看到她举起自行车砸人的英姿勃发吗?
又或者一脚踹下去的狠绝小辣椒模样?
大概也是冥冥中告诉自己,她狠着呢,对自己狠对敌人狠,对压根不曾抱有希望的感情更是狠绝到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这也算是收获吧。
走之前,展红旗又去了一趟沧化路派出所。
这派出所的名字跟沧城化肥厂密切相关,这会儿派出所里也乱糟糟的一团。
展红旗的到来,让派出所再度静寂。
作为调查部的科长,在沧城这种小地方,自然是能横着走。
“问清楚了吗?”
刘所长连忙回答,“已经问清楚了,就是游手好闲的懒汉一个,街坊中口碑也不咋样,听说前段时间有个小混混调.戏了个女同志,女同志家里没告,拿了小混混家给的赔偿,这不就有样学样起了心思。”
展红旗眉头皱起来,“什么意思?”
刘所长觉得自己可能说多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就那家闺女许给了那个耍流氓的二流子。”
展红旗脸色不太好看,“你说的那个女同志家里头什么情况?怎么还卖闺女了?”
刘所长没想到人关注点在这,“这是其他街道的……是这样的,那家姓刘,家里头还有俩儿子老大不小等着结婚,那小混混家有点钱,又有点其他关系,就两家私底下了结了这事。”
“这是有钱就能私了的事情吗?其他人有样学样,回头没钱娶不起媳妇的人也去耍流.氓好了,专门挑那些有工作的女同志,反正人言可畏早晚得嫁给他,白娶了个媳妇多好呀。”
他嘴上说着好,但脸上神色一点都不好,
刘所长有些心虚,但这事又不是他判的,他也是听说了几句,跟他说也没用啊。
他能怎么办,“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们派出所辖区,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按照法律来办。”
展红旗不假思索,“哪里的事情,那两家结婚了没?”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有其他民警开口,“没呢,说是今天办婚礼呢。”
“还有脸办婚礼?”展红旗冷笑一声,“你知道是哪家?带我去看看。”
这厢南雁还没来得及去督促派出所那边给个调查结果,哪知道展红旗比自己动作还快,直接搅黄了人的婚礼。
其实就算展红旗没去,这场婚礼也会泡汤——
准新娘自杀。
喜事差点变丧事,如果不是展红旗及时赶到,准新娘还真就割腕自杀成功。
准新娘的割腕震惊了来参加婚礼的宾客。
而展红旗把准新郎带走,更是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新郎的奶奶还以为在抓壮丁呢,哭嚎着别把自家孙子抓走。”
南雁的御用八卦小能手,办公室主任吴孝钢热情讲述刚发生不久的事情,“我去派出所打听了下,又去了一趟医院大概打听清楚了怎么一回事。”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准新娘是个漂亮姑娘,被众人惦记着,提亲失败的男方霸王硬上弓,就把这事搞成了违法犯罪的事。
男方家人为了捞自家儿子,彩礼重重加码,成功说服了女方的父母兄弟。
原本该把男人送到公安局,结果他竟然要成为自己的丈夫。
女方自然不同意,然而家里母亲要绝食自杀,嫂子要抛弃儿女跟兄长离婚,便是弟弟也求到面前。
所有人都说你答应吧,其实也不算牺牲你啊,你看他家有钱,有独门独户的大院子,嫁过去不用跟人挤在大开间,这是享福啊。
再说了,你是他们祝家花大钱娶过去的媳妇,他们不会委屈你的。
好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刘家三闺女被迫答应了,但她又不甘心,想要制造一个血色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终身难忘。
只不过展红旗的到来,最终救了她一条性命。
也给了她一个公道。
“这事要重新审理,听公安局那边说,展科长亲自盯着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南雁收起了转动着的钢笔,“那女孩子现在怎么安排的,是一个人在医院?”
“她手腕上的伤不是特别严重,已经出院了。展科长说家里人靠不住,把人送到了地委的招待所那边,说回头是安排她下乡,还是去其他地方,反正暂时别回家。”
南雁觉得展红旗这一番操作还挺……
挺周到。
不过让一个女孩子独自下乡,也不见得特别安全。
要知道沧城的知青都陆续回来了,这姑娘能投奔的人本来就不多。
下乡并非上策,但留在家乡也不合适。
这事还真是有的折腾。
“其实这姑娘原本还有个要好的,但闹出这事后好像也没怎么露面,她自杀也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
家人指望不住,原本以为能相守的对象也不为自己出头。
人生似乎没了盼头。
南雁闻言叹了口气,最后一根稻草都没了,这才有了死志。但……
“年轻姑娘,有面对死亡的勇气,还有什么事做不成?”
这点吴孝钢十分赞同,人都不怕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不知道这事怎么个处理结果。
留在沧城那是人言可畏,尤其是男方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祝家那混球因为这事死了,那这姑娘后半辈子怕不是都要被流言蜚语纠缠。
就是离开的话,能去哪里呢?
这事不难办,却又难办。
不知道那位展科长什么想法。
“地委那边知道了吗?”
发生这种事情,闹腾起来,沧城地区革委会那可真是面上无光。
不知道季主任会什么个态度呢。
“听说展科长已经去了革委会大院。”
具体谈的什么,谈得怎么样,不知道。
还得等等才行。
但依照那位展科长的脾气,只怕会跟地委那边杠起来。
真要这样的话,怕是不好收场啊。
吴孝钢颇是担心,生怕这事回头再绕到领导头上。
毕竟依照他的猜测,展科长去闹人家婚礼,好像是因为知道调戏厂长的小流.氓就是从刘祝两家这件婚事中学到了经验。
“行,跟派出所那边打个电话,我不会和解,这事给我闹大点。”
吴孝钢听到这话一愣,“这……”闹大了肯定会影响到您的名声。
他有些担心,怕回头再有有心人,趁着这个机会捣乱。
比如说,插手到化肥厂的管理中来。
只需要找一个借口就行,理由都是现成的,女同志受到性.骚.扰,需要休息处理这事,工作的事情可以暂且交接给别人来做。
“我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出现,但如果我都选择忍气吞声,那其他人呢?今天他们欺负女同志,明天难道就不会欺负老弱?底线一旦沦丧,想要找回来,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你无法承受的。”
“一步退让,步步退让,道德沦丧。你难道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当然不想。
吴孝钢深呼吸了一口气,比起个人事业的得失,她显然关心的更多。
“我明白了。”
“去吧,有空的话去派出所那边亲自施压,要是刘所长问起了我,你知道该怎么说。”
吴孝钢点头,领导状态不好,这样才能让派出所使出吃奶的劲去处置这事。
至于那关在沧化路派出所的那个小流氓,不是他倒霉,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竟然把歪主意打到不该惹的人身上,可不是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吗?
派出所这边在送走吴孝钢之后十分不安。
想了又想打电话到公安局那边。
公安局长还在开会。
糟糕的消息又传过来,让整个沧城公安总局都分外不安。
地委里临时召开的会议持续到晚上七点钟。
展红旗看着神色憔悴的季长青,“季主任,能不能借用你们的电话,我给单位告个假。”
季长青叹了口气,“不借成吗?”
展红旗笑呵呵的过去,“您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他不小气,只是一贯小心。
但现在小心也没用。
这人摆明了要把事情闹大,你能怎么办?
秘书上前过来,提到了化肥厂那边,季长青微微错愕,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行吧。”
俩孙猴子都来了沧城,自己能咋办,由着他们闹腾去吧。
正好整顿整顿沧城的风气。
也有个由头。
毒辣的七月挡不住群众们吃瓜的心,尤其是整个城区大喇叭广而告之后,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的沧城人民都知道,化肥厂的那个高厂长,还有国棉二厂刘二狗家的三闺女,都被流.氓调.戏了。
而这俩流.氓,被两个受害者告了。
沧城地委将于本周末在市人民公园进行集体公审。
“刘二狗家那闺女不是要结婚吗?咋还被人耍流.氓了?”
“耍流.氓的还是她原先的结婚对象呢,先耍流.氓这才说要结婚。”
有上了年纪的迷迷糊糊,“这啥意思啊,靠耍流氓就能结婚了吗?”
季长青带着一帮干部私访时听到这议论声,不由得老脸一红。
身后一群干部也神色不太好。
老百姓的话最直白,如果刘家闺女真的就这么嫁了,往后有样学样,沧城只怕就成了流.氓窟!
他们这群干部,又有什么颜面面对沧城的父老乡亲?
“刘家那闺女现在还在招待所?”
“是,展科长说要给这姑娘安排个工作。”
这样的安排让沧城这边面上无光。
但人言可畏啊。
展红旗其实也算考虑周全。
让人离开这个环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然街坊邻居同事之间起了磕绊,脑子发热的时候总免不了恶语伤人。
“展科长考虑周到,只是我担心回头这么一折腾,往后就得按照这么个规矩来。”
“往后?这次如果处理不得当,往后这事就要多了去了。处理好了,往后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再说了你担心什么?出门之前没看到院里头的那几个字?为人民服务,人民在哪里?有在你我心里吗?”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 113 公审大会
季长青越说越是激动, 这事从根本上就错了!
先是派出所那边和稀泥,然后是街道妇联没工作到位。
但凡这些机关单位不失职,又怎么会被展红旗骑脸输出?
现在倒是怕麻烦了, 之前干什么去了?
当然,季长青知道这事自己也要负责。
身份使然。
这事还得做检讨, 不止他, 连带着整个地委, 所有人都要做检讨。
“走, 去刘家看看。”
秘书连忙引路,只是等到了国棉二厂那边,大老远的就听到那哭嚎声。
肉眼可见的, 季长青原本就带着怒意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其他干部神色也不怎么样。
在刘家三闺女把这事闹大后,原本刘家俩小子已经定下来的婚事黄了——
一个说你家这闺女太强势, 不是个好相处的,我家闺女嫁过去怕不是要被这小姑子刁难, 咱招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婚事就甭想了,这辈子下辈子都甭想了。
另一个则是觉得刘家这人不行,自家闺女受了欺负,结果不找那人算账, 竟然还拿钱私了,把闺女嫁给那流.氓。连亲闺女都欺负的人, 能把别人家的闺女当自家人?真要是遭了难, 那他家的儿媳妇怕是第一个倒霉。这样的亲家不要也罢。
两桩婚事全都黄了。
自家闺女被欺负的事情传得是人尽皆知,还有人说家里四丫头也被人欺负了, 只是不敢声张。
刘母昏倒了好几次, 醒来后就哭天嚎地。
她的人生算是完蛋了, 那别人也别想好过。
从国棉二厂的其他工人这里,季长青知道了事情的起末。
匆忙赶来的二厂厂长瞪了刘母一眼,“季主任您怎么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季长青没有往屋里去的打算,走到刘母面前,“这位大嫂,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咱们要不好好谈谈?”
“谈什么,我家全都毁了。我一个寡妇家,拉扯着这七个孩子长大容易吗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种。”
一个人的不幸变成了全家人的不幸,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季长青听到这话脸上满是不乐意,咋能这么说呢。
“这位大嫂,你家闺女没做错事,怎么就成了孽种?违法犯罪的是那祝家的小子,你给自家闺女揽什么责任?”
“你说的倒轻松,我这俩儿媳妇都没了,我小闺女往后也嫁不出去了,我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你以为靠卖闺女换来的钱娶到的儿媳妇就一定会长长久久的留在你家?还记得咱们沧城地区之前的妇联主任陶然吧?她不也离婚了?”
季长青还是耐着性子做工作,“用出卖亲妹子换来的钱娶媳妇吃饭,难道你家里的孩子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刘母愣在那里,哭嚎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该说的道理都说了,然而她听进去了几分呢?
季长青有些无力,这个老寡妇拉扯着七个孩子长大成人,又是在厂子里工作的,怎么就这么个思想呢?
“你说,是单单沧城这样,还是全国各地都这样?”
季长青来探望南雁,实际上是想要从她这里找到一点慰藉。
尽管有时候来自高南雁的安慰带着刺。
并不是那么纯粹。
“您说呢?”
季长青沉默了,要他说刘母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被欺负了,是受害者不够谨慎,知道责怪施暴者没用,所以就把斥责都丢到了受害者身上。
殊不知这二次伤害,更可怕。
季长青不明白,“当初,咱们解放上海,拯救失足妇女还有那些妓.女,让她们能够独立谋生,还有很多同志自愿跟她们结婚组成革命战友,怎么现在就……”
南雁知道这事,为了给妓.女们治疗梅毒,花重金从香港那边弄来青霉素,而彼时战场上的志愿军也在等着用这救命的药。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南雁叹了口气道:“我在陵县肉联厂工作的时候,后勤科的一个科长结了好几次婚,第三次结婚时还能娶人家头婚的姑娘,人都说他有本事,就算三婚四婚又如何,都能娶黄花闺女。那时候我家村里有个年轻寡妇,跟村里一个年轻人好上了,年轻人的家里死活不同意,说我儿子还没结过婚呢,凭啥娶你一个二婚的寡妇?”
季长青脸上神色逐渐黯淡起来,他自然能听明白南雁这话里的意思。
男人三婚四婚没人会在意,娶了个头婚的,大家还会说他有本事。
但女人二婚对象是个头婚青年,就会先被批判一番,指不定还被说是骚寡妇勾搭人。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天然的给女性戴了枷锁。
明明是刘家三闺女被欺负了,但是被欺负也会成为日后攻讦她的手段,不然展红旗为什么要让这姑娘离开家乡呢?
这些可真是心中贼啊,扎根到心底深处,甚至钻到了每个人的骨缝里。
“陶然当初不离婚,也是有这心中贼,不过您也往好处想,她到底也离婚了不是?”南雁还是给季长青了一些安慰,“总有能赶走恶贼的一天。”
但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季长青深深叹了口气,“咱们的工作,还任重道远啊。”
他也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需要每一个人为之努力奋斗。
群众思想需要提升,而高南雁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揭伤疤的方式给所有人上一课。
这就像是接力赛,现在给群众们上课的这一棒来到了他这里。
季长青也没许下什么承诺,只是又跟南雁说了两句,这才离开化肥厂这边。
……
周末的沧城人民公园格外的热闹。
公审由季长青亲自主持。
两个当事人早早到来,引起了一阵议论。
刘家三闺女单名一个英字,年轻的女孩子这几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听到别人议论自己,就不甘示弱的看过去。
直到那人闭嘴这才收回视线。
她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被这么议论?
南雁见状脸上有些许欣慰,这个年轻姑娘之前还想不开,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这两天倒是想通了。
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见得能陪你走到人生最后一刻,何况多子女家庭本来就一碗水端不平。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能想得通就很好。
这欣慰的神色落到展红旗眼中,心中不免有几分五味陈杂。
高南雁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如果自己当初认真的对待,去追求她,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机会。
然而他那混不吝的性子,将一切都彻底搞砸。
难怪林蔚从来都不看好他呢。
过来人如她早已经看穿了一切啊。
收起那点不合时宜的小情绪,展红旗看向不远处。
主持公审的季长青已经到来,声音洪亮如钟鸣,“这是咱们沧城第一次进行这种公审,那我也多说两句,今天的公审不止是因为其中一个被骚扰的是咱们沧城化肥厂的高南雁同志,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咱们大家伙明白,女同志被耍流.氓,那是流.氓的错,咱们不该怪罪女同志,更不该让本就是受害人的她们承受更多的责难。”
“我说的是就是国棉二厂刘二狗家,刘二狗前些年死了,我没办法跟死人再说什么,但是活着的刘家人应该为家人守望相助,为家人讨回公道我还能夸你们一句英雄好汉,但躲在后面吃这沾血的馒头,那就别怪我看不起你们。”
季长青一直在想,今天的公审要进行到什么程度。
是浅浅的说两句,将这两个流.氓混混绳之于法,还是深入批判一番?
原本倒也拟定了计划,但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把这件事扩大化了,批评的不止是犯罪者,更有那些帮凶,尽管他们都是刘英的亲人。
“今天这场公审应该让咱们沧城引以为戒,耍流.氓的都会从严处理,至于咱们其他人,我知道大家都喜欢闲聊打发时间,但绝不应该用这种事情来打发时间,谁人没有亲娘姊妹?谁又没有家人?如果不引以为戒,反倒是成为加害受害者的帮凶,今天你是帮凶,怎么就能保证明天你不是受害者?”
季长青这话说的极为清楚明白。
“我希望来参加公审的群众,能够明白这个道理。至于这两个混账东西……”季长青瞥了一眼,“我个人建议,枪毙。”
流.氓罪后果相当严重,枪毙不是没有,但相对来说少一些。
沧城这边既然敢公审,显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枪毙是地委讨论后的建议,一来是杀鸡儆猴,省得回头别人有样学样倒是让女同志尤其是像高南雁这种担任要职的女同志身处险境。
二来则是严格惩罚以儆效尤,从根本上威慑众人。
如果法律不能维持其本该有的威严,那早晚有一天法律的效力会消失,被公众所践踏。
今日维持法律威严,就从枪毙这两个流.氓做起。
这话一说出来,前来参加公审的祝家人彻底傻了眼。
明明都已经解决了的事情,为什么会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祝家的老奶奶哭嚎起来,“孩子他爷爷,你睁眼看看啊,你死在战场上,咱们的孙子死在自家人手里。”
季长青看着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当即呵斥道:“闭嘴,你男人是为了千万万同胞而牺牲,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孙子竟然成为欺辱同胞的二流子,只怕这混账东西出生那天就被他给打死了!”
祝家那老太太听到这话,指着季长青,“你,你……”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经受不住这般刺激,昏厥了过去。
周遭一片兵荒马乱,但季长青却不为所动。
“谁还有意见?”
有年轻的姑娘举起手来,“我能吐他一口吗?”
她也被这混账东西吹过口哨,只是不敢说,怕自己的名声被毁了。
陆陆续续的又有人上前,很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人。
至于祝家那边的呼天抢地,成为这场公审大会上的另类“闹剧”。
被审判的两人吓傻了,散发着尿骚味的哭爹告奶奶,然而却又有什么用处呢?
有大人捂着孩子的眼睛,不让孩子看到被枪毙的画面。
有的则是胆子大,指着两个人道:“往后可不能学坏学他们,不然也会被枪毙的。”
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还在流淌着血液,参与公审的人群逐渐散去。
醒来的祝家老太太恶狠狠的看着季长青,“姓季的,我要你给我家光明偿命!”
季长青不为所动,“我知道您还有个儿子挺有本事,但老太太别折腾了,要不是您把孙子宠成这么没法没天的样,哪会有今天?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知道日本鬼子那时候多不做人,糟践了咱们多少姊妹娘姨,您孙子,跟那小鬼子又有什么区别?”
祝家老太太又怎么听得进去,她只知道,那个嘴巴最甜最孝敬她的孙子没了。
死之前都在喊奶奶救我,她的乖孙啊。
她要这些人给他偿命!
……
展红旗在公审后离开了沧城,他申请了好几天假期,如今这边尘埃落定总归是要回去的。
只是想到那位祝家老太太,不免又有几分担心,“你也要注意点才是。”
别回头那老太太发疯,再祸及到南雁身上。
那可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普天下只有她的孙子是最重要的。
现在孙子没了,要是找大儿子来帮忙收拾人倒也好说,他们并不怕。
就怕这老太太冷不丁的拿个刀乱砍人,这就有些难办了,总不能天天提防着。
“那我要是成了刀下亡魂,我可不会放过展科长。”
展红旗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成,真要那样的话,我回头给你赔命,这样总成吧?”
他发现了,其实不涉及到自家爹妈,高南雁对自己的态度并不错。
或许真的像林蔚说的那样,爹妈当初还义无反顾的干革命,现在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跟那祝家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沧城还有季长青给全市的人民群众做思想教育,又有谁能教育得了他爹妈呢?
这是困扰展红旗的问题,倒是和南雁没什么关系。
至于展红旗说的小心祝家人的报复。
南雁知道是得小心,但怎么个小心法呢?
她选择主动出击。
联系上了祝家老太太的大儿子。
这位在军区任职,属于首长这一级别的。
南雁的电话让军区这边略有些奇怪,等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这位副军长沉默许久,“是我平日里疏于教导,这事季长青同志做的没错。”
南雁倒也不是完全想要告状,只是想着先联系下,省得回头季长青被刁难。
他还不如自己后台大呢。
她的身份使然,即便是掌握着实权的军区首长,也不可能对她怎么着。
“这件事季主任处理的有些过火,但是提婚不成就强.奸,不管到哪里都不是这个道理。我不知道家里老太太是怎么想的,但把犯罪的事情搞成喜事,这分明是不拿国家法律当回事,这是害人害己,真要是被追究起来,就连您都会受到影响。”
不搞株连那一套,但是传到军区,少不了会说你们祝家仗势欺人。
这样可不是会影响到自己?
只不过这事由季长青来处理,还是自己大义灭亲,其中又有不小的区别。
他不知道这位高南雁同志是什么个心思,但事到如今不管做什么都迟了,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季长青这事做得对,我也该感谢他才是,即便是他之前跟我通气,我也是一样的决定。”
这件事多少是季长青没考虑到,当然南雁也忽略了。
如今人刻意提醒,显然还是在意这事。
但你在意什么?她不信祝家老太太没跟在军区的大儿子联系,您知道了这事不也没跟沧城地委这边通气吗?
所以咱谁都别笑话谁,都一样。
“大概是被气糊涂了,毕竟模仿案子都出来了,我都险些成为第二个受害者,季主任待我如子侄,多少有些见不得我受这委屈,气性上来也没顾得跟您说这事。我替他跟您道个歉。”
受害者跟加害者的家人道歉。
军区的首长被臊得脸上挂不住,“这事不怪他也不怪你,怪我管家不严,你放心祝家人绝不会再骚扰地委的同志,也不会去扰乱你的工作,我这就派人把他们接过来。”
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放心。
南雁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不稳定因素自然是丢到外面去。
但她没想到的是,军区这边还没过来接人,祝家老太太就吊死在了自家院子里,留下一封血书,只写着“冤枉”两个大字。
血书刺眼,分明是在控诉季长青的公审大会。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114 一巴掌
南雁没有去祝家的大院子, 但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也算一清二楚。
祝家老太太这是在死谏呢。
“听说,已经有人去首都,说是要进京告状。”
吴孝钢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能一波三折。
那位叫嚣着“要你们偿命”的老太太, 还真舍得,一条性命豁出去不要, 也要拉季长青他们下水。
沾染上性命, 尤其是一个老人家的性命, 这事还真就不好解决了。
“听说省里头已经安排人过来进行调查这事, 大概率会暂停季主任的工作。”
瞧着领导看向自己,吴孝钢补充了句,“暂时的。”
南雁想了想, “如果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 省里头还会这么做吗?”
“当然不……”
吴孝钢一下子愣在那里,他脱口而出的答案带着点讽刺。
当然不会。
如果死的只是个寻常老太太, 大概率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但当这位老太太是军区首长的老母亲时,就不一样了。
“你猜, 省里头会怎么处理?”
吴孝钢稍有些迟疑,有些拿不准南雁的想法。
实际上他一直觉得自己想不明白领导的意思,当然猜不出来也没关系,她又不会为这事生气。
“流.氓罪处罚程度不同, 咱们省最严重的流.氓罪是强.奸多名女学生,判了枪毙, 其余的大多是二十年, 不过祝家这个性质恶劣,又有人模仿, 往重里判也没什么错。就是牵扯到这位祝家老太太的死……”
吴孝钢觉得不太好说。
截止到祝家那混球被枪毙, 这件事都有理可据。
可祝家那老太太, 愣是用自己一条性命,把这事给弄得格外复杂。
“所以这事的关键,在于军区那位首长,对吧?”
吴孝钢点头,“是的。”
祝家那位出息的大儿子,他的态度很重要。
吴孝钢试着去说,“如果这位首长回来奔丧,给死去的老娘要个说法,那季主任怕是得要掉层皮。”
虽然只是小军区也不是一把手,但到底做到首长这个位置,不容小觑。
“如果他大义灭亲的话就又不一样了。”
南雁揉了揉额头,他大义灭亲的话,暂时不会有人找季长青的麻烦,但万一哪天人再来个秋后算账,季长青的前途大概也就止步于此了。
吴孝钢究竟是没猜到还是不敢说,南雁也没追究。
“季主任现在怎么样?”
“省里头的人还没来,现在还在进行工作。”
倒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有安排人去祝家吗?”
吴孝钢摇头,“暂时没有。”
这下季长青的心思南雁算是彻底摸明白了,对他而言,犯了事的祝家孙子,就是个肇事者,没什么特殊身份。
死了的祝家老太太,也只是个寻常人。
所以在公审季长青不觉得有必要跟祝家那位首长通气,而在祝家老太太死后,他也没必要去祝家慰问。
慰问死刑犯的家人?
如果真这么做了,那才是落下话柄,说他季长青之前的判决是错误的,如今来吊唁就是因为心虚。
反正最差的结果也能预料到,只要季长青立身为正,他倒无所谓,一条路走到黑就是了。
“对了,那个……”
吴孝钢很快明白南雁的意思,“另一个被枪毙了的流.氓姓王。”
“他家里什么意思?”
“老母亲哭昏了过去,家里头还有哥哥和出嫁的姐姐住在附近,他们倒是没什么,反倒是夸赞季主任处置得当。”
吴孝钢打听到这事时也有点懵,还以为地委买通了人呢,后来才知道,王家那混账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游手好闲,没少去成了家的哥哥姐姐家占便宜,大概除了亲妈是人憎狗嫌。
如今这么个碍人眼的没了,可不是让王家哥哥和姐姐松了口气,起码往后不用再给这个混账弟弟擦屁股了。
“王家当家的头两年病死了,老母亲也是一肚子怨念,不过被大儿媳妇骂了一通,说你要心疼小儿子那就趁他死了没两天赶紧去找他,阴曹地府还能照顾。倒是把那老太太骂的不敢再说什么。”
这让南雁忍不住笑了,“大的孝顺又老实,比不过那会说话的招人心疼,如今小儿子没了可不是得指望儿子女儿养老,再胡说儿子女儿也造反,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王家那位老母亲不是不爱儿子,只不过还不舍得现在的日子,哪肯就这么去了呢?
“好在还有王家这么个对照组,季主任的前程也算保住了。”
吴孝钢稍有些诧异,虽说王家在这件事上“通情达理”,但季主任的命运不还是被那位祝家首长所左右吗?
王家只是被捎带着罢了。
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行了,你再打听着就行了,另外问问看,祝家那位首长有没有打算回来,如果回来的话,哪天回。天气这么热,老太太也要早点下葬才是,放不住那么多天。”
吴孝钢觉得后面这句话带着莫名的讽刺。
虽说是实话,领导说这话时并没有嘲讽的意思。
但就是觉得特别具有嘲讽意味。
他从南雁的办公室出来,还有点不太明白,瞧着孙国兴往这边来,就把老同志拉到自己办公室来。
“咋了,小高为难你了?”
“没有。”吴孝钢有些迟疑,“季主任没去祝家那边慰问,我在想他的前程会不会受到影响。”
吴孝钢本来在革委会的办公室工作,被季长青推荐到化肥厂这边工作。
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季长青的人不为过。
季长青真要是倒了霉,吴孝钢多多少少也会受影响。
“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事你得分开看。祝家那位老太太不就是想要用自己的死,逼死小高和季长青吗?凭啥呀,她家老头是老战士,小高的男人还战死在边疆没几年呢,谁还不是个烈属了?烈属就那点觉悟,她家老头要是知道,怕不是气得要蹬腿。”
孙国兴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你这小同志,你是觉得小高利用自己的身份把这事扩大化了,跟祝家那老太太利用身份来搞事没啥区别?错了,这能是一回事吗?一个是受害者,一个是加害者的亲属,助纣为虐的人,能一样吗?”
不能把人简单的贴标签,但这事你不管简单来看还是复杂的去想,祝家都不占理。
所以怕他个卵蛋哟。
“行了,季长青只要自家没啥事,这事不会成为他的把柄。”
吴孝钢瞧着离开的老同志,他是豁然开朗。
是啊,他总觉得领导和祝家都是利用身份来达成目的,然而却忘了他们除了和权都有关外,更有不同的身份——
受害者,加害者。
在这件事上,权势地位都是附加的,受害者、加害者这才是最原始最本质的身份。
当透过迷雾再来看待这一问题时,事情就简单多了。
领导们需要考量的因素有很多,但对想要知道结果的吴孝钢而言,只要抓住这主要矛盾,事情没那么复杂。
结果逐渐变得明朗,吴孝钢也松了口气。
豁出名声,豁出前程,为了一个公道,若是季长青真的没好下场,那只会寒了好人的心。
刘家三闺女比起被枪毙的祝家小子,那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啊。
尽管从孙国兴这里知道了答案,但听说省里来的专案组暂停了季长青的工作时,吴孝钢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慌乱。
这种慌乱犹如事情本身的一波三折,在祝家那位首长回到沧城后,放大到极致。
那已经是祝家老太太自缢后的第三天。
浩浩荡荡的人民公园公审结束后,很快又要迎来新的周末。
这位漂泊在外多年的祝家长子,在阔别多年重回家乡后,在院门外给停放在院子里的棺材磕了个头。
然后,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搭理自家兄弟的意思。
祝家这位首长,径直去了地委家属院,找季长青。
“你找季长青啊,他不在,去乡下养鸭子去了。”
家属院的看门老头笑呵呵道:“我看他这几天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就算回头不能当干部,养鸭子也不错。”
祝家首长脸上神色微微僵硬。
人或许是一句无心的话,但配合那笑容,不免觉得是在嘲笑什么。
等他找到那个乡下公社时,这才发现这公社距离那沧城化肥厂并没有多少距离。
不止季长青,省里的前两把手都在这里。
“这养鸭效益还挺好,那你觉得能在省里头推广吗?”
“这怕是不好说,红星公社这边养鸭也是有点其他缘由,您是知道的,当初这化肥厂建设,南雁同志又要想法子省钱还不肯亏待干活的工人,就脑子活络的搞物资,在这边干活久的哪个没被鸭肉塞过牙缝?”季长青笑呵呵的放下手里的鸭子由着它扑棱到水池子里,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
“她早前就在陵县那边有这经验,又请来了当初的工友,就仝远同志的爱人来帮忙,这才有了这熊猫服装厂。”
红星被服厂前段时间正式改名,熊猫服装厂,主营业务是羽绒服,最近正在研究怎么将熊猫元素结合起来。
外面风雨纷扰,但并不影响这里的生产经营。
“一方面咱们得保农业,确保粮食供给,贸然开荒养鱼虾鸭子不见得特别合适,红星公社能把这事做好,主要是因为这边盐碱地没办法种地,养鱼虾养鸭子合适。而且运河流经沧城,省里其他地方还没这个水利条件,不见得就适合养鸭。”
长篇大论后,季长青做出总结,“得因地制宜的发展,不能脑袋一热就全部学红星公社,最好的法子还是找到适合本地发展的一些产业和机会,当然这种机会有时候也不只能等天上掉下来,也得自己去多发现。”
“我记得你不是沧城人。”
季长青笑了笑,“不是,我老家定城的。”
“定城啊,那你觉得老家那边能发展什么?”刘主任这话问的有点考验人了,直接回答不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虽说定城是老家,但那里主政一方的可不是他季长青。
“定城的驴肉火烧倒是不错,不过这东西得现做现吃才行,卖也卖不出去。”
刘主任笑了起来,“你这一说,我这肚子倒是饿了,走,吃饭去,听说这红星公社的食堂伙食不错,还有什么鸭血粉丝汤,或什么一点不比南京当地味道差,我可是在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倒是要尝尝这的鸭血粉丝汤有没有那么好吃。”
季长青笑了笑,“我也没在这吃过,还真不敢打包票。”
等几人到了食堂这边,远远就看到了穿着制服等待的中年男人。
瞧着有些眼熟,和那个跑去首都告状的祝家老二眉眼间有那么点相像。
不过这人明显更犀利了些,毕竟是参加过革命工作的,又在军区工作,气质大为不同。
当然这种也是对比出来的。
省里的一把手不也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吗?瞧着跟个老农民似的,倒是没有这种气质。
“这是祝家平同志,是咱们沧城出去的英雄,小祝有些年没回来了吧?”
祝家长子在外人面前是首长,然而遇到刘主任也得矮上一头——
他是刘主任的老部下。
“十来年了,您一向身体还好?”
“就那样吧。”刘主任叹了口气,“你这老娘啊……”
他这悠悠一口气,让季长青眼皮跳了下。
省里的态度也在左右横跳,祝家老太太刚去世那会儿,省里是问责的态度,后来就变了风向,等到专案组的人过来,这风向又变了。
而这次刘主任亲自来沧城,在他陪伴下参观红星公社的饲养基地,又来这边食堂吃饭……
季长青还没摸准这位领导的脉,直到听到这一声叹息。
祝家平脸上神色平和,不见悲戚,“她一向心疼那小子,早些时候我想把他带到部队历练一番,她不舍得那孩子吃苦,安排他下乡她又反对,这么宠来宠去到底宠出了祸端,也给地方上惹麻烦了,我跟长青同志道个歉。”
相较于那蛮不讲理的祝家老太太,祝家这位大儿子显然更通情理一些。
季长青也没再像之前那么强硬,“这件事刘主任已经批评过我,处理的时候太过强硬,往后工作中我会注意。老太太的死……希望家平同志节哀。”
祝家那位老太太的死和他有关系,但真正害了她性命的却是她自己。
只不过死者为大,不好再说这些追究责任。
祝家平也没再说什么,甚至没搭理季长青。
毕竟是自家老娘死了,你要说心中完全没芥蒂,这怎么可能?
他这般身份,自家老母亲死了却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甚至面上不表现出来,已然是理性战胜了情感。
让他再心无芥蒂的跟季长青说笑,那也不可能。
刘主任也知道不能太为难人,“你回来也有事情要处理,先去忙吧,替我给老太太烧柱香。”
祝家平很快离开,走到食堂门口时,看到了迎面过来的年轻女同志。
他顿了顿脚步。
南雁也驻足微微颔首。
有点像是大马路上遇到了人,点头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身后跟着的吴孝钢就没那么淡定了,大夏天的觉得自己浑身冷汗。
等到祝家平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
吴孝钢被领导这打趣弄得哭笑不得,“我可没您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场。”
今天省委的刘主任在,祝家这位首长不好发作,但那眼神可真瘆人。
“我连总统都见过,还会怕他?”
吴孝钢想了想,还真是这回事。
他这位领导,可是能够跟世界上最强的国家的一把手谈笑风生的人,只不过大家好像都忘了这茬。
只记得她是个女同志。
这可不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同志。
女同志的预见没什么差错。
祝家老太太的死引发的后续问题,伴随着祝家长子回家奔丧得到解决。
祝家平简单处置了老母亲的丧事,在亲朋汇聚的白事上,一杯薄酒遥祭死去三十多年的老父亲。
又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我这些年来忙于工作,疏忽了对家人的管教,竟是让祝家出现这种不肖子孙,愧对组织愧对国家,还有什么面目继续承担工作?”
吴孝钢就像是带着手机去吃席,全程录像了一般。
惟妙惟肖的学着昨日发生的事情,“他倒也是个汉子,这一巴掌就把责任都担了下来。”
南雁把玩着手里的圆珠笔,“你以为过去他就没帮那祖孙俩擦屁股?祝家那小混蛋可不是第一次调.戏女同志,你说大家为什么都保持沉默?”
吴孝钢愕然,想起公审大会那天,那些恨不得能淹死祝家那孙子的唾沫。
刘英是那个敢于反抗的人,而更多的人遭遇了这些,压根不敢吭声,怕名声毁掉,怕自己哪怕是反抗都最后被息事宁人。
“何况,他这一巴掌啊,不是打他自己。”
转动的圆珠笔在手心里停了下来,南雁看向窗外,“他到底不甘心啊。”
吴孝钢没太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隔天看到首都过来的同志时,心里头咯噔一声。
“高南雁同志在吗?”
“厂长跟办事处的两位同志开会,大概得半个小时后才能回来。”
按照惯例,她带着财务处的同志去核对账目。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那就先暂停,我们有话要问高南雁同志。”
吴孝钢莫名想起了南雁前天说的话。
他想不明白,那一巴掌怎么就把首都的人给招惹来了。
究竟为啥呀。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 115 求一个公道
首都这边过来的人神色肃穆。
南雁神色从容, 瞧不出丝毫的紧张。
“方便问几个问题吗?”
“嗯。”
简单的气声多少表明她的态度,配合但又没那么配合。
首都来人倒也没说什么,“麻烦南雁同志说一下当天事情的经过。”
“哪天?”
“七月十三号。”
“那天啊, 那天是我那段时间第四次去地委开会,和有关部门的同志讨论农资供应和秋收秋种的事情。”
“第四次?”
“嗯, 之前的会议上涉及到了粮种培育种苗栽培, 讨论有些偏题, 所以又有了这第四次会议。”
“您继续。”
“和过去一样, 从地委离开后,我骑车回厂里。化肥厂原本是沧城北郊荒地,这片本就荒芜, 还有很多建国前的老房子都没人住。我路过老巷子的时候自行车爆胎, 有人在路上撒了钉子,但凡车子路过都得被扎爆胎……”
再度回想起来那天的事情, 对南雁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
她的描述让首都这边来的人直皱眉头,“您确定没有记错什么?”
“没有, 我记性向来好,何况这么一件大事,不可能记错什么。”
话是这么说,然而人对过去的回忆总会在不同的时候有细小的差距。
七月十三号那天, 她在派出所做笔录时就这么说的。
分毫不差。
人在那种危急情况下,说出的话竟然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于有办案经验的老刑警来说, 这不太对劲。
更像是之前串通好的说辞。
“展红旗同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送东西, 我拜托展红旗的姐姐林蔚帮忙做一些设计,她身体不是很舒服, 展红旗帮忙跑了这一趟。”
下午的时候南雁就打电话问了林蔚, 她的确身体不舒服, 可能还要做一个小手术。
前几天做了手术,不知道现在恢复的如何。
“依照展红旗的说辞,您是自己解决的那个流.氓?”
“对,我在陵县肉联厂工作时遇到过些麻烦事,当时的领导钟胜利同志教过我一些简单的防身术,我工作忙疏于练习,正儿八经的防身术忘得差不多,就下意识地拿东西砸人,身边顺手的也就这么一辆自行车。”
首都来的同志一阵沉默。
这些回答和留在沧化路派出所的回答一般无二,甚至与他们从展红旗那里听到的回答没什么出入。
要么是串通好的说辞,要么就是如她所说,记性好,过去发生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那南雁同志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什么都可以吗?”
首都来人笑了下,“不违规就行。”
“哦。”南雁神色淡淡,想了下这才问道:“那容我冒昧问一句,我为什么会接受特殊调查?”
这个问题并不违规,但是却难以回答。
“三十七年前的十月份,延安发生了一起求爱不成枪杀女学生的事件,我记得当时公审结果是死刑立即执行,革命功臣尚且如此,祝家那个小流.氓凭什么能搞特殊化?”
南雁说的事情太过遥远,首都来的几人年纪最大的也才三十五岁,那件事发生时他们还没出生呢。
但又怎么会不知道南雁说的是哪件事呢。
“我没别的想说的了,如果想要暂停我的工作,那么麻烦再给我半个小时,我还要跟办事处的同志核对账目。”
说完她起身,静静的站在那里。
百里之外奔驰而来的几人肃然起身,“打扰了。”
没有暂停工作的意思。
南雁嘴角轻扯了下,“谢谢。”
她继续忙她的,对于这些从首都而来的人,压根没有要招待的意思。
倒是苦了吴孝钢,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好在没犯难多大会儿,这些人便自行离开。
但这么一群人来势汹汹,总是有些可怕。
吴孝钢这边正想着,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首都那位孙副部打来的,找他们厂长接电话。
“厂长正在核对账目,得过会儿才有时间。”
孙元任听到这话被气笑了,“告诉她让她立刻来接电话。”
吴孝钢声音很弱,传达着领导的旨意,“我们厂长说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她开完会。”
天王老子没来,孙副部气得挂断了电话。
吴孝钢心中惶惶不安,这可是领导的靠山之一,不会被这话气着了吧?
可他也是按照领导吩咐说的,真的半点没掺假。
好不容易等到南雁回来,吴孝钢连忙迎上去,说起了首都来的电话。
“行了没什么事,去忙你的吧。”
吴孝钢多少有些忐忑,有心想问到底还是还是忍住了。
南雁回到办公室,并没有着急回电话。
从祝家平打自己那一巴掌,她就知道这事还有的折腾。
首都来的人也在预料之中,非要说什么意外的话,大概就是展红旗没跟着一起过来。
至于孙副部这通电话,她也早有预料。
如何组织措辞回答,她已然想好,但就是懒散的不太想动。
走过这条路的人,站在比上辈子更高处,看得更为遥远,却也真真切切的体验到那句高处不胜寒。
但选择了这条路自然是坚定的走下去,哪能遇到点挫折就放弃呢。
何况这压根算不了什么。
且不说前面有季长青顶着,但是省委刘主任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虽说不喜欢自己的性子,但这事处置的他没什么意见。
何况也指着自己再捣腾出来点东西,发展一下省里的经济呢。
那么多人护着她,还会怕那一巴掌?
南雁正想着给孙副部打电话,电话先一步过来了。
孙副部很生气,但再气也得联系上人再说。
“你看看你,你都在做些什么。”
高南雁什么样的人,聪明机警,怎么会弄到这地步,把自己弄了一身污水,搞的那么多的蚊虫盯着她?
“我这不是声张正义嘛,怎么样孙副部,我做的棒不棒?”
孙元任听到这话捂着胸口,“你想气死我就直说。”
他声音都有些抖,这是真把南雁吓了一跳,“您没事吧,别吓唬我呀。”
“我枪林弹雨都走过来了,早晚被你气死。”
家里头的孩子都没这么不省心。
南雁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是帮您活跃活跃心脏,哪能真气死您呢,气死了谁来给我当靠山?”
呵呵。
这话鬼才信。
这事原本处置的没什么问题,但到最后却变了样。
“那您该去骂祝家那位首长嘛,他打那一巴掌不就是打给首都看的吗?看看他这个革命功臣都被逼成了什么样,呵,自己管家不严这会儿倒是装模作样起来了,怎么不敢当着刘主任的面打那一巴掌啊,是怕刘主任回头再给他一顿胖揍吗?”
旧的制度被推翻,新的中国建立起来。
才多少年,又开始了老一套。
说句大不敬的话,领袖们还活着呢!
南雁原本是觉得和祝家平和解了,谁让你就是个有缝的臭鸡蛋。
你家不肖子孙做错了事,已经让老人家一条命赔进去,这事到此为止算是了结了。
谁知道人还觉得委屈。
“他委屈什么?他那侄子在家乡仗势欺人不是一两次了,他管过吗?现在人死了倒是觉得委屈了,那谁给真正的受害者刘英委屈,她得罪谁了,长得漂亮好看拒绝祝家那混账的求爱就是错吗?”
“仗势欺人的是他们祝家,他还在那里给我喘上了,哪来的脸。”
“他委屈,我还委屈呢,要不是他家开了个坏头,我用得着遭这么大的罪?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是来折腾我,谁不会打巴掌是吧?有本事你喊他回来,我俩对着扇自己巴掌,谁先认输谁是孙子。”
“高南雁!”
“你吼什么?他不就觉得自己是有功于国家的人,现在有身份有地位受不了这委屈?呵,拿普通老百姓不当回事,也不想想当年自家也是被欺压的,他家老太太满口嚷嚷着抓壮丁,现在的祝家跟当年国民党反动派的那些高官有什么区别!”
吴孝钢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见惯了领导那从容不迫的模样,这般尖着嗓子大喊大叫还是头一次。
这是说了什么,怎么就这模样了?
办公室里一阵安静,孙副部觉得自己耳膜像是被刺穿了,坐在那里的人握话筒的手在抖。
不是被气的,是因为那年轻人揭穿的事实。
祝家平凭什么?
明明是加害者,凭什么还能去找受害者的麻烦。
还不是因为他在军区担任要职?
如果受害者不是高南雁,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这个普通人会是什么下场?
是啊,他们是有功之人,可怎么就从有功之人,变成了挟功自傲欺负人的大恶人呢?
“这个问题,主席都没能解决,也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但起码不该放任自流,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你哪知道这样的白蚁有多少。我实话跟您说吧,我之前也没想着把这事闹腾大,顶多在沧城自查自纠一番,季主任当初能押着陶然离婚不受婚姻的窝囊气,我就知道他绝对不会让那小姑娘成为一个冤魂,可祝家这位首长倒好,搭起了戏台跟我演上了,他是在折腾我吗?分明是想要试探中央的态度。”
“谭嗣同说过,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如果今天能用我的脑袋,来震一震这魑魅魍魉,那我不介意也学一学祝家老太太,来一回死谏!”
“胡说!”
孙副部倏地站起身来,“你胡说什么呢。”
那是一个糊涂的老太婆,她怎么能犯糊涂跟那老太太学?
“我不糊涂,我只是想要求一个公道罢了。这大几亿的人口,干部有多少,寻常百姓才有多少?”
真要是到了阶级分明的那天,受苦受难的终究是底层百姓。
她可以视而不见,毕竟自己有用,不至于沦落至此,可又怎么可以视而不见呢?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话难道说错了吗?”
孙副部听到那叹息声,好久之后才开口,“我知道了,这事你再等等。这话跟我说也就罢了,别再外面乱说。”
他不敢保证,那些话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
真要那样,怕不是没价值的流血牺牲。
南雁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她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
沉默坐了许久。
办公室的静寂再度被电话铃声扰乱时,南雁看了眼时间,都下午四点多了,过得可真快啊。
打电话过来的人她不认识,但很快就自报了家门,“我是展成峰。”
林蔚、展红旗的父亲。
原名展大虎,后来在山区根据地工作,给自己改名成峰,取自“横看成岭侧成峰”一句。
南雁打起精神来,“您好。”
简简单单的回应让展成峰神色不是很好,“红旗说是要去沧城,不过他现在被暂停工作,哪都去不了。”
展红旗被暂停工作这事南雁一点不意外,“那他可以当作是在放假,比我幸福多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放过假了。”
“你也不用跟我诉这些苦水。”
南雁打断了这位老首长的话,“我跟您又不熟,还没这么把您当自家人一般诉苦,您也不用多想,我只是表达自己对展红旗同志的羡慕罢了。”
牙尖嘴利如南雁惹得展成峰面色不佳,“好,很好,你很好。”
“我是挺好的,您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那就先这样吧,我还要忙。”南雁没心情搭理这位老首长,“有什么事的话也不用找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另外请转述我对林蔚的挂念,希望她身体早些康复,健健康康的不用受病痛折磨。”
不等那边说话,南雁就挂断了电话。
她才懒的跟这么个臭老头说话。
和祝家那位首长一丘之貉,没什么好说的。
挂断电话的南雁喊吴孝钢进来,核对了一下工作安排后,晚上准时下班离开办公室。
别看她这边风云变幻,但化肥厂的生产不曾受到半点影响。
即便换了其他厂长,只要不瞎搞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点南雁十分骄傲,前期工作做得好,化肥厂的设备设施没问题,这才能保证生产运营正常进行。
不然,麻烦事多着呢。
进入八月份蝉鸣减弱了不少,再去摸知了猴有点困难,南雁领着小徒弟去运河公园跑步。
盛夏时节,运河公园这边正是浓绿的热闹。
之前那边黏土厂清理河沙,运河的水都显得清澈了许多。
“师傅,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挺好的,对了你最近有跟你师兄师姐联系吗?”
本来师兄弟姐妹们应该跟亲兄妹差不多,但段莹莹跟着自己在外漂泊,和陵县那边的联系就少了。
“有的。”小徒弟说起了几位师兄师姐的近况,“师傅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南雁摸了摸小徒弟的头,“你哪里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
段莹莹觉得哪看都像。
正想要说,忽的听到师傅开口,“你要不要回陵县一趟,出来这么久有没有想家?”
段莹莹一愣,“师傅你要赶我走吗?”
“胡说什么。”南雁叹了口气,“只是我这不好推荐你去念书,回陵县的话,华伯伯会安排你去读大学,你不想去读书吗?”
段莹莹的父母是为日化厂牺牲的,华厂长本就对这小姑娘诸多照顾,回头安排她去读书也不是什么问题。
倒是比跟着南雁强。
瞧着落了泪的小徒弟,南雁拉着人坐下,给小姑娘抹去眼泪,“傻孩子哭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跟着佟教授他们学了那么多,不想着再系统的学习学习,将来大学毕业了工作为国家做贡献?跟着我出门是为了丰富你的见识,难不成还能跟着我一辈子?”
“你不嫌弃,我就跟你一辈子。”
“然后我养你一辈子啊?”南雁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你这小算盘打得还挺精明。”
“没……”
南雁捂住小徒弟的嘴,“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不过长大了的孩子总要离开家里,去寻求自己的未来,你难道对未来就没什么想法吗?”
“师傅,你是怕连累我吗?”
“胡说什么。”南雁笑了起来,“我还没那么容易倒霉,只是你师兄师姐们都有了自己的未来,你不能总跟在我身边当孩子,去拼搏个前程吧莹莹,这样才能更好的帮我。”
小徒弟又一泡眼泪冒出来,她仰头看着南雁,“师傅你真的会没事吗?”
“不会有事的。”
南雁笑着安抚小徒弟,“还是说你盼着我出事呀。”
“我没有。”小徒弟匆忙摇头,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那我回去,我回去了之后,你记得按时到食堂吃饭,早晨起来别总是看报纸听广播,也出去走走锻炼身体,还有往后别走那些小路,出门开会身边记得跟着秘书,要不让吴孝钢跟着也行……”
南雁从不知道,情报收集者的小徒弟交代起来都把布店的生意比下去了。
她笑着一一应下,第二天就亲自去车站送走了段莹莹。
事情还得折腾,不想要小徒弟跟着她担惊受怕。
小朋友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列车驶离,南雁看着可劲儿跟自己挥手的人,也忍不住的模糊了视线。
她到底,还是成了孤家寡人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明天解决这件事,我一定可以!
呜呜呜,我明年要去写古穿写大女主文了,我想写女帝,呜呜呜
◉ 116 孤勇者
钟胜利对于段莹莹忽然回来这事十分诧异。
等了解到这事的来龙去脉后, 气得直拍桌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
骆主任连忙安抚, “她也是怕你担心,万一冲冠一怒去了军区, 这事反倒是不好收场了。”
前些年的手术到底给钟厂长带来了一些影响, 身体哪能跟之前比?
早一步接到电话的骆主任劝说领导, “小高一向考虑周全, 把这孩子送回来,估摸着是不想让小孩担心,她一个小丫头, 在那边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再说了, 那边省里很看重小高,肯定会保她。”
这哪是保不保的事情?
钟胜利恼恨的是, 祝家平的态度。
简直是明目张胆的试探,试探上面的底线在哪里。
即便是这次处理了, 那日后呢?
主席他们年纪大了,单是看接见外宾的次数就知道,他们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
如今还能用威信压着,他们要是走了, 还能压得住这些魑魅魍魉吗?
如果这次草草处理,只会给日后埋下隐患, 这隐患不止是对国家, 对南雁的影响会更大。
她是年轻被上面看好,但是技术出身, 与部队出身有实权的人, 压根没得比!
“不行, 我得去沧城一趟。”
他知道自己去了也可能无济于事,但总要去一趟才能安心。
骆主任拦不住,也知道这事没办法阻拦。
钟厂长没子女,原本就十分看好南雁,将人当作自家孩子。再加上南雁的亲爹娘从来不省心,可不就得他出面?
哪怕也做不了什么。
南雁对老领导的到来一点不奇怪,甚至还打趣道:“您要是来看我那我欢迎,要是来打化肥的主意我可真不行。”
瞧着她还有心情开玩笑,钟胜利瞪了一眼,“你可真是能耐大了!”
南雁笑呵呵的挽着人胳膊往回走,“哪有啊,这不还在您的五指山上蹦跶嘛。”
这要是个小子,钟胜利肯定二话不说给一脚。
哪有这么胆大包天的。
但是个姑娘家,他还能怎么办?
“你呀你,你做这事前就不能打电话问问我?”
“本来都解决了的,这不是横生枝节嘛。”南雁叹了口气,“让您跟着操心了,要不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钟厂长倒是想,但哪能啊。
她做得对。
但从长辈的角度来看,到底是心中不安。
做得对但并不提倡,因为后果无法预计。
“您这次过来的正好,莹莹那小家伙丢三落四的,还把东西落下了不少,回头您给她捎回去。”
南雁絮絮叨叨了半天,并没有讨论前些天接受调查这事。
更没有提展成峰给她打电话的事,更多的讨论还是落在了经济上。
“我之前看了眼咱们县的贸易数据,咱们肉联厂是不是又扩产了,我看那培根和猪排的出口金额大幅度提升啊。”
“回头我让这边杨厂长再去取取经,您给我个面子,好好教教人。”
钟厂长瞪了一眼,“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我怕他回头跟我抢生意。”
“哪能啊,您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南雁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对了,要不我喊一下姚知雪,等晚上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
“她怎么样?”
“挺好的啊,就是仝师长忙,早出晚归的跟她时间不太一致,怀相挺好的,我之前还特意去医院那边问过。”
姚知雪是她从陵县带出来的,尽管已经再婚成家,但南雁觉得自己对她有责任,总得负责到底。
“你去医院没给自己检查检查?”
“查了,医生说我这潜力巨大可以开发开发。”
钟厂长:“……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嘴上不着调。”
“别这么说啊,褚怀良比我大那么多呢,也没见您这么说他。”南雁嘟囔着,“您要这样,回头我也出国工作,省得被您唠叨。”
说不过就在这耍无赖,钟厂长拿她没法子。
偏生南雁这会儿又要开会,只能先把这事暂停。
他在化肥厂里闲逛。
陵县肉联厂规模再扩大,如今又跟日化厂制药厂分家,倒是跟那食品厂合并。
但偌大的工厂跟化肥厂没得比,这边单是大大小小的车间都赶上两个肉联厂。
更别提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仓库呢。
南雁平日里工作忙碌清闲不确定,像今天这样会议电话不断对她而言也有些稀罕。
好不容易忙活完,才知道钟厂长在孙国兴的办公室,两人正在下象棋。
南雁当初在国企上班时,有位大领导喜欢围棋,单位就连着举办了三年围棋大赛。
后来这位大领导被双规,新来的领导据说喜欢象棋,单位又开始组织大家参加象棋比赛。
南雁就会五子棋,嗯,飞行棋和跳棋也不错,她跟外婆玩的时候,经常把外婆杀个片甲不留。
象棋马马虎虎只能入门,看得她昏昏欲睡。
“承让承让。”
重重的落棋声吓得南雁惊醒,这才发现孙国兴赢了这一局。
是半点没给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子。
钟厂长倒是不生气,“我这半吊子水平果然不行,明天再来两盘。”
时候不早了,该吃晚饭了,这棋局没再进行。
姚知雪那边也没过来,说是去公社那边忙活还没回家。
“也不着急,我得在这边住几天,有的是时间见个面。”
南雁被这话逗乐了,“那这事不解决,您还不打算回去是吧?”
“反正也没啥大事,就当是我出来休假了,怎么,我住在这里耽误你事?”
“哪能啊,这是我的荣幸。”南雁拿他没办法,请人在食堂吃过饭后,送人去厂里的招待所休息。
第二天上午,南雁接到了老关的电话。
请自己帮忙去那边验收设备。
彼时首都来的人正在办公室,大有要再跟南雁谈话的意思,南雁捂着话筒,“我能出远门吗?”
对方没给与正面回答,那边老关急了,“你这有啥急事还不能过来,非得让我去沧城请你是吧?”
“真不方便。我安排任雪松过去一趟,他对这些设备熟得很,跟我去没什么区别。”
南雁做好安排,哪曾想自己还没安排任雪松出差呢,老关就把电话打到首都。
化工部那边原本想装聋作哑当不知道,现在也只能被搅和进来。
事情闹大了。
不再是消息灵通的孙副部知道这事,几个重量级部委全都知道了。
然后是军委。
在得知竟然有人去沧城调查这事后,而且还是以军委的名义。
这下子,事情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省委的刘主任听到这话后,沉默许久,“这下子可真是如他所愿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什么高人在祝家平背后指点,但闹腾到现在这地步,真觉得军委就会偏向祝家?
可真是痴人说梦。
祝家平也没想到,军委那边给出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调查组被喊了回去,新的调查组入驻到沧城,从沧城地委到沧化路派出所,再到祝家大院的街坊邻居,王家兄妹老母亲,以及两个受害者刘家和南雁。
事无巨细的调查。
一开始还不敢说话的街坊邻居,在知道主席介入这件事后,这才说了起来。
不外乎是死去的祝家子侄口上花花,欺负人一系列行径。
事情不大不小,但被欺负的女孩子没几个敢说的。
直到现在。
拿着调查报告回去的调查组很快又打通了那边军区的电话。
暂停工作的事终于有了进展。
祝家平被暂停工作。
吴孝钢长松了一口气,但他不明白,“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家侄子被他老娘惯成什么样,怎么还敢这么折腾。”
怎么敢?
因为这就是一个出头鸟来试水的罢了。
又或者,真没把这事当成一个影响很坏的恶.性事件。
吴孝钢叹了口气,“您说这会是什么个处理结果?”
什么样的结果呢。
其实当这件事闹到首都后,最终的决定权早就被南雁让渡了出去。
如今决定这件事到什么地步的,是那书房的主人啊。
“轻点处理那就是降职,祝家大院所在的街道那边的人也会都被处分。或许还会影响到季长青,他有监察失职的嫌疑。”
如果再重点的话,大概会有一轮严打吧。
南雁也说不好。
其实不管轻还是重,自己都得罪了祝家,甚至还得罪了很多压根不认识的人。
可真是给自己挑选了一条地狱模式之路。
南雁倒不后悔。
做事做事无愧于心。
不然上辈子也白白挨了那一枪。
她再度被调查组问话时,对方的态度很温和,“能请教南雁同志你几个问题吗?”
同样是调查组,但不一样的成员,不一样的态度,南雁的态度也有所改变,“您说。”
“我们在调查祝光明这件案子时,有不少同志反应问题。但这些反应是否属实,南雁同志你觉得该如何判断?”
“真实与否应该交由公安检察机关来判断。”南雁的回答让对方皱眉,但很快她又给了下文,“如果非要我给建议,那我只能说,增强监督机制,如果发现诬告,那么不妨加大惩罚力度。没有成本的前提下,诬告很容易成为挟私报复的手段。”
惩处手段不够,南雁是经历过网络时代的人,可太清楚什么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严刑是震慑,而配套惩处力度的加大,这是保障。
“那这就需要执法人员的公平公正,又如何保证?”
南雁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如果连公平公正都做不到,他们又凭什么做执法人员?”
调查组的人被问的一懵。
“工农兵大学生的本意,是给农民工人和普通战士机会,让他们能够读大学,但现在每年进入大学校园里的工农兵大学生之中,农民出身、普通工人又有几个?又有多少是干部子弟?”
这话彻底问住了这几人。
“南雁同志,这和这次事件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没有配套的保证措施,即便是好的政策也会被有心人利用。”
事实上,在有心人眼中政策那就跟筛子似的充满漏洞。
防不胜防。
但该有的总该有啊。
调查组的人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还有的忙,哪能一直盯着这边?
钟厂长倒是不太忙的样子,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都把这事给我捅破天了,老同志你该不会还想要再搞什么事吧?”
“谁老同志,没大没小的。”
南雁哈哈笑,“是是是,您还年轻呢,老当益壮,所以给我喊来了救兵。”
她没想着再去把东北的老关牵扯进来,但显然钟厂长不放心啊,也不知道许下了什么。
钟厂长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傻姑娘,你不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啊,别总是觉得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觉得他们就不会帮她呢。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怎么会是孤零零一个人呢。”
钟厂长这话让南雁恍惚了下,一贯无所畏惧的人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牵连我们,真是孩子气。我们这些老东西,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的没担当吗?老子当年跨过鸭绿江时,你这娃娃才刚出生没几天。”
当初就不怕,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所寻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
“这世上有人翻身想要当欺压人民的人,可也有那么多人,和你一样,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敲了敲那聪明的脑瓜,考虑太多也会变成笨脑壳,“下次再这么犯蠢,我可不轻饶你。”
“知道啦,下次遇到麻烦,肯定第一个向你求助。”
她鼻子有些酸涩,“那你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继续给我当靠山。”
“就你这小身板,咱俩指不定谁活过谁呢。”钟胜利揉了揉这个小辈的脑袋,“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南雁的眼泪再也没忍住。
她自小跟着外婆长大,性子也随外婆。
犟得很。
经历过一遭生死,倒是学会了圆滑。
但这会儿倒是纵容自己软弱起来。
反正除了老领导,也没人看得到,其他人想笑话她都不成。
好在应对这种情况,咱们的钟厂长还算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来,“别哭了,吃块糖就不苦了。”
南雁又不是小孩子,一块糖解决不了问题。
她把钟厂长口袋里的糖全掏空了。
老领导哭笑不得,“你还真是……”
拿她没办法。
拿南雁没办法的人多了去了。
一场源于她的事件,最终也终结于南雁。
八月下旬,暴雨降临后的第二天,南雁接到了省里的电话。
祝家平提前退休。
这只是体面的说辞而已,这这场不见硝烟的斗争中,最终还是南雁取得了胜利。
而这年九月成为了严打月。
其中也不乏诬告之事,而恢复了工作的监察部门,重新行使职责,调查这一桩桩事件,让犯罪者受到惩罚,诬告者付出代价。
监察部门成为这个九月份最为忙碌的所在。
南雁去化工部开会时,遇到了其他几个大化肥厂的总指挥。
老关拉扯着南雁到一旁说了起来,“你最近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要真有什么事,那这事怕不是又要闹大了。”
老关听得直摇头,“也别太大意。”
现在真要是出了事,第一个跑不了的是祝家平。
但难保没人会舍弃祝家平,直接解决南雁这个麻烦。
祝家平就是一个棋子而已,废了的棋子。
万一有人狗急跳墙呢?
“我知道。”南雁笑了起来,“年轻人贪生怕死的很,往后肯定会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最好如此。
老关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又说了起来,“对了,听到消息没,说是教育部这边打算重新开展高考。”
这事南雁倒是有所猜测,检察机关和法院重新行使职权,需要有人才来填充这些机关单位。
工农兵大学生这条路如今已经走不动了,那就再走别的路。
恢复高考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南雁的小翅膀蝴蝶了不止一星半点,至于恢复高考提前什么的倒也不是大事。
当然,从有这个消息出来,到真的恢复高考,那也得是明年的事情。
相较于恢复高考这事,南雁更关心的是建交事宜。
中美两国的建交牵扯甚广,全世界都盯着看呢。
会议结束后,南雁等来了老朋友郑君,从她这里得到了可靠的消息。
“就十月下旬。”
针对一些问题的磋商还在继续,双方都还在试探阶段,但基本上十月下旬就可以尘埃落定。
郑君又关心起来南雁,“你最近还好?”
前段时间的事情可真是吓人,饶是到老领导那里打听消息,郑君也不太放心。
偏生自己打电话过去南雁还不接,越发显得事情的严峻性,不用想就知道南雁是在避嫌,不想把她牵扯其中。
“好着呢,都能横着走路了。”
郑君哭笑不得,“你也真是够大胆的。”
但也够仗义。
有了社会地位后,不见得人人都敢为不平事发出声音。
换作她就没这勇气,毕竟家里头还有孩子还有家人,哪有这一往无前的勇气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你看这不就说明了我的选择多么明智。”
郑君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那你怎么不说,人家就盯上你没结婚呢,但凡你有男人,动你之前怕不是也要掂量掂量。”
“你说的也对,那这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嘛。”
南雁哈哈笑,“你给我留意着,有合适的就介绍给我呀。”
她这话也听不出真真假假,郑君没再纠缠,倒是说起了这件事牵扯到的另一个人。
“听说展红旗现在是副处了。”
虽说这件事是因南雁而起,但把这件事搅得“八方不宁”的却是展红旗。
郑君笑着跟南雁八卦,“听说还挨了一顿打,这不是被暂停了工作吗?领导来家里找人时,趴在床上不起来,说被打断了腿当不了,请领导另请高明,你可不知道把他家老爷子气得哟,都送进医院了。”
郑君的爱人在医院工作,可不是知道这点内情?
南雁也被逗乐,“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展红旗只是为了追求公道,但命运馈赠与他,让他事业更上一层楼。
想起展家那位老爷子给自己打电话,南雁就觉得挺讽刺。
长女幺儿都不错,这为人父母的倒是不咋样。
郑君瞧她这模样,忍不住问道:“你跟展红旗……”
“共事过,算是有点交情,我跟他姐关系更好。林蔚很有才华。”
郑君闻言松了口气,“是挺有才华的。”
展红旗的未婚妻还是他们大院的女儿呢,郑君可不想南雁再牵扯到别人的感情中去。
对她影响很不好。
好在南雁很清楚。
正说着,外交部这边又有人过了来,但人是来找南雁的。
“高厂长,部长让我过来,说请您去机场帮忙接个人。”
郑君好奇,“谁呀。”
“不知道。”
“部里这是在搞什么?我帮你去问问什么情况。”
她倒不是真的关心这神秘来客是谁,而是怕这是假消息,万一回头被利用了,再把外交部这边搭进去,自己这个在场的肯定逃不脱干系。
打电话确定一下消息的真伪更放心。
没多大会儿郑君就回了来,“我说陪你一块去,还不让,这人到底什么来路,这么神秘。”
她可是外交部的,竟然都不知道。
难道是国内来的吗?
南雁笑了笑,“那我去就是了。”
外交部这边已经给安排了车,她直接去机场那边接人就行。
郑君都不知道,南雁觉得可能应该和国外无关,难道是云南那边指挥部来了人?
抓自己的壮丁?那边指挥部行事风格颇展红旗,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性。
等看到那降落的飞机时,南雁觉得自己考虑事情还不够周到,实际上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郑君的级别还不够,不足以知道这事。
她看着从飞机上下来的人,热情的欢迎了贺家母子——
“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 117 回国
如果将日历掀回困扰着南雁的七八月份, 那么可以看到,大洋彼岸的贺家母子也在努力。
努力的寻求回国的机会。
而机会也终于如愿到来。
贺兰山和往常一样来参加广交会,但又跟往常有些不同, 和他一起出现在广州的还有一位中年女士。
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士,打扮的却极为摩登。
浅色风衣将墨绿色的旗袍遮掩了大半, 但依旧能够看出她与这座城市的不同。
贺红棉在广州待了两天, 然后便搭乘着专机从广州往北去。
来到了这个国家的心脏所在, 首都。
贫穷、落后, 清冷的机场与美国西海岸的大都市自然没得比。
甚至于贺兰山不止一次的给母亲做功课,哪怕是在北上的飞机上,他也小声的再度重复。
生怕母亲没办法接受这一事实。
他们是从繁华的美利坚回到了中国, 一个尚且十分贫穷的国都。
贺红棉没怎么说话, 似乎在消化着这一事实。
而在从飞机舷梯上下来时,这位自小生活在美国的华裔女士, 瞧着站在那里的年轻女同志,“你没跟我说, 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
贺红棉心情十分愉悦,而在知道南雁的身份后,这种愉悦更甚,“原来你就是南雁, 小贺在家有跟我提起你。”
贺红棉不太像南雁看到的美剧电影中的那种华裔,没有所谓的“高级脸”, 也不是眯眯眼高挑眉高颧骨, 倒是有点像老上海画报里的旗袍美人。
“贺兰山同志不会是说我脾气大,还臭骂了他吧?”
“那倒没有, 你骂了他吗?说的什么?”贺红棉的中文很好, 甚至很自来熟的挽着南雁的胳膊, “他总是犯蠢,有时候我说他他还不乐意,你骂他的时候他什么反应,跟你吵架了吗?”
对于一个刚回国的人而言,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也需要一个契机,来融入到从未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祖国。
和南雁吐槽儿子成了捷径。
成年人的世界或许就该如此,承受着来自母亲的吐槽,和小时候被迫进行节目表演没什么区别。
外交部那边已经做好了安排,离开机场后,南雁陪同人住进宾馆。
成为地地道道的导游。
贺家母子对首都还十分新鲜,想要四处游玩。
而有着地陪经验的南雁,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在接连去了故宫、长城、圆明园遗址后,贺红棉在动物园观看大熊猫时忽然间喊了南雁的英文名,“Kelly,我听小贺说,你们在做微型计算机,能在那里给我安排一个岗位吗?我曾经在加州理工大学学过一些,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南雁记得贺兰山曾经跟自己说过,在结识他父亲前,母亲贺红棉曾经多次申请加州理工大学,但无不败北。
后来终于被挑选去了学校念书,却在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家庭主妇。
褚怀良也跟自己说过,贺红棉一直在努力的找工作,开餐馆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投资,她更希望从工作中实现自己的价值。
而这话,不止是找工作,更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要留在国内。
南雁看向了贺兰山,“小贺同志你……”
“我可能还要回美国处理一些事情,等处理的差不多就可以回来了。”
他这次带着母亲回国倒是没有太多的困难,相信等真的建交后,自己回国定居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只是目前,他还是以工程师的身份参加广交会,不能说消失就消失不见。
这样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些。
这位美籍华裔青年在这件事上十分的天真,南雁必须得提醒,“或许你回去不见得能回来。”
“不会的。”贺兰山笑了起来,“我总归能回来的,高小……同志你不用担心。”
南雁看他这般也没再说什么,但愿如他说的那般,他能够顺利回来。
贺兰山很快就回广州,他还要随代表团一起回美国。
至于被留在首都的贺红棉,倒是对儿子的离开没太多的想法,反倒是对自己的新工作充满期待,“我是不是要接受调查,会不会安排人盯着我?”
这些她曾经都经历过,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头最熟悉的并非她的丈夫和孩子,而是盯梢的FBI探员。
南雁笑了起来,“应该是有一番考察,至于盯着您……咱们这边通讯没那么方便,而且如果您真打算去无线电厂工作的话,大概得忍受枯燥的生活。”
“能工作就好。”贺红棉对于枯燥的生活可真是太熟悉了,“我曾经每天的生活都很枯燥,你可能都无法想象。为赫尔曼和小贺准备三餐,为他们挑选要穿的衣服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
没什么比一个明明想工作的人却不得不成为一个家庭主妇更让人难过的事了。
“小贺总说,国内很苦,却不知道我小时候的日子也十分辛苦,起码在国内,我不会被白人、黑人们轮番欺负吧。”
“不会。”南雁不知道贺红棉过去的婚姻如何,但她可以向这位回国的女士保证,自己能担保她的安全。
电子工业部这边对于贺红棉的审查很快便通过了。
实际上有外交部开绿灯,贺红棉的审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地陪南雁又成为了引路人,带着贺红棉去芜湖的无线电厂报道。
贺红棉是操作过大型计算机,甚至家里头都有一台微型计算机,赫尔曼的工作需要,有时候他对那些操作疲倦,会让贺红棉代替自己来做一些操作。
对微型计算机,贺红棉很是熟悉,不仅知道运行原理,甚至还可以修理这机器。
南雁从这位女士那对过去的抱怨声中明白,她的确是受够了婚姻生活中的碌碌无为。
对于抛去漂亮的旗袍风衣,穿上灰扑扑的蓝色的统一制服,她都抱着极大的热情,“我有种融入了大家的感觉,南雁你觉得呢?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她对新工作有着极大的热情。
要知道,在美国她想要找一份工作可真是太难了。
赫尔曼之前不太乐意,后来离婚后,他终于不能再管自己,然而一个亚洲面孔想要在美国职场吃得开也十分艰难,毕竟那里连本土的美国女人都找不到太好的工作。
而现在,她有了正式的工作,有了一份薪资。
尽管比起前夫的工资,这薪资太过于微薄。
但这是自己凭本事挣的呀。
这不一样,对贺红棉来说很不一样,如果再见到赫尔曼,她可以大声的对前夫说,“没了你,我一样可以养活自己,靠我自己。”
但贺红棉对于未来还有隐隐的忧虑,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你已经很好了。”南雁跟无线电厂这边算是有点小交情,特意跟几个负责人打了声招呼,他们对回国的同胞好奇之余,也表示会照顾一二。
“只需要把安排给你的工作做好,如果你有什么想法,那么可以去跟同事商量,也可以去找黄主任说,你知道黄主任是谁,对吧?”
“知道的。”贺红棉笑了起来,“放心,我才不是小贺那个傻子,知道该怎么跟人相处。”
患得患失的人忽然间又满满的自信,“南雁你去忙你的吧,如果我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肯定会找你帮忙。”
不过在此之前,她会努力尝试解决问题。
“好。”留下了自己的办公室的电话,“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打电话,白天的时候总会有人接听。”
贺红棉收好,小心地放到了口袋里,目送南雁离开,她又想起了什么,忽的追了过去,“如果小贺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跟你道歉,可能是我没有把他教育好。”
南雁看着神色诚挚的中年女士,“不,您把他教育的很好。”
一个懂得尊重母亲尊重女士的人,已然是十分成功的教育。
如果这人又有了些家国情怀,那么这人的教育可以用出色来形容。
“如果让您当老师的话,您将来一定是个出色的教育家。”
贺红棉听到这话很高兴,热情的拥抱住南雁,“你可真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比起赫尔曼来,可真是太太太可爱了。
她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小朋友。
只不过很可惜,她们在不同的城市里工作,想要见上一面的机会都十分难得。
南雁回到首都,去工业部那边汇报了工作。
江副部长特意跟南雁见了一面,“我跟无线电厂那边通了话,贺红棉在那的工作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那可是生力军啊。”
一个会操作大型计算机,又有着微型计算机使用经验,甚至还可以处理一些小故障的人,那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这样一个人,在美国只能做家庭妇女,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能够发挥一二所长,我想贺女士会很高兴。”
南雁多少也松了口气,亲自送人过去,如果真的不适应,那岂不是自己的错?
好在贺红棉适应良好。
她似乎不太在乎周围的条件,一份能发挥自己价值的工作,对她而言远比优渥的生活更有价值。
但显然,有人并不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贺红棉的前夫赫尔曼·希克斯在得知了妻子竟然回中国定居后,找到了儿子。
十月份的加州秋意爽人,贺兰山看着苍老了些许的父亲,在检修了机器后,这才请他去喝咖啡。
“你的母亲,你怎么忍心将她一个人丢在国内?她能照顾好自己吗?亚瑟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贺兰山想起早前,自己将父亲曾经有过婚姻和孩子的事情告诉母亲,那个一向柔弱的女人哭红了眼睛,第二天告诉自己,“我要离婚。”
头天晚上贺兰山一宿没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事实上他们父子两人都小瞧了这个照顾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女人。
“过去,都是母亲在照顾我们。”
“她把我们照顾得很好。”贺兰山很认真的强调,“您为什么觉得她会照顾不好自己呢?”
贺兰山看到,他的科学家父亲有些错愕,他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已经长大成人工作许多年,曾祖父和外公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归故土,母亲代替他们回到家乡,就像是您的妻子儿女盼望着与您团聚,我希望我们能够尊重彼此的选择,希克斯先生。”
德国人被儿子的称呼惊了下,这个眉眼间与他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的孩子,什么时候竟然都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呢?
“亚瑟……”
“母亲最好的二十多年给了您,我只是希望您能够尊重她的选择,她只是一个想要得到最起码最终的女人而已,丈夫不能给的,她想着从别处得到,这并不是什么罪过,不是吗?”
那个女同志说得对,他没有权利替母亲决定未来的人生怎么过,那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无论好坏她都有这个权利。
母亲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她选择的路或许并不轻松,但对她而言却是最适合的。
一个有着技术的高材生,一个曾经对祖国做出些微贡献的高材生,她在丈夫这里得不到尊重,总能从自己的祖国这里得到一些尊重。
“你们已经离婚了,希克斯先生,珍惜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希望您也能够幸福。”
赫尔曼·希克斯看着去跟其他工程师讨论的儿子,他第一次发现,再高的智商却也看不懂儿子和妻子的心,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明明他们那么的崇拜自己,明明他们曾经是那么美好的一家三口。
一切的美好犹如泡沫一般,就那么荡碎无踪。
他的小儿子祝福他幸福,可他却失去了拥有幸福的资格。
贺兰山并没有留意他的父亲何时离开,实际上在母亲正式提出离婚时,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过去二十多年,给与他最多陪伴的是母亲。
父亲醉心于研究,母亲总说他是一个科学家,先是科学才有家,一切都紧着研究来。
事实上,或许只是一种逃避手段罢了。
科学与家并非不能共存,只是得看是哪个家。
但父亲或许没读过母亲书架上的那些中文典籍,不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不为他所珍惜的家,也总有抛弃他的那一天。
至于贺兰山,他在忙完了工作后,正式向公司提出了辞职。
“为什么?”老板不明白,“亚瑟,我一直觉得你可以成为我的合伙人。”
贺兰山并不觉得,他知道老板对自己的看重是因为他的父亲。
“您知道的,我的家庭有些小问题。”
“我知道。”可这并不会影响你是希克斯先生的儿子这一事实,“这没什么的亚瑟,我的父亲与母亲他们早就离婚重组了家庭,但并不影响我和他们一起过圣诞节和感恩节。”
“我知道,我很感激您对我的信任,只是我也想好好思考下,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走。”
老板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思考的。
希克斯先生将前妻和子女都接到了美国,可那又如何?
他的前妻并不会做美味的食物,他的孩子学历并不高,只能做技术工人,远远没办法和高材生的贺兰山相比。
何况,希克斯先生也不会断绝了小儿子的前程。
亚瑟依旧拥有光明的未来,他不明白这还需要思考什么。
难道说,思考如何更好的成为一个中间商吗?
希克斯先生的小儿子,终于要舍弃工程师甚至律师的身份,要去做一名商人,赚得盆满钵满了吗?
或许吧,或许这就是真相。
“好吧亚瑟,可是我依旧希望,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记得你曾经与我有过非常友好的合作。”
贺兰山不知道什么让老板转变了思想,但他还是应了下来,“当然,您让我度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
这个说着“甜言蜜语”的青年,离开了公司。
等他的相关消息再度传来,那已经是中美建交后的事情了。
“离开了?他能去哪里?总不能是去西德吧?”那是希克斯先生的故土,在欧洲也有亚瑟的导师,去那里的话倒也正常。
“听说是去了中国。”
“中国?怎么可能。”老板没有去过中国,但是他知道那里并不富裕,贫穷、落后依旧是这个国家的代名词,“亚瑟疯了才会去中国,哪里有什么?”
贺兰山也在想,曾祖父和外公心心念念的祖国,究竟有什么成为他们人生最后时刻的牵挂,超越了所有的一切。
好在,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这个答案。
贺兰山回国的消息犹如一滴水落入海洋,除了郑君特意跟南雁提了一句外,在中美建交的热闹面前,不值一提。
倒是褚怀良对此颇是感慨,“……他还真聪明,直接去大使馆那边提出探亲的要求,说是回国安置亲人的骨灰。”
刚刚建交互派使节,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人?
哪怕知道这人可能一去不返,也没办法。
能做的只是在他离开美国前,事无巨细的检查,生怕人有捎带。
“一群傻叉,也不想想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人能安全回去,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倒是把他爹给坑了一把,听说最近还在接受调查呢。”
作者有话说:
贺兰山:你是说我坑爹?
◉ 118 恢复高考
贺兰山的回国调查倒是完成的很快。
毕竟他的回国意愿强烈。
虽然及不上那些在军工领域的顶尖科学家, 但他的回国依旧有其重要价值。
政治意义十分浓厚。
尽管贺兰山本人对此并无察觉。
他回国后很快就被安排了工作,与母亲贺红棉同在芜湖的无线电厂工作,加入微型计算机的研发团队。
南雁还是从贺红棉的书信中知道的这事。
回国数月的贺红棉在无线电厂的元旦晚会中拉了小提琴, 并且和其他同事合唱了几首歌,还特意给南雁寄了一张照片。
没有刚回来时旗袍摇曳的风情, 但照片中的贺红棉笑容灿烂, 十分开心。
倒是贺兰山似乎有些拘谨, 站在角落里, 要不是贺红棉提醒,南雁还真没发现这人。
来自美利坚的精英分子不再光彩夺目,也不知道贺兰山心里头会不会有落差。
南雁也没仔细去想这事, 毕竟她就算好奇也不能直接问人家啊。
化肥厂这边也举办了元旦晚会, 工人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倒是让南雁看了好热闹的一场节目表演。
那是关于74年最后的记忆, 当75年到来后,南雁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带着佟教授去那边制药厂帮忙调试机器, 紧接着首都那边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消息顺着无线电波很快传到了全国各地。
陵县红武公社自然也不例外。
林蓉气喘吁吁的跑到老木匠家里,将一摞书丢给了高北辰,“今年可以高考了,还有不到半年, 你好好复习。”
之前老高家过来闹腾过,虽说人被老木匠赶走了, 但书还是战略性的转移了阵地。
那么多书呢, 林蓉拎过来气喘吁吁的。
高北辰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子,“你有想要考的学校吗?”
“有啊, 去首都。”林蓉目标很清晰, 在母亲打趣“咱们家蓉蓉是去清华还是去北大呢”时, 她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去首都。
考上最好的大学,将来做一番事业,不给嫂子、爹娘和死去的哥哥丢脸。
这个答案让高北辰愣了下,去首都吗?
“你还没想好是吧,慢慢想,记得学习哈。”她觉得嫂子可真聪明,一直都让她好好学习,现在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就算明天考试,林蓉也不怕!
年轻的女孩子欢快的离开了老木匠家,留下高北辰拿着手里的刨子怔怔出神。
再度听到咳嗽声时,这才反应过来师傅已经醒了。
他莫名的心虚了下,仿佛有做错了事。
“大冬天的也没啥事干,你整天拿着那刨子能生娃娃?”老木匠瞪了一眼,“回屋去睡,别吵着我睡觉。”
高北辰看着折身进屋的人,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等我考上首都的大学,我带您去首都。”
他说过的,要给老人家养老送终。
如今这庇护之所终于护着他等来了高考,曾经的许诺不能丢。
不然这人跟那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木匠听到这话看着黑洞洞的屋里咧嘴笑了笑,转过头来看这关门弟子时神色却格外严肃,“得了吧,你也得先考上再说。滚,别吵我睡觉。”
师傅就是嘴硬心软。
高北辰收拾好院子,拎着那一捆书去屋里,他要从头到尾再复习一遍,一定要考上好的学校,不然这几年时间那可真是辜负了。
县城。
回到陵县没多久的段莹莹正住在南雁早前住着的单身公寓,一遍遍的看着报纸上的新闻。
师兄妹五个人,大师哥是不打算参加高考了的。
师姐黄援朝如愿以偿去了部队,大概也没有去读书的打算。
二师兄乔常水曾经梦想着当一个翻译家,翻译那些伟大的著作。
现在梦想稍稍变化了一些,依旧是翻译家,但他现在想要翻译那些机械工程类的书册,潜在考生。
三师哥郭凯旋对育种种植感兴趣,过去几年一直跟着扎根在乡村的育种员学习,大概是要去参加高考,他需要更为系统的学习农业种植。
他们参加高考都有人生目标,但段莹莹还没找到。
她想要帮师傅分忧,可师傅忧虑的事情好像很多。
年轻的姑娘甚至不知道从哪方面入手。
她茫茫然的看着师傅留下的那些书,她其实都看过了一遍,甚至不止一遍。
但总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房间门被敲响时,段莹莹还有些恍惚,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这才匆忙出去。
“钟伯伯。”
钟厂长看着小姑娘,“看到新闻啦?小高说这是你们的机会,让你好好准备。”
南雁很忙,打电话过来也就说了几句。
钟厂长知道她还有牵挂,就特意过来一趟,“怎么,有什么问题?”
女孩子稍加思考,“我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跟着师傅,就像父母还没去世前,一家子人欢欢乐乐生活在一起。
但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
“那你就去摸索,像你师兄师姐那样,去寻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有什么喜欢的事吗?”
大师兄喜欢跟人谈交易,喜欢在工地来回跑,看着那荒芜的土地上起来一座座厂房。
二师兄喜欢看书,三师兄喜欢植物,师姐喜欢军绿色。
段莹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事不着急,你慢慢来想就是了。”钟胜利想,南雁当初把这孩子送回来,也不完全是怕被自己牵连。
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哪能总一直跟着她呢。
大树能遮挡风雨,但这些孩子终究要长大,学会独面一切。
“去厂子里四处看看,要是还找不到那就出去看看,不要把自己的思路困在房间里,在这里可不见得能想出个所以然。”
段莹莹迟疑了下,这才点头,“谢谢钟伯伯,我努力。”
钟胜利没有在这边多待,回到办公室又给沧城那边打了电话。
知道南雁的电话打不通,就给孙国兴打电话,让他帮忙传个话。
孙国兴倒是十分乐意,“小高最近忙,前些天去参加仝远家孩子的满月宴都迟到了,也怪辛苦的。”
“能者多劳嘛,她心里也有数,你劝也劝不动。”
这话孙国兴十分赞同,是真的劝不动。
他今天运气好,遇到南雁不算太忙,把这事跟她说了声,“那我回头写封信给她。”
虽然让一个小姑娘家思考人生路怎么走,怎么看都有些残忍。
但永远将其庇佑在羽翼下,就是真的对她好吗?
万一哪天自己倒下了呢?
南雁提笔写信时,思绪万千,落到纸上却又只寥寥几句。
思来想去,南雁又把这信撕碎丢到垃圾桶里,再度落笔时,却也只有那么一段文字。
“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全在我少年……”
少年,寄托着国家的希望啊。
这封信很快就邮寄了出去。
南雁得到了来自陵县的回信,小徒弟的笔触间与她有几分相似。
回信十分简短:我知道啦,一定会好好想想,慎重决定。
南雁收好了信件,想到乡下的林蓉和高北辰,又给这两个孩子分别写了封信。
赶上春节前,厂里头又在赶工备战年后的春耕追肥,十分忙碌。
南雁的春节是在检修设备中度过的。
带领着厂里的其他工程师,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检查,在这难得的休息日中,结束了春节假期。
在新年后开班的第一天,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再度见到祝家平,南雁多少有些诧异。
但想到沧城是这位前军区首长的老家,如今人已经退提前退休,回到家乡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次再见面,两人算是有了第一次会话。
“你把这化肥厂经营的很不错。”
南雁十分谦虚,“我也只是一颗螺丝钉而已。”
祝家平看着神色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同志,想起了上次见面时,她也只是反应平淡,全然没有半点惶恐不安。
是自己一开始就小瞧了人?还是她原本就抱有信念,出乎意料的坚定?
其实答案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
成王败寇,只是搭上了自己辛苦挣来的一切。
但你要说甘心?他还是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呢?出生入死换来的这一切,就这么没了。
“你赢了,但不见得能赢到最后。”
“我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三十年后我才五十来岁,不知道那时候您还在不在。”南雁牙尖嘴利的时候,旁人往往难以招架。
祝家平更不是其对手。
末了却也只是一句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斥责而已,“嘴上不吃亏的人,最容易倒霉。”
“那可能让您失望了,目前为止我还没倒霉,倒是您手上不肯吃亏,倒成了弃子。”她说的是祝家平打自己一耳光那是。
杀人诛心这事南雁还挺熟悉,瞧着红了脸的将军,她轻笑道:“要是在封建王朝,您会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带着家族一跃成为人上人,享受子孙后代的祭祀牺牲。但现在……您真是枉做小人。”
过去的祝家平或许是一腔热血参加革命,然而最终却没能保持本心。
再给这件事定性时,你不能说他曾经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投机分子。
然而过去那个热血的祝家平没了,活着的是一个失败者。
“或许过几年您有机会东山再起,又或者您早就被忘记了,谁知道呢?”
祝家平听到这话冷冷一笑,“你可真是主席的好学生,那你应该知道这句话,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斩草除根,方能日后安稳。
“那是对敌人。”南雁低声叹道:“你只是一个走错了路的老同志,将军。”
这一声称呼让祝家平浑身一颤,离开化肥厂时,这位曾经的首长脚下都有些踉跄。
南雁宁愿相信他只是被腐蚀了信念。
何况她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现在只是化肥厂的厂长而已,决定权并不在她的手中。
目送祝家平远去,南雁回厂里,蓦然迎上了孙国兴。
老同志神色里带着几分惋惜,却也没提关于祝家平的事情,倒是说起了厂里工人有些想要参加高考。
参加高考读大学,再分配工作,虽然最终都是走工作的路子,但对很多知青而言,大学生的身份很重要。
他们也跟沧城其他工厂打听了下,有些厂子不制止,但有些厂子不太乐意。
到底是一块相处过的,孙国兴不忍心看这些工人们为难,就来找南雁说这事。
南雁倒是也不奇怪,“可以啊,厂子里给他们行方便,你回头去找一些能够用的复习资料,让他们复习传阅。但是晚上学习别那么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谁要是因为复习功课导致注意力不集中,出生生产事故,我可不饶他。”
孙国兴觉得这个好说,“你这么说出来大家心里头警醒,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事,不然只能偷偷学习,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还有就是,除了报名、考试那几天,工厂是不会给他们专门放假准备考试的,让他们自己想好要不要报名考试。甭指望脱产准备考试,真要不工作也成,这岗位也别觉得是自己的,这是厂子里的,不会由着他们转给家里人或者卖给别人。”
孙国兴听到这一条皱了下眉头,但又觉得南雁这要求不算太过分,毕竟化肥厂的工人哪个不是培训过的,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转岗给其他人就成。何况这条很早之前就提过,也不是新提出来的要求。
“另外还有最后一条,考上了那这工作岗位厂里头也会没收,咱们厂的工作岗位并非工人私产,这件事他们应该都知道,别回头再来闹腾。要是觉得经济条件不足,可以跟厂里打申请,考上大学后厂里每个月会给一笔经济援助,等到毕业分配了工作后,再慢慢偿还。”
这件事南雁之前就想过,毕竟因为贫穷而不能读书的情况不是没有,二十一世纪还有呢,何况现在。
化肥厂支持他们读书深造,但不能什么好事都被他们给占了。
建国后很长时间以来,拥有铁饭碗的工人都是幸福的,尤其是在铁饭碗可以进行传承转卖的前提下。
这是对工人们的照顾,但也挖了很多坑。
工人的铁饭碗可以继承,为什么干部的不可以?
而后者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的可操作空间更大。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世袭的岗位最终伤害的是普通人。
南雁在国企工作时,不就遇到了这事吗?
所以在化肥厂的一些规章制度制定时,她已经竭尽所能的去避免那些不合理的制度。
比如继承制的工作岗位。
上级部门也了解这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听到南雁再度强调这事,孙国兴多少有些奇怪。
但还是应了下来,毕竟这事的弊端他能看得出来。
比如说那工农兵大学生,刚开始招生时还能从农民子弟优秀工人战士中来遴选一些人。
可到了后面,干部们纷纷把自家子女亲人送到部队工厂,等个一年半载再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进入大学。
和当初穷人家的孩子压根没机会读书不还一个样吗?
现在重新恢复高考,起码还能通过考试遴选出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
只不过乡下子弟相对吃亏了些,毕竟他们本身受到的教育就不如城市里的孩子。
这个问题,孙国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他没什么大才能,也就是把南雁的这些话在厂广播里强调一遍又一遍。
保证传达到每一个工人耳朵中。
对化肥厂的大部分工人而言,要不要参加高考是一个问题。
参加高考读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最终不还是工作吗?
读书得用个两三四年,这几年时间用来工作攒资历挣钱不好吗?
但高考又的的确确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当工人。
可谁又敢保证,你毕业后不是被分配到工厂里工作呢?
万一辛苦念了几年书,又被分配到厂里头工作,最糟糕的是回到了离开的地方,曾经的工友如今都混出了点名堂,倒是自己要从零开始。
这么一来,参加高考这事像一场豪赌。
有人想赌一把,有人则是被劝退。
厂里头许诺会进行经济援助,这是在鼓励大家参加高考。
也给了退路,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备考。
厂里头也会帮忙找复习资料供你们学习传阅。
但真要是考上大学走了,你跟这工作就真的没了关系。
工人们还没能拿定主意,只能先两手准备。
最近倒是往学习部跑的勤快,毕竟那边的会议室开放到晚上十一点,大家一块学习讨论对参加高考大有帮助。
孙国兴管着这边的钥匙,最近每天晚上又多了巡逻的工作。
遇到南雁时还有点奇怪,“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这些会议室都挤满了复习功课的工人,绝大多数都是知青。
南雁看着拿着手电筒的老孙同志,“身体吃得消吗?”
“我这又不忙,年纪大了睡不着,正好看看他们打发打发时间。”
老同志上了岁数,睡眠少。
“光说他们,我记得你是不是也高中毕业,要不要一块复习参加考试?”
南雁笑了起来,“我就算了吧,回头再读书也不迟。”
偌大的化肥厂可不见得能为自己等待几年时间,便是部委那边也不会同意。
真要是去学校,又没有手机网络能够24小时畅通联系,厂里头出了什么事那还真不好处理。
耽误事情。
南雁暂时不想被耽误,她回头先读个在职的学历,日后再读研究生便是。
没必要去抢眼下的名额。
“什么都回头,你呀是一点不关心自己的事。”
南雁由着他念叨,跟着在这学习部视察了一圈后,这才回去。
有些睡不着,南雁想起了荒芜下来的沧城干校。
之前说是把干校改建一番,结果也还没折腾。
不过沧城这边好像没什么大学吧?
南雁寻思着,能不能把干校改建成大学呢,为沧城化肥厂还有制药厂服务?
制药厂年前落成,机器调试后没什么问题已经投入生产使用。
需要更多的研究来支撑。
如果本地有学校学院的话,那么就可以将产学研结合起来,怎么看都是个好事。
生产、学习、研发三位一体。
南雁觉得这事可以找季主任商量商量。
大概半夜总是思路活跃的时候,等着她终于把这些都写完,已然洋洋洒洒十多页纸。
四点多的凌晨黑漆漆的。
南雁怕到床上就不想起,就在沙发上猫了一会儿。
等外面走廊里有了动静,她这个浅眠的人也清醒了几分,凉水洗脸,看着镜子里的人,南雁捏了捏脸颊。
年轻就是好啊,熬夜之后也就是有些红血色,不像前世那会儿,黑眼圈教做人,一边熬着夜,一边用着高价的护肤美妆。
不像是现在,用一点蛤喇油就能容光焕发。
南雁去食堂里吃饭,早起的鸟儿在食堂里看到不少工人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心情不免复杂了几分。
“今天怎么早?”厨房的大师傅十分好奇,“这是要跟人去相亲?”
南雁切了一声,“你给我介绍?”
“成啊,你要什么样的,瘦的胖的当干部的还是做工人当老师的?”
南雁哈哈笑了起来,“我呀,啥都不要。”
吃过早饭拎着人去革委会大院找季长青,人家这边还没上班呢。
不过季长青已经到岗,正在打扫办公室的卫生,瞧着南雁过来招了招手,丢了个抹布给她,“我正好要找你商量个事。”
南雁看着手里的抹布,撇了撇嘴跟着人一块擦窗户。
季长青说的事情正是南雁这次过来的目的。
沧城制药厂建成了,以布洛芬原料药生产为主,还有其他的小生产线。
虽说刚投入生产没多久,但订单已经安排上了,倒是不愁没有经营业绩。
“之前你说过改建干校的事情,现在住在干校里的那些知青们也都落实了工作,原本的干部专家也都回去,我寻思着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干校改建成学校,也参与到今年的招生中来?”
恢复高考嘛,那自然是需要学校来接纳学生。
省里头的高校不算多,沧城更是压根都没有。
季长青算着还有时间,寻思着要不要跟省里还有中央申请,在沧城弄一个学校。
“规模不一定特别大,就是设置制药、化工领域的专业,你觉得怎么样?”
南雁点头,“应该是生物制药。”她顺势把抹布塞回到季长青手里,掏出了自己熬夜奋斗出来的规划书,“我就是这么想的,季主任你看看这个。”
不薄不厚的一沓纸,季长青觉得手里的抹布碍事,“你先擦着,我看看。”
南雁看着抹布,“我跟您解释,咱们一起讨论。”
打扫卫生是不可能打扫卫生的!
她绝不!
作者有话说:
南雁:抹布烫手!!!
◉ 119 我这是阳谋
最后帮着擦桌子擦橱柜的是沧城地区的教育局长郭长城。
他被喊过来时还有点懵, 听着那边商量倒是听出来了个一二三。
这事郭长城觉得可以办。
人得研发得进步,不然只用那三八大盖就行了,哪还会有蘑菇蛋、氢/弹什么的?
军工如此, 教育研发更是一回事。
“规模不用特别大,把基础的课程设置好, 主要是专业课方面得有本领过硬的专家教授。”
这些专家教授负责引导, 而且还要起到主导作用, 要跟化肥厂、制药厂合作。
能力必须强。
季长青看了过去, “行了先别忙着擦桌子了,你过来一起说。”
一个学校的建设需要什么?
除了得到上级部门的批准,那就是学校建设本身。
得有教室、宿舍和研究室。
哦, 食堂也不能少。
负责授课的老师不可能太年轻, 所以还得给家里人安排住的地方,那就得有教职工的家属院。
研究室需要设备, 还需要水电支撑,可能还需要和水利局供电局那边协商。
另外这些课程如何设置, 还得参考其他学校。
以上种种,最需要的其实是钱。
有了钱,可以引进设备,可以盖更好的教职工家属院, 可以打造更为宽敞的研究室。
沧城没那么多钱。
这得找省里要。
估摸着省里头也不见得能多大方,所以还得找中央要。
“你觉得得多少?”
季长青觉得得约摸个数, 太多了不合适, 太少了吧又显得不郑重。
南雁思考了下,“五百万吧。”
“是不是太多了点?”仝远之前主持制药厂的建设工作, 也没花太多的钱。
五百多万, 再凑点钱都能再搞一个制药厂了。
“不多, 有些设备是必须的,国家要是能够给时提供设备,咱不要钱也行啊。”
单纯的进行校园建设花不了那么多钱,但涉及到研究室的设备引进那就要花钱才能解决问题。
其实学校花钱的地方在于经营费用。
因为学校是投入大产出少的所在,尤其是刚办校更是如此。
水电费用,教职工的薪资,对学生的补贴,还有日常的采购,这些哪个不需要钱呢?
涉及到制药、化肥研究,那就更需要一些试剂、材料费用,这些花钱只会更多。
显然季长青对这方面还没有太多的概念。
倒是郭长城觉得南雁考虑更为周全,五百万这是一个数字,具体等审批那就另说。
能批下来最好,批不下来也尽可能的争取。
“对了,制药厂那边厂长人选还没定下来吗?”南雁记得,目前还是仝远在代为管理。
“还没说,得省里安排。”
季长青打电话喊来仝远,把这事简单说了下,后者看了眼南雁,“你们商量好了?”
这话问的平平,倒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季长青觉得这事的确欠考虑了些,不管怎么说仝远现在是制药厂的代理厂长,情理上是得需要找他商量过后再决定。
他也是当事人之一,应该参与进来。
“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到,仝远你别生气,跟小高没什么关系。”
季长青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仝远不置可否,“我没什么意见,听上级安排。”
话虽然这么说,但季长青不能这么缺心眼。
“有想法尽管说,咱们先讨论了,等回头向上面打报告时,就能少点问题。”
仝远稍稍沉默,好一会儿这才开口,“没有,我不懂这个,还是你们懂行的来。”
他的态度有些古怪,刚巧季长青被请出去处理事情,南雁顺口问了句,“家里头有事?”
“没有。”
仝远回答的迅速,但过□□速。
南雁觉得不太对。
但又有郭长城在,不太好问,便没再说什么。
季长青这一出去迟迟未归,老半天秘书这才过来,“那边工厂出了点事,主任去现场主持抢救工作,可能暂时回不来。”
会议小组就这么被解散了。
南雁想了想,“郭局长你辛苦下,去联系其他大学看一下课程安排,然后看看能不能请来相关的老师。”
郭局长稍有些迟疑,“省里头还没下批文,咱们这学校能成吗?”
万一省里头不批准,这不是白忙活一场?
“省里头不答应,那就咱们沧城自己主导,再说了关系到生产上的事情,就算省里不支持,部里头也会给与支持的。”
郭长城想了想也是这回事,知道南雁和部委里的领导关系很好,“成,那我先去看课程安排,看能不能找来人。”
知道南雁有话要跟仝远说,郭长城迅速离开。
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们俩,仝远看着那规划案,“还用得着他找人?你人脉不比他广?”
他觉得南雁这样做不高效。
“那你不妨看做这是我对郭局长的考验,或者说我这么安排,等着他回头上门找我帮忙,到时候我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让他对我感恩戴德,这不说明我手段高明?”
“高明的手段不会这么说出来。”
“这说明我这是阳谋,阳谋,懂吗?”
仝远撇了撇嘴,懒的听她狡辩。
南雁的确能比郭长城更快的把人喊来,但这件事必须让地方教育局有足够的参与感,日后解决事情才能更上心。
先让郭长城去忙,时间有的是,哪怕是等到五六月份自己再摇人也来得及。
比起聘请专家教授这事,南雁觉得仝远的事情更值得她关心,“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姚知雪找你麻烦了?”
“没有,她不是这样的人。”
仝远皱了皱眉头,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留在沧城。”
作为驻守部队的师长,仝远自然不用担心转业退伍这些事,实际上军人也是一个职业。
而仝远已经在这项事业上做的小有成绩,完全没必要跨行。
非战争年代,年纪轻轻就能当师长,只要别犯原则性错误,哪怕是按部就班的晋升,将来怎么也能以军级干部的身份退休。
“以你的能力,去做别的事情比如说当制药厂的正式厂长也能做得很好,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事你与其一个人纠结,不如跟姚知雪商量商量。”
“她不会反对我的决定。”
“反对不反对是一回事。”南雁笑了起来,“但这种事关家庭的大事你总得让人有参与感。不要总觉得这是为她好,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南雁的话让仝远一阵愕然,好一会儿这才开口,“祝家平去找你了?”
“之前我都不怕他,现在更不怕。”
这倒是。
仝远觉得自己想多了。
“往后还是小心些好。”中央的大决策有点多,种种决策倒都是好事。
但频繁的决策又让仝远有些担心。
毕竟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传言到他这里。
共和国还年轻,但共和国的领袖们却年迈苍老,不知道还能庇护这个国家多久。
仝远只是国家机器运转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存在,他的担忧无济于事。
大概也只能在山雨到来时庇佑家人一二。
南雁笑了笑,“我要是小心了,怕是真的要出问题。”
她一贯都行事大胆,保持自己一贯作风很重要。
一反往常才不对呢。
仝远听了一耳朵,倒也没怎么关心南雁怎么处事。
她有她的行为准则,自己关心一句就够了,再多了,反倒是不合适。
只是和姚知雪商量工作调动的事情……
回到家中,姚知雪正抱着女儿哄,小姑娘委屈的直哭,不用想就知道又该换“武器装备”了。
“我来。”仝远熟练的接过孩子,和当初刚看到这脆弱的婴儿时,都不敢碰一下完全不同。
他现在能够熟练的给孩子冲奶粉,换尿不湿,甚至哄着这小祖宗睡觉。
原本洁白柔软的尿不湿如今屎黄一片,连带着小朋友屁股上都脏兮兮的,仝远先用卫生巾擦干净,这才接过姚知雪递来的热毛巾,拧干了之后又给孩子擦屁股,保证没有屎尿残余。
他一向细心,不止给孩子准备了擦屁股用的毛巾,还准备了许多纯棉的棉布用来擦屁股,保证小身子干爽,这样小祖宗才能给赏个好脸色,他们做父母的也能省心一些。
换好了尿不湿,仝远把臭烘烘的垃圾裹严实了,拎着毛巾和软棉布出去。
用肥皂洗干净后,这才拿回家放在暖气片上烤了起来。
姚知雪正在那里逗弄孩子。
“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去革委会那边开会,忙完就直接回来了。”
从姚知雪怀里接过孩子,仝远贴了贴女儿的小脸蛋,“今天闹你了吗?”
“还好,童童很乖,大概知道你要回来了,才吭哧吭哧的拉臭臭。”
仝远亲了亲妻子的额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的郑重让姚知雪也神色凝重起来,挺直了腰板子坐着,“你说。”
这变化让仝远意识到,南雁不见得比他更了解姚知雪的喜好。
但她是女人,天然的更为了解同性的想法。
或许,他需要给南雁准备一份道谢的礼物。这个念头暂时先不用搭理,仝远抱着女儿轻哄着,“是关于我工作的事情,现在有两种情况,你听听看,觉得我选择哪个更合适。”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120 新厂长到来
姚知雪过来找南雁的时候, 南雁正在开会。
好在小会议很快结束,她特意为姚知雪腾出了时间。
“你这性子,肯定会思前想后, 得耽误一天才来找我。”南雁打趣了句,“和仝师长商量好了吗?”
自己的性子被南雁看得透透的。
姚知雪有些不好意思, “嗯, 他跟我说你跟他说让他跟我商量。”
搁着套娃呢?
南雁笑了起来, “怎么连这个都说, 那他怎么跟你说的?”
仝远怎么说的?
两种情况摆在面前。
走或者留。
走的话去那边可能辛苦些,留下就不一样了。
但对前途也不同。
“那你是怎么想的?”
姚知雪把孩子送到了军区大院里的托儿所,想着才满百天的女儿, “沧城这边发展的很好, 我想我在这边也没什么用,可到了新的地方我还能再开始工作。”
她会的不算特别多, 能够发挥自己所能做点事,已经很开心了。
南雁明白姚知雪的意思, 打趣道:“那要这样的话,仝远可是得勤换地方。”
姚知雪能想开自然最好,毕竟工作调动有时候还真是不可避免。
能够把被动的选择适应成主动的决定,这已经相当了不起。
更不用说, 姚知雪还觉得自己肩负使命。
她再不是那个沉浸在过去的苦命小.寡.妇,人生已经迎来了全新的篇章。
工作调动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
三月十八号就要离开。
真快啊。
尽管早就知道人生如此, 离别重逢或者再不见, 也知道这是姚知雪自己的选择,如果她坚持留在沧城, 仝远也不会反对。
但别离总会带给人一些怅惘。
“好在知道小姚去了哪里, 回头写信打电话也都算方便。”
军区嘛, 通讯总归是方便的。
南雁看着眼眶比自己还红的孙国兴,“有好前程应该祝福他们才是,说不定将来还得仝师长来救我一条性命呢。”
孙国兴瞪了一眼,“胡说什么。”
什么救不救,性命的,哪能这么说。
这不是咒自己吗?
南雁不跟老同志辩驳,在这边等了没多大会儿就迎来了她要接的人。
其实倒也不用她来迎接,毕竟制药厂的新厂长,跟她这个化肥厂厂长不说八竿子打不着,但工作交集也没那么多。
只是因为干校改建的事情,化肥厂和制药厂算是捆绑在一起。
南雁来送人,顺带着也迎接制药厂的新领导,顺路一块去地委开会。
说起来这位制药厂的新领导颇为神秘,中央指派过来的人,来历什么的也不清楚。
南雁想着跟首都那边打听,孙副部不在国内,郑君也颇是忙碌。
最后索性放弃打听这事。
列车缓缓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的人并不算多。
“没在这列车上?”南雁觉得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乌龙事件。
但有些事谁说得准呢?
她话音刚落下,又有人从车上下了来。
青年,瞧着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三月天气还有些料峭的冷意,但穿着军大衣好像还有些古怪。
看着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止南雁,就连孙国兴都傻了眼,“不会是他吧?”
这么年轻,嘴上没毛,能管得了制药厂?
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军大衣拎着东西走了过来,“高南雁同志?你好,我是孙时景。”
孙时景这人祖上就学医的,据说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
不过到了近代,祖上有继承中医发扬光大的,也有学习西医治病救人的。
孙时景是军医出身。
对方的自我介绍让南雁很快就明白,为什么派他过来。
说白了还是有部队背景嘛。
不过这人的名字还挺有意思,几个知名的医学家都被网罗其中。
就是不知道孙厂长的医术如何。
军医的话,如果南雁没记错,处理的都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我身体不是很好,日后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地方,南雁同志你别放在心上。”
南雁听到这话抬起眼皮,“不会。”
她有那么点好奇心,医药世家的人竟然身体不好,还去当了军医。
如今又被委以重任。
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但好奇归好奇,她还没跟人熟悉到这地步。
季长青也没想到,制药厂来的新厂长竟然这么年轻。
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年轻好啊,年纪轻轻就能担当重任,说明咱们人才储备足嘛。”
南雁:“……”你觉得这真的很有说服力吗?
不过制药厂总归是国企,在国家统一指挥下,厂长能发挥的主观能动性也就那么点。
倒也不怕乱来。
孙时景来到地委大院后就咳嗽不断,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肝脾肾肺都咳出来。
季长青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要不要先休息?工作的事情倒也不着急。”
“我没事的,老毛病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南雁在这连绵的咳嗽声中明白了孙时景那句话,他身体的确不是很好。
好在这种咳嗽声很快就沉寂了下去,要不是这人脸上还挂着一片潮红……
季长青趁着人没再咳嗽便是介绍了沧城学院的建设进度。
“省委和中央一致同意,将干校改建为沧城学院,并且于今年开始招生,咱们沧城学院是教育部直属的高校,我们市教育局的郭长城同志正在筹备师资团队,要开设的化工、机械专业相关课程,和专家教授的聘请工作正在开展,南雁同志作为这方面的专家,提出了不少的意见。时景同志你刚来这边工作,又是医药家庭出身,如果在生物制药方面有什么意见的话,尽管说,咱们开会讨论这个。”
孙时景闻言点头,“没想到南雁同志对化工机械都这么熟悉。”
“那是,制药厂的设备调试都是请小高过去帮的忙,她不止是化肥厂的厂长,还是总工程师呢。咱们省小化肥厂的工艺改进,都是在小高同志的带领下完成的。”
孙时景倒是听说了这事,毕竟是本省的大新闻嘛。
“那要是制药厂往后有什么麻烦,还得请南雁同志多多帮忙。”
南雁笑了笑,“同志之间互帮互助理所应当。”
也没说答应什么的。
孙时景觉得倒是跟自己听说的差不多。
“学院要开设这三个专业吗?”
“对,今年的话就这三个专业。如果学院办得好,后续可能还要增添一些专业。”
季长青原本是想着把畜牧养殖一块加上去,但这个提议被南雁拒绝了,省里头也拒绝了。
他后来倒是想明白了,虽说红星公社的羽绒服厂养鸭场做的都不错,但这个专业和其他三个有本质的区别。
还是别混为一谈的好。
至于后面要不要再增添,那就到时候再说。
先把沧城学院办起来再说。
生物制药方面的一些课程设置,是佟教授帮忙出的方案,但因为涉及到的是制药厂方面,显然还得经过新厂长孙时景。
季长青原本还想要介绍一下,但是瞧着孙时景认真看那方案书,倒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好一会儿这才听到新来的孙厂长开口,“是个内行,专业课程设置都挺好的,只不过这些课程能不能请来相关的专家担任授课老师是个问题,这要是请不来,一番心血怕不是就要白费了?”
孙时景说这话时的神色透着几分玩味,你说他是夸赞吧,的确夸了人。
但又总觉得后面这句话就有点意思了。
孙时景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也就比南雁大一岁。
说话不如南雁敞亮。
季长青想了想,觉得这跟孙时景初来乍到有关。
他笑着说道:“长城同志已经去请人了,不过在这方面时景同志你是内行,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这边要是给推荐几个,那咱们这边就能省下不少的时间。”
季长青一向没什么脾气,实际上南雁来沧城这些年,除了公审祝光明那次发了脾气,整个沧城地区自上而下写检讨作报告。
如今这般好声好气倒也不奇怪。
南雁没开口,她还不太清楚孙时景的为人,且让季主任先试探着。
“我倒是认识几个老大夫,不过中医您也知道的,怕是搞不来这方面。”
“中医啊。”季长青有些遗憾,中医的话好像是不太方便,毕竟生物制药,重点在于制药。
基本原理就是利用现代科学,说白了就是西医那一套。
中医理论的确是不太对味。
“中医也有中医的用处,咱们也可以试着来做中成药嘛。”
中成药概念早就有了,中医药方那么多,不都是中成药吗?
孙时景饶有兴趣的看了过来。
“中成药?”
“中药成分制药,西医用的是各种化学反应,咱们只要把中草药材的成分属性剂量弄清楚,应该也可以批量生产药品来贩售吧?”
后面这句问的是孙时景。
迎上南雁那并非十分确定的面孔,孙时景笑了起来,“理论上没什么问题。”
季长青觉得这好像一下子就跑偏了。
实际上南雁原本也没想搞什么中成药,但谁让这位新来的孙厂长出身中医世家呢?
既然他有这方面的资源,倒不如把资源合理利用。
治病救人,能达到效果就行,中医还是西医,只要有科学理论支撑就行。
孙时景也没想到,刚来到沧城倒是有了别样的收获。
正讨论着,季长青被喊出去处理事情。
办公室里只剩下南雁和孙时景两人。
“孙厂长初来乍到先休息,请人的事情缓两天也不要紧。”
南雁起身,“我送孙厂长去厂子里?”
她就是一句客套话,谁知道还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看着答应的人南雁也只是稍稍错愕。
“看来化肥厂的效益挺不错,回头我们制药厂效益好,也弄一辆吉普车。”
南雁笑了笑,“这是从革委会那边借的。”
“化肥厂效益这么不好?”孙时景诧异,“南雁同志的身份,配辆车倒也不过分。”
“没必要。”沧城的城市化建设没什么进展,所谓的城市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南雁平日里也就革委会大院、火车站、化肥厂这几处跑,并没有配车的必要。
“骑自行车还能锻炼身体。”
“这倒是。”孙时景笑了起来,“南雁同志的身体是有点虚,应该注意休息,补充气血。”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
孙时景大概会这些。
南雁也没追问,“最近忙,忙活完这段时间会好一些,好好调理调理。”
她开车把人送到制药厂门口,正打算离开,车窗被敲了下。
“忘了跟南雁同志道谢,麻烦了。”
“好说,我也只是顺路而已。”南雁看着那略有些错愕的青年,扬尘而去。
她摸不准孙时景的性格。
但只要面上维持着,把工作做好,其他倒是没什么。
倒是孙国兴,闲不住的老同志很快就把孙时景的底细给挖了出来。
“他们家倒是一直没遇到什么事,不过认真说起来,孙时景跟你还有点牵扯。”
“什么?”
“他堂姐夫是林蔚前夫的表兄弟。”
南雁:“……我跟林蔚只是朋友。”
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呢。”孙国兴瞪了一眼,“这个孙时景,之前跟展处长是战友。”
南雁觉得这个关系更离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概就是,你们下次实在没话说,可以说说展红旗?”
孙国兴的建议很不错,南雁觉得用不着。
但再见到孙时景时,后者主动提起了展红旗,“展红旗结婚前找我喝酒,喝多了提到了你的名字。”
南雁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事业爱情双丰收,展处长还能喝多?”
孙时景想起了展红旗的话,“那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没人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能被展红旗这般说的人,瞧起来却没有半点杀伤力。
长得不算特别好看倒也不难看。
只是眉眼间略显得清冷了些,而且是有意识的清冷。
孙时景觉得,依照展红旗那桀骜的性子,怕是之前真想要把这个冷美人给捂热。
奈何,人根本不给这机会。
“他酒量一向不好,怕误事,很少喝酒。”
“是吗?”南雁没当回事,“孙厂长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跟省城那边新华制药厂很熟,所以想请南雁同志帮忙引荐下,我想去那边的实验室参观参观。”
孙时景的野心更大,他想要把新华制药厂的实验室挪到沧城学院来。
北方最大的制药厂,拥有着一个很不错的实验室,如果把这个实验室利用起来,沧城制药厂未来几年都不用担心。
孙时景来到沧城没两天,但该了解的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南雁想了想,“单纯的参观,还是合作?”
“两者都有呢?”
“那想想怎么说。”
沧城制药厂本来就要给省城那边供给布洛芬原料药,想要合作不是不可以。
但得到省城那边的全力支持,还需要更多。
“我这边认识几位叔叔伯伯,他们在中药方面研究比较多,一直想要将这些研究普惠世人,奈何头些年中医药都被打压了下,这念头也只是个念头而已。”
现在却是最好的诱饵。
只要能拿出像样的香饵,不怕新华制药那边不答应。
南雁陪着孙时景一起去省城。
她还有个会议要开,是关于今年夏种施肥的事。
省城这边和南雁头些年过来时有些不同,刘主任虽然还是一把手,但很快就要退居二线,上了年纪的人到了退休的岁数,不能进京的话那面临的直接后果就是退居二线。
“具体的人事调动得看上面安排,说不好。”
南雁来石化局这边做一个简短的演讲,顺带着在石化局梅局长的办公室喝了口茶,就听到了这八卦新闻。
他这个说不好,说的是继任者很可能并非提拔本省干部上去,而是外来的空降兵。
空降过来的人啊。
南雁正想着,听到梅局长问她话。
“小高你还在化肥厂猫着,没打算去地方上任职?”
南雁笑了起来,“我一个化肥厂都管不好,哪有本事去管理一方百姓呢,可别祸害人了。”
“怎么能这么说,我看你有这个本事,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咱也不遑多让。再说了,这不都是有那一套章程吗?”
章程之下,能把干部管理好,在一些大事上别犯糊涂,就能把这事做好。
实际上让南雁去地方上任职不免有些屈才。
她是错过了机会,要是早生几年,指不定就能进京有一番事业。
好机会一旦错过,再去强求不见得多合适。
南雁笑呵呵的跟梅局长闲聊了一通,回到招待所时有人在等她。
来人自报家门,是刘主任的秘书,“刘主任请南雁同志晚上的时候去家里吃个便饭。”
这邀请有点古怪。
她不是刘主任的嫡系,沧城化肥厂又是直属部委,跟省城关系没那么严密。
这位刘主任对她也就一般,虽然化肥厂投产那日刘主任给她出头,那也只是作为上级领导对年轻同志的维护,换作其他人他也会这么做。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南雁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想都古怪的很。
要不是南雁知道,自己决计不会是那个空降到省里的新一把手,她都怀疑这是一次老领导与新领导之间的约战。
当着招待所工作人员发出的邀请,刚巧孙时景也从制药厂那边回来,“要去吃饭呀,我能去吗?”
秘书笑了笑,“那我先不打扰了,南雁同志稍后见。”
南雁送人离开,折身回来听到孙时景在那里念叨:“这么小气,不就蹭个饭嘛,还能吃穷你?”
作者有话说:
孙时景:蹭饭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