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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41 整顿风气

    新化肥厂说是数控机床, 干活比之前轻松多了,属于活少钱多不累人的工作,谁不喜欢呢?

    这说法传播开来, 让季长青有些无奈。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就算是看不惯同事的作风, 却也不好说什么。

    这种谋小利的太多了, 整顿沧城地区的风气?

    季长青还真没这个胆色, 他就算想, 那也得有组织部点头啊,自己说的压根不算。

    他能做的,也就是以身作则, 省得再把这股风气给传染开。

    南雁一贯体谅人, 知道他有难处也没再刁难,“放心吧, 机会是给了的,但能不能上岗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既然对外招工, 那自然是一视同仁,干部家属也好,普通群众也罢,他们都有这个资格。

    你总不能把干部家属开除群众行列吧?

    不可矫枉过正。

    但最终谁能成功被录取, 那就不一定了。

    新厂区一共引进了五条相关生产线,其中化肥厂那边二百来人先调动过来。

    还有四百多工人的缺口。

    南雁打算先安排一场考试。

    她将平日里总结的生产操作以及一些生产安全条例汇集起来, “把这些印刷成册, 发给报了名的同志们。”

    薄薄的册子大概五十来页,吴孝钢稍有些迟疑, “这些会不会有点多?”

    “多吗?这才哪到哪。”

    南雁笑了起来, “通知下去, 报名的都要人手一份,回头参加初步遴选考试。”

    初步遴选,那就是说还是第二步甚至可能第三步遴选?

    吴孝钢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好法子。

    地委还有其他单位总想着塞人过来,但塞过来的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他可不看好这些领导干部的家属亲友,大部分都是吃饭不干活的那种,吴孝钢见惯了这种情况。

    既然不好拒绝。

    那就选个别的法子。

    比如说通过正规的考试将人淘汰。

    但他又担心,淘汰的人万一过多,最后真正能用的人不够怎么办?

    “宁缺毋滥,不用担心这个。”

    这次报名的人很多,堪比南雁曾经看到过的考公大军。

    工人岗位在这个年代有着特殊的魔力,吸引着绝大部分国民。

    考试只是一个初步遴选的手段,选出那些初步符合条件的人。

    至于后面,还有其他关卡有过呢。

    薄薄的册子很快被印刷出来分发下去。

    不是准备高考的季节,然而这个寒冬腊月,不少沧城人都忙活着看书。

    当然,也有拿到小册子随便一丢的人。

    考试?

    考什么,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难道高南雁还真敢不用自己?

    她哪来的胆子。

    之前的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但这次还不是乖乖的面向社会招工。

    这就是妥协。

    她还敢把他们给弄下去不成?

    大院里的子弟压根没把这场考试当回事,等到了真的考试那天,也不过是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后,随便填写了几个答案。

    至于对不对的,谁关心呢?

    当然,也少不了标明自己的身份。

    像是事前通气了一般,这样的答卷南雁看到了好几十份。

    倒也不是中奖率特别高,只不过把这些领导干部家的子弟亲友集中安排在几个考场,自然能够大概率的确定问题。

    吴孝钢看着考卷上面的答案。

    准确点说应该是放话才对——

    我叔叔是地委的周副主任。

    我二伯在石化局上班。

    我是林局长的女儿林妙妙。

    ……

    吴孝钢真不知道领导是怎么看下去的,要是他大概就把这些答卷都给撕了。

    但南雁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的前提是对这些人抱有希望,期待落空所以会格外生气。

    但事实是,她压根对这些人没任何期待,没有希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生气,不值当的。

    翻看最后几份答卷时,南雁发现了个另类。

    “这个倒是认真学习了,这是谁?”

    邵楠楠。

    “应该是教育局邵局长家的女儿。”

    南雁笑了笑,“教育局的呀,难怪,行了那就先这样,你回头催一下让那些学生辛苦点,这几天把那些答卷批出来整理好。”

    “成。”

    吴孝钢现在想想觉得领导把这事考虑的很周全。

    好几千份试卷呢,她不可能一个人批改。

    把试卷交给其他人来改,又怕这审卷人会动私心。

    安排外地考到沧城学院的学生来弄这事,无疑是最好的。

    先把那些领导干部家属亲友的试卷给拿走,剩下的都是普通群众。

    他们没那么消息灵通,还不知道自己的答卷在哪里。

    自然可以规避大量问题。

    再加上让孙国兴在那里帮忙盯着。

    这件事已经尽可能的做到最好。

    再要出问题,那只能说是无法规避的问题。

    考虑事情要周全,吴孝钢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么多领导里面,这位真是方方面面的周全。

    他电话打过去跟孙国兴说了这事,这才忙完就看到南雁拿着一沓纸从里面出来。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那些答卷?

    领导这是……

    要去地委吗?

    吴孝钢瞪大了眼睛,恐慌不安以及隐隐约约的期待。

    这些答卷实在是太嚣张了,足以看到背后的靠山什么态度。

    如果沧城都是这种人的话,那往后还怎么搞?

    但想要一己之力肃清沧城的作风,也不是那么简单啊。

    就怕搞不定这些,还把自己给连累了。

    这就得不偿失了。

    吴孝钢的猜测是对的,南雁去了地委大院那边,但并不是找季长青,而是找到了组织部。

    “……组织部最擅长考核,我这厂里最近不是要招新工人嘛,有些问题拿不准,还想请邹部长您帮忙参详。”

    邹部长笑了起来,“成,难得你高南雁能求到我这边来,帮你看看自然没问题。”

    他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翻看了一份又一份答卷后,脸色就越发的不好看起来。

    而将答卷带来的人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脸上神色平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小张,季主任在不在大院里?”

    秘书连忙回答。

    “那去跟季主任说一声,今天下午召开沧城全体干部会议,城区里的所有干部都与会参加。”

    人家直接把这事捅到你面前了,作为组织部长你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邹部长之前就听说了化肥厂新厂区招工的事情,他媳妇还想要安排娘家侄子过去,但被他拒绝了。

    自己作为组织部长,总要以身作则才是,带头搞特权是生怕不会被人举报是吧?

    至于其他同志的亲友,这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南雁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不见得会惯着这些臭毛病。

    这事别闹大就好。

    然而这些人,可真是有恃无恐!

    组织部牵头的会议,不止牵扯到革委会大院,城区里大大小小机关单位的领导,都要参加。

    倒是有些满城风雨的意思。

    季长青反倒是慢了半拍,“老周这是要搞什么?”

    秘书小声解释,“听说高厂长去找她了。”

    季长青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她还真敢。”

    由组织部牵头可比他牵头好用多了。

    闹到自己这边来,老周可能还和稀泥,这事大概不了了之。

    可要是直接闹到老周那边去,主动权可就在他这边。

    满沧城谁不知道,他跟南雁是穿一条裤子的。

    季长青笑了下,“这也算是苦心孤诣了,就不知道这次有多严重。”

    有多严重呢?下午的时候季长青就知道了。

    沧城大大小小的干部有上百人,参与到这件事当中的有将近七十多人,其中有人想塞一个人还不够,直接塞了五个人!

    原本还心情不错的季长青脸色铁黑,就更别说周部长这个组织部的一把手了。

    他要是刽子手的话,恨不得现在就把人脑袋给砍了。

    “我倒是想问问,要不要把你全家老小全都安排过去,你那瘫痪在床的老母亲,你那三岁的小闺女,都弄过去呗。他们没安排去考试,真是你发扬精神呀陈副局长。”

    被骂的一身冷汗的人小声辩驳,“这真的跟我没关……”

    拍桌子的巨响吓得人浑身一哆嗦。

    “是,是没关系,全都是这些人栽赃陷害你,这儿媳妇不是你儿子的老婆,这兄弟媳妇的男人不是你亲兄弟,全都是别人家的!”

    雷霆之怒不过如此。

    周部长看着这些惶恐不安的领导干部们,忽然间很是心累。

    祝家平的例子就在前不久,怎么,以为自家的孩子不是强.奸就不是回事?

    “组织部会对这件事展开全面调查。”

    一句话结束了这场会议,自然也给南雁拉来了足够多的仇恨。

    “不遭人嫉是庸才。”南雁很是会宽慰自己,“有本事就把我弄掉,不然指不定谁先倒霉呢。”

    季长青叹了口气,“他们倒还不敢狗急跳墙,就怕这些亲友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

    南雁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那成,我最近就不出门了,省得大街上被人砍一刀都没法子找人算账。”

    等组织部调查清楚了再说。

    周部长调子起得高,现在想要落下来可不容易。

    只不过南雁没想到的是,这些领导干部的亲友们,找不到南雁下手,就对其他人下手。

    比如说邵楠楠。

    教育局长家的女儿在这初步遴选工作中表现十分优异,成功进入下一轮的考核之中。

    因为是张榜公布的初步考试结果,邵楠楠的表现被有心人看在眼中,一圈人气不过自己被长辈教训甚至挨了打,邵楠楠却是风光无限,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没有邵楠楠这个另类者,大家都一样不成器,他们心里头还能平衡些。

    可现在,凭什么?

    一群人设下圈套,约邵楠楠出去玩。

    原本还友善的人忽然间变了面孔,邵楠楠被一群人围住,小脸苍白一片,“你们要做什么?”

    “你说呢,你不是很得意吗?”

    过去几天有多风光的人,日后就要多见不得光的生活着。

    这才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邵楠楠意识到什么,“你们别乱来,别忘了死去的祝光明。”

    “祝光明那是傻,法不责众懂不懂?”

    法不责众,那是因为事件还没那么恶劣。

    而当这事情性质格外恶劣时,那就不一样了。

    几个沧城学院的学生刚巧就看到了这一幕,一群人义愤填膺的扑上去,将这些混账玩意儿一顿胖揍。

    直接把这事闹到了公安局。

    派出所都不敢管!

    教育局的邵局长听说了这事后一阵后怕,看着受惊的女儿,直接找到组织部那边,“要是不给一个说法,我就去首都,去中央找领导,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王法了!”

    他家闺女努力背书学习,铆足了劲就想着能去化肥厂当工人,将来像高南雁那样有出息,凭什么被这帮王八蛋威胁,还险些被他们给糟蹋了?

    纠结了几天,打算把这事轻轻放下的周部长,这下是真的没了退路。

    春节前,省里和中央派遣联合专案组来调查这事。

    从化肥厂开始招工,到邵楠楠险些被侮辱,从牵扯到七十多位领导干部亲友参与初步遴选,妄图用权势谋私利。

    到这些人狗急跳墙,竟然要奸.污无辜女同志。

    这一年沧城的春节在一片严肃氛围中度过。

    春节后,群众们留意到一些部门的领导换了人。

    那些牵扯到其中的领导,多数都被换掉了。

    如果说当初祝家的事情只让沧城地区严抓耍流氓,保护女同志。

    那么这次风气的整顿波及范围看似小,实际上却是牵扯到整个沧城地区。

    尽管看似被整顿的只是领导干部群体,然而作为掌控权力的人,他们的任人唯亲这才是对全体沧城百姓最大的伤害。

    今天只是抢占化肥厂的名额,那明天呢,后天呢?

    谁敢保证他们就会收住手?

    没人敢。

    不然组织部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处理人。

    新填上来的干部到底什么样还不知道,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大概也能安稳些。

    当然这些关南雁什么事呢?

    她正忙着对考试过关的报考者培训,准备下一轮的考核呢。

    见到邵楠楠时,这个前段时间险些遭遇不幸的女孩子一脸的笑容与期待。

    尤其是在看到南雁后,就更高兴了,“高,高南雁厂长同志。”

    南雁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尤其是乐观的可爱。

    “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吗?”

    “有的有的。”邵楠楠的确有几个问题不懂,她可是一门心思想要来化肥厂,当工人做工程师,如果可以最后将来能够接高南雁的班。

    自然要善于发问,把那些不懂的问题全都搞明白。

    其他接受培训的还没邵楠楠这么外向,但也都围过来听。

    听着听着,新的问题就出来了。

    南雁十分耐心的解答,倒是不介意他们提出的问题太过简单。

    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同,你觉得简单的对别人而言可能就是个大难题。

    作为回答者,她尽可能的作答便是,毕竟不懂就问是个好习惯。

    不能打击人的积极性。

    看到程明时,南雁稍有些意外。

    她之前倒是看到了这个名字,但叫程明的人何其多,然而等对上这张脸,才知道原来真的是那个在红武公社插队的知青。

    不过他不是上海人吗,怎么来到了沧城。

    这有点奇怪。

    程明也有些紧张,他一点点挤到里面,心跳得厉害,迫不及待的与南雁对视,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些别样情绪。

    然而那人也只是在他这边做微微的停滞罢了。

    并没有太多余的情绪。

    原本紧张的心骤然间就凉了下来,程明在思考,自己来沧城的意义何在,明明姑姑可以给自己在首都安排工作。

    但他却执意要来沧城,因为高南雁就在沧城。

    他认真的复习准备考试,进入第二关来这里参加培训。

    就想着能够再见故人。

    然而曾经那个会因为自己的一个举动而红脸的乡下女孩子,如今则是被众星拱月,而他似乎再也没有影响这人的本事了。

    程明多少有些不甘心。

    他提出问题,声音有点大,把旁边的人吓着了。

    终于引来了南雁的回眸。

    “关于机器操作的规范问题,在手册上都有,这位同志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南雁的回答让程明一愣。

    周围其他人也嘟囔起来,“就是啊,不就是那个小册子上的东西吗?”

    “该不会不是自己考的吧,所以才不知道。”

    这质疑让程明慌张起来,才不是这样!

    南雁瞧着他慌乱的模样,多少有些可笑。

    程明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用这种手段,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

    下乡的生活看来并没有让他成熟稳重起来,也不知道,得花费多大的代价才能让他真正的成长,当然这个代价南雁可不打算付出。

    吴孝钢察觉到领导的异样,等着这边培训结束时才问道:“那个同志有什么问题吗?”

    “大问题倒是没有,小问题的话……”南雁笑了笑,“也不好说。”

    吴孝钢觉得领导在卖关子,偏生自己还想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再度见到程明多少有些意外,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人竟然就在家属院这边。

    曾经会在这边等待的是孙时景,想想那个出国了的孙厂长,吴孝钢在想,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回来,跟他一起出国的那些大学生已经有回国的了,今年应该还会有第二批回国的。

    当然医生和理工科的学生不一样,或许还得再需要点时间?

    人没回来,但领导过生日的时候都会送上礼物。

    倒也不是特别贵重,就是全新的书籍。

    大老远的运到国内,礼物不轻情谊挺重。

    吴孝钢有时候都在想,领导没有再处对象,是因为还在等孙厂长回来吗?

    他正琢磨着这事,隐约听到那声音,“……当初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吴孝钢:“……”什么情况?

    领导跟这位同志有过节?

    办公室主任小心地打量着,看不清领导脸上的神色,但听那声音倒是没什么波澜起伏,“道歉信写过了,我也收到了赔偿款。”

    南雁看着这个将近而立之年还一事无成的青年,“还有别的事吗?”

    吴孝钢距离远瞧不清楚他家领导的神色,然而程明却看得清,南雁那眼底的疏离冷淡。

    这早就不是那个曾经喜欢他的乡下姑娘了。

    甚至于成为他不可攀附的存在。

    这个认知如同毒草一般在心头滋生蔓延,程明听到自己问,“你会因为我们之前的过节,故意不录用我吗?”

    作者有话说:

    南雁:会啊,笑眯眯

    ◉ 142 遣返回乡下

    吴孝钢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他自诩足够了解领导, 但当初领导在乡下生活时,发生了什么事他还真不是那么清楚。

    排除在陵县,也不是发生在沧城这边,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吴孝钢觉得这人很鸡贼。

    化肥厂家属院很大,这会儿虽说大门口不是人来人往, 但自己能瞧, 别人不能看吗?

    那么多人盯着呢, 他倒是一点不避嫌。

    这要真的被录用了, 怕不是人多嘴的就要说领导举报人任人唯亲,自己却录取亲友。

    看着长得挺斯文一人,咋做事手段这么不要脸呢。

    是谁故意指派过来, 想要收拾领导的吧?

    吴孝钢寻思着跳窗户过去, 把这事打断。

    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可不就是关键时刻得露头嘛。

    然而窗户还没完全敞开, 就听到领导的声音,“比起这个, 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落户到沧城的,程明同志方便跟我说说吗?我想组织部那边很乐意把这事调查调查。”

    吴孝钢刚伸出去的腿又默默收了回来。

    原来还真是有后台啊,有后台还敢来他家领导面前蹦跶,这是个癞//□□么, 一戳一蹦跶。

    程明脸色不太好看,他怎么都没想到, 南雁会这么说。

    曾经的那个人已经彻彻底底的变了。

    “所以, 你要再把我送到监狱里去吗?”

    “如果你有罪那法律自然会审判你。”南雁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些的青年,“只是不知道, 你姑姑这次能不能继续捞你, 或者你可以跟她一起在监狱里团聚?”

    程明听到这话慌了神, “高南雁,你不能这样!”

    南雁没有搭理人,径直往里走,她今天说话很多,嗓子有点不太舒服,需要回去吃点药。

    贺兰山送她的那包药还有几片,等回头可能需要问人这到底是什么药,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褚怀良帮自己弄回来一些。

    程明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是家属院,你一个外人进去做什么?

    事情很快传播开,各家各户都讨论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到第二天下午,就连季长青都问南雁怎么回事。

    因为首都那边来电话过问这事。

    “没什么事,只是这位程明同志我认识,上海人在陵县插队,这要是回城也应该是回上海才对,当然来沧城也无可厚非,但是他一来没工作,二来没考上大学,怎么就落户到了沧城呢?”

    季长青不知道程明跟南雁的过往,但南雁提出的问题并不出乎意料。

    首都那边打电话过来是和稀泥,想要他劝说南雁把这事就此作罢。

    季长青劝得动吗?

    劝得动才怪呢。

    他其实也没打算劝,就做做样子而已,主要是好奇,“你跟那个程明有仇?”

    “算不上,之前调.戏烈属,后来他姑姑从中调和,和解了。”

    调戏烈属。

    季长青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

    这家里人哪来的底气,竟然还跑到南雁眼前头去。

    而且还来电话给他施压。

    哪来的脸!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公道。”

    不知道前因季长青没觉得什么,毕竟这牵扯到首都那边的人,他也不想这事再扩大化,大不了回头不录取这个程明就是。

    但他没想到,程明做的事情这么恶劣。

    调.戏烈属都被这么软着陆的处理。

    程家什么意思?

    真当他们都是软柿子吗?

    季长青比南雁还愤怒。

    他不傻,知道这事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

    南雁成为烈属那是70年元旦后,后来她成为钟胜利的得力干将,被钟胜利保护。

    这事,估摸着是还没正式去县里工作时发生的。

    季长青也不是上来就做了地委一把手,在县里头做工作那么多年才上来的,当然能猜得到南雁当时面临什么情况。

    单是想想,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的高南雁没有任何靠山,真要是不跟程家和解,万一程家那位姑姑给陵县方面施压,不知道这位新烈属会面临什么境地呢。

    只是现在了,还搞这么一出,竟然跑到南雁眼前头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长青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喊来秘书,“这几天都有什么行程安排?”

    秘书一一汇报。

    “明天上午的会,我不参加,让老周来主持就行。”

    秘书奇怪,“可这是组内学习会议……”

    必须是领导带头参加主持。

    “那就让他们多开会儿,我到时候赶回来参加。”

    秘书更觉得奇怪,“主任您要出去?”

    季长青站起身,“去首都一趟,明天就回来。”

    这个时候去首都。

    秘书看着外面天色,没听说有什么会议安排啊。

    ……

    程明的姑姑程鸿飞在首都的参事室工作,是秘书处的副秘书长。

    退休前也没希望转正,就没再折腾什么,最近在带新人做工作交接。

    听说沧城那边有人过来拜访时,程鸿飞还以为是侄子程明过了来。

    等看到那中年男人时,她多少有些奇怪,“这位同志你是……”

    “程副秘书长大概不认识我,季长青,沧城地区革委会主任。”

    程鸿飞看着来势汹汹的人,心里头有些不安,好在见惯了风雨的人倒也不会被这状况给吓着。”

    “原来是季长青同志,里面请。”

    “不用了,我过来就是想问问程副秘书长什么意思,当年您侄儿调.戏烈属,小同志面皮薄不敢追究,所以拿了您给的钱和解,再没提过这事。”

    程鸿飞听到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参事室这边人不算特别多,但是工作的总有那么几十个人。

    季长青就在这边大厅里说话,声音响亮吸引了其他人过来看热闹。

    “听说他是个有上进心的年轻人,之前两次参加高考都没考上,当然这考不上也可能是运气不太好,但他一个老家在上海,插队到陵县的人,怎么就把户口落到了我们沧城,还去我们南雁同志眼皮子底下晃悠。”

    “我不是不给一些同志重新做人的机会,但现在什么情况,他在家属院大门口拉拉扯扯,问南雁同志会不会因为过去的事不录用他,有没有想过这让女同志怎么做人?”

    程鸿飞连忙打住这长篇大论,“没这么严重,程明在乡下待了十年,他可能不太懂的城里头的规矩。”

    “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程副秘书长,我只是想要问一句,作为女同志,而且还有两个女儿的女同志,若是南雁同志的遭遇发生在您女儿身上,你也打算拿钱了事?”

    “要是男方再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会来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没那么严重’?”

    一句句诘问掷地有声,程鸿飞脸色慢慢变红,这下子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您心疼侄子,所以就拿几个臭钱解决问题,现在又让人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让我来摁下小高同志的情绪,我倒是想要问问,您哪来的那么大的权柄,这个副秘书长,原来就是这么工作的吗,可算是让我这个乡下人大开眼界!”

    季长青既然敢过来,就没打算把这事大事化小。

    过去就欺负人,现在还来恶心人。

    瞧瞧那话,没那么严重。

    呵,我只不过大声嚷嚷几句,你就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模样,当真没那么严重吗?

    只不过因为板子没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不觉得痛而已!

    这会儿还没到下班的点,季长青的大声嚷嚷让参事室这边都热闹起来,和程鸿飞一贯看不惯的同事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事情迅速传播开,压根没给程鸿飞半点机会。

    本来该下班走人的,却是被一通电话喊到了市委那边。

    季长青也被请了过去。

    毕竟把这事闹腾大的就是他,如今他不去还真不合适。

    南雁知道这事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通风报信的郑君也好奇,“这真是个愣头青,也不怕把你给害了。”

    “不会。”愣头青吗?

    季长青怎么可能是愣头青呢,他只是想要程家姑侄付出代价而已。

    至于自己早些年被调.戏那点事,压根算不了什么。

    毕竟前几天不也有这么一桩吗?

    她压根不在乎其他人会怎么看她。

    如果将陈年旧事揭露出来,能够给程家姑侄一些颜色瞧瞧,南雁倒是挺乐意。

    过去的事情程明付出了代价,但现在呢?

    跑到她面前碍眼,是生怕自己不会收拾他吗?

    那么如他所愿好了。

    程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被人请到首都那边时,他原本还以为是姑姑安排的人。

    等到了那边才知道,这件事压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不能这样,我姑姑是程鸿飞,参事处秘书室的副秘书长!”

    “是吗?好大的官威啊。”协助调查的调查部副处长冷声一笑,“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落户到沧城的。”

    展红旗没想到,竟然又阴差阳错跟南雁有了交集,那些并不为他们所知道的过去,似乎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想到当初效仿祝光明作案的那个流.氓,展红旗的眼神都带着杀气,“说!”

    程明哪见过这阵仗,斯文的脸上绷不住情绪,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姑姑,姑姑救我。”

    然而程鸿飞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哪有空救她呢。

    她并非党内人士,市委这边请她过去问话时,还请来了所在党派的上级领导。

    没有护她的意思,“小程,你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呢?这是以权谋私啊!”

    一句以权谋私将她的行为盖棺定论,说是落井下石都不为过。

    程鸿飞隐隐觉得,自己完了。

    她神色憔悴的离开了市委这边,作为参事室的副秘书长,如今也只是了解相关情况,在没有将这事审判之前,谁都不能无缘无故的将她扣下。

    只不过这件事是一个地委一把手捅出来的,不免还要再问话。

    市委这边总得给沧城那边一个交代,给高南雁一个交代。

    真要是就这么糊弄过去,万一人喊上那上百万的唐山群众怎么办?

    要知道,76年大地震那会儿,人可是救了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群众,在重建的唐山城区里,甚至还有新命名的飞雁路和雁飞公园,来表达唐山人民对这位同志的感谢。

    这天底下没不透风的墙,你不处理妥当,早晚会引发民怨,到那时候就晚了。

    市委这边暂时安排程鸿飞去招待所那边休息,有专门的人员陪护。

    说是陪护,或许用看管来形容更为合适。

    总之程鸿飞暂时失去了自由。

    季长青也在这边招待所,第二天一大早再度被请去问话。

    这位沧城的一把手很快就离开了这边,他可不像程鸿飞,即将退休的人没什么事,作为偌大地区的一把手,他本来就是实干主义者,还有各种会议要去考察,哪有空在首都一直待着?

    程鸿飞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被请来问话,重点有两件事,第一个是70年时,程明对烈属耍流.氓,程鸿飞写信请求和解。而另一件事,则是近期发生的事情。

    “调查部的同志说,程明的户籍证明是程鸿飞同志你一手办理的,这并不符合规定,程鸿飞同志你觉得呢?”

    是的,不符合规定。

    可这偌大的四九城,不符合规定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只是安排程明到沧城那边生活,做错了什么?

    “程明并没有犯罪。”

    “但您做的事情不符合规定,一来知青回城的事情由知青办统筹安排,如今要么是在城市找到工作,要么就是考学离开乡下,程明同志并不符合其中任何一条。”

    “他难道不是在找工作吗?然而化肥厂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十年,他在乡下待了整整十年,只是想要一个合心意的工作,这难道也有错吗?”

    “我们明白程明同志在乡下十年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但有上千上万的知青也还在乡下呆着,甚至他们不像程明同志,还有一位在参事室工作的亲人,有您来给他们安排工作。”

    为自家侄子鸣不平,那么为什么不想想其他知青呢,他们连您这样的姑姑都没有。

    程明在乡下吃了苦,其他知青就没吃苦受罪?

    程鸿飞的狡辩依旧是站在自身立场的诡辩,没有半点价值所在。

    市委专案组的工作人员都不想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程鸿飞,想知道这位好姑姑,还有什么要说的。

    程鸿飞看着那桌子后面的工作人员,忽然间笑了起来,“对,都是我的做的,所以呢,要给我定什么罪?”

    她这态度摆明了是破罐子破摔,专案组的人不疾不徐道:“这个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领导会加以判断。”

    “呵。”程鸿飞冷笑一声,“那我等着。”

    等着领导的审判。

    这事因为牵扯到其他党派人士,闹到最后还真闹大了。

    南雁并不知道程鸿飞的特殊身份,直到这件事闹的不能再大,这才意识到早前对方的有恃无恐。

    然而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作为弃子的程鸿飞失去了曾经的依仗。

    临退休前被调查,别说退休后享受副厅级待遇,她现在所有待遇都被取消。

    过去几十年工作都成了一场空。

    而这一切,却也只是权力的小小任性罢了。

    任性的不止程鸿飞一人,但被处理的最狠的只有她。

    程明这次倒是没有去蹲监狱,只不过是哪里来的回哪去而已。

    上海那边回不去,如今能回去的只有陵县那边。

    再度回到红武公社,当他的插队知青。

    至于日后“前程”如何,那谁说得准呢?

    反正没了程鸿飞这个姑姑保驾护航是真的不能再真。

    这事倒也传到了红武公社那边,季长青跟陵县肉联厂打了个电话,电话用意如何谁都知道。

    钟厂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番故事,他倒是隐约知道当初那个程知青耍流.氓的事,但谁能想到程明去南雁眼前晃悠呢,生怕不能早死早投胎。

    这事他还是跟红武公社那边说了声,“别太针对人,这样反倒是对南雁的名声不好。”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如果没啥事业追求倒是无所谓。

    偏生南雁有,老家这边不能为了出气而出气,万一哪天程家东山再起,指不定就会拿程明的遭遇来控诉。

    所以不用特意针对人,该干嘛干嘛就行。

    马书记想了想,明白了这背后的逻辑,连连应下。

    其实也不需要特意针对。

    一个离开了乡下的知青再度被送回来,即便大家伙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单是好奇的打量,就足够让程明承担前所未有的心理重压。

    这大概就是他为这事付出的代价吧。

    有人付出代价,有人则是在进行操作,为自己能够进入化肥厂工作而努力。

    邵楠楠就是其中一员,只不过相较于其他手心冒汗的测试者而言,这位出身干部家庭的女孩子,明显就冷静的多。

    很快就按照要求完成了操作,请身后的工人师傅来检查。

    第二轮测试是进行的实操。

    理论过关还不够,实际操作很重要。

    上千名应聘者来参加第二轮测验,整整两天才折腾完。

    在紧锣密鼓的加班排列后,第二轮的名单定了下来。

    及格分以上的超过六百人。

    而如果将分数拉到八十分,那么就剩下三百五十二人。

    新化肥厂这边需要大概四百个工人。

    吴孝钢揉了揉眼睛,他熬了一宿现在眼看着马上看到光明与希望,倒是不怎么困了。

    “要不就先定下来这352人?”

    宁缺毋滥嘛。

    南雁点头,“那就这么办,辛苦些先把这个张贴出去,忙完了你们回去休息,下午再来上班就行。”

    “也没……好,谢谢领导。”

    “对了,那个邵楠楠表现怎么样?”

    吴孝钢顿时有一种姑娘你错付了的心情——

    “她第一。”

    是因为排名太靠上,领导你没看到吗?

    作者有话说:

    吴孝钢:楠楠你错付了呀

    ◉ 143 副部级干部

    邵楠楠被录用了。

    年轻的女孩子兴奋的跑回教育局大院。

    左右邻居都问她咋回事。

    知道这孩子要去化肥厂新厂上班, 还有些奇怪。

    咋不去念大学,非得要去化肥厂呢?

    这孩子,真是个怪胎。

    怪胎邵楠楠兴奋的跟家里的老人家说自己过两天要去化肥厂上班的事情。

    “我们那都是数控机床, 奶奶你知道什么是数控机床吗?就是由计算机控制。”

    奶奶笑得时候咧开嘴,孤零零的牙齿露了出来。

    “厂里头还时不时安排了讲座, 我听吴主任说, 回头沧城学院办夜校, 我们这些没有文凭的还可以去夜校念书。”

    “我想好了, 我先把各个岗位的工作摸透了,到时候努力让自己成为工程师,说不定过个十年八载就能跟高厂长一样, 成为总工了呢。”

    总工, 厂长,就像是一个曼妙的梦。

    而她就是那个逐梦人。

    奶奶拉着孙女过去, 从抽屉里拿出糖块给她吃。

    邵楠楠笑着撕开糖纸,觉得人生都是甜滋滋的, 真好。

    正式入职是在周一,也就是后天,不过这两天邵楠楠也没闲着,有时间就去市里的书店, 她知道南雁会经常去书店那边。

    书店里有一些专门从国外弄来的杂志什么的,南雁会翻译好留在这边, 供人参考。

    对于高中毕业的邵楠楠而言, 这些杂志还有些太过深奥,她看的不是很明白。

    这让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年轻的姑娘先把问题记下来, 打算有时间去找其他工人请教。

    不过她没想到, 倒还不用去找其他工人。

    周末的时候,邵楠楠就在书店遇到了南雁。

    年轻姑娘鼓足勇气上前,得到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些都是最新的杂志,没有基础的话看起来的确费劲,你可以问问老板,找一些过去的从基础点的东西看。”

    邵楠楠连忙点头,“高……南雁同志你说得对。”

    对极了!

    南雁瞧着女孩子那赤诚的眼神,问了邵楠楠几句,大概知道了她的基础有多少,然后这才给她列了一个书单目录。

    “厂里的图书馆基本上都有,你回头去那边把这些书先看了,打好基础就可以来看这些了。”

    纸张上的字迹苍劲有力。

    邵楠楠由衷夸赞,“南雁姐你这字写的可真好,我爸总说我写字没力气,跟蜗牛爬似的。”

    她小心机的改了称呼,很是小心地等待着南雁的反应。

    “多练练就好了,我之前字也不好,就是练出来的。”

    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邵楠楠放下心来,“那我能跟你一块在这看书吗?”

    “书店这么大,谁都可以的。”

    邵楠楠连忙去找了本书来看,余光瞧到南雁垂首在那里看书翻译,她也认真起来。

    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可不能这么三心二意的。

    周末,陪同南雁去书店的人换成了邵楠楠。

    吴孝钢陪着孩子来书店看书时,瞧到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虽说年轻漂亮的女同志看着也挺赏心悦目的,但想起那去了美国还没回来音讯的孙厂长。

    这心里头总觉得有点缺。

    也不知道什么缺。

    五一国际劳动节后,化肥厂的新厂区建设已经全部结束,包括生产线调试。

    正式投产的第二天。

    吴孝钢拿着两个从美国那边寄过来的包裹。

    “这次不知道怎么是两个。”

    但还挺奇怪,两个寄件人他都不认识。

    都是外国人的名字。

    南雁倒是认识一个,之前她问贺兰山那个药是什么,然后打电话给褚怀良,让他帮忙弄点。

    其中一份是褚怀良寄来的。

    至于第二份,拆开看到一模一样的药片。

    南雁想了想,跟无线电厂那边打了个电话。

    仿佛一下子被人抓住了把柄,贺兰山的声音都有些局促,“我让朋友帮忙寄的。”

    “你能联系到美国?”

    “和首都那边打了个电话,拜托他们跟我朋友说。”

    南雁反应过来,贺兰山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曲线救国这个道理。

    “我收到了,谢谢。”

    “不客气,注意照顾好身体。”

    南雁的嗓子不是很好,平日里要多喝水,说话多了就容易疼。

    而且现在也不怎么能吃辣。

    一场重病虽然痊愈,但留给她的小毛病还挺多。

    不过,她已经足够幸运。

    挂断电话,南雁看着这十来瓶药片。

    还好一瓶也就一百粒,吃个三五年的不成问题。

    她把药收到抽屉里,又看到了那个丑萌的小鸭子。

    南雁戳了戳小鸭子的脑袋,笑着忙活起来。

    五月中旬,季长青拉着南雁下乡去视察。

    他们的蔬菜大棚进度稍微有些慢,不过在大鹅饲养基地,还有鱼塘虾塘倒是都热闹得很。

    就是如果这些大鹅不拧人,那将会更好不过。

    大鹅的生长周期稍微慢了点,不过吃好喝好的这些家禽,羽毛十分的漂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可真好看。”

    南雁正想附和,又听季长青感慨道:“这可都是钱啊。”

    南雁:“……”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鹅绒的价值比鸭绒更高,因为对鹅绒的需求,所以在饲养时,就不能学习法国鹅肝的饲养方法。

    人哪能既要又要呢。

    总得作出取舍。

    只不过这一批鹅还没出栏,不知道这鹅肝滋味如何。

    有鱼虾养着,兴许也不错?

    南雁原本想着,等这批大鹅出栏,说什么都要尝尝这鹅肝滋味如何。

    然而还没等到这天,她就接到了计委那边的通知,要她去一趟部里开会。

    这个通知来的颇是怪异,南雁有些拿捏不准。

    倒是办事处的人跟南雁套近乎,“可能是跟南雁同志你的工作有关。”

    工作。

    南雁在化肥厂的工作十分到位,不管是化肥厂一期工程的建设,还是二期工程的施工,这些都无可挑剔。

    生产经营更不用说。

    现在沧化的年产量翻了足足三倍,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这还不是巅峰。

    二期工程毕竟刚投产没多久,等到生产效率再提升,沧化的化肥产量还能再大幅度提升。

    不管是地委还是省里,对此都是以表彰为主。

    南雁想不通,自己工作还有哪里不到位。

    办事处的人也只是听了个风声,但具体的还说不好。

    没再多说什么,交代了下厂里的事情,南雁收拾往首都去。

    到了首都那边才知道,被喊到计委的只有自己,其他大化肥厂那边没动静。

    所以跟自己的工作有关?

    南雁总算反应过来,这是要对她进行工作调动?

    计委的一把手姓于,也是老革命了。

    在了解了沧化的情况后,于主任笑呵呵的问南雁,“南雁同志你觉得,要是你走了,谁能够代替你接任沧化的领导者?”

    果然是调岗的事情。

    南雁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化肥厂的几位副厂长,处理内部事情的时候还挺内行,但有私心。

    尽管去年沧城整顿风气,让这些人不敢再乱来。

    但不能保证他们日后会不会瞎折腾。

    “我听组织安排。”

    “组织想听听你的意见,大胆的说。”

    于主任目光和蔼,这让南雁稍有些迟疑,这才说道:“现在厂里的管理人员,我最看好的是任雪松,但是任副总还欠缺了点强硬。”

    作为厂里的一把手,不止需要过硬的业务能力,手腕也得硬。

    软硬兼施,这才是管理的真谛。

    任雪松,还不够强硬。

    于主任点了点头,“雪松同志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同志,脾气温和了点,不过这在其位谋其政嘛,当了领导脾气说不定久强硬起来了呢。”

    这话好像也没毛病。

    不过于主任的这意思,他也看好任雪松吗?

    正想着,南雁又听到于主任问,“那对你自己的未来,南雁同志你有什么想法没?”

    “我听组织安排。”

    一模一样的回答让于主任笑着摇头,“元任跟我说你心大主意大,怎么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听组织安排,没自己的想法了?”

    南雁含蓄的笑了笑,“孙副部看我如子侄,总觉得我哪哪都好。”

    “话不能这么说,那是因为你的确哪哪都不错。”于主任很是大方的肯定,他作为计委的一把手,当然知道南雁过去这些年的工作。

    十分值得肯定。

    “听说你跟芜湖那边的无线电厂还挺熟悉?”

    这个听说让南雁心头紧张了一下,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听到这个。

    “是有工作上的往来。”

    于主任点头,“前段时间中央开会,几个常委对半导体产业还是很重视的,无线电厂那边责任重大呀。”

    国内的无线电厂其实有好几个,比如首都就有,还有专门的研究实验室。

    不过芜湖那个无疑是最特殊的,因为研发出了国内第一台微型计算机。

    而这些微型计算机,在去年秋今年春的广交会上,都大放异彩。

    成功出口海外。

    这一度引得美国硅谷那边口诛笔伐,说中国抄袭了他们的微型计算机。

    然而美国的微型计算机并不出口中国,你这边先玩技术壁垒,又指责我们抄袭。

    拿出证据啊。

    美国人哪有证据。

    外交部这时候出手了,指责美国硅谷的半导体商侮辱中国的研究人员。

    这事还吵到了联合国。

    联合国出面调停了下,然后两国领导人愉快的进行电话交流。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正因为这次争吵,中央这才下定决心要把半导体给搞起来。

    真要是不重要,美国人为啥给你搞这技术壁垒?

    真要是不重要,硅谷的那些半导体厂商为什么着急?

    事实就是,计算机产业,半导体产业十分的重要。

    国内有相关的研究人员,但还缺一个能够把这些研究人员团结起来的领导者。

    找了一遍,目光定格在南雁身上。

    这个肉联厂出身的小工程师,在沧城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都说隔行如隔山,但这些行业隔阂并没有将高南雁阻挡在外面。

    相反,她还得到了内行的肯定。

    所以,舍她其谁呢。

    于主任阐述了中央的意思,定定的看着这个分外年轻的女同志,“怎么样,敢接吗?”

    半导体啊。

    落后了的诸多科技,起因都可以归咎于当初国家放弃了半导体。

    而现在,有这么个机会,可以跟美国日本掰手腕子。

    南雁笑了起来,“没什么不敢的。”

    反正被调去沧城前,你们也没觉得我干不了化肥厂的活。

    于主任被这几个字逗笑了,“好好好,年轻人就需要你这样的魄力。”

    但凡是国内多一些像南雁这样的年轻人,他们这些老骨头,倒也放心了。

    南雁的工作很快就定了下来。

    从沧城化肥厂的厂长,一下子被任命为四机部的副部长。

    并担任芜湖无线电厂的厂长。

    任命一出来,引起了整个首都的震惊。

    四机部的副部长?

    开玩笑的吧。

    四机部是电子工业部,虽说这个部门较之于其他几个机部而言,分量不足,然而因为和电子有关联,十分的时髦。

    也挺重要。

    关键是高南雁才多大。

    50年生人的高南雁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成为副部级干部。

    这这……

    坐火箭了吧?

    那可是副部级干部啊。

    知道郑君跟南雁熟悉,好些人过来打听,“她真的没啥背景?”

    搞技术的上位,而且还一下子成了副部级的干部,没背景的话,搞不来吧?

    “真没有。”郑君也挺震惊的,当然也替南雁高兴。

    她证明了一条路,女人可以靠技术,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之前就听说,很多女孩子因为喜欢南雁,所以铆足劲去化肥厂工作,势必要成为第二个高南雁。

    多好啊。

    一个正向的引导,多棒。

    她真的很开心,也希望南雁的经历,不止是引导女孩子们上进,也能让那些男人们把心思多放在技术钻研上。

    同样被追问的还有林蔚。

    “你真的跟那个高南雁没什么联系?”展家多少有些震惊,知道高南雁前途光明,但光明到这地步多少有点匪夷所思。

    即便是展成峰都没达到的高度。

    林蔚就知道,父母喊她回来肯定是为了南雁的事。

    “有啊,前段时间我还帮着沧城那边做设计,去沧城时南雁还请我吃了饭。”

    林蔚有些故意气父母的意思,还真把人给气着了。

    看着沉默的父亲,林蔚冷笑了一声,“小红和丁若楠两个人好着呢,小丁现在怀着孩子,你们到底哪里不满意,还惦记着高南雁?难不成是想要小丁把孩子给打了,让小红跟小丁离婚,去追求高南雁吗?”

    展成峰听到这话气得瞪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

    “胡不胡说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蝇营狗苟的,也不嫌丢人。”林蔚丢下这话就离开了。

    没曾想楼底下遇到了展红旗和丁若楠。

    丁若楠怀胎七月,肚子已经十分的明显。

    展红旗搀扶着她,小两口看起来十分养眼又亲密。

    “姐,你怎么了?”

    丁若楠有些奇怪,她觉得大姐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

    “没事,爸妈吵架了你们就别过去惹他们心烦了,走我请你们吃点好的。”

    爸妈吵架你生什么气?

    展红旗大概反应过来,搀扶着媳妇跟林蔚往外去,“走,咱们吃穷大姐。”

    丁若楠听到这话直笑,“你真出息,都快当爸爸了还说这孩子气的话。”

    “就算当爸爸,那大姐也是我永远的大姐,请咱们吃饭是应该的,对吧大姐?”展红旗十分的不要脸,“将来大姐年纪大了,还得指望咱们照顾呢。”

    丁若楠觉得展红旗这话说的格外没分寸,好在林蔚不生气。

    她们往那边饭店去,说起了最近首都最热闹的新闻,“那个高南雁好厉害啊,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副部级干部,红旗你得向人家学习。”

    展红旗笑了起来,“这我可学不了,她这人一心工作心无牵挂,我可不一样。”

    他摸了摸爱人的肚子,“我有牵挂。”

    倒也不是甜言蜜语的哄丁若楠开心,只是朝夕的陪伴总能够让情愫滋生。

    过去骄傲不羁的展红旗经历过生离死别后,总算成长了,学会了怜取眼前人。

    事业心还有,但绝对没高南雁那个变态多。

    丁若楠听到这话脸上笑意都有些羞涩,“胡说什么呢。”

    林蔚瞧着倒是安心了几分。

    小红总算懂事了,他知道护着自家媳妇,那就比什么都强。

    至于她那脑壳里跟进了水似的爹妈。

    管他们呢。

    一行三人往这边饭店去,倒是没想到刚巧在这遇到了南雁。

    南雁在首都多待几天,正好有空就喊两个徒弟和林蓉出来吃饭。

    她往后要去芜湖,来首都这边不比在沧城方便。

    看到林蔚一行三人时,两边拼了桌。

    吃饭的时候南雁忽然间想起来什么,“回头你跟孙时景说声,往后不用再给我寄生日礼物了。”

    这话让桌上其他人一懵,便是展红旗也愣愣的发声,“啊?”

    “我怕我对象不高兴。”

    展红旗又是一愣,看着脸上带笑的南雁,轻声应道:“好,那我跟他说。”

    声音里,听不出悲与喜。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144 离开沧城

    丁若楠怀着孕, 这么长时间的吃饭有些坐不住。

    林蔚他们离开的早一些。

    两个徒弟乔常水和段莹莹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南雁,鉴于林蓉在场不好直接问。

    但林蓉比他们更直接,“嫂子你有对象了呀, 谁呀在什么单位工作,要不要带回家让爸妈看看?”

    乔常水、段莹莹:“……”倒是他们狭隘了。

    南雁笑了笑, “回头再说。”

    有对象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她也凭空变不出来。

    只是……

    她垂下头看着手背上的那滴眼泪, 好一会儿等着眼角干涸了这才抬起头来。

    提前离席的展红旗三人一路沉默。

    先送展红旗和丁若楠回家, 林蔚看着上楼的两人欲言又止。

    孙时景早就死了,又怎么可能给南雁准备生日礼物?

    孙家的人虽然知道,孙时景身体不好, 即便不去唐山只怕也命不久矣, 却也不是那么容易释然。

    何况,他是死在了救灾中, 当时身边压根没有亲人,只有展红旗这个老战友。

    这几年, 给南雁准备生日礼物的,怕是自家幺弟。

    这事,小丁知道吗?

    丁若楠之前并不知情,但她很耐心的等展红旗告诉自己。

    “这是孙时景临死前拜托我的。他不想让高南雁知道自己死了。”

    闻言, 丁若楠叹了口气,“可她还是知道了。”

    是啊, 知道了, 不然今天也不会说这话。

    只是依旧假装不知道而已。

    他不想让她伤心,她就装作不知情不伤心的样子不想让他失望。

    展红旗忽然间明白, 为什么孙时景那么病歪歪的, 高南雁却还是喜欢他。

    而自己, 却从来不曾真的了解过高南雁。

    “孙时景身体一直都不好,当时想着出国也是想死在国外,不想让高南雁知道这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那时候他们明明都在唐山,却不曾见上一面。

    如果当时跟着车队先去城区,或许就遇上了。

    又或者孙时景就不会为了救人而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但世事无常,又哪来那么多如果呢。

    丁若楠眼角挂着泪,“孙时景真的真的很爱她。”

    喜欢是那瞬间的怦然心动,然而爱才会这么苦心孤诣的筹谋着一切。

    生前死后都想到了。

    丁若楠低声叹了句,“她也值得。”

    优秀如高南雁值得孙时景这样考虑周全。

    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展红旗抱住妻子的脑袋,“别想那么多,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嗯。”

    ……

    南雁要回沧城那边做工作上的交接。

    而消息早一步传到了沧城。

    季长青第一个坐不住。

    这怎么就把人调走了呢。

    南雁是71年底过来的,在这边才……好吧,也差不多七个年头。

    女同志最年轻美好的七年,都奉献给了沧城。

    他不好再阻拦什么。

    难道说这还不够,你得帮我把沧城建设的面貌一新才能离开?

    人怎么能这样呢。

    只是化肥厂刚扩大厂区规模,虽说现在生产都迈入正轨,但离开南雁这个掌舵者,他怕化肥厂这边管理不稳定。

    首都传来的消息也没说谁来当这个继任者。

    季长青还挺头疼,那么大一个厂子呢。

    管理起来可不容易。

    秘书瞧着高兴一阵又郁闷一阵的领导,小声的提议,“要给南雁同志办一个欢送仪式吗?”

    要……

    “别了吧,她也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

    秘书想了想倒也是,“南雁同志这升职还挺快。”

    一般而言,这种大厂领导走仕途的话,大概率是去地区又或者市里当领导,然后再往上走。

    像南雁这样一下子被提拔到副部级别,那还是相当少见。

    毕竟这要是到了地方,那就是副省级干部。

    真的比自家领导还要高上一头。

    关键是年轻。

    不到三十岁就有这本成绩,如果真要是把无线电厂经营好了,那日后怕不是就要正部级干部。

    甚至还能再往上走一走。

    别说是对一个女同志,即便是对男同志而言,也都是锦绣前程令人艳慕啊。

    “半导体产业可不是那么容易搞的。”季长青还有些担心,这玩意儿涉及到一些科学类的东西,还挺复杂。

    他担心南雁搞不好,回头反倒是栽进坑里。

    但再多的担心都没用。

    调令下来了,人得往前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条路给走顺了,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让别人的羡慕、嫉妒都傻眼去吧。

    只是以四机部副部长的身份,兼任无线电厂的一把手。

    这个身份还有点奇怪,即便是有高级干部兼任地方的一些校长什么的,但厂长这个真的不多。

    委以重任甚是信赖?

    季长青也说不好,等南雁回来,他可是得跟人好好聊聊。

    这边南雁也在回沧城的路上。

    跟她一块回来的,还有化工部以及工业部的几个干部。

    一方面是来视察化肥厂,另外则是有来沧城考察的意思。

    沧城这两年依托本地有利条件,进行小规模的集体经济建设,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十分值得关注。

    他们这一过来,倒是让季长青忙了起来,想着跟南雁好好谈谈,一时间却又没机会。

    得陪着部委来的领导四处走啊。

    好在,南雁这边要交接的工作还挺多,一时间还真走不开。

    厂里没人想到南雁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调走,领导干部们不免有些心情复杂。

    南雁十分强势,在这位领导手底下干活,不免要兢兢业业。

    但强势也有强势的好处,一来没人欺负化肥厂,二则领导敢作敢当,有什么事自己出头顶着,倒是不会把他们往外丢。

    当然,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不允许你有私心。

    过去或许有一些小的矛盾,但现在知道南雁要走,又有些舍不得了。

    万一新来的厂长还不如她呢,那又该如何是好。

    这化肥厂,也是他们看着一点点发展起来的,万一日后走了歪路,那……

    又该如何是好。

    曾经巴不得南雁离开的一群人,现在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大概离别在即,过去的一些龃龉都被记忆美化了许多。

    工人们更舍不得南雁。

    从当初被召唤回城,到留在化肥厂工作,从当初过来帮忙进行工程建设,到现在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工人。

    过去这些年他们习惯了南雁做这个总指挥,当这个厂长。

    现在说要走,除了不舍得就是舍不得。

    也有工人力劝大家想开点,“高厂长都去当副部长了,这是好事啊,咱们总不能拦着她的前程吧?”

    “就是,想开点,你看咱们厂长多本事啊,咱们也得加把劲儿,不能给她丢人。”

    “……”

    车间里的氛围倒是比南雁想象中要好上一些。

    曾经被鼓动的工人们如今也在思考问题,为他人着想。

    南雁笑了起来,“那挺好的,不过我还是想要找个机会,谢谢他们,没有他们的努力工作,也不会有我今天。”

    她固然是把握住了机会,但也需要更为基础的每个工人的付出。

    “安排下吧,回头咱们一起在食堂吃个饭,到时候我敬大家一杯。”

    吴孝钢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另外的话,之前不是说要办夜校,让咱们的工人进修吗?我走之后你记得推动下,另外这事让任雪松亲自去办。”

    吴孝钢点头表示明白,这是为了把功劳记在接任的任雪松头上,让工人们记着他的人情,这么一来日后再进行工作就会顺利一些。

    “对了,任副总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得后天。”

    “那成,等他回来再安排一起吃饭的事吧。”

    吴孝钢想,领导是真的在竭尽一起可能的为任雪松铺路。

    也就是这调令来的突然,若真是再给她两年时间,或许这条路能铺设的更好。

    但谁能想到呢。

    这边新厂区刚建成没多久啊,就这么调走了。

    吴孝钢一条条的记下南雁的吩咐。

    几页纸都写满后,终于能够消停片刻。

    “怎么这么一副模样,你还打算跟我走?”

    吴孝钢迟疑了下,“也不是不行。”

    虽说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形容不太合适,但到了新的地方,总得有些自己人,起码用起来顺手嘛。

    南雁忍不住笑,“也不是不行,不过先帮着任雪松把这边稳定下来,到时候你要是想再给我当办公室主任,过去也不迟。”

    吴孝钢脸上神色总算舒缓了些,“那成。”

    他心态还挺古怪,也知道带着家人去芜湖那边,不如在沧城这边舒坦,毕竟是陌生地方。

    但又有点心疼。

    你看,人当初来的时候就带着一个小姑娘,后来段莹莹也被送走了。

    孤零零的一个人。

    现在又是赤//条//条的一个人去芜湖那边。

    全中国好几亿人口,似乎就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陪伴着,不管是同事、朋友又或者亲人的身份。

    吴孝钢当然知道,南雁是领导,如今更是国家的高级干部,副部级的干部,并不需要自己心疼。

    但他就是觉得止不住的心疼啊。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见惯了她撑着偌大的工厂,给这些工人们安排生活规划前途,帮着这么些沧城百姓搞发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让吴孝钢去忙活他的事。

    南雁在这边办公室收拾东西。

    偌大的办公室里,最多的其实还是书。

    那么多书,她带也带不走,索性留下,回头问问任雪松,要是用得着就留在这边,用不着就去填充工厂的图书馆,实在不行送到沧城图书馆去。

    总归都能有个去处,倒也不会显得浪费。

    她能带走什么。

    抽屉里的那些润嗓子的药片,哦,还有当初贺红棉送她的生日礼物。

    76年的生日礼物是一个丑萌丑萌的小鸭子,到了77年这小鸭子就变成了天鹅,有修长的脖颈。

    看得出手艺精湛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对这小鸭子情有独钟。

    大概因为,红武公社、红星公社的第一桶金,都和鸭子有关。

    南雁将这两个礼物收好,和那些润喉药放在一起。

    打算回头轻装简行的带着些去芜湖。

    去其他地市帮忙进行设备检修的任雪松,回到沧城前已经听到了消息。

    南雁要走的消息。

    “你走了,那化肥厂怎么办?”

    这是化肥厂的脊骨,没了南雁那可该如何是好。

    任雪松一直觉得南雁会在化肥厂待上好多年,甚至可能一辈子。

    他从没想过南雁会离开这里。

    好消息于他而言犹如噩耗。

    “我走了不还有你吗?任厂长你得挑起大梁来,我可是在计委于主任那里做了担保的,你可别让我回头没脸见人。”

    任雪松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南雁,“什么?”

    “你是咱们沧化的第二任厂长,别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任任雪松听到这话有些慌了,“我,我不行。”

    他何德何能,怎么能取代南雁的位置。

    不行不行。

    “什么话,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你可以任雪松同志,你必须可以!”

    南雁给沧化起了个高调,好在基本框架已经捏好了。

    继任的任雪松在这个框架里修修补补就好,别乱来就没什么问题。

    而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任雪松需要一些信心,或者说自信心。

    “没有谁生来就是做领导的,你不缺这个能力,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任雪松还有些迟疑,可他从来没肖想过这个机会啊。

    机会,也要看他能不能担得起。

    “你先出去,我跟任副总有些话说。”

    吴孝钢连忙出去,顺带着安排其他人去忙活。

    让这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推荐你吗?”

    任雪松不明白。

    “厂里头其实那几个副厂长也都能接手,但我不放心,他们不是技术出身,或许在人情往来上更为得心应手,但这样的人很容易失去本心。”

    南雁并不信任那几个副手。

    “但你是技术出身,你知道想要让工厂更好的发展下去,不止需要人的管理,更需要技术支撑,对吗?”

    “工科出身的人,更为扎实,知道技术上的追赶十分辛苦,也因为这份辛苦,所以更为谨慎,更想要保护我们革命的果实。雪松,你比我年长许多,化肥厂建设时常驻国外跟那些外国人打交道,更清楚他们骨子里对咱们的轻蔑。落后就要挨打是真理,一百多年的血泪史我们都应该记得。”

    正因为记得,所以才要把技术做扎实了,不能让那些投机取巧的窃取了革命的果实。

    这样的事情,在本世纪初不是没发生过。

    “我希望你带着化肥厂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能够让沧化在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越来越好。你可以吗?”

    任雪松很少跟南雁这般谈心,起码从国外回来后,南雁就收起了自己那一身锐利的刺,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都怀疑那个在国外怼天怼地的南雁是自己的错觉。

    她依旧将自己的锋利包裹的严严实实。

    只是这一番言辞却又如此的恳切。

    他怎么能不答应呢?

    “我尽力。”

    南雁笑了起来,“我只是去芜湖而已,又不是天涯海角,要真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不介意的话还可以打电话找我,我随时都在。”

    彻底放手更合适,只不过任雪松的性格一贯温和,南雁只能慢慢来。

    毕竟她也没想到自己现在就被调走。

    这个承诺多少让任雪松松了口气,那紧绷着的心情也平和了许多。

    南雁离开沧城的时间定了下来,就在五月底。

    化肥厂这边没有举办盛大的欢送仪式,只是那天中午,所有的工人都在食堂里,看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领导,端着一个白瓷碗,对他们说,“我与在座的诸位,有的认识不到七个月,有的则认识差不多七年,七个月也好七年也罢,我能有今天,是诸位帮我,敬大家这一碗酒。”

    她其实有些不胜酒力,这白酒入喉有些火辣。

    南雁喝完甚至觉得脑袋都有点懵,偌大食堂里的工人们似乎都生出两副面孔。

    又喝了口水,这才勉强清醒过来。

    再看去,工人们都直直的看着她,有的热泪盈眶,有的依依不舍。

    “好好工作,把咱们沧化做大做好,拜托诸位了。”

    吴孝钢看着朝大家伙鞠躬的领导,眼眶一酸扭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一旁的孙国兴瞧着这一幕,也叹了口气。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呀。

    好在这是好事,好事。

    只是这酒,怎么就这么苦,这么涩呢。

    季长青亲自到火车站送人。

    准备了大大小小的行李,里面塞满了本地真空包装的盐水鸭、肉脯,还有好些咸鸭蛋。

    怕南雁到那边吃不惯,起码还能吃这些过渡下。

    “你怎么就走的这么着急呢。”

    “那不是无线电厂的武厂长身体实在扛不住,我得过去主持大局嘛。”南雁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下这个过去这么多年来护着自己的人。

    “少抽烟,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

    火车鸣笛声越来越近,短时间停留的火车上上下下,堆放在这边的行李都被塞到了车上。

    南雁也把自己塞了进去。

    “回头有空来看你,回去吧。”

    她挥着手,仗着火车逐渐远去,再也不控制自己的情绪落了泪。

    等到站台上的人被远远甩在后面,再也看不到,南雁这才摸去脸上的水痕,看着被堆放在四周的那些行李。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前途漫漫不知道困难有多少。

    但相信自己没问题,你可以的南雁!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 145 他们说我像小白脸

    南雁并非第一次去芜湖。

    但这次不一样。

    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再去芜湖, 身份变了。

    过去的高南雁是以合作方的身份前去,而现在她则是要掌管偌大的无线电厂。

    从四机部这边拿到了国内半导体产业的相关资料,南雁在火车上一直都在看这些资料。

    偶尔有其他乘客路过, 好奇的打量一眼然后又离开。

    有个别的驻足似乎想要跟南雁聊上两句,但瞧着对方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寻了个没趣的走了。

    从沧城到芜湖的行程有些长,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差不多要走十六个小时。

    南雁到达这边时, 火车站已经有人等着了。

    微型计算机研发中心的黄主任亲自来接站。

    和黄主任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研发中心的主任。

    老话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也不知道这位新来的高副部长什么样的人,他们接触的到底还是少一些。

    黄主任算是最熟悉的了,被其他人问了一圈。

    总结起来大概也就那么几句, “小高同志很认真一人。”

    世上最怕认真二字。

    如果是认真还好, 真要是较真……

    算了,谁还能较真的过病退的老武?

    闲聊着, 火车缓缓入站。

    接站的一行人多少有些意外,这大大小小的有二十来件行李, 怎么这么多?

    “季主任怕我来这边吃不惯,非要我带点那边的特产,也不怕现在天气热闷馊了。”

    南雁有些无奈。

    好在来的人多,倒是能帮忙。

    黄主任先帮忙介绍。

    无线电厂这边一共五个大区, 几个负责人都人到中年甚至还有的年过半百。

    无一例外都是技术出身。

    这让南雁很是喜欢,“我算是半路出家, 往后跟几位多学习, 要是有那里做得不足,还请大家多多提醒。”

    新厂长别的不说, 起码姿态放得很低。

    这让几个研发室的负责人们稍稍放心。

    无线电厂这边现在发展的十分稳健, 他们最担心的是来个外行指导内行的领导, 把无线电厂积攒下来的家底给嚯嚯光。

    到时候找谁说理去呢。

    长途跋涉的南雁来到无线电厂的家属院这边,搬进了新的住处。

    都已经打扫的窗明几净。

    也不知道谁这么雅致的找来了一个瓷瓶,里面还插着两朵含苞欲放的荷花。

    “要是觉得这里不行,那我就再给您重新安排。”后勤科的科长十分忐忑,真不是欺负人。

    老厂长虽然病退,那也是原本的厂长,家里人不想搬走,他也不好把人给赶走吧。

    所以目前只能委屈新来的厂长先在这边将就着。

    二楼的一间小二居。

    有独立的小厨房能做饭。

    “挺好的。”南雁想把那个小卧室改成书房,到时候还可以在家里头补一补相关的知识。

    “辛苦了。”

    后勤科长听到这么一句十分感动,“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之前只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打交道,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近。

    可能是人讹传吧?

    知道人是从外地来的,可能没准备铺盖什么的,后勤科这边十分贴心的准备齐全。

    南雁是真的做到了拎包入住。

    “对了张科长。”

    张科长心中一慌,这是哪里不满意?

    “小卧室的床就不用了,回头找人抬走就行,能不能给我在里面放一张书桌,贴墙放两个书柜?”

    嗓子眼上的心又落了下来,张科长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人来办。”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张科长是个利落人,不到一小时就安排人把小卧室给收拾了出来。

    配套的书桌和太师椅,三面墙上都放了书柜。

    “您喜欢看什么书,我帮您去找找?”

    这个新厂长喜欢看书,和喜欢下象棋的老厂长不太一样。

    “不用。”南雁抚摸着书柜,这位后勤科长的眼光还挺好,新布置的书房哪哪都合南雁的意。

    “我喜欢自己淘书。”

    张科长连连点头,“这是个好习惯。”

    南雁新家收拾利落,顺便就问了句,“武厂长现在是住院,还是在家属院?”

    “在医院里呢,身体不算很好。”张科长叹了口气,“家里也不省心。”

    其实老厂长人挺好的,但老了病了也管不住家里人。

    家里人也没管他……

    南雁觉得这话里有话,“怎么回事?”

    张科长迟疑了下这才说道:“老厂长结过两次婚,前妻早些年带孩子走了,前段时间回来了。”

    “去哪里了?”

    南雁敏锐的抓住事情的关键。

    “国外,但好像过得也不是很好。”张科长不太清楚,但你要是过得好,还用惦记着前夫的这套房子?

    带着孙子直接住了进来,不让住就破口大骂。

    老厂长那些天正好在带队搞研究,熬了几宿回到家,遇上了全武行。

    人多手杂的也不知道是被谁推了一把。

    结果原本还干劲十足的一人,就这么快不行了。

    也因为这,才有了南雁被调动到芜湖工作的事情。

    张科长叹了口气,“两边就这么杠上了,现在也不管住院的老厂长,倒是他们两边在别苗头。谁去劝架就骂谁,一点道理都不讲。”

    “没报警?”

    “不敢报警,怕报警后再刺激到老厂长,万一把人给气没了怎么办?”

    老上司,管理无线电厂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谁敢担这个责任啊。

    南雁点头,“武厂长现在住在哪个病房?”

    南雁也不打算休息了,先去探望这个老厂长再说。

    张科长劝道:“要不您先休息,备足了精神,明天再去也不迟。”

    南雁神色间带着些憔悴,即便正年轻,坐上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也足以消耗掉这一天的绝大部分精神劲头。

    “没事,我就是去医院里看看,用不了多大会儿。”

    张科长没办法,正想着要不安排车送人过去。

    下楼就遇到骑自行车回来的贺兰山。

    看到南雁,贺兰山也愣了下。

    “行了,我借贺兰山同志的自行车就行。”南雁觉得自己也得买辆自行车。

    这年头最佳代步工具,很方便。

    贺兰山知道要来新的领导,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南雁。

    张科长连忙上前商量,“兰山同志,借你的自行车用用,我送咱们南雁厂长去医院一趟。”

    他家倒是有自行车,这不是赶上周末媳妇回娘家,把车子给骑走了嘛。

    不然哪还用借人的车子呀。

    “不用。”

    张科长:“……”要不要拒绝的这么直白呀,我不是说了吗?

    南雁厂长,这是咱新来的厂长,贺兰山同志你这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送你过去吧。”

    张科长还没说出口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行吧,这样好像也行。

    瞧着新厂长似乎跟贺兰山似乎认识,张科长也没再说什么。

    贺兰山骑车带着南雁去人民医院。

    坐在后车座上的人十分安静,在这燥热的夏日里,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这里已然是南方城市。

    滚滚长江奔流而过。

    行政几经变化,但都带着这个年代的特殊,市区建设不太好。

    人民医院倒是还算新,听说是这两年才新建好的。

    之前的就破破落落,但依旧也在发挥着医疗作用。

    贺兰山没跟着进去,只是站在自行车旁,看着南雁消失在医院里的身影,他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和过去的周末没什么区别。

    他从书店回来,下午打算陪着母亲去人民公园。

    但突然间出现的人,扰乱了原本的计划。

    贺兰山没太留意厂里的人事变动,更没想到南雁会是新厂长。

    所以,往后她也要在无线电厂工作么?

    这个念头让贺兰山觉得心跳加速,有些口干舌燥。

    他多少有点喘不过气来,索性放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心跳的还是很快。

    南雁往楼上去。

    无线电厂的老厂长孤零零的躺在病房里,歪头看向窗外。

    那里有知了在叫。

    南雁站在那里没说话,直到护士到来,“同志你是哪位,病人需要休息,不方便探望。”

    这话让武厂长扭过头来,看到站在那里的年轻人,有些激动的想要起身。

    南雁上前一步,“您别激动,不然回头大家再把账算在我头上,我这个新厂长也就干到头了。”

    武厂长听到这话笑了笑,“不会,我的身体本来就油尽灯枯了。”

    “哪能这么说,您才五十四,年轻着呢。”南雁给倒了杯水,“我就是个生瓜蛋子,还指望您这老马引着我往前去,哪能这么轻易的服老呢,咱不能服老,还得再为无线电厂建设贡献个三四十年。”

    南雁倒也不是压榨人,只是来听那个后勤科长的说法,觉得这位老厂长是心气没了。

    把这没了的心气给找回来,指不定人也能慢慢恢复呢?

    武厂长笑了笑,“难怪老黄之前还跟我念叨你,现在他可算如愿了。”

    “黄主任跟您说我什么坏话了?”南雁拿起水果刀在那里削苹果,“他可会说话了,我想听他真心实意的话,总是听不到。”

    “老黄不是阿谀奉承的人。”

    夸南雁呢。

    夸她胆大心细,又夸她有魄力。

    夸她巾帼不让须眉。

    总之很多夸赞。

    武成仁想,如果他的孩子能有这小同志一半的能力,或许他也不会现在这样了。

    南雁找护士要来了牙签,把苹果切成小小的丁,“黄主任也很有魄力,敢用人,这一点我得向他学习。”

    将装满了苹果丁的盘子递过去,“我听说了您家里的事,武厂长您别怪我多嘴,我就想问问,您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问吧?这是懦夫行为,不该出现在您这里。”

    懦夫。

    病床上的老厂长想起了前妻和爱人的对骂,她们都说自己是懦夫。

    “我在等你来,你来了,那个大房子应该让你住,让她们搬出去就是。”

    南雁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说白了还是逃避现实,“那如果他们不搬走呢?”

    瞧着沉默盯着苹果丁的老同志,南雁又开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没什么丢人现眼的,只是再这么当断不断下去,我怕您这积攒的名声也就没了,人活一世连这点东西都保不住,哪还有什么意思?”

    南雁从来不在乎名声,但她知道这位老同志在乎。

    “让我再想想。”

    南雁也不知道不能把人逼急了,“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身体养好,不然这一蹬腿,家里头也不见得会收手,到时候您可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武成仁愣了下,这话说的可真对。

    死了,也不得安宁。

    “我知道了,起码处理完这件事之前,不会死。”

    “处理完也不能死,我还打算返聘您给我当个顾问,给我出谋划策呢,不然我这外行管理内行,您就真不怕无线电厂毁在我手上?”

    南雁很会拿捏人,知道这位病床上的老同志最在乎什么。

    这么一说,武成仁眼神里带着几分生气,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好,等我出院后,来给你当这个顾问。”

    南雁满意的离开,特意交代护士,“家里人来了也别放进去,他们要是敢闹,就打电话到派出所报警。”

    小护士连连点头,“同志,你真是无线电厂的新厂长高南雁啊。”

    “不像吗?”

    “有点。”小护士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又连忙纠正,“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们弄得那个卫生巾很好用。”

    她小声的说,“我每次都给我嫂子和我妈买,她们自己都不舍得买。”

    南雁拍了拍小护士的肩膀,“帮我照顾好武厂长,回头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有工资,买得起。”

    “没事,我老家那边会给我寄过来,我用不完的。”

    小护士恍然,她觉得自己结交了贵人。

    嗯,就按照这位高厂长的吩咐来,谁要是敢来打扰老厂长养病,就打电话报警,让派出所把他们统统抓走!

    南雁从医院出来,这才留意到贺兰山竟然还在。

    犹如白杨树那般站在那里。

    她懊恼的拍了下脑袋,“我忘了跟你说,可以先回去不用等我。”

    她可真是坐火车时间太长忘了这事。

    “我也没什么事。”贺兰山脸上露出微微拘谨的笑容,“武厂长还好吗?”

    “不算太好,不过也没太糟糕,有点心结,解开就是。”南雁坐上自行车后座,这才发现贺兰山后背都湿透了。

    傻子吗?

    非得在这里站着,就不知道躲到树荫下去?

    贺兰山对此有他自己的解释,“他们都说我太白了。”

    像小白脸。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

    快夸我,第三卷的名字棒不棒

    ◉ 146 钓鱼执法

    贺兰山白吗?

    是有点。

    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白。

    南雁想了想, 那时候的贺兰山工作在美利坚,是工程师。

    而现在他依旧是工程师,但多是在实验室里工作, 盯着那集成电路板又或者在研究别的技术。

    户外作业少,也难怪越来越白。

    “不管是劳动人民黝黑、泛黄的皮肤, 还是你这没什么血色的苍白, 其实都是劳动的体现, 没必要听别人的胡说八道。”

    南雁的宽慰让贺兰山抿唇笑了笑, 载着南雁往无线电厂去。

    回到家属院这边,刚好看到母亲贺红棉。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哎呀南雁, 你怎么来了?”

    贺红棉顾不上教训儿子, “又来出差了?”

    比起贺兰山,贺红棉才是真正的对上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都快退休的年龄,对这些并不关心。

    至于儿子的前程, 虽说小贺并不曾继承赫尔曼在某些领域的智慧,然而他在计算机领域还算有些小成就,或许能自己搏杀出一片天地呢?

    并不见得需要她这个母亲来乱指点。

    做好自己的工作,对上面的诸多事情并不在意的贺红棉, 后知后觉南雁的这次“出长差”。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等回头退休后去找你玩呢, 这样的话我们往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等周末我可以给你做好吃的呢。”

    贺红棉经历了许多,但哪怕生活变化万千, 她依旧还保持着那份独特的天真。

    让南雁觉得自己无法拒绝。

    甚至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在欧美人对亚洲面孔那般排斥的年代, 贺兰山的父亲选择这么一个华裔做妻子,是否就是因为贺红棉性格里的天真烂漫呢?

    人对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总是抱有几分期待与渴求。

    南雁就是如此。

    当然,她也没跟那个希克斯先生打过交道,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只不过这样的贺红棉,让人难以拒绝。

    南雁很快答应了下来。

    贺红棉很想要现在就邀请她去家里,但贺兰山阻止了。

    “她刚坐了一夜的火车,让她先去休息。”

    贺红棉反应过来,“对哟,那南雁你先去休息,晚上要吃点东西吗?到时候来我家吃点粥好不好,一定要吃晚饭的。”

    “好,那就麻烦了。”

    “哪有。”贺红棉还是想要跟南雁多说几句,送人到家里。

    就是前后楼,倒是很近。

    “那你先休息,等下我让小贺来喊你。”

    推着自行车的贺兰山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眼,看向南雁的眼神很快就转移开。

    南雁没怎么留意,和贺红棉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她其实回到家也没睡。

    又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下,折腾出一身臭汗这才烧了壶水去卫生间里冲澡。

    老式筒子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卫生间颇是逼仄,但总算有个能夏天冲凉的地方。

    倒也不错。

    南雁收拾好后再来打量这个新住处,等回头无线电厂有了足够多的盈利,说什么都要重新建设家属区。

    住的舒坦了,人才能更好的工作嘛。

    她这边刚换上干净衣服,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

    “那行啊,咱们谁要是往后退一步,谁就是孙子!”

    “我还能怕你?”

    吵嚷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来找她的。

    南雁没想到,武厂长家里来的还挺快。

    她没打算开门。

    这让楼上下来的人急了,竟是趴到窗户边去看。

    一下子就跟沙发上的人看了个对眼。

    那凉嗖嗖的一眼让韩秀华心口一抖,连忙后退一步。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错觉。

    “你跑什么?”

    欧长庚看着跑开的人,脸上一副胜利表情,但很快她又追了上去。

    别回头被韩秀华锁在外面。

    门外安静下来。

    看热闹的其他住户也有些拿不准,你说是过去打声招呼呢,还是假装不在家?

    老厂长家这两么一闹腾,倒是牵连着他们难做人,真是太棘手了。

    到底也没人敢过去,生怕回头南雁再把火气都撒在他们身上。

    不过大院里屁大点的事都能插着翅膀飞一圈。

    晚上去贺红棉家吃晚饭时,贺红棉都忍不住问了句,“厂长家的那两位女士是不是吵着你休息了?”

    “没有。”南雁想了想,“吵吵囔囔的还挺有活力,要是武厂长有这精气神,怕是能再工作三十年。”

    不止贺红棉,就连贺兰山都被逗得低头笑。

    苦中作乐,大概没人比得过高南雁。

    “她们闹腾好些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贺红棉没少听组里其他同事八卦,倒是知道个大概——

    武成仁与第一位妻子是青梅竹马,两人一起留学归来,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武成仁当时工作上被冷遇,欧长庚跟他离了婚,借道香港离开国内。

    去了哪里不知道,大家猜测纷纷,不过觉得很可能是去了美国。

    “真要是去美国的话,现在回来应该留意些才是。”

    贺红棉没反应过来,“留意什么?”

    “可能是间谍。”

    贺兰山学会了抢答。

    贺红棉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不会吧。

    南雁笑了笑,“她身份合适,而且现在打着抢房子的由头留在这里合情合理。”

    其实南雁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但贺红棉一句可能去了美国,让南雁不免想起早些时候中美之间关于微型计算机的争吵。

    毕竟都闹到了联合国。

    美国那边死心了吗?

    才怪呢。

    南雁可不觉得美利坚会就此罢休,只是想要探查消息的手段却极为高明。

    比如说,欧长庚带着孩子回国。

    事实上现在的美利坚日子可比国内好过的多,回国就是为了争一套没有产权的公房,欧长庚脑子有坑才会这么做。

    大概率的是另有目的。

    真理越辩越明一个道理。

    人多了总是能把这事给说出个一二三四五。

    南雁觉得来贺红棉家吃这顿饭可真是收获不小。

    贺红棉也没想到,厂里头都讨论的老厂长家的家务事,竟然还可能跟间谍有关。

    这可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那南雁你打算怎么办?”

    这可不是个小事,现在老厂长倒下在医院里休息,但凡出了事那不都得牵扯到南雁头上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南雁笑了笑,“不着急,她现在还只是在武厂长家里住着而……”

    说到这,南雁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不知道武厂长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资料。

    可别被人窃取走了才是。

    如果那欧长庚真的是带着任务回国的话。

    这事让南雁有些担心,解决不了怕是晚上都睡不好。

    她借贺兰山的自行车,想着去一趟医院。

    贺红棉笑了起来,“让小贺送你去就是,你刚来到这边怕是还不熟悉路。”

    南雁想了想,“那就麻烦小贺同志了。”

    贺兰山没吭声,将碗筷收拾到厨房去,“回来我再收拾。”

    他先送南雁去医院。

    南雁想起来,上次来贺红棉家吃饭,好像就是贺兰山收拾厨房。

    倒是个好习惯。

    总比当个摆手大爷强。

    路灯将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城市里也开始出现蝉鸣。

    两个人一个前面骑车,一个后面坐着,气氛多少有些过于诡异。

    南雁打破安静,“你知道这些知了知了叫着的蝉,其实也是能吃的吗?”

    自行车稍稍晃动了下。

    贺兰山还真不知道。

    “可以吗?”

    “当然,平底锅里用油稍稍煎一下,味道很好吃的,而且捉没有蜕变前的蝉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夜间活动,你可以跟你母亲一块去,就当饭后散步了。”

    贺兰山能想象得到后座上的人说这话时的兴奋劲头,“好,到时候喊着你一起。”

    南雁:“……也行。”

    她自己一个人懒得去,跟贺家母子一块去倒也不错。

    到了医院那边,贺兰山依旧在楼下等着。

    小护士看到南雁再度过来,连忙汇报情况。

    没人来看望武厂长。

    也怪可怜的。

    一个人孤零零的额躺在那里。

    “不过他今天晚上多吃了半碗粥和一个鸡蛋,比之前吃的多了。”

    人胃口好,那就什么都好。

    “辛苦了,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小护士点头目送南雁进去。

    武成仁对南雁的二次到来有些奇怪,尤其是对方神色慎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们去找你麻烦了?”

    “也不算,我能应付,不过我早些时候过来忘了问您一件事。”

    其实大可以去问黄主任他们,然而问谁都不如问当事人靠谱。

    “您家里头有厂里的资料吗?”

    “没有。”

    工作相关的资料都需要保密,而且有些还是绝密。

    倒也不是信不过家里人,但这是工作需要。

    这点武成仁牢记在心。

    南雁的这个问题让这位老厂长意识到什么,“你是……”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前妻带着孩子回国,折腾了一出大戏。

    大家似乎都在看他们家的热闹。

    以至于忘了这热闹背后,很可能存在阴谋。

    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没留意。

    直到南雁这么一问,武成仁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

    他是在国外待过的人,自然知道外国的发展比国内好。

    欧长庚特意回来闹腾,就为了这么一套房子?

    怎么可能!

    热闹遮掩住了一切,而当真相浮出水面时,武成仁大声的咳嗽起来,南雁倒了杯水递过去。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然而这猜测有九成九的可能性!

    干燥的嗓子得到湿润,武成仁觉得身体似乎舒服了些。

    “前段时间硅谷那边就质疑我们的微型计算机,我觉得他们这时候回来,还赖在您家里不走,没点图谋是不可能的。”

    武成仁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欧长庚的归来是有目的的。

    “我在想,如果您一直在医院里呆着,甚至忽然间没了,那么无线电厂会怎么安置他们呢?”

    年过半百的老同志,和妻子离婚了的丈夫以及一个小孙子。

    去世的武厂长的前妻。

    “会不会看在您的面子上,给他们安排个工作?何况人回国了呢,如果口号喊得响亮些,未尝不能像贺家母子那样。”

    “他们还不够这个资格。”贺红棉和贺兰山母子,对无线电厂有贡献。

    他的前妻还有他的儿孙,又有狗屁的贡献呢?

    “但咱们一向死者为大,只要您死了,他们闹腾起来,这安排肯定会纳入计划中。”

    南雁的话让武成仁一阵沉默。

    不是没这个可能。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现在我想主动出击。”

    在钓鱼方面,南雁是个中翘楚,不会打空军的那种。

    她想要钓鱼执法,推着这两母子往前走。

    如果真是自己想多了倒也好说,赔礼道歉再加上物资补偿便是。

    可如果真的是卖国的间谍,那这事也算是以最小的代价解决了。

    武成仁还躺在病床上,眼下没有什么战斗力,“要不在我这边给他们创造机会?”

    南雁觉得老同志大概是被伤着了,竟想要以身作诱饵。

    这一不小心就是个死啊。

    “不行,您做诱饵的价值不大,即便被我们抓了个现行,她也可以狡辩说是因为恨您,把这事推脱到感情上就可以了结。”

    武成仁听到这话一愣,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是啊,这的确是一个理由。”

    所以要的是人赃俱获,最好能够把欧长庚的上线给抓住。

    南雁想了想,觉得还是得从工作上安排入手。

    “这事我来安排,到时候他们要是来医院探望,我就让护士挡下。”

    武成仁知道这是为自己好,怕他一个冲动破坏这大计,反倒是给自己戴上一顶□□的帽子。

    “你要小心些,另外和香港那边的联络,最近最好中断。”

    那是他们埋伏在那边的一颗钉子,不能因为这事给暴露了。

    南雁点头,“您放心,这事干得好了还能立功,怎么也不会牵连到您和您家人那里。”

    武成仁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怎么就到了今天这地步呢。”

    她也曾跟着自己出国留学,是那些极为少数的高级分子。

    但好像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欧长庚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娇生惯养的,即便是留学时也有佣人伺候着。

    反倒是回到国内后,对国内的环境不太喜欢。

    武成仁是个实打实的粗线条,并不知道妻子的烦恼。

    而在五十年代末被划分成分后,欧长庚抱着儿子跟他提出离婚。

    她知道自己不会阻拦她,算准了一切,带着孩子离开国内。

    她的父母,早些年就给她攒了半箱金条。

    那些足够做很多事情。

    她又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把这笔钱用的很好。

    怎么也不至于落魄到回国争那一套公房。

    只是他没想那么多而已。

    南雁是一个绝对聪明的人,察觉到其中猫腻。

    “你可真适合去特殊部门工作。”他说的是调查部之类的单位。

    “那可得了吧,我怕自己去了之后把别人搅得鸡犬不宁。不过这种钓鱼执法的事情,多来几次就熟悉了。”

    南雁的语气让武成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年轻人,真是脑袋灵光。”

    其实是因为责任在肩,南雁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好。

    不然留下隐患,最终受到伤害的除了无线电厂那就是南雁他们。

    跟这位病床上的老厂长说了几句后,南雁这才离开。

    特意交代了护士两句,“就算有人给他送吃的,也别要,就说这些吃的不合适。”

    护士觉得自己似乎加入了一个很神秘的行动之中,连连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听高厂长您的。”

    “喊我南雁同志就好。”

    小护士连忙改口,“好,南雁同志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对了我叫李绣绣,刺绣的绣,你喊我绣绣就好。”

    南雁看到护士服袖口上的那朵兰花,“辛苦了,刺绣很漂亮。”

    “我外婆给做的,她是咱们这的刺绣大师,做了很多好看的绣品呢。”

    提到老人家,李绣绣笑容满面。

    南雁跟她聊了几句,这才离开这边的楼栋。

    出去时,看到贺兰山正仰望星空。

    天空犹如深色的缎子,上面点缀着金星银月。

    南雁拾级而下,刚要开口就看到贺兰山转过头来,冲自己笑了笑。

    那笑容让南雁脚下一顿,前不久她见过这般纯粹灿烂的笑容,在贺红棉脸上。

    贺兰山,其实真的很像他的母亲。

    ……

    来到芜湖的第一个晚上,南雁打开了电风扇,看着摇头扇在那里晃悠悠的转动,她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凉席,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粗麻布床单。

    南方的夏天,可真是热。

    燥热的夜色退散去,新的一天到来。

    而对无线电厂的研究员和工人们而言,这一天让他们期待中又有些忐忑。

    接替老武的新厂长,应该会在今天讲话吧。

    却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偌大的无线电厂倒是四处能看到议论的人群,对于还没有曝光于所有人面前的南雁,他们充满了好奇。

    等到上班后,他们才得到通知,各司其职就好。

    新来的厂长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所有人都不知道。

    只是听说,新厂长去了厂里的图书馆,听说那是个很爱书的人,而且昨天还让后勤科搬了好几个书柜到家中。

    怕是要藏书于室。

    欧长庚想了想,回到一家三口暂时栖居的书房,在书柜上一番捣腾后,抱着一摞书离开了。

    “那是老武的书,你不能乱动。”

    “你管我。”欧长庚往外一挤,“让武成仁自己跟我说,别躲在医院里不敢见我,他个孬种!”

    瘦弱的韩秀华不是对手,眼睁睁看着人抱书离开,一时间委屈的直抹泪。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行,她得去找老武,再不给个说法,她也离婚!

    作者有话说:

    武成仁:小高你确定这是钓鱼不是阿拉斯加在拆家?

    一更

    ◉ 147 她在造谣

    南雁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 就有人跟她说,欧长庚在门口等了半下午。

    抱着一堆书。

    鱼儿上钩了,南雁本应该高兴才是。

    但想到对方这么殷勤, 却是为了美国做事,那种抓到间谍的兴奋劲儿多少打了折扣。

    忽然间冷下来的脸色让欧长庚心中忐忑, 她压根不认识南雁。

    觉得这是个年轻姑娘, 想着投其所好就行。

    冷不丁的看到这冷脸, 心里头先慌了起来。

    “高厂长您好, 我是老武的太太。”

    这称呼倒是让南雁觉得有些意思,“我听说武厂长的爱人身材瘦弱,您这……”

    用体型彪悍来形容可能有些夸张, 但眼前这人的确跟身材瘦弱挨不上半点关系。

    欧长庚有种被人看破的感觉, “我是老武前面的太太。”

    南雁露出恍然模样,“哦, 这样啊,不过我们这里称呼为爱人, 同志,不兴您说的这个称呼。”

    如何不动声色的怼人,南雁很有经验。

    欧长庚回国不到半个月,这段时间虽然不是无往不利, 但也没人能够在口头上占她便宜。

    现在碰了钉子,脸上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偏生南雁笑着说道:“您之前是在国外, 外面国家那么多, 不知道您是在哪里?”

    她说这话时神色很放松,似乎闲聊家常。

    欧长庚很是谨慎, “也不值得说, 混的不是很好, 不然也不会回来找老武了,我一把年纪也活不了几天,可是孩子们还小,他这个当父亲的当年没尽到父亲的职责,现在总不能对孩子不管不问吧?”

    南雁点头,“那是,回头我开会批评武成仁同志,让大家一起批判他!”

    可欧长庚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批评武成仁。

    批评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她有点着急,“高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对,您儿子今年多大了?”

    欧长庚是59年时出的国,满打满算都要二十年了。

    儿子都有儿子了,自然不是未成年。

    南雁的一句话让欧长庚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面对韩秀华,她撒泼骂人十八般武艺齐出手,韩秀华压根不是对手。

    然而这个将自己挡在门外的高南雁,年轻客气又位高权重,她就算满身刺,到了这人面前也都要软三分。

    实在是没办法。

    “他跟我差不多大,一把岁数的人了,若是自己还立不起来,那将来怎么给您养老送终?”

    父母与子女是双向的,我养你长大你给我养老送终。

    这是中国最普世的价值观念。

    过去的孝道尤其是愚孝不可取,但一味地溺爱孩子也不成啊。

    即便你六七十岁,依旧是老母亲的孩子是有温情在。

    然而二三十岁有了自己的孩子,正处在撑起一片天的时候,却还要老母亲冲锋陷阵。

    不知道是这个母亲太过溺爱孩子,还是这个儿子着实不争气。

    南雁的语气淡淡,但足以让欧长庚心头拔凉。

    她被一个年轻人给教训了。

    年轻人从来不按照套路出牌,上一秒还给了个巴掌,眼下就又要给个蜜枣,“这是什么?”

    南雁指着欧长庚抱在怀里的书。

    这总算让欧长庚找回一点支撑,献宝似的往前一推,“听说您爱书,我看老武书房里有不少书,就想着送您几本。”

    南雁听到这话眉头一挑,“这岂不是夺人所好,您这是让我难做人啊。”

    “哪有,就老武那身体也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呢,留下这么多书也是吃灰,倒不如送给你还能有些用处。”

    “这话说的。”南雁若有所思的看着欧长庚,“怎么像是巴不得武厂长赶紧走呢。”

    欧长庚脸上笑容忽然间僵住,“哪能啊,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高厂长您别多想。”

    “拿回去吧,不然回头旁人又该说闲话,说我容不下人。”

    欧长庚慌了神,哪能拿回去啊。

    她匆忙把书放在地上,“哪能啊,人要逢明主才能一展所长,书也是。高厂长您收下就行,有什么事让我顶着。”

    身材高大的老同志跑的比谁都快。

    南雁想起了贺红棉,欧长庚和贺红棉差不多年龄,然而看起来两人岁数差得有点多。

    更重要的是,岁月在两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截然不同。

    不能说多么的优待与苛责,然而这两人,可真不像同龄人。

    欧长庚看着南雁把书抱了进去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这人软硬不吃。

    现在看来倒也还好。

    她这边心情好了,韩秀华心情就不太好。

    去医院没能见到人。

    小护士一口一个“医生说了”、“武厂长得静养”把她拒之门外。

    回到家中,放学回来的女儿正在厨房里忙活,而那个欧司明却是坐在客厅里逗孩子。

    谁家孩子不是孩子?

    韩秀华就这一个女儿,才十五岁就要忙里忙外。

    可欧司明多大了,都快三十岁了竟然还当两手一摊的大爷。

    离婚,她要跟武成仁离婚。

    哪怕是带着闺女去挤小房子住,也比现在好!

    关了火,韩秀华带着女儿去厂里的工会主席家。

    这话一说,倒是把工会主席给吓了一跳。

    “秀华同志你冷静下,这事可不能这样。”

    人还在医院躺着呢,现在说离婚,这也不合适啊。

    “您要是不给做主,那我只能去地委那边,找地委的张主任来主持公道。”

    工会主席听到这话头大了,这家丑不可外扬啊。

    无线电厂里闹腾闹腾,也就是自家事。

    可要是闹到了外面,这事可不是让外人看了热闹?

    哪能这样啊。

    “秀华同志,你先冷静,你看把孩子吓成了什么样。”

    “那您看看,他们三个人在我家里,把我家卫华吓成什么样了,当着孩子的面又打又骂的,这日子我怎么过?”

    “那要不这样好了,先让卫华在我家里住两天。”

    武卫华听到这话直摇头,“我跟妈妈住。”

    她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在家,肯定会受欺负。

    工会主席听到这话也是头疼,“你们先别慌,这样我去找高厂长商量商量。”

    韩秀华眼底点燃希望,但希望之火又迅速的熄灭。

    “她收了欧长庚的东西,还能帮我们主持公道?”

    她不信。

    工会主席也说不好啊,但这时候还是得坚定同志的信心,毕竟这边家属院当邻居住了小十年的是韩秀华。

    他之前可不认识什么欧长庚。

    这事他这个工会主席处理不来,还是得去找南雁帮忙想想办法。

    韩秀华母女跟着一块过去。

    南雁彼时正在家里头看书,客厅茶几的桌上放着欧长庚搬运过来的书。

    韩秀华看不太懂,但武卫华看着眼熟呀,有好几本自己都看过呢。

    小姑娘眼神落在书上,欲言又止。

    南雁见状没说什么,倒水招待三位访客。

    工会主席略有些偏向性的把这事一说,“老武现在正在医院里休养,南雁同志你说这事……”

    “要不这样好了,先让这孩子在我家里住两天,小姑娘家的整天看人吵架的确不好。”

    工会主席一愣,旋即答应下来,“好呀,卫华还不快谢谢你小高阿姨,有什么学习上的难题都可以跟她请教。”

    别看人大学都没念,但能耐大着呢,听说75年的那次高考,从出题到印刷,全都是高南雁来负责。

    没点本事,能把这事交给她来做?

    何况这有很强的偏向性啊。

    虽说留下了欧长庚抱来的书,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摆明了还是偏袒韩秀华母女嘛。

    这就好,工会主席稍稍放心,他倒是没有揣测领导心思的意思,但在一条线路上总归是好的。

    这倒是让韩秀华有些不安,“这会不会太打扰高厂长?”

    “没事。”南雁笑着看了眼小姑娘,跟林蓉、段莹莹那会儿差不多大,不过又比那俩孩子沉稳许多。

    “要在我这住两天吗?”

    少女迟疑着咬着唇,看了眼母亲目光又落在南雁身上,“南雁姐姐不嫌弃我就行。”

    工会主席:“……”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哪能叫姐姐?

    他正想着纠正,就听到南雁笑道:“不会。”

    行吧,人都不在乎,他那么介意做什么?

    韩秀华回家去给女儿取两身衣服,这事落到欧长庚母子眼中,两人讨论了一番,“这是耐不住了?”

    “耐不住最好。”

    什么时候耐不住了,正是大闹一场的好时机。

    但欧长庚怎么都没想到,先耐不住的是她。

    在看到武卫华从南雁家出来后,她整个人都火冒三丈,“收了我的东西,现在又收留那臭丫头,什么意思?”

    这简直是欺负人!

    欧司明倒觉得这是个机会,“闹一闹,先给我闹个工作来。”

    他两眼放光,“咱们去医院闹。”

    闹得那老头不得安宁。

    欧长庚略有些迟疑,“医院那边进不去。”

    “妈你不会还不舍得吧?”

    “怎么会?”欧长庚绝不会不舍得,当初要是武成仁听自己的,跟她一块出国,有他这个技术人员在,她何至于在国外吃那么多苦头。

    自己辛辛苦苦带孩子,他倒是又结了婚有了孩子,有没有想过她在国外过得什么日子?

    “去医院,把这事闹大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武成仁抛妻弃子!”

    对看热闹的人而言,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

    正如同对闹事的人来说,事实并不重要一般道理。

    他们只是想要找个由头来闹事而已。

    事实真相又有几个人在乎呢。

    都不在乎。

    欧长庚的动作迅速,第二天就去医院那边敲锣打鼓的控诉武成仁道德败坏。

    小护士气得要死,“她怎么能颠倒黑白!”

    武厂长怎么就道德败坏了。

    倒是武成仁一点都不恼怒,“别听了,抽屉里有糖,你拿块糖吃,甜甜嘴巴。”

    “武厂长您就不生气吗?她在造谣!”

    武成仁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过去是气恼的,也是愧疚的。

    她要走自己也没拦着。

    如今她居心不轨的回来,眼下这种种举动更证实了小高的猜测,武成仁是一点都不气,甚至觉得闹得越大越好。

    闹腾的越大,无线电厂那边就会出手,到时候这网就全都撒开了。

    就是不知道,小高同志打算什么时候收网,要逮到多大的鱼她才满意。

    欧长庚在医院这边闹腾的还挺大。

    大到沧城地委这边的人都过了来人。

    这事你没办法不重视啊。

    就算退休了,武成仁那也是能享受差不多厅级干部的待遇。

    这么被人红口白牙的造谣,地委那边哪能真的不管不顾。

    无线电厂,那可是本地最大的工厂之一啊。

    欧长庚却是撒泼无赖,压根不讲道理。

    被派过来的李秘书没法子,只好去无线电厂那边找南雁。

    无线电厂直属计委那边管辖,地委这边还真是插不上手。

    何况人家高厂长本身就是副部级干部,来到芜湖后,不跟地委这边碰面你也不好说什么。

    李秘书自知自己身份不对位,把姿态放得很低。

    “张主任一直都说有时间过来跟你碰个面,只不过您这刚过来手上怕是一堆事,他也不方便过来打扰。”

    南雁十分客气,“这事也怪我业务不精,刚过来一堆事忙活着,也没顾得去拜访张主任,等过几天忙完肯定过去。”

    双方都没起高调,李秘书稍有些迟疑,就问起了医院那边的事情,“……任由着这么闹下去,对武厂长的名声不好,咱们无线电厂是不是能出面调停下?”

    南雁面露迟疑,“这事也不好处置呀,我怕把欧长庚安置了,回头再惹得韩秀华同志怒气,到时候两边都恨我,恨我倒是无所谓,我就怕影响到武成仁同志,老同志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再这么一闹腾怕是半条命都要搭进去。”

    “您担心的有道理,可整天在医院那边骂骂咧咧的,这也影响武厂长休养身体。”

    南雁面露为难,“那地委那边什么意思?给她安排一下?要不地委帮忙想想办法,总不能安排到无线电厂吧,真要是这样,那回头才有的闹腾呢。”

    “成,要不南雁厂长您跟我去医院那边,那位女同志压根不听我说话。”

    南雁笑了起来,“成,那我就去一趟。”

    地委这边找来,自然是想好了应付的办法。

    将欧长庚母子安排在无线电厂工作的确不合适,因为这“让步”会让对方变本加厉。

    但地委这边做工作,也总得让无线电厂这边看到这人情,尤其是让南雁看到才是。

    地委的意思,南雁心知肚明。

    不过,她打赌,这路子行不通。

    半小时后。

    欧长庚听到这工作安排愣了几秒钟,然后大声嚷嚷道:“他是武成仁的儿子,从小就打定主意要子继父业在无线电厂工作,绝对不会去其他单位的,想都别想!”

    李秘书没想到这人还挺挑剔,转头看向南雁。

    他愣了下——

    自己莫不是看花了眼,为什么刚才看到南雁厂长眼底一副“看吧,我猜就是这样”的神色。

    他揉了下眼睛。

    没有,那杏眼带着些无奈,连声音都起了波澜,“你究竟要怎么样才满意!”

    作者有话说:

    又一个李秘书:就硬钓?!!

    ◉ 148 用这个来提亲

    是啊。

    你不就是想要有所依靠吗?

    安排了工作还不行, 还要怎么样?

    非要去无线电厂,在韩秀华眼皮子底下恶心人,让人过不上安生日子吗?

    何必呢, 你真以为嚷嚷的声音大了,你说的就是实话?

    当初不是你看武成仁倒霉闹着离婚吗?

    好意思说人早就勾搭成奸, 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李秘书十分之无语, 他忽然间明白南雁的心情, 不是不想管, 是因为压根没法管。

    这人不讲道理,谁想搭理她呀。

    地委这次,还真是没沉得住气。

    欧长庚被问的一脸委屈, “我知道, 我就知道高厂长你们沆瀣一气,不管我们娘仨死活,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算了!”

    在医院寻死觅活, 倒是方便送急诊。

    南雁没动,李秘书也没有动弹的意思,这让要死要活的欧长庚有点尴尬。

    怎么会这样?

    她一下子骑虎难下,偏生又听到人嚷嚷, “别光说不练假把式呀。”

    这话一说,还真把人给刺激着了。

    欧长庚一头撞向了院子里的老槐树。

    虽说被人拉扯住, 倒也是破了一层油皮。

    李秘书看的心惊胆战。

    这要真是闹腾起来, 只怕不好收场吧?

    他这下可不敢当这出头鸟了,全由着南雁来处理, 说白了这就是无线电厂的事情, 还轮不到地委这边出头。

    头皮蹭破, 渗出一点点血迹。

    欧长庚的嚎哭声越来越大,“我不活了,你救我做什么?我就是个苦命的,活在这世上就是遭罪呀。”

    吵闹的声音让南雁脸色都十分难看,“要死去别处,在医院里寻死觅活,你当大家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李秘书听得目瞪口呆:“……”您也不怕这话说的过火,真把人给刺激到了,万一真寻死觅活,只怕这条性命就要牵扯到您身上了啊。

    这要是普通人吵架,说这话半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南雁这是高级干部,说这话是真的不妥当啊。

    欧长庚没想到南雁竟然会这么说,看着冷脸嘲笑的人,她的怒火一下子就上了来,好啊,真要是沾了人命官司,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春风得意!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谁都没想到。

    没人是先知,知道欧长庚竟然第二次去寻死觅活。

    而这次不再是往人扎堆的老槐树那里撞,而是选择撞墙。

    亏得无线电厂的工会主席来的及时,不然只怕这人还真得送进医院里去。

    只不过当了肉垫的工会主席捂着肚子,“别这样别这样,咱有话好好说。”

    和稀泥的老好人一过来,这事还真能坐下来继续谈。

    欧长庚的要求最后还是被同意了,只不过无线电厂也不是无底线让步。

    搬出去,起码不能再在武成仁家中住着。

    工厂这边会给他们祖孙三代腾出一间房来。

    至于工作,欧长庚说儿子欧司明在美国学的就是计算机,自然要进入实验室工作。

    无线电厂又不是没有美国回来的人,可以让贺兰山带带他,他们说不定就能成为无线电厂的双璧呢?

    李秘书觉得这话忒不要脸了些,之前过年时,张主任还特意去看望贺家母子。

    人家美国归来,是真的拿出东西来了的。

    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泼妇模样的欧长庚拿什么跟贺家母子比?

    提鞋都不配!

    但工会主席显然和稀泥的老手,生怕真的出了点什么问题回头不好收场。

    答应了这要求。

    只不过李秘书瞧着新来的这位女厂长脸色不太好看。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欧长庚的厚颜无耻气着了,还是因为工会这边的妥协。

    总之,离开时带着怒气,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李秘书把这事汇报给领导。

    办公桌后的人沉默许久这才开口,“那你觉得高南雁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南雁是什么样的人呢?

    李秘书有些说不好,就想起了那个神色。

    他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的神色。

    “我跟高厂长接触还少,有些说不好。但她的确不怎么喜欢欧长庚。”

    张主任听到这话笑了一声,“我可是听说,她在沧城的时候八面玲珑,总不能说刚往上走一步,就飘了吧?”

    他觉得不是这回事。

    但具体怎么回事,需要时间的检验呀。

    不过把那欧长庚留在无线电厂,固然是眼皮子底下看着不怕人闹事。

    但你还能总管着人的家事吗?

    这可真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数。

    何况,不见得人人都是贺兰山。

    虽说从欧长庚的举动来给欧司明定性有点冲动。

    但一个整天窝在家里头,还能动手打孩子的青年,真能有天大的出息?

    做梦都比这快。

    李秘书瞧着领导沉思模样,悄声离开这边。

    他也觉得这事不对,高南雁瞧着不像是那种会被裹挟的人,怎么就听了工会主席的劝呢。

    不应该啊。

    不明白的人多了去了,局中人看不出局外的故事,但自有他们的委屈。

    韩秀华没想到,这祖孙三代要搬出家里,却真的要在无线电厂工作扎根。

    那岂不是往后要天天碰见?

    一想到这事她就觉得怄火。

    又去医院找武成仁,还是跟之前一样被护士拦在外面。

    “成,你不见我,你这辈子都别再见我!”

    韩秀华贤惠了十多年,这下子脾气如火山爆发。

    她没出去,索性就去单位,在单位的仓库里住下。

    单位的领导听说这事也挺头疼,这真的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没办法,这边印刷厂的领导去无线电厂,想要找南雁谈一谈,这事总得处理不是吗?

    谁曾想,自己压根就没见到人!

    南雁不在厂里,去哪里了,也没人知道。

    印刷厂的空跑了一趟,很是无奈。

    韩秀华这边依旧睡在单位的仓库里,好在是夏天,就是印刷厂的油墨味道大了点。

    单位里其他人看到她这样都还挺心疼,但他们能干什么?

    除了安慰几句,也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总不能为了其他人的家务事,再把自己搭进去吧?

    那边到底可是个副部长。

    “韩秀华在仓库里住着没啥事,不过她女儿这些天住在哪里?”

    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意识到,韩秀华跟武成仁还有个十五岁的闺女,武卫华那小姑娘最近去哪了?

    小姑娘带着南雁去学校。

    本地的机械学校。

    原来又叫做电机制造学校,主要是培养机电设备制造与维修方面的人才。

    属于大专院校。

    恢复高考这几年来,倒是也招了不少学生。

    只不过南雁看了看学校的课程表,觉得在课程安排上有点还在按照当年的课程安排走。

    十多年没更新的样子。

    武卫华觉得这位大姐姐怪怪的。

    来听课但又不像是单纯的听课。

    明明可以去学校找老师校长他们,她并没有去,好像真就是来听课的学生。

    很奇怪一人。

    跟着南雁回去,去食堂吃了晚饭,武卫华又跟南雁回去。

    书房里有一张折叠行军床,她还小加上是夏天,睡着倒也没什么不舒坦。

    楼上家里倒是能住人,但是妈妈不在家,武卫华也不想回去。

    回到家中的两人各自忙活,武卫华有不太懂的题目,犹豫了下去问南雁。

    “几何题啊,这个得加辅助线。”

    南雁帮忙解答问题时很注意分寸。

    但这种分寸,其实留意跟没留意区别不大。

    差不多相当于直接给出答案了。

    武卫华做出题目来,又问南雁其他问题。

    问题越来越多,南雁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你们初三学的?”

    不是吧。

    她怎么觉得初三的难度没那么高呢。

    “我想先学点高中的内容。”

    有上进心总是好的,南雁帮着分析解题思路。

    “你很适合当老师。”

    南雁笑了起来,“那还是算了,我当老师怕不是要误人子弟。”

    有外婆珠玉在前,南雁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当好老师。

    “可是你当老师比我爸爸强多了。”

    南雁瞧着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眼神,原来这孩子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姐姐,我爸爸身体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那他是不是快能回家了?”武卫华有些激动,到底还小,掩藏不住那么多情绪。

    “快了吧。”南雁拿起圆珠笔戳了戳少女的手背,“这是大人的事情,给他们一点时间来解决,我们好好学习,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高考之后就是中考。

    虽说这会儿复读完全不是问题,但浪费一年时间在初中也挺烦人。

    “那我考试结束后,爸妈能回家吗?”

    南雁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不确定,但他们肯定都会回家的,我跟你保证。”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闪烁,“嗯呢,我听姐姐的。”

    其实南雁也有些说不好,谁知道进入了实验室的欧司明会什么时候动手呢。

    念着小姑娘格外懂事,南雁决定再撒一把鱼食下去。

    把这战线拉短。

    只是这事,还得喊贺兰山配合。

    无线电厂的人都知道,新来的高厂长与贺家母子有不错的交情。

    还有人猜测,这单身男女青年,年龄相仿又有共同话题,或许私交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实际上俩人是在处对象!

    不然为啥前段时间给贺兰山介绍对象,人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呢,压根不给一个见面的机会。

    这是想要攀高枝呢。

    贺兰山只是无线电厂的工程师,虽然前途大好,但是比起新厂长而言还差着事呢。

    非要说,大概就是他单身从没处过对象,倒是高厂长之前结过一次婚,是烈属。

    听说在沧城时还处过对象,只不过人出国了。

    刚进组的欧司明也听到了这类八卦消息,甚至还有人跟他打听,毕竟他现在和贺兰山搭档,可不是得到一手消息的最佳人选?

    “你是不是真的在跟咱们高厂长处对象呀?”

    贺兰山闻言拧了下眉头,没反驳。

    “拿下了吗?”

    欧司明往这边走了一步,这拉近两人距离的小动作让贺兰山微微蹙眉,但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甚至都不为欧司明所察觉。

    “你是在国外长大的,从小接受那狗屁的绅士教育,我跟你说完全没必要,有时候对女人,就得强硬点,你强硬了,让她高兴了,她也能让你高兴。”

    他说话时透着几分怀念,没留意到贺兰山那眉眼间的抵触。

    “她男人都死了快十年了,一个女人家,能不想男人吗?我可给你支招了,回头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欧司明乐呵呵的走开。

    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心里头都他娘的是下流念头。

    贺兰山跟他们没什么区别。

    在自己面前装什么装?

    贺兰山没有把实验室里的这段小插曲如实告诉南雁,只是说欧司明在跟他套近乎。

    南雁看他那模样就知道这人有所隐瞒,但也没细究缘由,“再等两天,你造一份假材料。”

    “两天?”贺兰山诧异的看向南雁,眉眼间有些纠结,“这个可能不行。”

    “他又不懂这个,我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上家。”

    这几天欧家母子春风得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的人,如今想的是扩大战果。

    南雁可不觉得欧司明真的能子承父业,贺兰山之前在实验室就用两个编程把他的底细试探了出来。

    持久战并不是欧家母子的计划,所以一份有分量的文件,会成为绝佳的鱼饵。

    贺兰山这才意识到,南雁之所以给他两天时间的原因。

    “需要这么着急吗?”

    南雁拿着手电筒照他,夜里的强光刺激的人躲闪,尤其是躲闪开那犹如探照灯一般的杏眼。

    “很急吗?”

    贺兰山沉默了,不算特别着急。

    只是这计划安排都是她单独跟自己说的,便是母亲都不知道。

    这也让他们有了些独处的时间,而在外人看来,有点像是年轻人在处对象。

    青年不曾述诸于当事人的那点隐秘的心思,在这独处中逐渐膨胀。

    她不止是那个聪敏睿智的南雁同志,更是行事周密的钓鱼人。

    越是靠近,就越是被吸引。

    以至于两天时间,都变得如此短暂。

    “我……”舌尖上颤抖的话语堪堪打了个滚儿,“没问题。”

    贺兰山想起母亲对自己的评价,他的确懦弱,完美继承了父亲的软弱。

    南雁笑了起来,“有什么问题就跟我说,不用这么犹犹豫豫的。”

    “没有。”贺兰山拿着手电筒继续探照,寻找那些在树上的知了猴。

    他不爱吃,但是母亲和南雁都很喜欢。

    青年身材高大,拿着细细的竹竿在树干上轻轻一戳,就把那知了猴给捣了下来,落在草丛里翻了个滚儿。

    南雁把这战利品装进罐子里,继续寻找夏日的美食。

    第二天她就成了和贺红棉、武卫华一起行动,贺兰山在实验室里忙活着钓鱼呢。

    既然要引鱼儿上钩,总得表现得像样子才行。

    “你这是得忙活到几点?”欧司明陪着人加班,他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但贺兰山还在那里忙,他是真的没办法。

    上半年的时候,无线电厂这边也搞了个计算机中心,这让工作方便许多,起码不需要再跑到杭州那边去做程序调试。

    贺兰山很多时间都泡在这里,是计算机中心的常客。

    他没有回答欧司明的问题,只是在那里继续忙自己的。

    欧司明觉得这人真他娘的有病,亲爹是美国的大科学家,不在美利坚好好享福当他的人上人,住他的大house,偏要回国内拿着百十来块的工资,住那筒子楼的小房间。

    不是有病是什么?

    不过自己能不能后半生无忧还指望这人呢,欧司明背后瞪了一眼,“那你记得早点回去,我先回家了,还得回去照顾孩子呢。”

    脚步声远去,贺兰山也松了口气,抄录那些程序代码。

    其实制造一份能够骗过欧司明的东西并不难,但难的是,他真的会乖乖上当吗?

    有那么沉不住气?

    贺兰山十分不确定。

    想到南雁的交代,青年这天晚上没有回家,一大清早等到欧司明过来时,贺兰山发挥了自己奥斯卡影帝一般的演技,“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欧司明连忙上前问道。

    “我们的二代微型机的芯片成了。”贺兰山兴奋的指着手里的材料,“我进行了编程认证,终于确定下来,咱们现在有三英寸的晶圆生产线,制造的芯片完全符合二代机的需求,只要把这一消息发布,今年秋季的广交会上肯定会有很多企业询问而来,咱们就可以比日本,不是比美国先一步抢占二代机市场!”

    欧司明听得目瞪口呆,“这么厉害的吗?”

    “当然,在这块芯片上,我们添加了更多的……”贺兰山忽然间住口,抓起桌上的材料往外去,“我去找黄主任和高厂长他们。高南雁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我跟她的事情就能成了。”

    “那真是太好了。”欧司明笑着恭喜,心里头有点着急,他该用什么法子,把这份材料截下来呢。

    正想着,余光看到贺兰山身体摇晃,竟是要往地上摔。

    欧司明连忙把人扶住,“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头有点晕,我坐一下就好了。”贺兰山脸色有点苍白,看的欧司明眼珠子转了一圈,“先去医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要是垮了,这二代机怎么办?”

    说着他就喊人,不由分说的送贺兰山到医院。

    “你帮我把材料交给黄主任。”

    这是贺兰山被架去医院前的最后交代。

    “行了,你放心好了。”

    欧司明将那一摞资料收拾好,贴身放到自己蓝色工装里面。

    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边。

    有来这边办事的人看他往家属院那边方向去,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孩子发烧我不放心,回家看看。”

    “那快点回去吧。”工友觉得欧家母子不是东西,但孩子是无辜的,不该背负长辈们的这些恩怨是非。

    欧司明不慌不忙的往家去,到了家里看到母亲正在那里看报纸。

    “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欧长庚听到这话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东西到手了,我们先去上海,等到了那边由他们安排。”

    这话让欧长庚一愣,“你这么快就拿到手了?没让人发现吧?”

    “没有,贺兰山加班体虚去医院了,我借口这臭小子发烧回来的,我们收拾一些东西打着去医院的旗号去那边接应点,他们会送咱们去上海。”

    欧长庚听到这话心情有点激动,抱起孙子亲了好几下,但又觉得这事情似乎有些太过顺利。

    “要不先研究下那些东西再说?”

    “研究什么?贺兰山压根不会说谎一人,何况他还想拿着这个去找高南雁提亲呢,你说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高南雁?”

    作者有话说:

    欧司明:贺兰山不会说谎!!!

    ◉ 149 收网

    欧长庚听到这话切了一声, “什么眼光?那么臭的脾气。”

    真不知道贺家那小子,到底哪来的失心疯,竟然喜欢上高南雁那女人。

    不过吐槽归吐槽, 现在最要紧的事实离开这边,“咱们现在就走。”

    她受够了国内的破生活, 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反正这里的破东西也没啥稀罕的, 只带一些钱就行了。

    祖孙三代人离开无线电厂十分顺畅。

    打着小孩子生病的旗号, 畅通无阻的离开这边。

    太过顺利容易让人滋生骄傲, 自然也没意识到身后还有小尾巴跟着。

    而且不止一个。

    盯梢的是南雁借来的调查部的专员,最擅长这类跟踪。

    眼看着欧家祖孙三人要坐车离开,调查部这边的人慌了。

    一旦让他们乘车离开, 那想要知道他们的下落可不容易。

    他们几个可没车, 而且即便有车也不好跟在后面,太显眼了。

    没办法, 只能阻拦对方乘坐小轿车离开。

    身手矫健的专员迅速在车上做了文章——

    小轿车爆胎。

    “估摸着是小孩子在这边恶作剧,回头再收拾他们, 这样你们坐火车离开。”

    接头点的人迅速做出安排,必须马上送人走。

    欧家母子没办法,“那行吧。”

    反正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他们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小尾巴依旧跟在后面, 等到了火车站这才兵分两路。

    “小林和小陈跟上去了,他们是去上海。”

    上海。

    倒也不算多意外。

    “辛苦了,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那人应下, 觉得这次应该能立功。

    起码先把芜湖这边的据点给拔掉再说。

    竟然在这边设置了“根据地”,关键是这根据地竟然还是在一个国营厂, 这还真嚣张。

    难怪欧家母子这么有恃无恐呢。

    调查部这边的人还没有轻举妄动, 现在还没摸出上海那边的据点, 得再等等。

    等到明天,把那边一网打尽,也就能把芜湖的这个据点给彻底拔掉!

    办公室内又安静下来,南雁看着如今的局面,脸上带着几分浅笑。

    她知道芜湖这边肯定还有别的接头人,但没想到这接头人竟然还有些来路。

    亏得自己喊了人过来,不然还真是不好行动。

    潜伏这么多年,也相当有本事啊。

    南雁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在没酿成大错。

    不然还真难以交代。

    布局的人现在没什么要做的,只需要等待就是。

    哦,也有一件事要做,得去医院一趟。

    贺兰山被送到了医院,自己应该去探看一下。

    毕竟刚才已经有人过来跟自己说了消息。

    南雁不怎么着急,把办公室主任余明城喊过来,“你去医院一趟,看看武厂长还有贺工。”

    余明城连忙应下,“还有别的事吗?”

    “先就这些,去忙吧,对了让贺工好好休息,工作的事不用着急。”

    “好嘞。”余明城离开这边办公室,多少还有些恍惚。

    这个领导是真的猜不透。

    这还是她交代自己干的第一件事呢。

    搞的被闲置了许多天的余明城总觉得自己的工作到头了。

    现在,可是得好好表现。

    都到这地步了,谁不想再往上走呢?

    贺兰山在医院的病房里装死。

    假戏真做得做的十分像样。

    他其实真的有点困了,迷迷糊糊竟然睡着。

    听到脚步声连忙睁开眼,原来是隔壁床的病人有探望者。

    心里头的那点期待又落了下去,贺兰山转过头去,由着病房里热热闹闹。

    都是别人的,和他没关系。

    余明城过来时,就看到贺兰山半坐在那里看书。

    他连忙上前,“先好好休息,怎么又看书学习了?”

    贺兰山并不是很擅长应对这些人际关系,“打发时间。”

    “你们这技术人员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不一样。”余明城正式说道:“高厂长派我过来看望小贺同志,她那边忙走不开,让我过来一趟,嘱咐我说要你好好休息,工作的事情回头再说,不着急。”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什么工作,怎么还熬夜把人给熬到了医院。

    不过身体更重要。

    贺兰山摩挲着书页,脸上露出浅浅的笑,“麻烦您了。”

    “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等下我回去让你母亲过来陪着你。”

    “不用,我没什么大事,不用跟她说。”

    青年有着属于他的倔强,余明城也是年轻过的,“成,那就先这样,等下我跟护士说声。”

    他在这边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离开。

    贺兰山再度拿起手里的书,却又怎么都看不进去。

    他的心一点都不平静。

    和早晨奉献了奥斯卡影帝般的演技时的慌乱不同,现在的躁动是其他原因。

    非要说遗憾也不是没有,但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青年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那躁动的心平静下来,许久之后再去看书,觉得每个字都是那么的可爱。

    ……

    欧长庚祖孙三人在上海那边被抓获是两天后的事情。

    他们还挺谨慎,生怕招惹了嫌疑。

    好在调查部这边的人更耐心,联合上海这边的同志实行了一次大抓捕。

    除了从芜湖过来的欧家老青少三人,还有上海这边的一个据点,有数十人之多。

    更别提芜湖地区还有一个国营厂的厂长牵扯其中。

    六月的这次行动震动了整个长三角,当然首都那边亦是一阵后怕。

    敌特分子的存在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偏生被渗透到了无线电厂。

    这就十分可怕了。

    得知消息的无线电厂众人傻了眼,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看老厂长家的热闹,谁知道这竟然还能跟抓间谍联系到一起。

    想到躺在医院里的老厂长,最近一直睡在单位仓库里的韩秀华,还有住在高厂长家的武卫华。

    莫不是这就是一家三口配合新厂长演的一出大戏?

    为的就是让那些敌特分子放松警惕心?

    实际上,韩秀华对此一无所知。

    甚至在听说了欧长庚是间谍后,压根不敢相信,“她,她为什么会是间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间谍,那可是间谍啊。

    是啊,她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韩秀华匆忙来到医院,这次倒是能够进去了。

    一身油墨味的人,再度看到南雁后,脸上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南雁厂长,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我刚才还跟武厂长说,估摸着秀华同志要过来了。”

    南雁喊着人坐下,继续说刚才的话题,“……具体的调查已经交给了首都那边来的专案组,可能会过来询问两句,但大体上没什么事,您不用太担心,好好养身体就行,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武成仁早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心头倒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离别将近二十年,曾经的情谊几乎都烟消云散。

    也就是想到那个当年与自己一起出国的还是少女的欧长庚,又觉得世事造化弄人。

    “麻烦你了。”

    “没有。”南雁笑了笑,“我还有些事,你们慢慢聊。”

    韩秀华有许多问题,但应该让武厂长跟她解释,南雁不打算再插手其中。

    这毕竟,更多的牵扯到他们的婚姻。

    从这边病房出来,南雁去楼下的病房探望病人。

    让贺兰山装病,谁知道这人还真有点病。

    小炎症,好在不算严重。

    南雁过去的时候,人正在收拾东西。

    其实就是两本书和几份报纸。

    这会儿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显得有些格外的孤独。

    “医生说能出院了?”

    贺兰山听到这声音皱了皱眉,转过头去看到来人,一下子愣在那里。

    然后在南雁面前丢了人。

    脖子拧不动了。

    “我是女巫吗还能把你吓成这样?”南雁连忙喊来护士帮忙,看着白净面皮的贺工脸上烫热一片,又觉得好笑。

    护士倒是认真负责,“最近可得注意点,关节紊乱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兰山轻轻点头,这下不敢再做大幅度的动作。

    “要不回头再去大医院查查看?”南雁倒是有点担心,怕再有其他毛病。

    “不用。”贺兰山脸上依旧热辣辣的,他太过丢人。

    曾经那个骄傲的贺兰山,似乎都成为上辈子的回忆。

    南雁倒是没勉强,瞧在贺兰山是病人的份上,帮忙收拾东西。

    骑自行车的人变成了她。

    贺兰山坐在后面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别扭,听到南雁跟自己说话,这才没再胡思乱想。

    “这事差不多告一段落,不过调查部这边得做调查问话,估摸着到时候也会问你。另外就是因为牵扯到美国方面,可能还会对你们母子进行例行问话。”

    后面这个南雁不太确定,但不得不说,欧长庚母子的间谍行为,的确会影响到这几年归国的一些同胞。

    比如贺红棉贺兰山母子。

    不知道这事最终怎么定性,但例行询问应该有。

    “真金不怕火炼,倒也不用担心什么,除非你真的是间谍,否则我跟孙副部怎么也能给你们作保。”

    贺兰山听到这话垂下头,“不是。”

    “知道你不是。”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种事情其实接触多了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

    起码贺家母子在她眼中,没有任何的问题。

    南雁提前知会了一声,这让贺兰山被问话时,没那么紧张。

    不过并没有什么例行调查。

    这次问话单纯的是关于欧司明进入实验室小组后的一些常规问询。

    “不用再做调查吗?”

    “不用。”专案组的人笑了起来,“我们没接到这样的同志,哪能随便调查呀。”

    南雁的担心是多余的。

    也体现了其政治上不成熟的一面。

    美国用华人做间谍这一招十分高明,一来前妻、儿孙的身份,很容易让大部分人把注意力放在家庭事务上,这就有利于他们窃取重要的情报信息。

    二来如果欧家祖孙被抓,那这很可能引起国内的猜测——

    欧长庚欧司明母子是间谍,那么过去这些年来从美国回来的同胞,是否也可能是间谍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一番动荡,甚至可能是“大清洗”。

    别看现在中美之间是蜜月期,实际上背后捅刀子一点不稀罕。

    国家利益使然,美国现在需要拉拢中国对付苏联。

    然而意识形态的对立注定了他们是天敌,不可能是永远的朋友。

    何况美国方面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不同的政治主张占据着不同的部门,也不是力往一处使。

    美国这边其心可诛,而国内则没有上当。

    等着南雁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政治这门课上的修行远远不够。

    好在,她还年轻,这判断失误也不算什么大事。

    进入六月中旬,无线电厂抓间谍这事总算告一段落。

    而南雁也跟厂里的工人们正式会面,在周六下午的厂内大会上,讨论了这次事件。

    厂里人对于欧长庚的事还有些后怕。

    主要是一旦真的出事,虽然直接受到牵连的是武厂长,但谁敢保证无线电厂不会被调查呢?

    最终他们每个人都会被牵扯其中。

    说来说去,还是美国人不是东西,竟然想要这么搞破坏,砸了他们的饭碗。

    工人们群仇敌忾,倒是让厂里头搞了一番自检自查。

    不止是保密工作方面,连一些设备都做了检查。

    别说,这次自检自查还真找出了一些问题。

    竟然有一些窃.听设备。

    谁安装的?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因为这个,南雁去找了欧长庚母子。

    “我出生的时候是黄昏时刻,天上的长庚星闪烁,祖父给我起名字长庚,希望我这辈子都是个耀眼的存在。”

    欧长庚迅速的消瘦下来,美梦破碎的人不得不面临这么一个事实,她完蛋了。

    这个体型彪悍的中年女人,看着南雁,眼神却是迷离的,仿佛进入了一个美妙的幻想空间。

    “后来我才知道,希望之所以美好,那是因为这只是希望,我没能实现他老人家的希望,若是他多活一些年,或许能够庇佑我,但是说什么都迟了。”

    “你们总觉得我回国当间谍十分可耻,可你知道,我在美国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她带着不到十岁的儿子去了国外,可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今不得不去餐馆洗盘子打扫卫生,那个身材纤细漂亮的东方美人,在一天天的劳作中变成了眼前这个彪悍的妇人。

    “我只是想过好日子,我有什么错?”

    “不答应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欧长庚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你能怎么选?”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150 一时糊涂

    欧长庚不喜欢南雁。

    不喜欢一切幸运的人。

    凭什么自己就要面对这些不幸。

    他们又凭什么高高在上的审视自己?

    “你没想过反水吗?”

    “反水?”欧长庚笑了起来, “我说了你们就信吗?我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情报吗?在美国我就是个在中餐馆里打杂的黑工人,不是那位科学家的太太,也没生一个研究员儿子。”

    “我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保护吗?”

    “我压根没得选!”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

    南雁的话让欧长庚脸上笑意骤然僵硬。

    她所有的肆意都源于自以为没有出路。

    然而, 真的没有这么一条活路吗?

    有的。

    南雁能给她找到一条活路。

    “美方竟然派遣间谍来搞破坏,破坏我们刚刚起步的半导体事业, 你觉得这个消息, 真的没有价值吗?如果没有价值的话,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拿到那一份假的材料就能够回美国住上大别墅, 过上逍遥日子?”

    “实际上,你也知道有这么一条出路,然而你不想留在国内, 在国内过苦日子罢了。你的家族, 是江南的大户人家出身,诗书传家所以才会在你还年少时, 送你和武成仁一起出国读书。然而即便走出家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又如何?欧家人却不曾教会你做人的道理,他们给了你富足的生活, 然而你却只学会了享受。在美国当黑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够重新选择,而你唯一的目的依旧是享受,压根不愿意去考虑美国人所许诺的真实性。”

    “当真以为美国人会给你大别墅, 让欧司明安排好的工作,让他的儿子能够在美国读书读大学?你可真是痴心妄想。”

    “贺红棉嫁给了赫尔曼·希克斯, 他们唯一的儿子都有工作上的种种禁.忌, 这还是赫尔曼·希克斯是大科学家的前提下。美国人凭什么相信你们母子?就因为你们会毫不迟疑的背叛自己的祖国?”

    “你是没得选,因为你从来都只会一条路走到黑, 当初怕被牵连离婚出国, 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又来搅乱一个家庭, 若是让你得逞,整个无线电厂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被你祸害的又何止是一个家庭,是上千个家庭!”

    “你委屈你无奈你了不起,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

    南雁站起身来,“等待你的只有一个结果,死,欧长庚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心肠也有硬的时候,对这种人从来不需要心慈手软,因为那样只会伤害无辜的人。

    对待敌人本就该秋风扫落叶的强硬!

    死,这个词悬在欧长庚头上几天了。

    然而真的听到时,她还是慌了,眼底都是满满的不安。

    “不要,不要这样,我可以给你们当间谍,我可以帮你们的。”

    “晚了。”

    南雁不想要再多说什么,但欧长庚却是难得的聪明,“你特意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杀人诛心的话,肯定还有别的事,只要你跟我说,我全都可以办到。”

    她不傻。

    被家里人花重金送出国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

    只是太过精明,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已。

    南雁回首看着欧长庚,岁月在这人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刻薄的线条以及一身的横肉。

    那应该是过劳肥。

    或者是摄入了过多的糖分和热量。

    想起贺红棉一身旗袍依旧婀娜的身材,再看看差不多同龄的欧长庚。

    岁月对两人不同,而这两人对生活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当时出国,为什么非要带着欧司明呢?如果是你自己的话,或许你的生活不至于这么糟糕。”

    南雁的话勾起了欧长庚心底那一处柔软,“他是我儿子呀,我不带走他,难道让他跟着武成仁受罪吗?”

    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可是,你没教养好他。”

    如果好好的教养,欧司明怎么也能养活母亲和孩子,不至于铤而走险回国来走这么一条不归路。

    “生而不养,武成仁不是个好父亲,可你也不是一个好母亲。”

    前者有无奈之处,至于后者……

    南雁是个功利性的人,如今种种也不过是想要从欧长庚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罢了。

    “你说得倒轻松,你以为养个孩子很容易吗?这不是小猫小狗,不是给两口吃的就行。”

    “我知道不容易。养孩子需要付出很多的精力和心血,所以我压根不打算生孩子。”

    南雁的话让欧长庚愣在那里。

    她总是有让人说不出话的本事。

    “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有件事要问你,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相信欧司明会让你告诉我的。”

    那一瞬间,欧长庚从这个年轻女人眼底看到了要挟,“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抓住人的软肋,加以利用,这不是什么道德的举动。

    然而对一个间谍,道德从来不在道具库里。

    “所以,我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那些窃.听设备,到底怎么回事。”

    欧长庚扭过头去,“我不知道。”

    她知道。

    南雁知道她知道。

    “欧长庚女士,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些窃.听设备到底是怎么回事?回答之前,想想你的儿子,他看起来被你娇惯坏了,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

    欧长庚恶狠狠的看着南雁,“你会遭报应的!”

    “哦,那如你所愿。”

    欧司明再度见到母亲时还有些高兴,然而看着母亲那如丧考妣的模样,他有些慌了,“妈,怎么了?”

    被提审过来的人在听到锤子敲在桌上的声音时,浑身哆嗦了下。

    “这锤子还挺结实,不知道砸在人手指头上什么样,十指连心,大概是砸在儿身,痛在娘心吧。”

    便是陪着南雁一块审讯的专案组的人都眼皮猛地一跳。

    虽说审讯手段多样性,他们这调查部可真是什么都见识过,然而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同志这么笑吟吟的说出这话来。

    “你,你别以为这能吓唬住我,信不信回头我让你身败名裂?”

    “我好怕呢。”南雁笑了笑,请人帮忙把欧司明的手固定住,“欧长庚女士,再给你一次机会,确定要看着你儿子在你面前痛哭哀嚎吗?”

    欧长庚扭过头去,她不信南雁一个女人家敢做出这么血腥的举动,肯定是在骗她!

    南雁笑了笑,手起锤落,尖叫哭嚎声响彻了整个审讯室。

    鲜血甚至迸溅到了欧长庚的脸上,让这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不敢相信,“你,你……”

    南雁看着她,“还要继续吗?”

    “你杀了他吧!”

    欧长庚扭过头去,“杀了他吧,我们早晚都要死。”

    “是,早晚都要死,但是痛痛快快的死,还是生不如死的活几天再死去,这中间区别还挺大。”

    疼晕了过去的欧司明被一盆冷水泼醒。

    他看着那干瘪了的手指,满口的污言秽语,恨不得能把南雁杀之而后快。

    “欧长庚女士,这次我给你个选择,是食指还是拇指?”

    欧长庚恶狠狠的盯着南雁,“你会遭报应的!”

    “倘若这世间真有鬼神的话,我想那些死在这片土地上的英烈们,会保护我。而你这个现代的汉奸,大概会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吧。”

    南雁那轻飘飘的话让欧长庚气极。

    “我不想死,妈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窝囊的儿子是那么的扶不起的烂泥巴一团。

    欧长庚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把这孩子教好。我只想知道,你们会怎么安排小智。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南雁当然知道,“当初日本人在东北留下了很多孩子,你知道那些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们被村民们养大,有些在中日建交后回到了日本,有些则是留在东北,和很多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样,娶妻生子工作生活。

    欧长庚看着涕泗横流的儿子,她忽然间释然。

    “你说得对,是我从来没想过另一条路。”

    她把自己那条路堵死了,不怪别人。

    “那些窃.听设备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你们无线电厂本来就有内鬼,不过一千美金就把他给收买了。”

    “钱财动人心,从来不奇怪。是杨书林对吗?”南雁说出的名字让欧长庚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无线电厂安保科的副科长,欧长庚收买的对象。

    当然,她并没有跟欧长庚解释。

    “你还有其他心愿吗?”

    欧长庚轻笑了声,“我还配提心愿?”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死后,能把我跟思明的骨灰丢到长江里喂鱼吗?”

    当初,她执意要离婚,家里不让,但拗不过她。

    后来她执意要出国,家里不让,但她寻死觅活的出了去。

    现在再回来,又有什么面目面对欧家的人?

    就当从没有过欧长庚这个人好了。

    人死如灯灭,不过是那一些骨灰而已,撒到江河湖海里,喂鱼吃也算是积攒了些许的功德。

    南雁轻声答应,“好。”

    她离开这边审讯室,走到室外,刺眼的阳光下,手背上点点滴滴干涸的血迹如此的刺眼。

    南雁心口一阵犯恶心,忍不住的呕吐起来。

    审讯室的那调查专员看到弯腰干呕的人,想起她之前面不改色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

    这本不该是她该面对的事情啊。

    察觉到人过来,南雁擦去嘴角的痕迹,“有什么事?”

    “这件事差不多调查清楚了,高副部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死刑?”

    “嗯。”

    “是在芜湖本地枪决吧?”

    “是。”

    这件事倒不至于再提到首都去,被提到首都的另有其人,欧家母子不在其中。

    “什么时候,我想到时候让工人们参观学习。”

    参观学习。

    这几个字眼未免太……奇怪了些,但他还是如实说道:“三天后。”

    “好。”

    “高副部长,你们厂的那个人……”

    “没事,我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欧家母子就是高南雁亲自揪出来的,处理一个暴露了的人再简单不过。

    调查部的人还不至于不相信这个。

    只不过,刚上任就遇到这些事情,换作其他人怕不是都要头疼死。

    这位高副部长,可真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可拜上将军。

    ……

    南雁组织无线电厂去看枪决。

    犹如在安排厂里工人看电影。

    有工人不太乐意去,毕竟那场面还挺血腥的。

    厂里头倒也没坚持。

    贺红棉也没去,她倒是明白这用意,但还是觉得那场面有些血腥,她看了可能会做噩梦。

    还是不去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南雁本人也没去。

    在无线电厂的安保科,跟人说话。

    “杨副科长真的不去?”

    杨书林脸上陪着笑,“我有些晕血,就不过去了。”

    南雁点头,“嗯,那不去就不去吧。”

    她巡视了一番,目光落在那桌上,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影,“这是您爱人和孩子?”

    “对。”杨书林连忙擦了擦相框,“他们娘仨都在老家。”

    “怎么没接过来?”

    “家里头还有老人,不太方便。”

    南雁点头,“是怕接过来之后,知道杨副科长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吧。”

    来安保科这边拿材料的贺红棉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

    “糟糠之妻不下堂,安排她在家伺候老人,给俩钱就行,至于这边,听说你在外面置办了房子,那个女人又怀了二胎,两头都养着,杨副科长你那点工资够花的吗?”

    杨书林是一点都没想到,他神色慌乱起来,“我……”

    “一千美金能就燃眉之急,可是你觉得你能隔三差五就拿到那一千美金吗?”

    贺红棉听到这话算是明白了,这无线电厂可不止欧长庚母子是间谍,还有别的人。

    而那人,刚巧就是厂里安保科的副科长。

    “当时找出那些窃.听器的人好像就是你,所以这到底是贼喊捉贼呢,还是你想要将功补过?”

    南雁当时就有了猜测的对象,而欧长庚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

    窃.听器。

    不接触这些的人,很难分辨这玩意儿吧。

    所以,杨书林的嫌疑很大。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杨书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高厂长,你饶了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就看在我在厂里工作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成不成?我立马把她赶走。”

    “怎么,这都成了那姑娘的错了,她好端端的一个大学生,为了你辍学为你生孩子,倒是她勾.引你抵挡不住美金的诱.惑,你成清清白白的好人了?”

    贺红棉听到这话心里头一阵哀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那姑娘我会处理,至于你我也会处理。”

    南雁倒也想要给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当他说出那番话后,这机会就葬送在了他自己手中。

    杨书林全然不知。

    前途的毁灭,只是因为他自己。

    “你,你非要这么不讲情面吗?”

    贺红棉听到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南雁一个女同志,哪是这个保卫科副科长的对手?

    等她冲进去,只见南雁手里头拿着一把小巧的枪。

    “我虽然不擅长格斗,但是枪法还不错,去过朝鲜半岛的老战士亲自教我的射击,杨副科长要不要试试看?”

    只见那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安保科副科长跌坐在地上,脸上一片死灰。

    贺红棉松了口气,等着其他人过来把杨书林带走,她这才拉扯南雁到一旁去,“你怎么能这么大胆,要注意保护自己不知道吗?”

    万一对方把你的枪抢走了怎么办?

    “没事,我有分……”

    贺红棉用实际行动告诉南雁,杨书林那只是一个意外。

    她把玩着刚才还被南雁拿着的枪,“他只是被吓着了,要是那个人换做是我,死之前也会拉你当垫背的。”

    南雁没想到贺红棉这空手夺白刃的手法还挺好,“你会射击呀。”

    “赫尔曼教过我。”在美国的家里头,有好些这玩意儿,她甚至还撺掇小贺拆开过。

    好在没字面意义上的擦枪走火。

    当然这把赫尔曼吓得够呛,再不许她乱动这些。

    “下次不要这么拿自己冒险,会让担心你的害怕。”

    南雁听到这话笑着答应,“好,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别生气了,生气会长皱纹的,回头小贺同志再找我麻烦怎么办?”

    “他怎么舍得?”

    贺红棉脱口而出,不免有些后悔。

    而南雁听到这话也愣了下。

    舍得。

    你总不能说贺红棉从小生活在国外,不太擅长中文的遣词造句吧?

    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她假装没听见,贺红棉也连忙笑着说道:“你看我都忘了来这边来做什么。”

    她是来拿材料的。

    南雁帮忙抱着一起送了过去。

    车间里的其他工人见状有些诧异,“红棉,你跟高厂长关系真好呀。”

    “那是,我回国的时候,南雁还带我在首都四处参观呢,她是个很体贴又博学的人。”

    工友笑了起来,“而且长得还好看,还很有能耐。”

    “就是太有能耐了些,一般的男人怕是降不住。”

    贺红棉不太爱听这话,“为什么这么说呢,夫妻又不是仇敌,为什么要用降这个词,这对人很不尊重。而且南雁很有本事,那也是我们女人的骄傲啊,她能做到其他女同志也可以做到,我们虽说年纪大了,不能像她这样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可是去其他年轻女孩还有机会。”

    她经历过婚姻,饶是曾经心甘情愿,然而再给她选择的话,贺红棉会毫不迟疑的选择事业,放弃婚姻。

    哪怕是以舍弃儿子为代价。

    南雁比她那会儿要勇敢的多,为什么就要遭受这些唇舌呢。

    大概是贺红棉的反对声太过强烈,其他人有些不太好意思,“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这样一来,可能顾不得家里,影响夫妻关系。”

    “和谐的夫妻关系如果非要一方让步,那为什么不能是男方让步呢?”贺红棉不明白,“苏联有女航天员进入太空,难道她工作期间也要遥控照顾家里吗?”

    车间里从来都不是不透风的墙,这一番争论很快就传入到南雁耳中。

    倒还真是贺红棉能说出的话。

    只不过中国人一向讲究中庸,这么尖锐的表达自己的思想,尤其是与众不同的思想,很容易被其他人孤立。

    想到贺红棉是维护自己才这样,南雁又觉得自己亏欠了人情。

    她原本可以不闻不问。

    但死实际上,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同志,不管是李南雁还是林南雁,贺红棉都会维护。

    她维护的,是她所追求的价值观。

    而这种价值观,实际上并不曾完全意义上的普世,哪怕是在妇女同志参与生产劳动,与男人一样工作挣钱的前提下。

    这依旧只是浮于面,而并非刻烟吸肺的那种。

    任重道远啊。

    南雁能做什么?

    不过是继续和贺红棉一起摸知了猴,维护着这段友情。

    但凡是她不冷落贺红棉,倒是没人敢会在明面上找她麻烦。

    毕竟,她可是高南雁的朋友。

    至于面对自己略有些别扭的贺兰山。

    倒也并非南雁自恋又或者迟钝,只不过她管不着别人的心思。

    贺兰山想什么她还能管控不成?

    顶多觉得这人有些别扭。

    刚见面时多骄傲一人啊,仿佛一个孔雀,随时都能够开屏的那种。

    现在倒是沉默的多,你不开口人都不怎么说话。

    倒不是回国就打碎了傲骨脊梁,只是这人将自己很好的藏了起来。

    或许沉默就是一种自我保护,他还没有足够强大,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至于什么时候才会再露出他最真实的哪一面,谁知道呢?

    或许是明天,或许这辈子都不会。

    南雁处理的乱七八糟的关系足够多,倒也不怕眼下这么一桩。

    正常来往就行。

    某种意义上,让她打破两人此刻平衡的关系,与让贺兰山露出真实面目一样困难。

    至于之前不小心说漏嘴的贺红棉?

    她更是没事人,她喜欢南雁不假,但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该由她来推波助澜。

    至于儿子如果一直这样……

    那也是他活该,给他机会都把握不住。

    别说是她儿子,她可没那么胆小!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这句出自《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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