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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第一百零一章 回乌迩的第四十二天   他……

    和别的爹爹不在的人家不一样, 那些人家都对孩子说谎,说你爹爹有事,很快就回来了, 但容姝不一样,她会教耶律铮喊爹爹,会告诉他你爹在外面打仗,保护你, 尽管耶律加央不在, 但是在耶律铮的成长中, 这个爹一直都在。

    不过耶律铮人小, 觉得有娘就够了, 爹不爹的吧, 好像也没啥用。

    他不想骑大马, “娘, 想吃肉肉。”

    容姝抿唇笑了笑, “又吃肉肉,不刚吃的吗。”

    耶律铮抱紧容姝的脖子,“饿喽。”

    容姝叹了口气, 这小狼崽子也太能吃了。

    奶已经给断了,就喂牛乳和饭菜,这小家伙吃饭就没让人操心过, 一天吃好几顿,容姝都怕把他撑坏了。

    她摸摸耶律铮的肚子, 明明还鼓着。

    耶律铮使劲吸了吸,“真饿啦,你听听,都咕咕叫了。”

    容姝让耶律铮在地毯上坐好, 给他蒸了个牛奶糕,牛奶,姜汁,做成奶冻,再撒点牛肉松,耶律铮喜欢吃咸的,这么一小碗,吃了也撑不到他。

    等牛奶糕蒸熟了,容姝一边吹一边喂他,耶律铮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嘴长的大大的,吃一口就嗷呜嗷呜嚼两下,然后咽下去。

    耶律铮脑子里东西少,真心觉得有娘就好了,爹好像没啥用。

    他每天和娘睡,被子里好香的哇。

    耶律加央不知道儿子已经把他忘了,虽然早就料想过,这么长时间不见,儿子兴许不太认得他,但是没想到会忘的这么彻底。

    耶律铮有娘亲,有姑姑,战场以北是和平的乌迩,每天都快活得不得了。

    乌音珠常常过来看孩子,能帮一点是一点,再说,她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忙的东西。

    丹增不在,现在留在乌迩的男人要么是孩子,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军队二月份走的,剩下的女人忙活过了整个春季。

    翻地,耕种,放牧,每天忙的不得了。

    不知道战场上的男人是生是死,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就算死了,也得咬着牙把日子过下去。

    自己的小家是家,乌迩的大家也是家,总不能因为怕自家男人死,就把人喊回来,到时候谁上战场,谁去保家卫国。

    道理谁都懂,可是难过伤心还是免不了,真希望战争能够早日结束,和平的日子早日到来。

    乌音珠也明白这个道理,在乌迩,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丹增也可能会死,她深吸口气,把脑海里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扔出去,然后抱着木桶去挤牛奶。

    嫁人之后搬了新的帐篷,她要养丹增的牛羊马匹,得把这些照顾好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忍不住想,要是也有个孩子就好了,像她也像丹增,在她身边……

    大楚来的随侍过的还是以前的日子,刚开始打仗的时候,他们还诚惶诚恐,生怕乌迩人杀他们泄愤,可是后来赵大夫随军,还有几个随侍也进了军营,乌迩人对他们还和原来一样,这心才慢慢放下。

    大楚信佛,信道教,他们祈祷上天,如来佛祖玉帝观音,希望战争早一点结束,王上早点回来。

    七月份,到了乌迩最热的时候。

    太阳整日悬在空中,沙漠里的沙子直烫脚,要是往上面放个鸡蛋,没一会儿就能烤熟了。

    穿着铠甲的士兵更热,他们头上还戴着头盔,在外面站上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在沙漠里,除了干热,无躲避遮阳之地,还有一个难处,就是没水。

    想要水,就得去母亲河打,现在,母亲河附近都是乌迩驻兵,烧了他们的粮草,现在还要把水源断了。

    徐景行只能派人从沙漠以南的密林挖井运水,每日每人用水都有限度,喝水,做饭用水,淘米洗菜,还有洗脸洗脚……

    吃喝还够,但是洗脸洗脚就紧巴巴的,洗澡就更不可能了,军营里全是男人,汗臭脚臭,军营每日都臭烘烘的。

    徐景行头疼的厉害,他伤口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用水少,身上难受的厉害,军营每人用水定量,他也不能破例,所以只能忍着。

    白日热,到了晚上才凉快一会儿,短短一个月,乌迩已经发兵三次,大楚每次退一点每次退一点,再退,就要退出沙漠了。

    十二万的军队就剩九万人,还有三万多的伤员,最可气的是,被乌迩俘虏了两千多,并不多,但已经是硬生生打大楚的脸了。

    徐景行应该很气,但现在他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楚还没打过胜仗,士气上就已经输了。

    除此之外,他还要应付盛京的圣旨。

    容誉想赢,想打胜仗,却不知道打胜仗有多难,他只要一个结果,却不知道这个结果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

    有时候,徐景行想要不直接退兵算了,打不过不打了,退兵不就行了,别再死人了,他心疼将士,心疼自己的兵。

    他给伤口上了药,正包扎,副将就闯进来,“大将军,乌迩打过来了,还有五六里。”

    探子来报,乌迩又打过来了,探子神色很慌,眼底还有惧怕,若不是军令如山,恐怕都得跑了。

    徐景行把纱布系上,衣服穿好,“点兵点将,迎战。”

    迎战是唯一的一条路,别无选择。

    对乌迩来说,伤亡也是巨大的,死去的人是同胞,是伙伴,是亲人,把大楚打回去,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乌迩来的很快,烈日灼烧,沙漠烤的要冒烟了,马蹄踩在沙地上,响声要小的多,所以大楚探子发现时军队离大楚营地只有五六里。

    两国交战近十次,大楚没有讨到一丝好处,反而被乌迩打的屁滚尿流,一退再退,听乌迩又来了,这些人脸上只剩下麻木。

    明明打不过,为何还要迎战,为什么还要死更多的人。

    为什么不能遵守签订的文书,公主已经嫁过去了,和平有什么不好。

    不到半个时辰,大楚就退了十里,再退可真要退出荒漠了。

    乌迩赢了,带回去一千多俘虏。

    都是大楚的士兵,晒的很黑,而且都很瘦。

    本来大楚人就不如乌迩人长的高,现在每个都很瘦,像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一样。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他们真的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粮草被烧了一半,再调粮草,就没之前那么多了,粮草都是有数的,宁褚第一回儿运来的,掺了沙土,后面的都是陈粮,有的还发霉了。

    可不是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对待俘虏,乌迩可没那么多的善心,给点吃的,不饿死就成。

    给他们吃的是蒸土豆蒸红薯,一顿一个,再给一块青稞饼,至于肉,想都不要想。

    饭送过来,大楚人每个都狼吞虎咽,吃的极其大口。

    土豆真香啊,又绵又软,还有点甜,一点土腥味都没有,红薯是甜的。

    特别甜,红薯瓤红的发亮,每一口都是甜的,青稞饼里有油,吃着结实顶饱,自从粮草被烧之后,他们可算吃了一顿舒坦饭。

    虽然少,总比掺了土的馒头好吃吧,总比陈米发霉的好吃吧。

    看见这种情形,乌迩人也是啧啧称奇,打扫完战场,耶律加央看过伤亡名单,吩咐安葬好他们,收缴的兵器先放好,检查过了再给士兵发下去。

    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大楚打回老家了。

    打回大楚,何时攻占永州,再做定夺。

    耶律加央虽然不喜战争,但是不想乌迩被欺负,要想一劳永逸就得把大楚打服了。

    达娃把事情记牢,临走的时候对耶律加央道:“王上,您胳膊上的伤……”

    耶律加央低头看了眼,是道很深的口子,战场上被划得,打了五个月,身上多的是伤口。

    得包起来,最好把疤也消了,不然被容姝看见了,又得难受了。

    “我知道,我身上有药,”耶律加央笑了一下,“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伤口很深,能看见骨头,血流了很多,耶律加央把衣裳脱了,把血迹用水冲干净,然后又用了酒冲了一遍,然后才洒了止血粉,伤药,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起来。

    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耶律加央从小摸爬滚打,自己就能处理伤口,从前一个人习惯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容姝了。

    他想容姝了。

    伤口疼,容姝要是能给他吹吹就好了。

    耶律加央鼻子有点酸,他擦了擦眼角,把衣服穿好,七月了,最多一个月,就能把大楚打回去。

    徐景行腰腹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军医诊治完,给包扎好,又让药童煎药,“大将军,伤口很深,得仔细养着。”

    徐景行面无血色,他点了点头,今日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耶律加央箭法准,剑法也好。

    他下手很狠,要不是他躲了一下,绝对会死在战场上。

    真疼啊。

    徐景行呼吸都费劲,等药煎好,徐景行闭上眼喝光,副将还在门外等着,他已经清点了伤亡人数。

    军医从营帐退出去,副将掀开帘子进去,“大将军……”

    徐景行知道他要说什么,“说吧,死了多少,伤员几何,多少人被俘虏了。”

    102.  第一百零二章 攻打大楚的第一天   同月……

    副将低着头道:“有五万伤员, 加上伤员,军营还有八万人,被俘虏一千余人。”

    军营人人惶恐不安, 不知所措,而且,再往南走,就到永州了。

    当初出兵, 正正十二万人, 如今只剩八万, 除了被乌迩俘虏的四千余人, 死了三万多人。

    战争带走了大楚将士的鲜血, 也带走了两国的和平, 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副将看徐景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徐景行闭上眼睛,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副将又把头低下去,“大将军还请保重身体, 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若是出了事……”

    大楚军心必乱。

    徐景行点了一下头,半响, 副将从营帐出去,七月的天, 门帘一下子把阳光遮住,营帐里竟然有些冷。

    徐景行咳了一声,咳嗦牵动伤口,腰腹闷疼, 他捂住嘴,把喉咙里腥甜的味道咽下去,来不及了,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虽然没伤在肺腑,可是,剑从前往后穿了过去,难好。

    他现在拿不了剑,也上不了战场了,若是乌迩来犯,只有退兵这一条路可以走。

    徐景行不想再死人了,早知如此,哪怕当初冒死谏言,他也要阻止这场战事的发生。

    什么都来不及了。

    夏日闷热,幸好退出沙漠之后,大楚军营有用不完的水。

    徐景行睡了一夜,第二日醒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难受的厉害,他摸了摸额头,很烫。

    手是凉的,身上却是烫的,喉咙沙哑,半天发不出声音,还是早上来人送饭,发现大将军发烧了。

    军医赶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军营里受伤的人太多,军医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徐景行是伤口感染,才导致发热,他伤得太重,只能用药,慢慢养着。

    而军营很脏很乱,吃的也不好,并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军医用药酒给徐景行擦身,花了半日才不烧了,徐景行不醒,大敌当前,大将军身受重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徐景行昏昏沉沉,他知道军医来,知道有人照顾他,可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他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睛好像被面糊糊住,慢慢地,他便不在挣扎。

    自从容姝出嫁之后,他便一直想,倘若当初带她走,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又或者,乌迩没有修建城墙,他把容姝接了回来,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两军交战,他杀了耶律加央,杀了王庭那个穿着紫色衣裳的姑娘和她身边的孩子,披荆斩棘,剑尖上沾着耶律加央和别人的血,终于见到了容姝,他对容姝说:“阿姝,我来接你回家。”

    经年未见,容姝并没有变多少,草原的风雪并没有让她变得沧桑,可是,容姝的眼睛里全是恨意,徐景行原以为容姝怪他来的太晚,怪他来的太迟。

    结果,他错了,从始至终他都错了。

    大军迎长公主回京,按的是大楚最高的规制,容誉说阿姐这么多年在乌迩不容易,她是为了大楚。

    以后就没那么多的事了,阿姐会在大楚好好待着。

    徐景行慢慢发现,容姝变了,不再喜欢红色,每每穿的特别素净,他去了公主府几次,看她坐在窗边,望着西北方。

    到后来,他最怕的事情被发现,他想和容姝解释,对赵颜兮好不过是因为赵颜兮有六分像她,他从未喜欢过赵颜兮……

    可容姝问他,“既然赵姑娘像我,那为什么不能一直把她当做我,为什么还要攻打乌迩,就像我不在的那几年一样,把她当做我的替身,不好吗。”

    徐景行以为容姝说的是气话,怎么能一样,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阿姝,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会再见她。”

    皇上有意娶赵颜兮做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景行心里挺高兴的,他曾经还怀疑过……

    幸好只是姐弟之情。

    容姝看着窗外,徐景行看着她的侧脸,他不在乎容姝嫁过耶律加央,什么都不在乎。

    他时常去公主府看她,却见她日渐消瘦,眼中神采不复,恍若一具行尸走肉。

    徐景行想等一等,等到帝后大婚之后再向皇上请求赐婚,可是等到了公主府走水的消息。

    外面是喜乐,百姓喜闻乐道,街上摆了流水席,听说要摆三天三夜,敲锣声,打呼声,徐景行快马加鞭往公主府赶。

    公主府的人很少,等他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把房子烧起来了,窗棱,门框,还有屋顶,都被烧的通红。

    徐景行愣愣看着这处院子,二话不说就往里闯。

    他看见门上落了锁。

    容誉为何这么对容姝,哪怕再喜欢赵颜兮,容姝也是他的长姐,是容姝去乌迩和亲,给了大楚七年时间,就算为了百姓,也不该这么对她。

    徐景行伸手握住锁,铜锁烧得太久,已经烧红了,光看就能想到有多烫,可徐景行竟然握住了。

    打不开,越想打开越是打不开,他不清楚这是梦境,只知道他越想做的事越做不成。手烫伤,他一边扯锁一边喊容姝的名字,最后,拽住了一个小厮。

    徐景行掐住他的脖子,“钥匙呢!”

    “大将军,钥匙……钥匙丢湖里了,您就,咳咳,别白费功夫了……”

    徐景行眼中的亮光灭了,小厮看了心里实在不忍,“大将军,这里面不是长公主……”

    徐景行往后退了两步,小厮摔在地上,滔天的热浪,空气都被烫的变形了。

    “不是……什么意思?”

    小厮想起那位苦苦哀嚎的赵姑娘,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估计已经没有气息了。

    好好的一个美人,成了一座枯骨。

    徐景行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里面的不是阿姝,那是谁,外面喜乐声不绝,徐景行调头往外跑。

    他脸上有黑灰,手心火辣辣地疼,他骑上公主府门口停的马,追着喜乐声,一直追,一直追……

    可就是追不上,直到到了朱雀门前,他看见喜轿停下。

    那里还有一个人,是陈洺之。

    当朝太傅,跪坐在地上,身边跪了一片。

    徐景行弃了马,跌跌撞撞跑过去,喜轿的帘子不知什么时候掀开了,他看见里面的人,是容姝。

    火红的嫁衣,头上戴着凤冠,连妆容都是红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容姝这个样子了。

    平日里都是一身白。

    她闭着眼睛,头靠在喜轿的侧壁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怎么会是容姝呢,怎么是容姝呢。

    喜乐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徐景行定定看着轿子,心脏骤疼。

    从来就不是因为赵颜兮,那些恨意,那些无奈,根本就是因为……

    徐景行捂着胸口,他突然就想通了,为何回来的时候容姝会问耶律加央,为什么她一直说,为何要接她回来。

    她根本不想回来,西北的方向,那是乌迩的方向。

    她不在了,她去找耶律加央了。

    她这一生,前半辈子为了大楚而活,,最快乐的几年,是在乌迩,却被他亲手给毁了。

    徐景行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陈洺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要带她走,你可要拦。”

    徐景行看了看自己这双手,上面血肉模糊,他若带容姝走,会把她衣服弄脏,而且,容姝也不乐意吧。

    “你走吧,快走。”

    徐景行解下身上的令牌,“拿这个,就能出城,我会应付皇上。”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容誉震怒,这是他大喜的日子,结果信赖的太傅和大将军带着容姝走了。

    容誉对徐景行道:“朕要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

    徐景行抬起头,“容姝走了。”

    容誉冷笑,“朕当然知道她走了,还是陈洺之带她走的……”

    徐景行又说了一遍,“她走了。”

    他嗓子很哑,眼睛也红,“她已经不在了,看在她护佑大楚七年的份上,给她死后留一个安宁吧。”

    御书房内久久无声。

    徐景行醒了,他看了一会儿营帐顶部,起身问随侍,“我睡了多久。”

    “回大将军,才一个时辰,您再睡一会儿吧。”

    徐景行心道,才一个时辰,他好像过了一辈子。

    “叫张伟霆他们进来,我有事吩咐。”徐景行按了一下伤口,其实还挺疼的。

    只是一个梦,他不会太过放在心上,但是,这次大战,他不想再死人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该撤兵了。

    徐景行知自己时日无多,靠着这幅残躯,应该能平息皇上的怒火。

    只是可惜,再也见不到容姝了。

    如今再想那些不可能,也无用,当初没有走过的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走一遍。

    就算回去,也许他还会选择这条路。

    他对不起容姝,对不起大楚的百姓。

    几个副将进来,看徐景行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徐景行靠在床头,“传令下去,撤兵。”

    景和五年二月,大楚出兵攻打乌迩,八月,退兵永州,乌迩在永州五十里外驻兵,同月,大楚撤兵还有徐景行战死的消息传回盛京。

    容誉看过之后,摔了一只茶杯。

    一地的碎瓷片,都是张绪收拾的。

    快入秋了,早晚天凉,张绪收拾好就悄悄退了出去。

    容誉揉揉眉心,这才几个月,十二万兵马就剩八万了。

    真是好样的。

    103.  第一百零三章 攻打大楚的第二天   景和……

    一群废物。

    虽然潜意识明白,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容誉从未想过,会输的这么彻底。

    徐景行死了, 退兵永州,城墙护卫了乌迩,可能护住大楚吗。

    容誉头痛欲裂,他急忙拿出药瓶来, 倒出两颗小药丸, 这是太医院开的药, 最开始效用很好, 可越吃, 越不管用。

    这次就没用。

    他疼了好久, 才慢慢平缓过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 额头也全是虚汗, 容誉靠在椅子上,伸手去拿茶,才想起来茶杯刚被自己摔了。

    像一团乱麻, 连头绪都找不到,大楚退兵了,之后该做什么, 要向乌迩求和吗。

    且不说容誉不愿意求和,单说求和了, 乌迩还会不会答应呢。

    打仗不是游戏,不是你想开始就开始,想停止就停止的。

    将士,百姓, 家国,临到现在容誉才发现,自己的那点私心,原不值一提。

    他记忆种容姝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像一团白雾,容誉明白,那是老天在惩罚他,是容姝不想见她,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那点子记忆和过往的时光,是他最后的糖,难受了就舔一口,可是糖里还掺着刀子,割的他生疼。

    他想,容姝当日出嫁,心里的难过并不比他少,可是为了大楚,为了百姓,她的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她在乌迩过的并不如意,后来耶律加央对她很好……

    是啊,那样好的阿姐,谁会忍心对她不好呢。

    容誉按了按心口,没有回头箭了,只能一直走下去。

    他下了几道令,命副将张江为镇国大将军,羽十三为副将,死守永州,边城的百姓,无令不得离城。

    就像他是大楚的皇帝,会同大楚走到最后,边城的百姓,理当同城共存亡。

    他也要让容姝看看,杀她族人,伤她故土的人,究竟是谁。

    战争来的悄无声息,百姓从未觉得战场离自己这么近过。

    北城门紧闭,南城门有重军驻守,无诏不得离城,永州城人还在,城却空了。

    怕死是天性,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若乌迩打进来,他们这些大楚百姓,哪儿还有好日子过。

    能逃出去的人早就逃出去了,城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穷苦人家。

    每天守着日升日落,心里惶惶不安。

    一个声音告诉他们,他们是弃子,留着给乌迩士兵祭城的,另一道声音告诉他们,乌迩不会伤害他们,至少长公主不会。

    长公主嫁到乌迩去了,怎么可能伤害老百姓呢。

    张掌柜没走成,他想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塞银子都不好使,城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刀刃。

    张掌柜叹了口气,走不了就走不了吧,他原也不怎么想走,在永州这几年,受了乌迩和长公主的恩惠,说起来何其可笑,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把他们困在这儿,美其名曰与城共存亡,而帮助他们,给他们带来财富和平安的,是远嫁的公主,还有看起来凶悍无比的乌迩人。

    张掌柜也不敢说,乌迩人打进来,就真的不伤害大楚的百姓,他信的不是耶律加央,而是长公主。

    他相信,那个愿意为百姓牺牲自己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惨死。

    这股信念一直坚持到乌迩军队攻破城门。

    景和五年九月三日,乌迩大军攻占永州。

    城门坚持了不足三个时辰,城外血腥味浓郁,大楚的军旗上染了血,楚字沾了红褐色,旗杆断了,从中间裂开,还能看见尖锐的木茬。

    城墙上有士兵的尸体,并不多,也是大将军知道越是周旋,死的人越多,看城门挺不住,就退兵了。

    大军退至豫州城,徒留城中几万百姓。

    秋风扫落叶,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永州像一座空城。

    根本不复当初走商之时繁荣景象。

    丹增敲了一家,只听见木家具倒地的声音,但是无人应答也无人开门。

    又敲了几家,都是同样的状况。

    “王上,城中有人,但闭门不出。”丹增不死心,“要不要属下……”

    耶律加央摇了摇头,“不必,清扫战场,传令下去,不许惊扰百姓,违令者,斩。”

    永州城耶律加央来过,当时这里很繁荣,现在只剩下落叶在街上打旋,几十条街,空空荡荡的,容姝见了肯定不会开心。

    大楚百姓都吓坏了,尤其是城北的,街上的铺子全关了,这阵子他们也不敢出门,把门口用柜子,凳子堵上,院墙上缠了荆条,每天就躲在家里,吃以前存下的米面粮食。

    今日城中有动静,听着大军撤兵,他们带着一家老小,包袱细软想和大军一起走,却没走成,军队行动太快,追不上,而且,永州离豫州有八十多里路。

    走不掉只能回去藏好,他们害怕乌迩的刀剑像劈开城门那样劈开家门,生怕看见什么豺狼虎豹,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被敲门的那几家吓得魂飞魄散,就留了一个男人在外面守着,父母妻儿都藏在地窖里,还好后面无事发生。

    又过了两日,还是平安无事,每每做梦都是刀剑砍掉自己的脑袋,醒来之后,脑袋还好好在脖子上待着。

    张掌柜躲在火锅店里,每天就吃当时开店剩下的东西,肉没了,还有粉条,土豆红薯,不得不说,乌迩的红薯和土豆特别能放。

    城中有动静,他白天贴着门听,是乌迩人在说话,说的还是大楚话,离得远,听不太清,就模模糊糊听了句,这群百姓要躲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王上……

    王上?

    王上怎么了,耶律加央下了什么命令。

    张掌柜想出去看看,又不敢,好奇心死的快,万一耶律加央命军队搜缴百姓家里呢。

    但抵着桌椅柜子的门,好像根本拦不住。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城外百姓甚至还不知道永州城主人换了。

    直到几个乌迩士兵进村说:“两国交战,大楚退兵豫州,这阵子能别出来就别出来。”

    来人人高马大,头上扎着小辫子,眉眼过分深邃,眉毛也很浓重,腰上带刀,一看就不是大楚人。

    说话的村民腿都吓软了,但是乌迩士兵并没有拔刀,也没有烧杀抢掠,冲着他们笑了笑就离开了。

    村头到县城的路很长,几个男人咬了咬牙,跑回家,抱了点东西追了上去。

    “家养的鸡蛋,也不多,你们路上带着吃。”汉子说话间脸都红了。

    五个士兵,一人两个鸡蛋。

    这哪儿能收着,带回去不得军棍伺候,“大伯,这我们不能要,我们能吃饱……”

    “拿着吧,”汉子们掉头就跑,家里吃的也不多,一家匀出两个鸡蛋来都不容易,他们心里怪不自在的。

    从年初,一直惶恐到现在,朝廷征粮,征税,现在正秋收,大楚退兵,不要永州了,乌迩不打老百姓就好。

    去村子里传话的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带回来点东西,耶律加央没责罚,只说下不为例。

    军营里的将士看着怪眼热的,那可是鸡蛋,长这么大,他们还没吃过鸡蛋呢。

    要不咋说大楚好呢,但是,不能拿百姓东西,当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咋能要百姓东西呢。

    城中平安无事五日,有百姓憋不住了,趁晚上偷偷溜出来看。

    街上一片漆黑,忽然间,街头出现一队人,是乌迩的巡逻兵,提着灯笼带着剑,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那个百姓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结果这队兵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继续巡逻去了。

    张掌柜第二天早上把门打开了。

    他把晋阳火锅店门匾上的灰扫干净,然后站在门口等着人过来。

    晋阳火锅店,该开门迎客了。

    就是没肉,每面,里面啥都没有。

    达娃和丹增看见了老熟人。

    两人俱是一愣。

    张掌柜笑了笑,他侧了半个身,“二位大人可要进来坐坐。”

    火锅店没什么东西,后厨就剩些粉条,米面,他烧开水,沏了茶,给达娃丹增一人倒了杯。

    “家里没啥东西,二位大人将就着。”

    达娃喝了一口,他有些诧异张掌柜竟然还在永州,这几日巡查,城内空了大半,前几年张掌柜开火锅店应该赚了不少,竟然没走。

    丹增笑了问了一嘴,“掌柜的怎么还在永州,我看城里空了大半,火锅店又要开业了吗?现在人都不出来,估计没啥客人。”

    张掌柜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早在年初,城中有钱有权的人就南下了,他老家也在南方,可心里舍不得火锅店,就在城中施粥,救助贫苦百姓。

    一直待了八个多月,中秋都待过了。

    张掌柜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就乌迩打进来,也不会伤害百姓。”

    他赌对了,张掌柜说得泪眼婆娑,他又问:“长公主可还好?”

    达娃道:“王妃在乌迩,一切安好。只不过现在战事吃紧,火锅店恐怕……”

    张掌柜明白,他就是高兴,现在火锅店开不了没啥,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开了,“无妨无妨,若需要小人做什么,直接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达娃道:“确有一事,如今还在打仗,但永州已经太平,王上会庇佑百姓,百姓不必终日闭门不出,乌迩人不吃人。”

    张掌柜把这事应下,大楚输了,可日子总得过下去。

    达娃丹增也挺高兴,有张掌柜在,应该能劝服城中百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攻下永州,还有一事,那便是留在大楚的那些人,可还安好。

    104.  第一百零四章 攻打大楚的第三天   夜深……

    尼玛这几日去村子里看过, 山上,村里都没有他们的踪迹。

    乌迩攻占永州也有几日了,按理说也该听见消息,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尼玛有时候甚至会想,他们是不是死了。

    死在冷冰冰的异国他乡。

    *

    耶律加央这几日很忙,乌迩将士不能烧杀抢掠, 不能骚扰百姓, 但是, 永州的粮仓理应接管, 也是乌迩派士兵把守。

    至于城守, 早在城破之时就携家眷逃跑, 不知去向。

    城守府很大, 虽地处西北, 但是依照的江南院落的建法,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尽管秋风萧瑟, 草木枯黄,落了一地的叶子,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乌迩人建不出这样的房子来。

    已经九月了, 他离家有半年多了。

    耶律加央想见容姝,迫不及待想接她过来, 攻占下永州,剩下就是豫州,往南一路下去,势如破竹。

    至于草原上的其他乌迩人, 还不急。

    一方面,熟悉新的家园需要时间,另一方面,大楚百姓也需要时间。

    永州城需要耶律加央这个定心丸,接容姝和耶律铮的任务丹增自告奋勇接下来。

    谁还没有自己的小九九呢,他想乌音珠了。

    丹增回去已是十月中旬,乌迩已经收秋了,外面战火滔天,里面却是世外桃源,放牧,打铁,晒盐,纺线织布,做奶干肉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子宁静安和。

    这里连风都是自由的。

    傍晚,太阳还未落山,草原上走着一个四头身的小娃娃,头上绑着小辫子,随着走路一翘一翘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瓷罐。

    罐子里叮咚地响,里面装的是牛奶。

    罐子不大,但小娃娃抱着吃力地很。

    他前面还跟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穿着红色衣裳,裙摆绣着格桑花,走起路来裙摆随风飘荡,一头青丝不再散着,而是和乌迩妇人一样,包在头巾里。

    耶律铮张了张嘴巴,想让他娘等等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牛奶是他要拿的,娘说了两次要帮忙,是他没用。

    爹不在,他得顶起家里的一片天,不就是跟不上嘛,他……

    “娘,你慢点哇!”

    容姝回过头,看见耶律铮吭哧吭哧地往前走,抱着奶瓶的小手用劲都挤出小窝窝了,容姝道:“可是累了?”

    耶律铮:“没有,这么轻的东西,有啥好累的,我就是怕你走太快,脚疼。”

    他嘿嘿笑了两声,快走到容姝旁边,“阿娘,你脚疼不疼,等我长大了,就能背着你走。”

    他还记得容姝说的骑大马,要是爹在,肯定能背着娘走。

    容姝弯腰把儿子抱起来,抱的次数多了,也不是那么沉了,耶律铮是真累了,小脸红红的,鼻尖也红,他有点不好意思,头往容姝怀里靠,“阿娘,我沉吗,要不晚上少吃点,这样你抱我就能省点劲儿了。”

    自从耶律铮能喊爹娘之后,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到好几个字好几个字往外蹦,话说的越来越利索,现在话贼多。

    耶律加央话就不多,估计是像姑姑。

    容姝道:“那行,晚上咱不吃了,以后一天两顿饭。”

    耶律铮:“阿娘,本来咱晚上要吃啥来着。”

    容姝走的快,她都看见王帐了,“本来要吃牛杂粥,小炒肉,卷饼土豆丝,还有奶糕。”

    耶律铮爱吃肉,无肉不欢,恨不得顿顿吃肉,每天出去玩,一天吃五顿,哪儿受得了不吃晚饭。

    耶律铮添了舔嘴唇,“明天吧,一晚上也瘦不下来,娘,奶糕放葡萄干儿好不好呀。”

    别的菜都是咸的,奶糕就做甜的,他能吃两碗。想想就好吃。

    自己儿子啥样容姝清楚,她把耶律铮往上掂了掂,背着太阳往王帐走,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丹增站在王帐前面,王上有令,他得把消息先告诉王妃,才能去见乌音珠,丹增冲容姝招招手,“王妃!”

    丹增是笑着的,容姝心里的石头卸下大半,丹增这样就说明耶律加央没事,“你回来了,可是有消息?”

    耶律铮好奇地看着丹增,甭说丹增了,耶律加央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只记得个名字,“阿娘,他是谁啊。”

    容姝道:“这是你小姑父,快去把你姑姑喊过来。”

    耶律铮把牛奶罐放屋里去,偷偷看了丹增好几眼,然后迈着小腿往乌音珠家走,他还不会跑呢,但是腿倒腾的很快,丹增眼睛热热的,“小殿下都这么大了。”

    容姝笑了笑,“见风长,就长得快,王上可还好?”

    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容姝担心的很。

    丹增道:“王上一切安好。”

    等乌音珠过来,且不说夫妻二人久别重逢,眼中只有你我,丹增还记着回来的要事。

    “王妃,大军攻破永州,就驻扎在永州城内,大楚一退再退,已经退至豫州,城中百姓安顿妥当,并无士兵骚扰百姓,城内一切安稳,王上不方便回来,特命属下接王妃和小殿下过去。”

    终于打赢了。

    半年多的时间,可算是打赢了。

    两国士兵死伤无数,这些丹增都没说,等战事结束,会有人把战死士兵的遗物带回来。

    乌音珠高兴极了,“早该打回去!我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跟着上战场,咱们乌迩不能平白受欺辱!”

    耶律铮懵懵懂懂,战争离他太远,但听着,他好像要见着爹了。

    容姝揉了揉耶律铮的脑袋,“何时出发?”

    “明日吃过早饭就走。”丹增看了乌音珠一眼,“王上的意思是先接你们过去,乌迩的百姓等战事结束再做定夺。”

    容姝是大楚的公主,这点无法改变。此次战事,是大楚先出兵,乌迩攻打防范,有容姝在,大楚的百姓会少一些怨言。

    容姝点了点头,“晚上我便把东西收拾好。”

    丹增道:“王妃,如今大楚大将军徐景行战死,攻下王城势在必行,您……”

    大楚的皇弟是王妃的弟弟,大楚的皇室是王妃的亲人,成王败寇,这无法避免。

    容姝听完有片刻的愣神,然后她冲丹增笑了笑,“这些我都明白。”

    丹增拉着乌音珠的手离开,容姝看着他们走远,耶律铮抱住容姝的大腿,“阿娘,是不是要见到爹了。”

    小孩子心里只有他爹,容姝捏了一把他的脸,“对呀,马上就能见到你爹了。”

    耶律铮捧着脸揉了揉,“明天就能见到了吗,我要不要洗一洗,我穿啥衣裳啊,阿娘,爹长啥样啊,他会抱我吗?”

    那肯定好多人,耶律铮又期待又害怕,他眼睛亮晶晶的,“娘,咱们要见到爹了!”

    容姝蹲下来道:“从这里到永州要好多天呢,明天阿铮还见不到你爹,娘去煮饭,咱们吃完饭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去找爹爹好不好。”

    耶律铮使劲点点头,“嘿嘿,我要带着爹给我做的木剑,小老虎,还有……”

    容姝目光温柔,徐景行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上辈子杀她夫君,杀她孩子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耶律铮什么都不知道,他拉了一个空篓子,把自己的东西往里放。

    木剑,老虎,小被子,喝水的杯子……全都放到了里面。

    容姝转头去煮饭,耶律铮吃饭不用哄,自己拿着木勺子吃的可香了,他觉出容姝今天高兴,娘高兴他就高兴,奶糕真就吃了两碗。

    肚子鼓鼓的,都走不动路了。

    容姝收拾东西,拿的主要是衣裳,别的大楚都有,就是衣服是穿惯了的。

    耶律铮缠着容姝讲大楚的事,容姝被磨得没办法,挑了两件逃回来路上的事说,讲完耶律铮还不满意,“阿娘,徐景行是谁啊。”

    容姝:“他是大楚的一个将军,理应保家卫国,却侵犯乌迩的领土,被乌迩的将士杀死了。”

    耶律铮道:“哎,那他干嘛打我们啊。”

    大楚不是娘的家吗,为什么啊。

    容姝道:“因为私欲,阿铮,你要记着,练兵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可以不打仗,为君为人,要想国家和百姓。”

    他还太小,听了之后一脸懵懂,但容姝还是想告诉他。

    耶律铮点了点头,然后钻进容姝的怀里,他今儿可太高兴了,他以后一定要孝顺爹爹。

    容姝东西收拾到一半,耶律铮就睡着了,小小的人,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这臭小子。

    还说要洗香香呢。

    东西一收拾就收拾了不少,几乎全是耶律铮的,衣服,玩具,用的小碗,还有路上要吃的东西,大包小包。

    乌音珠也收拾好明儿要带的东西了,她给丹增做了一桌好菜,全是和容姝学的,还准备了一壶酒,“你真是担心死我了,这么多天连个消息都没有!”

    说着,还给了丹增一拳。

    丹增结实了不少,人也晒黑了,脸上有刀疤,他笑道:“军令如山,我也没办法。乌音珠,幸好我能回来。”

    乌音珠抬头看他,“给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真不让人省心。还是先吃饭吧,肯定饿了……”

    夜深人静,乌迩的夜空全是星星,十一月,时间过得可真快,都要过年了。

    105.  第一百零五章 攻打大楚的第四天   耶律……

    容姝等人到永州已是二十日后, 永州下了雪,城里城外都是一片白色。

    天寒地冻,守城将士鼻尖有白气呼出。

    永州再冷, 也比乌迩暖和。

    耶律铮下车,眼睛都挪不开,乌迩只有帐篷,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房子, 上面盖着白白的雪, 门前也是白白的雪, 好高, 还有两层的, 三层的。

    城中有一条扫出来的干净的路, 但是没一会儿雪就下厚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 啥都没见过, 啥都觉得新奇。

    “阿娘, 爹呢?”耶律铮不敢往前走,他迫切想找他爹,想让耶律加央牵着他的手走。

    容姝看着前面, 快到永州的时候大雪纷飞,故而回来迟了两日。

    城门口站了一个人,戴着毡帽, 披着灰色的披风,因为站的太久, 肩头落了很多雪,头上也是。

    甚至于,眼睫那里都是白色。

    耶律加央站了一个多时辰,容姝归期不定, 他每日都来城门口等,终于等到了。

    不远处站着的一大一小的人,一个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恨不能朝夕相处的妻子,一个是他离开时只会翻身,爬来爬去,现在却能好好站在妻子旁边的儿子。

    耶律加央心软的一塌糊涂,就像乌迩的雪山,被早春的暖风拂过,一点点化了个干净。

    容姝低下头,“那就是你阿爹,不是一直说要爹抱吗,快过去。”

    耶律铮神色懵懂,他不懂父亲意味这什么,那个人身上都是雪,怎么那么傻呢,不知道去屋子里等着吗,屋里多暖和啊。

    耶律铮仰头看看容姝,然后松开容姝的手,一步一步朝着耶律加央走过去。

    血缘很奇妙,能为之生,为之死。耶律铮走的很小心,他怕脚下打滑,摔了就不好看了。

    小孩走的极慢,摇摇晃晃的,耶律加央心跳的极快,他没忍住,往前迈了几步,一把把儿子捞到怀里。

    耶律铮吓得赶紧抱住耶律加央的脖子,父子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说话。

    耶律加央喉结滚了滚,他望了一眼容姝,然后快步走过去,冬日凛冽的风声多冷啊,可他心里比春天还要暖。

    容姝冲他笑了笑,“阿铮这一路上都在盼着见你,见到你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耶律铮把头埋到耶律加央的大毛领里,“娘!你不要说了……”

    好丢人。

    耶律铮使劲吸了一口气,原来爹爹的怀抱是这样的。

    耶律加央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辛苦你了。”说着他把儿子放地上,把容姝拥到怀里,“辛苦你了。”

    耶律铮仰着头,原来爹爹的怀抱是这样的短暂。

    *

    一个月的功夫,永州城变化很大。

    街上有士兵巡视,城内街道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街上的树枝上挂了红灯笼,路上行人不多,也有小娃娃在家门口堆雪人儿,打雪仗玩。

    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既然乌迩不欺负老百姓,那就相安无事地过日子。

    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乌迩人还是大楚人。

    耶律加央现住在城守府中,马车一路到了城守府,耶律铮是被耶律加央抱下去的。

    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

    耶律铮见过自家的鹰,和爹爹送的小老虎,也就眼馋了一小会儿。

    乌音珠和兄长打了个招呼,就和丹增离开了,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恨不得和夫君多温存一会儿。

    金庭玉阶这回跟过来了,两人把东西收拾好,就退了出去。

    至于小殿下睡哪儿,两人也不知道。

    耶律铮一步不离地跟着容姝,在陌生环境里跟着娘就对了。

    他时不时地偷看耶律加央,觉得他挺像他爹的,一样宽厚的肩膀,一样健硕的腿和胳膊,一样喜欢娘亲。

    耶律加央把两人带到屋子里,“城守逃了,我随便选的院子,屋里没什么东西,你看看喜欢不,不喜欢还有别的。”

    床是铺好的,屋里摆设还是先前的,还装了地龙,很暖和。

    容姝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就先住下吧,战事如何?”

    耶律加央道:“入冬了,豫州城门紧闭,一时还打不起来。”

    冬日休养生息,乌迩的将士也得歇一歇。

    城内一切都好,当初去大楚打探消息的人走出来了,一个个饿的精瘦,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回来。

    还有当初在大楚养的猪,逃走时没带走,还在永州。

    只不过打仗将士都吃不饱,这些牲畜瘦了一大圈,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耶律加央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但对他来说,这是值得的。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一直往前走,直到最高处。

    “我平日在军营,不常回来,城守府有一千驻军,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耶律加央看了眼到处跑,哪里都想看看的儿子,语气有些无奈,“这阵子,先让阿铮适应适应。”

    等适应够了,就该自己睡了。

    容姝脸有点热,不等他说话,耶律铮就跑了过来,“娘,爹的屋子在哪儿啊,我想去看看。”

    耶律加央:“……”

    容姝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爹也睡这里。”

    父子情深还不够一个时辰,耶律加央就开始嫌儿子碍眼,不过他现在身上担子重,也没空管这臭小子。

    等耶律加央去军营,耶律铮一下扑到容姝怀里,“爹走啦。”

    容姝问他,你是想让你爹走,还是不想啊。

    耶律铮很诚恳地说了句,“想。”

    他对耶律加央的感情很复杂,又怕又爱,不敢多看又忍不住偷偷看。

    父亲不在的日子,他生命里只有容姝,这些不平和创伤,需要时间慢慢抹平。

    *

    城内百姓都知道晋阳公主来了。

    城门口动静很大,不少人去看了。

    隔得有点远,看不太清,就看见公主穿着大红色的衣裳,身边还跟着个娃娃。

    他们猜测是小殿下。

    公主生了有耶律加央血脉的孩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倘若耶律加央一路打到盛京,必定会改朝换代,因为晋阳公主,耶律加央也会善待原先大楚的子民,有着晋阳公主和耶律加央血脉的孩子,会是新的王,以后向着谁还不知道呢。

    是喜事。

    希望小殿下能平平安安长大。

    对于永州的百姓来说,容姝的到来让他们安定不少,他们的公主为了百姓去和亲,肯定不会伤害他们,现如今,每日出门的更多了。

    渐渐地,永州又恢复到了打仗以前的日子,火锅店,茶馆,陆续开业,虽然里面的菜品少,但是人们开始吃吃喝喝了。

    张掌柜庆幸当初没有离开,听达娃大人的意思,过几日商队就恢复如常了,会有肉和菜送过来,火锅店的香料可以从杂货铺买,就是肉和菜,只能用乌迩的。

    都好久没吃到乌迩的肉了。

    张掌柜把火锅店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新年新气象,可不得收拾干净吗。

    再说永州城不同乌迩,哪怕被大军占领,大楚得到的消息也比从乌迩得到的多得多。

    张江听闻长公主回京了。

    他同羽十三在营帐坐了一夜,张江有些不敢相信,“长公主来了,难道耶律加央是铁了心要打大楚?”

    攻占永州,迟迟不发兵,却把长公主接了回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期盼乌迩退兵的梦破碎,张江也不知道现在能怎么办。

    守着豫州,城内是有一群像踩了尾巴的老鼠一样的百姓,每天惊慌失措,围着城守府,还有跑军营来的,不能打不能杀,烦死人。

    打仗消磨了锐气,胸口埋着的郁火在这一刻灼烧殆尽,张江忍得眼睛发红,“公主当真忍心,让乌迩踏上大楚的土地!”

    羽十三心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因何攻打乌迩,景和三年间,皇上以太后病重为由接长公主回来,严防死守不让她离开。

    又以平阳侯府二小姐李代桃僵,可最后长公主还是回到乌迩了。

    怎么大楚就能出兵,乌迩却不能打回来。

    公主嫁到乌迩,就是乌迩的人,现如今还生了耶律加央的孩子,谁是家人哪儿是故土还不好说呢。

    张江生的魁梧有力,一张脸气的通红,

    羽十三道:“说什么都没用,看永州人过的不挺好,还是把这消息报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豫州百姓人心惶惶,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反而是永州,听探子说,热热闹闹,都准备过年了。

    张江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信鸽把消息送往盛京,这回没遇上盘旋的鹰,安安稳稳到了皇宫。

    容誉看那张纸条,一直看,一直看,似乎要把纸盯出一个洞,容姝回来了,还带了孩子,那是耶律加央的孩子。

    他心里早就埋下了嫉妒的种子,现在生根发芽,长出的藤蔓攀援着心脏,吸食他的血肉,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孩子,他们有孩子了。

    按理,那个孩子还应该喊他一声舅舅,可容誉不愿,那不过是有异族血脉的野种。

    天光透过窗子照在御书房的金砖上,一个个金色的小方块。

    张绪跪在一边,低着头,动也不动。

    容誉把纸丢到炭盆里,猛地一下站起来,他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心上绵绵密密地疼,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他道:“传太傅。”

    年前,七月份,陈太傅告老还乡,其子陈洺之于一众大臣中脱颖而出,成了新任太傅。

    他刚及冠,任谁见了都得赞上一句少年英才。

    荣誉现在脑子很乱,但陈洺之一定有办法。

    106.  第一百零六章 攻打大楚的第五天   容誉……

    张绪到陈府时已是傍晚, 这会子天黑得早,陈府门前挂着的灯笼灯火摇曳。

    按理说下职用饭的时间,太傅大人该换上常服, 可是,张绪见陈洺之还穿着官服,好似一早就知道要进宫面圣。

    陈洺之神色淡淡,“走吧。”

    张绪走在前头, 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就在陈洺之要上车的当口, 陈府风风火火追出来一人。

    陈裕之顾不得君子之风, 他喘着粗气, “张公公, 本官有事同太傅大人相商, 劳请多等一刻钟。”

    张绪面露犹豫, “这……陈大人烦请快些, 奴才还等着向皇上复命。”

    兄弟二人去了陈府的门堂,陈裕之面色复杂地看着亲弟弟。

    父亲告老,亲弟当了太傅, 他还是五品官员。

    要说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但毕竟是亲弟, 他盼着陈洺之好,可曾几何时, 陈洺之脸上心上都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妻子说为他说亲,不要,远房表妹来家小住, 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究竟为何坐上太傅之位已经无从探究,陈裕之只希望他能无愧于心。

    “二弟,皇上召你进宫,一定是为了边关战事,你是如何打算的。”陈裕之眼中有自己都不知道的迫切。

    陈洺之笑了一下,“兄长问这个作什么,难道是怕我通敌叛国?”

    陈裕之呼吸一滞,就听陈洺之继续道:“兄长多虑了,边关犯险,百姓危在旦夕,万事都以百姓为先。”

    “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宫,有什么事回来再说。”陈洺之点了点头,暗红色的官袍抵不住凛冽的寒风,却也折不断文人的傲骨。

    陈裕之看着亲弟的背影消失,心却咯噔一下,什么叫,万事以百姓为先。

    皇宫灯火通明。

    御书房明灯几盏,张绪还奉上热茶。

    容誉有自己的驭下之术,对待平阳侯一类人恩威并施,对待陈洺之这种人礼贤下士。

    陈洺之比他大不了几岁,容誉却能把姿态放低。

    “太傅先看这封密函,耶律加央攻占永州之后,接回了晋阳长公主。公主人就在永州。”容誉叹了口气,“依朕看,耶律加央是铁了心要攻打大楚,听线人说,永州已经恢复至以前的景象,反而是大楚人,东躲西藏人心惶惶。”

    容誉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耶律加央在永州当起了皇上。

    容誉转过头对陈洺之道:“正是冬日,休养生息,可开春之后不保准乌迩不会打过来,大楚士气大伤,十二万大军只剩八万。太傅,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若不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容誉也不会问陈洺之,事到如今,他的那点私心也不重要了,守住皇位,守住大楚的江山,才是要紧事。

    陈洺之道:“为今之计,只有议和。”

    容誉瞳仁蓦地扩大,眼中有两分不可置信,他声音冷了许多,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议和?”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洺之给出答案会是议和,怎么能议和呢,怎么可以议和,事到如今,唯有不死不休。

    陈洺之道:“皇上,大敌当前,大楚已经没有一战之力,西南等地居心叵测暗中觊觎,盛京并非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皇上,这种情况还要打吗。”

    其实容誉想过议和,早在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之时他便想过,议和,割地赔款,或是其他条件,可是,这话从陈洺之口中说出来,他竟不愿意了。

    议和。

    把大楚皇室的脸面放到耶律加央脚下,让他踩,颜面何存。

    陈洺之没有再说什么,容誉心跳的厉害,他背着手,连脚步都是乱的,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他停了下来道:“议和之事不必再提,以耶律加央的性子,他也不会答应,太傅,朕让你过来,不是让你想怎么议和,而是想怎么把仗打赢。”

    陈洺之淡淡道:“皇上心里应该明白,大楚赢的把握,三成都不到。”

    一双冷清清的眸子朝着容誉看过去,容誉心里咯噔一下,打赢的把握只有三成,他早就知道了,打下去,大楚也会输,百姓流离失所,将士死伤无数,这就是结果。

    陈洺之:“如今只有议和一条路,无论走不走得通,都得走下去。”

    容誉面色铁青,他嘴唇都在发抖,议和,耶律加央会同意议和吗,若是耶律加央同意,大楚已经没有皇室公主了,要割下多少城,才能换来短暂的和平。

    十座,二十座,或是更多。

    若是耶律加央不同意,那只有死战到底,现如今百姓怨声载道,江南一带全是流民,永州城反倒成了世外桃源,高低立下。

    兴许,百姓正盼着乌迩打进来。

    容誉觉得可笑,太可笑了。

    身为君主,竟然活成了这样。

    “议和,朕会派人去永州,同耶律加央详谈。”容誉还是低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江山,才有机会。

    陈洺之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使臣恐怕不行,需要皇上躬身前往。”

    想高坐庙堂,恐怕是不行。

    容誉眼中有片刻挣扎,“等安排好朝中大小事务,朕会去永州。”

    陈洺之跪在地上,道了句皇上圣明,“臣会一同前往。”

    从御书房出来,陈洺之由太监带出宫门,宫门口有马车,他没坐,反正陈府离得不远,他想就这样走一会儿。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左右房屋窗子透过亮光,陈洺之一步步往前走,他想,这几年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

    读书,科举,做官,青云直上,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他是为了容姝,离当初送容姝走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这两年半,他过的很苦,也很累。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兄长都怕他,王权富贵唾手可得,陈洺之却没什么想要的。

    容姝想要这大楚,他就帮她,她想要什么,他就送到她手边。

    容誉以为去了永州还能回来吗,他以为只是割地赔款就能了事吗。

    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

    大楚百姓的命,乌迩人的命,这都是容誉欠下的。

    陈洺之不能否认这些年他为大楚百姓做的事,惩治贪官,通修水渠,赈灾抗灾,可是这也不能抵消他因为私心给百姓和容姝带来的苦难。

    当日她出嫁,已经抱着永不回来,死在那里的决心了,凭什么不顾她意愿,她是人,不是什么牵线木偶。

    *

    容誉又去了一趟绮兰宫,他已经记不得容姝的样子,脑子里只剩一个影子,少年时后知后觉的喜欢成了一把杀人的刀,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要怨谁。

    怨父皇吗,倘若他不出兵,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事,怨自己,他明白的太晚太迟,但他也说不上来,要是早清楚对容姝的心意,当初还会不会让她去和亲。

    兴许会的,当初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亲一条路。

    那他会不会想出换人的办法,随便找一个人,说是皇室公主呢,大概不会。

    太冒险了,走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敢赌。

    绮兰宫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当初的人都不在了,容誉眼睛有些湿润,涩涩地很难受,若是去永州,应该能见到容姝吧。

    哪怕一眼,看一眼就行。

    议和的消息传得很快,最先知道的是朝中大臣,这群大臣要么是容誉的亲信,要么是陈洺之一派,无人反驳。

    之后知道的是太后,太后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道:“哀家管不得他,只是亲自去议和,半点自身安危都不顾,实在是胡闹啊。”

    太后以为容誉喜欢容姝,只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没想到,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

    “糊涂啊!他怎么这么糊涂。”

    怎么能以身犯险呢,去永州不是羊入虎口吗。

    太后带人去了御书房,张绪把人拦住,“皇上在处理政务,概不见人。”

    太后道:“哀家也不见?”

    张绪低下头,“皇上这两日忙的厉害,还请太后娘娘体恤。”

    寒冬腊月,太后心恍若在冰窖里,半响,她哆嗦着嘴唇问:“何时启程,定下了吗?”

    今儿是腊月初二,马上就过年了。

    张绪道:“腊月初五走,差不多一个月就到了。”

    圣驾自然不可能像大军一样走的那么快,现在打不起来,一个月的功夫,差不多了。

    那也就是说,不能在盛京过年了。

    “皇上走了,那谁监国?”

    皇上连个子嗣都没有,宗族也无可用之人,太后:“可是陈太傅?”

    “回太后娘娘,陈太傅随皇上一同前往,”张绪道:“太师监国,京中大小事务皇上会处理妥当,还有羽林军在,娘娘大可放心。”

    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腊月初五,圣驾从朱雀门启程,前往豫州。

    这条路不好走,路上有还未化的积雪,可是这种路,将士走过无数次。

    陈洺之没和容誉坐一辆马车,这次去豫州,五千将士护送,五百羽林军在暗中,还有不少大臣一同前往,容誉说,议和一事只许成功,当真是异想天开。

    107.  第一百零七章 攻打大楚的第六天   在他……

    天子屈尊议和, 当朝太傅陪同前往,城中百姓堵在城门口,眼看着仪仗变成了黑点, 一时之间,心中唏嘘不已。

    皇上去议和,战事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吧。

    平阳侯乃天子近臣,这回听从皇命守在盛京, 协助太师处理京中大小事务。

    劳累一天, 终于能回家歇息, 却见妻子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平阳侯夫人屏退下人, 小声说道:“兮儿不见了。”

    恍若是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平阳侯大惊失色, “不见了?都找了吗, 屋子里, 许是出去了, 外面也找了?”

    平阳侯夫人带着哭腔,“府上都找遍了,下人已经去外面找了, 她这两年闭门不出,连个朋友都不剩,能去哪儿啊。”

    平阳侯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做为父亲,难免疏漏, 是啊,自从两年前长公主回京,他们夫妇卖女求荣,兮儿回来之后性子就越发沉静, 不出门,不理人,连父母都不愿见。

    他许久没见过女儿也没关心过了。

    忽然间,平阳侯想到一个可能,“你说会不会……”

    平阳侯夫人一愣,冰天雪地里,她脸,鼻尖冻得通红,“老爷是说随皇上走了?”

    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个姑娘家去战场做什么,难道去送死吗。

    平阳侯夫人一个没站住,倒在了地上,她哭哭啼啼道:“老爷,你派人追上去,把女儿接回来,把咱们女儿接回来……”

    平阳侯急得跺脚,“胡闹啊,你也跟着胡闹,若是皇上有令,怎么能接她回来,若是她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

    说完,背着手进了堂屋,岁月不饶人,平阳侯的脊背佝偻了许多。

    平阳侯夫人的哭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去往豫州的官路上,马车在驿站停下休息一夜,已是傍晚,天色昏暗,看不清真人。

    伺候陈洺之的是一个小书童,身量纤细,微微低着头,就说了句大人当心脚下,声音脆生生的。

    陈洺之带着书童去了自己的房间,书童低着头,把碳炉烧上,往茶壶里倒了热水,正要铺床,就听陈洺之说,“不必。”

    书童站在床边,往后退了几步,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粉嫩的面庞,柳眉杏眼,看轮廓很像陈洺之记忆中那个人,却是瘦的有些脱形。

    正是赵颜兮。

    赵颜兮咬了咬下唇,“大人……”

    陈洺之低头看她,“有事?”

    赵颜兮摇了摇头,“没有。”

    陈洺之道:“若是无事就退下吧,我不习惯人伺候。”

    赵颜兮脚步在原地打转,正欲说什么,陈洺之就开口道:“你若没想清楚,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我想清楚了!”赵颜兮的嘴比脑子还快,说完她又重复了一遍,“想清楚了,我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到豫州。”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只能问这个了。

    陈洺之:“还需月余。”

    容誉去议和,却端着架子,绝不早去,他恨不得一拖再拖。

    赵颜兮点了一下头,眼中有些失望,还要月余……

    陈洺之道:“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副样子到豫州定然是不行。”

    赵颜兮明白,她太瘦了,需要吃多一点养回来,不然就不像长公主了,临到最后还是要学她的样子,不过这是赵颜兮心甘情愿的。

    她冲陈洺之福了一礼,然后静悄悄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驿站送来的吃食尽可能多吃一些。

    陈洺之的人,那些官员不敢薄待了。

    赵颜兮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她选的路。

    她想做点有用的事,为自己,为百姓,其实容姝真的很伟大,能去和亲,肩上担着千万人的性命,容姝和亲时也是十六岁吧。

    十六岁的自己,做不到她那样。

    徐景行死了,他的尸体就葬在西北,赵颜兮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空,很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她对徐景行是有喜欢的,可掺杂太多东西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

    对容誉,她已经想明白了,容誉这个人没有心,嘴上说着多喜欢容姝,可是还不是说伤就伤,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应该像陈洺之一样吧。

    事事为她考虑,一点私心都没有,若能两相欢好自然最好,不能也绝不强求。

    她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强求不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不会因为相似的面庞,就成自己的。

    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赵颜兮是自己找上陈洺之的。

    她听父亲说,朝廷要议和,容誉亲自去,陈洺之偕同,就偷偷出府,给陈府递了帖子。

    她总是闭门不出,出去一两个时辰,没有一个人发现。

    她问陈洺之,要怎么议和。

    事关国家安危的大事,陈洺之自然不会和她说,赵颜兮一字一顿道:“真的要议和吗,还让容誉做皇帝,他是不会死心的,议和对他来说只是缓兵之计,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和平,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对长公主死心!”

    赵颜兮说完,看陈洺之定定看着自己,目光摄人。

    赵颜兮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这么多事他都没杀我,我的存在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

    容誉的心思从没断过啊,哪怕容姝在乌迩,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想尽办法把容姝带回来。

    赵颜兮觉得陈洺之那一瞬间想杀她,或是想杀了容誉。

    “陈大人,尽管徐景行对我不好,但他是一个好将军,那么多的将士,不能白死,我能做些什么。”赵颜兮恳求地看着陈洺之,她既不能上战场保家卫国,也不能去和亲换来一朝和平,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后院那片地方,望着狭窄的天,她想做一些事。

    陈洺之:“容誉怕死,暗中有五百羽林军保护,随行还有五千大军,我也不能近身。”

    身为帝王,小心谨慎得很。

    他想着容姝,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但陈洺之势必不会让容姝涉险,赵颜兮来的正是时候,“只不过,他能分得清你们。”

    赵颜兮扮过容姝的样子,被容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次她进宫,容誉发了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一试。

    肉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赵颜兮太久没好好吃饭,只能捡肉吃,炸的东西,肥的,多吃一点,好恢复以前的样子。

    还有一个月,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腊月初八。

    豫州城门有重兵驻守,时不时还有探子去永州打探消息,城内城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豫州城内,没有半点年味。

    兵临城下了都,谁还有心思过年,就怕哪天一睁眼,乌迩就打进来,城中戒备森严,听说,已经杀了好几个闹事的百姓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在永州。

    永州城内正在分腊八粥。

    城内好几个施粥棚,腊八粥是按照容姝给的方子煮的,城中百姓逃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穷苦人家,要么就是乡下的庄稼人,日子过的不容易,容姝想添点年味。

    传统腊八粥要放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和各种豆类(如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芸豆等)。

    可是城内没啥东西,只能有一样算一样,杂货铺的核桃仁,各种米,从乌迩带过来的豆子葡萄干,再买几十斤红糖,架锅烧火,大锅下面是烧的劈里啪啦的柴火,甘甜冰凉的井水被烧热,里面的米和豆子在水中翻滚。

    大块大块的红糖撒进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细腻的糖沙,褐红色,很快就化成了糖水。

    这锅大得很,是军营给将士炒菜的大锅,正等着上午不做饭,把粥煮好,几十个姑娘干得热火朝天。

    慢慢地,锅里飘出甜香的味道来,像倒了罐的蜂蜜,馋馋地勾人,又像是街头做糖葫芦正在熬糖稀,空气里全是香甜的味道,慢慢就飘远了。

    很醉人。

    粥从一大早就开始煮,煮了一个多时辰,才煮好。

    煮好的粥就装进桶里,送到城内各地,由乌迩人主持着施粥。

    最开始,没人敢往前凑。

    那可是乌迩人,高高壮壮,看着就害怕。

    不过还是有抵不住香味,拿着碗往前去的,那人有点诧异,乌迩人竟然会说大楚话,说的还不差。

    “一人两勺,不看碗大小,盛了粥的人就别再来了,人多也记不清这。”

    盛粥用的是大铁勺,两勺就是一大碗,盛粥来的人拿的都是大碗,盛完两勺就剩一个浅浅的沿。

    粥可真香啊,红褐色的,黏黏稠稠,可不是那些汤汤水水能比的,一碗腊八粥,最上面被冷风吹过,起了一层薄薄的皮,还能看见里面煮开了花的米粒,圆滚滚饱胀胀的豆子,和煮开了,吸足了糖汁和水的葡萄干。

    这一碗,当真是实实在在满满登登。

    他点了点头,赶紧端着粥回家,一个人只能领一碗,但是他还有老婆孩子呢,乌迩人不打人,让老婆孩子来,不就好几碗粥吗。

    一个人去粥棚,一群人去粥棚,粥棚外面排起长长的队,等粥的时候前后的人开始唠闲话,整条街都热热闹闹。

    小孩抱着碗,生怕给摔坏了,有盛了粥的,没忍住喝了一口,先是烫,而后才是甜,糖味和葡萄干的味道直直甜到心坎儿里。

    真恨不得以后的日子也是这么甜。

    城内城外热热闹闹,容姝抱着耶律铮在街头看了一会儿,才回到城守府。

    耶律铮嚷着要喝腊八粥。

    容姝道:“马上就中午了,只能喝小半碗。”

    耶律铮呆住了,他娘是不是瞧不起他,小半碗还不够他填肚子呢,他掰着手指头道:“喝一碗吧,中午我还能吃个烤羊腿。”

    108.  第一百零八章 攻打乌迩的第七天   他转……

    耶律铮挑了一个比自己脸都大的碗, 拿着一个木勺,乖巧坐着,一口一口舀着吃, 勺子也大,舀一口,嘴张的大大的,吃一大半, 嚼几下再咽下去。

    吃的可真香呀。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人, 每天吃那么多, 都吃到哪儿去了。

    耶律铮吃的很快, 他喜欢吃里面的豆子和葡萄干, 可好吃了, 还剩一半, 他有点吃不下了。

    其实勉强吃也能吃完, 但是他还想吃烤羊腿, 好吃的东西那么多,可是他的肚子只有那么小。

    “阿娘,爹啥时候回来啊。”耶律铮把勺子放下, “爹是不是还没喝腊八粥呢,锅里是不是没粥了,幸好我还没吃完。”

    明明吃不了了, 却硬说是给爹留的,好像对他爹多好一样。

    耶律铮眼里有期盼的目光, 盼着容姝点头。

    容姝笑笑道:“嗯,没粥了,你别全吃了,给你爹留点。”

    耶律铮笑起来, 露出白白的小牙,“那就给爹留着,娘,中午还吃啥呀,有烤羊腿吗。”

    草原长大的孩子,对烤羊腿情有独钟,羊肉,牛肉,最爱吃的就是肉。

    当然,别的也吃,抱着一个烤红薯都能啃半天。

    容姝揉揉他脑袋,“有,烤羊腿,放辣椒和孜然,可别辣哭了鼻子。”

    耶律铮想想就流口水,离中午还有半个多时辰,他在城守府跑来跑去,等着耶律加央回来。

    像只小狼崽,一会儿去娘那儿,一会儿去找爹。

    谁知道爹没等到,等来了姑姑。

    乌音珠去盛腊八粥了,也好好看看永州的风土人情。

    永州城现在不归大楚管,往北是乌迩,往南是豫州,南城门处有重兵驻守,等闲人不得过去,故而城内很安全,还可以随意走动。

    今儿就特别热闹,好几个粥棚外排了长长的队,都在说话,幸好学了好几年的大楚话,乌音珠都能听懂。

    乌迩和大楚的装束不同,更飒爽些,明眼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本地人。

    不过就多看了两眼,继续唠闲嗑。

    一会儿说粥香,一会儿说买年货,给孩子们做新衣裳,还说闺女儿子要定亲成亲的事。

    乌音珠听的很认真。

    最后,她听他们说起容姝和耶律加央。

    许是觉得她听不懂汉话,所以说话也没顾及谁,

    “也不知道仗啥时候打完。”

    “得年后吧,还不得让咱们安安心心过个年,再说,公主回来了。”

    “公主回来了能有啥用,还能管着不打仗啊。”

    “这话你说的可不对,看见小殿下了不,那孩子多机灵,跟雪人儿似的,远远看着,王上就疼公主和小殿下,爱屋及乌嘛。”

    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公主的子民,王上怎么可能不爱护呢。

    乌音珠在心里没忍住笑,老百姓多好啊,想的简单。等到乌音珠盛粥的时候,施粥的乌迩人愣了一下,最后笑了笑,给盛了满满一碗。

    街上热闹非凡,总算有人气和年味了。

    乌音珠回去不久,耶律加央带着丹增几人也回来了,应该是刚议过事,正好过来吃饭。

    耶律加央面色凝重,看见容姝和儿子才和缓些,容姝问他怎么了,耶律加央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跟你说。”

    耶律铮抱着耶律加央的脖子,跟爹爹显摆留的粥,“都喝没了,就剩半碗,我可想喝了,舍不得想着你没喝,才给留着的。”

    世上竟有如此颠倒是非溜须拍马之人。

    耶律加央去看容姝,毫不意外地看见她眼睛里烂漫的笑意,得,就是给他留的。

    中午饭很丰盛,虽说乌迩牛羊肉多,但是打几个月的仗,消耗了不少。

    而且耶律加央几人行军打仗时都是吃的大锅饭,虽然能吃饱,但就着冷风,几下吃完,几人许久没有像样吃过一顿饭了。

    中午饭是容姝带着金庭玉阶做的。

    主食是米饭,城守府厨房里有不少米面,加上从乌迩带来的肉和菜,午饭极其丰盛。

    红烧肉,清炖排骨,牛腩土豆煲,羊肉萝卜汤,两道炒青菜,耶律铮点名要的烤羊腿,七个菜每道量都很足,米饭管够。

    羊腿是整只烤的,还冒着热气呢,颜色泛着金黄,上面撒了辣椒面还有孜然粉,闻着特别香。

    桌上还放着小刀,谁要是吃,用刀切下肉就行。

    耶律铮吃了一大块烤羊肉,然后容姝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一块排骨,让他自己吃。

    新杀的猪,那些猪本来已经饿瘦了,喂了几天也没长多少肉,就先杀了一头。

    五花和排骨先炖了,其他的冻上,留着慢慢吃。

    耶律铮从没吃过猪肉,还以为是羊肉牛肉,嗷呜一口就咬下去了,谁知道根本不一样。

    皮弹弹黏黏的,肥肉里的油脂被烧化了,吃起来特别香,猪肉瘦多肥少,抿一口要化掉。

    是和牛羊肉截然不同的口感。

    排骨没上糖色,炖的软烂,一盆排骨,白瓷的盆里还有排骨汤,上面飘着一层油花。

    清炖排骨做法没那么讲究,炖的时间长,软烂入味就好,耶律铮还小,吃这种肉好消化。

    排骨肉和骨头脱离,一口下去,全是肉香了,没有辣味,没有孜然味,没有蒜香味,就是单单纯纯的肉香。

    耶律铮把肉拌米饭里,喝了半碗粥的肚子,还吃了小碗饭。

    倒是耶律加央几人吃过猪肉,但好久没吃了,也觉得新奇好吃。

    等吃完饭,金庭玉阶端上来解腻的茶,耶律加央才说正事。

    “探子传信回来,盛京有变动,容誉亲自前往豫州,议和。”

    且不说议和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议和牵扯甚多,把百姓和城池作为求和的筹码,就像当初以公主求和一样,签订文书都能反悔,容誉的话怎能相信。

    如果不能一劳永逸,要这短暂的和平有什么用,死去的战士灵魂不能安息,还要谨防什么时候再起战事,议和百害而无一利。

    容姝没想到容誉会主张议和,在她心里,容誉必须死,议和,议哪门子和,他轻而易举挑起战事,又轻而易举地放下,哪来的道理。

    耶律加央有点头疼,“先别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容誉一时半会到不了豫州,他既然要议和,总得拿出诚意来。”

    城池,百姓,皆是受苦之人。

    耶律加央甚至开始想,倘若败的是乌迩,会是怎样的场景,容誉会允许乌迩求和吗。

    只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也不知容誉何时到豫州,许是年前,也许是年后,太平的日子很短暂,很快就到了年根下。

    各家年货备的差不多了,应该能过个好年。

    只要不打仗,什么都是好的。

    容姝这几日很心慌,对容誉,她没有多余的感情,梦中那几年,也是一晃而过,她不想容誉打扰现在安稳的生活。

    容誉害了岗尖,也害了阿铮。

    她据着耶律铮,不让他出门,耶律铮都憋坏了,外面有好多小孩儿,他长得高,谁都打不过他,那群小孩要认他做大哥呢。

    容姝怕,城门虽能拦住一众将士,可容誉手下还有羽林军,大楚她并不熟悉,兴许那座山里就有小路能通过来。

    保不准容誉派人伤她的孩子。

    “等过了年再出去,外面乱糟糟的,你这几日待在娘身边。”

    可耶律铮不想的呀,他想出去玩,耶律铮抱着容姝的腿,“我就玩半个时辰,娘,我不想待着呀。”

    容姝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你阿爹不在,连你也不陪娘亲待着,我一个人,在府上有什么意思。”

    耶律铮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办法,“娘你跟我一起出去?”

    容姝废了好大力才把人拘在府里,今儿是腊月二十八,再有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容姝恨不得盛京来人被风雪堵在路上。

    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月时光,护送容誉的车马终究到了豫州。

    豫州城比想象中更荒败,城内人家家门门窗紧闭,街上异常萧条,落叶飘得哪里都是,更有甚者,堆在人家门口堆了老高。

    豫州城守面容沧桑,跪在地上恭迎圣驾。

    容誉从马车上下来,他穿着华服,头上还戴着金冠,目之所及,皆是萧条之景,这就是他的江山。

    他拂手让城守起来,“说吧,现在情况如何。”

    陈洺之也跟了上去,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头走路的书童,城守府盛不下五千士兵,容誉只点了羽林军,剩下的人先去军营候命。

    城守唉声叹气,“城外就是乌迩大军,已经驻守了月余,永州境况如何臣尚且不知,只是豫州,彻底乱了。”

    看街上就能看出一二来,他一把老骨头守着这座城,也守不了多久。

    “耶律加央这一个月并未出兵,听闻长公主人在永州……”说着,城守还小心翼翼地看容誉的脸色。

    陈洺之落后容誉半步,他把话接过来,“长公主在,议和会容易许多。”

    城守叹了口气,的确是这个道理,只可惜,当初为了黎民百姓去和亲,现在还要作为议和缘由。

    容誉攥紧拳头,抬脚迈进城守府,一路上一声不吭,到了休息的地方,他转头对着陈洺之道:“议和之前,朕要见阿姐一面。”

    109.  第一百零九章 攻打大楚的第八天   盼着……

    容誉说议和之前想见长公主,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人敢应声。

    陈洺之的神色很冷,在这寒冬腊月冰到了极点, 不过他神色一向如此,别人也没发现出不对劲来。

    赵颜兮跟在他后面,低着头,心里有些不解, 她养了一个月, 好吃好喝, 胖了不少, 有了几分容姝的影子。

    可为何, 容誉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不是没有抬头的时候, 可容誉就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好像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

    赵颜兮把心里的不解压下去, 就听陈洺之道:“皇上要见长公主, 并非易事。”

    容誉当朝天子,总不能孤身去永州见容姝,天子之躯, 当不得半点闪失,只能让长公主来豫州。

    来时容易走时难,她来了, 还有机会离开吗。

    容誉神色黯然,“朕知道, 只是阿姐毕竟是大楚人,议和一事朕要先与阿姐商量。”

    陈洺之点了一下头,“臣会安排,不过, 应该在年后。”

    容誉:“朕等得。”

    出了城守府,陈洺之去了驿站。

    赵颜兮一声不吭,她明明记得,当日是陈洺之不顾一切帮容姝离开盛京,也是他带她过来,就是为了护容姝周全,怎么会答应容誉的请求呢。

    陈洺之坐在桌旁,神色晦涩不明。

    半响,他开口道:“皇上似乎不记得长公主的模样了。”

    让赵颜兮冒充容姝本就是兵行险招,倘若容誉真的忘了容姝的样子,那是天在助他。

    陈洺之早就怀疑,这一个月的观察多了八成把握,他在宫中有眼线,说皇上这两年很少去绮兰宫,从未召过赵姑娘。

    有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喊长公主的名字,有时还会作画,但每每画到一半,就把画纸撕了。

    而且,容誉召太医诊治过,脉案上有记载。

    一个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才会突然忘了一个人的相貌。

    把赵颜兮带在身边,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忘了也好,他不配记得。

    大概是因为越想得到什么,而苍天有眼,反而让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赵颜兮道:“对,皇上见了我,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洺之道:“这是好机会,你这几日不要出去,就待在驿站,记下长公主的喜好和仪态,年后,本官会亲自去永州,商议和一事。”

    赵颜兮点头应下,早先的时候,她娘请师父教了她许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忘的,容誉现在不记得长公主的样子,估计也分辨不出来。

    其实她有点怕的,兴许这次之后,就没命回去了,她也不想回去,倘若能死在豫州,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个年很少人过得心安。

    大楚各城放烟花爆竹的都少,那些逃回老家的人心里明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该来的还回来。

    太后每日待在佛堂,为大楚,为容誉诵经祈福。

    那些家中死了儿子,丈夫的人,更没有心情过年,家里连一丝喜气都没有。

    大年三十那天,天阴沉沉的,穹顶压的很低,临近中午天上飘下片片雪花,为冬日添了一丝寒意。

    耶律铮也不往外跑了,乖乖在炕上玩儿,容姝守着孩子,不时望着窗外出神。

    等晚上耶律加央回来,一家人吃过年夜饭,耶律铮被乌音珠和丹增带着出去看烟花,耶律加央才道:“容誉到豫州了,但还没有动作。”

    议和究竟是怎么个议法,至今都没有定论,耶律加央不愿意把城池和百姓当做议和的筹码,不用想都知道,边关百姓必定是人心惶惶。

    容姝:“这就到了,还挺快。”

    她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不过很快就转变成烦忧,“该来的总会来。”

    耶律加央把人抱在怀里,“万事有我。”

    过了年三十,就是新年了。

    按大楚的纪年法,今年是景和六年。

    离景和七年二月只差一年多的光景。

    说不怕不担心是假的,容姝总怕梦中那些事成真,但徐景行已经死了。

    大年初三,大楚太傅顶着风雪,只带了一个书童,来到永州,初商议和一事。

    这是陈洺之第一次见到耶律加央,也是耶律加央第一次见到陈洺之。

    陈洺之打量的目光长了些许,耶律加央皱了皱眉。

    耶律加央觉得陈洺之的目光很不舒服,看上去明目张胆大大方方,但是好像要把他的里里外外都抠出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

    而且,他还在其中发现了几丝嫉妒。

    这人喜欢容姝。

    耶律加央神色有些不耐,“容誉让你传什么话,说吧。”

    陈洺之把目光收回来,感情一事最难释怀,他嫉妒耶律加央也没什么不对。

    他道:“皇上主张议和,有意割十三座城池,每年向乌迩呈贡十万两白银,绫罗绸缎珍珠宝石,但是皇上有个不情之请。”

    耶律加央抬抬下巴,示意陈洺之说。

    这样的条例是大楚底线,再多就拿不出来了。

    陈洺之道:“皇上要见长公主一面,王上若允许,臣这就带长公主去豫州,事后必将公主平安送回。”

    陈洺之打量着耶律加央的神色,这人是容姝的夫君,倘若他为了城池,为了江山,把容姝推过去,他无论如何都……

    耶律加央扯了扯嘴角,“皇上想见公主?做他的春秋大梦去。达娃,送客。”

    还想见容姝,他想不想死。

    陈洺之见耶律加央神色不作伪,低头笑了笑,这他便放心了,“且慢,臣还有事要说,请王上秉退左右。”

    耶律加央眯起眼睛,他是一个粗人,虽然读过几本书,可玩不来弯弯绕,他不明白陈洺之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洺之道:“臣是读书人,进来之前已经搜过身,并未带任何利器,王上大可放心。”

    耶律加央抬手让达娃等人下去,陈洺之松了口气,让赵颜兮往前走两步,“抬起头来。”

    赵颜兮手攥紧袖子,慢慢把头抬起来,她真怕耶律加央一剑捅死她。

    陈洺之道:“她是平阳侯府的二小姐,名为赵颜兮,不知王上听过没有,当日长公主和亲,便是她假借公主之名,在盛京活的风生水起。”

    耶律加央知道赵颜兮这么一个人,容姝也说过当日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相貌的确有相似之处,但细看之下并不像,两个不同的人,谁能认错?

    耶律加央道:“陈大人这是何意。”

    陈洺之眼中滑过一丝厌恶,“皇上对公主有觊觎之心,若真让公主去豫州,恐怕很难回来,但是,有赵姑娘在就不一样了。”

    “王上完全可以借机起兵。”陈洺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道:“大楚想以公主威胁乌迩退兵,传出去,天理难容。”

    和亲公主,成了议和退兵的筹码,一生被利用地淋漓尽致。

    毫不在乎她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

    陈洺之心里难受,他缓了缓,“王上以为如何?”

    耶律加央抿着唇,没有说话。

    陈洺之是大楚人,此番,无异于通敌叛国,若被人发现,哪怕以后是个好结果,他这一生也要背上骂名。

    何故如此。

    只是因为容姝吗。

    耶律加央不是高傲不可一世的人,不会因为陈洺之的心思拒绝他的帮助,在他心里,容姝最重要,而陈洺之说的,恰恰是最好的办法。

    耶律加央道:“那这位赵姑娘……”

    赵颜兮道:“我心甘情愿的。”

    她低下头,轻轻吁出一口气,说实话,她有点羡慕容姝,都以为她嫁到乌迩,会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受尽侮辱磋磨,结果嫁给了一个真心喜欢,又护着她的人。

    又有陈洺之真心相待。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此事我不想让容姝知道。”

    陈洺之也是这个意思。

    他带了赵颜兮过来,想带长公主回去,还得让耶律加央安排一个书童。

    赵颜兮被带下去,梳妆打扮,这回穿的是乌迩的衣裳。

    梳妆还要一会儿,两人坐着喝茶闲聊。

    说了几句乌迩的风土人情,又说了永州城内,百姓安居乐业,自由自在。

    陈洺之相信耶律加央以后会是个好皇帝,也会是个好夫君。

    他想问问容姝,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到了现在,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还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年少绮梦,一梦就是七八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盼着她回大楚,盼着她留下,可看着她祈求的目光,还是送她离开,科举,读书。

    一坐就是深夜,抬头间只有月色相伴。

    后悔吗。

    并不后悔。

    如果能重来一次,陈洺之还愿意遇见容姝。

    容姝的孩子,应该很可爱。

    陈洺之等着赵颜兮换好衣服,差不多一个时辰,人就出来了。

    赵颜兮穿的是乌迩的衣裳,红色上袄,下面是长裙,两片裙子,方便骑马。

    头发编成了小辫子,戴着银饰,抬头间有铃铛声,给陈洺之找的书童也换好衣裳了。

    耶律加央道:“本王派一队人马护送,若有异动,直接放信号弹。”

    他送人到豫州城十里外,再近就不行了。

    “一路小心。”

    耶律加央冲陈洺之抱拳,最后道了一句多谢。

    陈洺之点了点头,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灰色的披风要和天上的云融为一体。

    耶律加央看了一会儿,再调转马头回去。

    110.  第一百一十章 攻打大楚的第九天   那不……

    容誉站在城守府门口, 门前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雪也停了,扫出来的雪堆在路两边, 街道上整洁平整。

    因为容誉的到来,城中的落叶杂物也被打扫干净了。

    空气很冷,容誉抬头看了眼屋檐,上面挂着冰锥, 晶莹剔透, 被太阳一晒, 发出耀眼的色彩。

    阿姐怎么还不来。

    正想着, 张绪低着头跑过来, “皇上, 太傅大人带长公主回来了。乌迩派人护送, 有五百人。”

    容誉有些惊喜, 他以为陈洺之会直接回来, 他还做好了容姝不见他的准备,没想到阿姐愿意见他。

    容誉道:“我去接阿姐。”

    他眉宇间有欣喜之色,张绪这些年一直跟在容誉身边, 就没见容誉脸上出现多余的神色,一向不悲不喜的人,竟然也有这样快乐的时候, 看来只有长公主能牵动皇上的心弦。

    容誉走的很快,张绪只能看见随风而动的衣袍, 走过两条街,正撞见由乌迩人护卫的马车。

    陈洺之驾马走在最前方,身后一位是小书童,护送的乌迩人列了两队, 为首的一个脸色冷的吓人。

    陈洺之翻身下马,跪在大街上,“皇上,臣幸不辱命,将长公主接回来了。”

    容誉把人扶起来,然后匆匆走到马车前。

    快三年了。

    亲乡情怯,车里的人没下来,容誉也不敢伸手去拨开轿帘。

    他站在车外,喊了一声阿姐。

    陈洺之往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有些不安,正想开口,就听车里人开口。

    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阿誉,我回来了。”

    容誉很久没听过容姝的声音了,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每日纠缠着,折磨着他,这一刻,他甚至要落下泪来,“阿姐……”

    陈洺之不想看这虚假的姐弟情深,“皇上,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还请移驾到城守府。”

    容誉道:“对,先去城守府,”他看起来很高兴,“阿姐,我能和你坐一辆马车吗。”

    赵颜兮把车帘掀开,有些无奈地看着容誉,相顾无言,她心里很是忐忑,万一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容誉一眼就把她认出来,那一切都完了。

    当日她不过和容誉说了一句话,可是容誉就一脚把她踹到在地,万一……

    容誉的眼睛很亮,他由张绪扶着上车,眼里全是他的阿姐,记忆里的脸渐渐清晰,终于有了模样,容誉按住赵颜兮的手,“阿姐,我好想你。”

    赵颜兮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最终化作一个笑,有些苦涩。

    看来容誉是真不记得容姝了,甚好。

    陈洺之说,她是关键,容誉想要议和,又想留住容姝,天下哪儿有这种好事,所以必须要阻止议和,为了让耶律加央名正言顺地登基,还需要让容誉出兵,最好先伤害“长公主”。

    耶律加央才有由头征讨大楚。

    容誉心里难受的厉害,百感交集,“你是不是在乌迩过的不好,是不是耶律加央对你不好。”

    在容誉心里,容姝在乌迩过的不会好,耶律加央怎么会真心对她,容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执意回乌迩。

    她在乌迩过的不好,他想要把容姝留下,这有什么不对吗。

    赵颜兮目光闪烁,“王上对我很好,这次回来,他还派人护送,”

    容誉看赵颜兮这样子便心知自己猜对了,他握紧赵颜兮的手,“放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阿姐你放心……”

    他轻声安慰着赵颜兮,到了城守府,带她去准备好的屋子,“阿姐,时间太紧,不像宫里好,你先住下。”

    赵颜兮点了点头,她看了屋子,内里摆设极好。

    容誉道:“你安心住下,万事有我。”

    赵颜兮抓住容誉的袖子,“你能做什么呢,乌迩大军已经打到豫州城下,阿誉,别打了,别再打了。”

    容誉笑了笑,怎么能不打呢,议和划掉十三座城池,之后呢,大楚向乌迩进贡,耶律加央会遵守合约,不攻打大楚吗。

    作为上位者,他最了解上位者。

    耶律加央不会,他会尝到打仗的甜头,然后不遗余力地征战,直到把大楚收入囊中。

    无论是容姝还是大楚,他都想要,有十三座城之后,他会更有底气。

    容誉道:“阿姐你就别管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吩咐下人。”

    说完这些,容誉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直到晚上,容誉才过来。

    容誉脸有些红,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赵颜兮皱了皱眉,“阿誉,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许是因为喝了酒,容誉胆子大了许多,他有好多话想和容姝说,这些话,藏在心里,藏了六七年。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我好想去乌迩找你,可是,政事太繁忙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奏折等着我处理,我不想当皇帝,不想处理国事,我好想回到以前,回到以前的日子。”

    当时多快活,要什么有什么,每天做功课,去找阿姐,看各自的书,看窗前的花,看屋外的雨。

    为什么要变呢。

    容誉可以不计较那么多,容姝委身于耶律加央又如何,都是以前的事了,他可以不在乎,陈洺之说,耶律加央很在乎容姝,派了五百人护送,只许容姝在大楚待两日,便得回去。

    既然在乎,若是用容姝威胁耶律加央,他还敢起兵吗。

    容誉承认这个办法并不高明,但如今只剩这个法子,他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容姝,可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等杀了耶律加央,有的是机会弥补容姝。

    “阿姐,你是不是和耶律加央生了一个孩子。”容誉目光澄澄,“按理说,我是孩子的舅舅……”

    赵颜兮点了头,就看见容誉变了神色,阴沉,瘆人,恨不得杀了她一样。

    “孩子是前年出生的,名字叫耶律铮,他很可爱,我经常和他说起你,”赵颜兮硬着头皮说道:“耶律加央对孩子很好,对我也很好,阿誉,你就不要瞎担心了,听阿姐的,议和,护住大楚百姓。”

    这些话是陈洺之教她的,陈洺之好像更明白,怎么才能激怒容誉,果然,容誉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守不了容姝说耶律加央的好话,受不了容姝提起她和耶律加央的事,受不了那个孩子。

    容誉道:“阿姐是喜欢耶律加央的,对吗。”

    赵颜兮向着陈洺之的话,大大方方点了头,“是他在乌迩给了我一丝温暖,阿誉,我来是劝你投降的。”

    容誉心都快碎了,“劝我投降?”

    赵颜兮道:“没错,耶律加央用兵如神,乌迩将士各个骁勇,你是打不过的,阿誉,你听阿姐一句劝,早点投降,对你对大楚都好。”

    赵颜兮一副一心为容誉好的样子。

    容誉腾地一下站起来,“阿姐,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也不会听的。我不知道耶律加央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为他说话,他是大楚的敌人,还望你认清这一点。”

    “那个孩子,是耶律加央的血脉,阿姐……”容誉摇了摇头,“我恐怕护不住他。”

    到底是护不住,还是不想留,赵颜兮听的明白,她不禁想,若是在这里的是容姝,她会怎么想,难过,失望,亲弟想杀她的丈夫和孩子,并把她当成了战争的筹码,何其荒谬。

    赵颜兮现在就想一刀杀了容誉,可惜还要等。

    再等等。

    赵颜兮道:“后日我便要回去。”

    容誉语气温柔,“再等等,阿姐,你再等等。”

    他伸手把赵颜兮揽到怀里,语气温柔,“我去和耶律加央谈,不会让你受伤。”

    陈洺之说要激怒容誉,让天下人看见他令人不齿的样子,赵颜兮不怕死,她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把容誉推开,道:“你拿什么谈,容誉,你醒醒吧,你到底是为了大楚还是为了自己,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还不收手吗,你喜欢我吗,还是喜欢自己,你最喜欢的只有自己。”

    “容誉,我不稀罕你的喜欢,知道你喜欢我,我恶心地要死,若不是为了黎民百姓,我根本不会走这一遭,你还不明白吗。”赵颜兮真怕容誉气急败坏,杀了他。

    可容誉没有,他怔怔地看着赵颜兮,“恶心?你恶心我……”

    这些话比刀剑还有用,容誉面白如纸,他喃喃道:“恶心也没办法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他深深看了赵颜兮一眼,然后从房间出去。

    而另一边,乌迩将士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突然暴起,要带长公主回去。

    城守府上空飞起了紫色的信号弹,大军压境。

    容誉脸色泛白,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张江驻守城门,最多只能守一个时辰。

    容誉稳住心神,吩咐下去,“既然是议和,朕就不会对公主做什么,太傅,先稳住乌迩人,既然有误会解开就好了,朕一会儿便带公主见他们。”

    陈洺之没有动,他看容誉有些可怜,“皇上,该和公主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容誉先点头,然后又摇头,他不明白陈洺之这是何意。

    乌迩困住城守府,只有五百人,可议和在即,大楚将士不敢轻举妄动。

    灯火照亮黑夜,容誉脸上有暗影浮动,“先……”

    陈洺之道:“听说皇上要以公主之名,威胁耶律加央退兵。这些话,幸好公主听不到,不然,又该头疼恶心了。”

    容誉很聪明,说过的话,他还记得,他和容姝说了很多,什么叫幸好公主听不到,“那不是容姝。”

    陈洺之勾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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