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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第九十一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二天   容姝……

    对待俘虏还有什么亏待不亏待的, 羽三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除了看守的人很多,吃的不太饱, 吃食上竟然还挺好的,青稞饼有点硬,但是里面有油,带着股肉香, 菜是小碗土豆炖牛肉, 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 吃不饱, 但真的挺好吃的。

    羽三心里竟然隐秘地期盼起晚饭来。

    身为羽林军统领, 山珍海味也吃过, 乌迩的牛肉确实不一样, 很香。

    只可惜, 晚上就是稀饭青稞饼, 还有一小块边边角角的烤肉。

    烤肉也很好吃。

    在帐篷里待着,晚上能出去放一次风,乌迩的晚上没有大楚热闹, 这是毋庸置疑的,大楚的晚上万家灯火,街上人来人往, 热热闹闹的,灯好看, 烟火也好看。

    乌迩的夜晚很宁静,大约是草原空旷的原因,时而能听见说笑声,乌迩话里偶尔夹杂着几句大楚话, 羽三听不太懂,放风不过一刻钟,羽三想,耶律加央应该是想让他看看乌迩的样子。

    早饭和晚饭一样,肉还是边边角角,有点焦,却很香,待着帐篷里,羽三耳力好,能听见乌迩人说话声音。

    有个孩子念了句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快点快点,不然先生该生气了。”

    乌迩人竟然也读书了,听着还想有学堂,有教书的先生。

    他以为的茹毛饮血,蛮夷之地,其实是百姓安居乐业,孩子上学读书,有条不紊,自自在在。

    羽三心情说不上的复杂,他敢说不止他这么想,所有大楚人都这么想。

    大楚是大国,有几千万人,乌迩只是一个有几十万人的小国,又在荒凉的西北,没有富饶的土地,只有严峻的气候,纵然有数不尽的牛羊马匹,纵然他们的人各个骁勇善战,也改变不了他们是蛮人的事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应该是从长公主来到乌迩之后,她带去了很多属于大楚的东西。

    这无法改变,原本和亲就是为了两国交好,互通有无。

    那个绝代风华的公主,聪慧敏锐,难怪和亲要公主。

    中午给羽三送饭的是个姑娘,眼睛大大的,穿着紫色衣裳,衣摆绣着不知名的花,一句话都没跟羽三说,放下就走。

    送饭的是乌音珠,她今年五月份成的亲,已经成亲两个多月了,但是丹增很忙,和耶律加央一样,每天早出晚归。

    乌音珠没什么事,所以过来给羽三送饭,她想看看,大楚的人是什么样。

    羽三是大楚的探子,和容姝她们不一样,容姝带来的人,很好,会跟着他们一起干活,羽三却是彻彻底底来打探消息,是乌迩的敌人。

    乌音珠对他观感很不好,丹增常去大楚,说不定就会对上这样的人,这些探子带着乌迩的消息,想侵占这里的土地。

    就不应该给他饭吃,可是哥哥说要留着他的命,兴许以后有用。

    羽三喊住了乌音珠,“姑娘,我这样吃不了饭……能不能帮帮我。”

    他想逃走,这里的人油盐不进,他说什么都不理会,兴许可以从女人入手。

    吃饭的时候羽三手脚也是被绑着的,只有一张嘴能动,吃东西要弯着腰,用嘴吃盘子里的饭,羽三恳求道:“我实在没办法了,能不能帮帮我?”

    乌音珠朝着羽三笑了笑,羽三心一喜,结果听乌音珠道:“没办法就别吃,等着饿死吧。”

    美人笑起来跟朵花儿似的,可说的话却是这样,笑的羽三浑身发寒,“姑娘……”

    乌音珠道:“喊姑奶奶都没用,爱吃就吃,不吃拉倒。”

    乌音珠从小帐篷出去,外面天气大好,羽三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弓着腰,像条狗一样吃盘子里的东西,后来他想了想,他可不就是容誉的一条狗吗。

    羽三在乌迩待了快十天,没人跟他说话,他待的快疯了,终于,他又看见了乌音珠。

    “我想见长公主……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长公主。”

    乌音珠的目光很冷,她什么都没说,却在下午的时候找了容姝。

    无论如何,见不见羽三都该由容姝自己决定,她不能替容姝做决定。

    乌音珠有点怕,又觉得这怕可笑,她侄子都有了,她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怕容姝走呢。

    乌音珠呼出一口气,朝着王帐走去。

    这都八月多了,小阿铮已经能翻身了,她觉得小阿铮像容姝多一点,脸没有乌迩人那么有棱角,圆圆呼呼的,当然也有耶律铮刚三个月的原因,孩子还小,肯定哪儿都肉乎。

    乌音珠逗了一会儿小阿铮,看他伸着胳膊腿,努力地往旁边翻,咿呀咿呀地,忍着没有帮他。

    最开始小阿铮翻身得翻半天,后来之后小半天就能翻身,现在数到十就能翻身,今天数到七就翻过去了。

    趴在床上,跟个小羊崽子一样,乌音珠戳了戳他的屁股,可真肉乎。

    耶律铮鼻子像耶律加央,乌音珠记事的时候,兄长就是一头凶狠的狼了,原来每个人小时候都是这样的。

    她哥也有小不点的时候,只不过为了养她,为了乌迩人,早早就把自己变成凶狠的模样。

    小阿铮可真好玩,乌音珠抬起头看容姝,容姝比以前更好看了,身上好像有一层光,很亮,很柔和。

    “嫂子……”

    容姝把儿子翻回来,他刚学会翻身,却不会从趴着翻过去,要是不帮他,他就这样一直待着,开始还觉得好玩儿,后来就哭鼻子。

    容姝问:“怎么了?”

    乌音珠道:“抓的那个大楚探子想见你,嫂子你要去见见吗。”

    容姝想,耶律加央问不出来的东西,也许她能问出来。

    容姝点了点头,附身亲了亲小阿铮的脸,让乌音珠留下看孩子,自己带了金庭去了关押羽三的帐篷。

    看守的有十人,为首的是尼玛,羽三不知道尼玛,还以为看自己的都是普通乌迩人,一直想要逃出去。

    尼玛行了一礼,“王妃怎么过来了。”

    容姝看了眼帐篷,“我来看看。”

    王妃是不能拦的,尼玛把容姝放了进去,他想跟着进去,但是容姝没让,羽三被绑着,伤不了她。

    *

    羽三算了算,他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容姝了,上次见还是接容姝回来,羽林军在暗处,从永州就跟着,为了让她早点回京。

    皇帝亲迎,锦衣华服,风光无限。

    后来皇上想移花接木,让赵姑娘代替长公主来乌迩,只可惜长公主不稀罕,偷偷回去了,因为这件事,他大哥被皇上处死,他成了羽林军首领。

    没有锦衣华服,穿着乌迩一族的衣裳,编了小辫子,越来越像乌迩人了。

    羽三喊了一声长公主。

    他声音有点哑,因为喝水不多,好几天不说话,也像是见到容姝哽咽的。

    容姝道:“你们不该来这里,不该打扰这里人的生活。”

    现在如此,以前也如此。

    羽三道:“可是公主,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您应该明白的,怎么您也说这种话,不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

    容姝听笑了,“为了我?”

    羽三点点头,“对,为了接您回家,皇上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上次也是,都是为了您……”

    “我的家就在乌迩,我就在这儿,还要回哪儿去。”容姝一字一句道:“容誉想要起兵,是为了私心,为了野心,为了什么都行,但绝不可能是为了我。”

    羽三想反驳,怎么就不是为了容姝,要不是为了她,会想方设法,会不眠不休,会死了羽林军好几个兄弟吗。

    容姝觉得有点可笑,都到了现在,容誉还觉得是为了她,“若是为了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想挑起战争,希望乌迩大楚和平相处,我孤身一人来乌迩和亲,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是为了两国相交二十年。”

    羽三张了张嘴,哪儿有永远的和平,哪个皇帝不想开拓疆土,哪个皇帝不想名垂青史,就算没有容姝,大楚早晚有一天会向大楚起兵。

    那这么说,容姝的确不是理由。

    容姝道:“你们这是第几次来,来了多少人,大楚兵马在永州,豫州,还是已经到荒漠了。”

    羽三闭紧嘴巴不说话。

    容姝目光愈发地冷,“你可知道,你一人就能毁了大楚乌迩签订的条约,把你带出去,容誉根本不会保你的命。”

    羽三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他也早就想过一死了之。

    “公主杀了我吧。”

    容姝道:“留着你还有别的用。”

    大楚还有乌迩人,若是被抓,兴许能用羽三把人换回来。

    羽三也想到这一层,他人有点疯魔,“我们来乌迩打探消息,乌迩不也派了人去大楚,不然城墙是怎么建的,谁教乌迩人建窑烧砖,公主,你说大楚撕毁条约,欲挑起战争,乌迩不是一样。”

    “皇上一直想接您回去,乌迩又做了什么,说来说去,耶律加央还不是一样的人!”

    容姝道:“怎么能一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不加以防范,难道等着大楚打进来,踏平乌迩吗。倘若没有城墙,现在乌迩估计已经不复存在了,人尽可欺。”

    就像当初一样,大楚军队冲过荒漠,经过长岭山,草原上都是战火。

    羽三眼里的光熄灭了。

    容姝又道:“倘若大楚不攻打乌迩,乌迩绝不会向大楚出兵。”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打仗苦的是百姓,就算打赢了,死的百姓和将士也不能起死为生。

    帐篷外面,耶律加央攥紧拳头,没错,倘若大楚不出兵,乌迩绝对不会攻打大楚。

    他拨开毛毡帘子进去,“阿姝。”

    羽三死死盯着眼前两人,恨不得亲手杀了耶律加央。

    耶律加央握住容姝的手,他对羽三道:“当初大楚起兵,攻打乌迩不敌,提出和亲的法子,乌迩接受了。自始至终,乌迩也没想过打仗。”

    92.  第九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三天   时光……

    本就是如此。

    以为人人可欺的小国, 出兵攻打却被打了回来,无计可施下提出了和亲的法子,保全了国土, 送去了公主。

    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又想把公主带回来,送出去知道是宝藏了,如今想要拿回去, 还要想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羽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 容姝是大楚人, 生在大楚长在大楚, 生父是将军, 为何现在向着乌迩。

    容姝道:“你就好好待在这里, 等着发挥你最后一点作用, 也看看让你忠心耿耿的王, 在不在乎你这条命。”

    离开的时候耶律加央对着尼玛道:“让他活着。”

    至于活成什么样,那得看羽三命是什么样。

    回去的路上两人手拉着手,影子在前面, 人在后面,耶律加央攥了一下容姝的手,不轻不重地, 容姝抬起头看她。

    耶律加央转了转脖子,“别想这破事了, 跟你没关系。”

    他伸手揉了揉容姝的脑袋,“你带来了和平,就算有战争,也不是你带来的, 不是因为你。”

    容姝心蓦地一松,她怕,怕重蹈覆辙,怕和以前一样,怕所有人还是那个结局,而她什么都留不住。

    梦中她会想,如果没有去和亲,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是她害了乌迩人,害死了耶律加央,害死了孩子和乌音珠。

    没有她,一切都不会开始。

    幸好有耶律加央,她带来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护住乌迩才重要。

    容姝点了点头,“我明白,咱们回去吧。”

    马上就收秋了,希望今年还是个丰收年。

    随着城墙越建越长,乌迩人的心安定了不少,毕竟有城墙护着,乌迩儿郎各个骁勇,没什么可怕的,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反正他们现在会纺线织布,能种的东西也多,能吃的东西也多,不用从大楚买。

    今年种了不少棉花,等秋收了收棉,纺线,织布,做棉被棉衣。

    能早早准备的就准备起来。

    容姝心情好了许多,看着耶律铮,什么不高兴都忘了,能翻身了,再过几个月就能坐了,过不了多久能跑了。

    见风长,一天一个样。

    耶律加央只要在家就管带孩子,他抱着耶律铮在帐篷里走动,时不时出去晒会儿太阳,还把小木剑拿出来,容姝去准备晚饭。

    自己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亲手做。

    晚饭是青稞饼,牛骨萝卜汤,腌咸菜,还有一大锅的孜然羊肉。

    鲜嫩的羊肉先炸后炒,肥肉里的油都煸出来了,吃起来一点都不腻,孜然粉细盐和香料粉炒制,蘸碟是辣椒面,耶律加央爱吃辣的,两个吃饭的时候,耶律铮就在小床上。

    大概是闻见味道了,耶律铮一直往这边翻,张着嘴,口水哗啦啦往下流。

    耶律加央看热闹不嫌事大,夹了一块羊肉在耶律铮鼻子前面晃了晃,小阿铮葡萄似的眼睛跟着羊肉转,然后肉被耶律加央一下放进了嘴里,

    容姝:“……你,别把他逗哭了。”

    耶律加央吃的极香,“放心,哭了我哄。”

    话音刚落,耶律铮就放声大哭,他长了小米牙,就两颗,哭的惊天动地,恨不得使上吃奶的劲儿。

    耶律加央不得不放下筷子,哄儿子,哭了一会儿耶律铮就不哭了,抽抽噎噎的,鼻子都哭红了,耶律加央刚想把他放下,还没沾床呢,就又开始哭。

    耶律加央觉得他是故意的,抱着就不哭,放下就哭,他去拿筷子也哭,就得一心一意抱着他才行。

    耶律加央:“你看他……”

    容姝吃自己的饭,“你不也是故意的。”

    耶律加央就想逗逗他,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抱着就抱着吧。

    耶律铮还小,哭累了就打哈欠,耶律加央哄了半个时辰,才把儿子放小床上,估计还想受了委屈跟娘睡,小不点哪儿斗得过老子。

    耶律加央这才有空吃口饭。

    耶律铮的脸上全是泪痕,鼻子还一抽一抽的,耶律加央摸摸鼻子,“这小子,还逗不得。”

    孩子小不能吃肉,以前乌迩有妇人生孩子,以为肉是好东西,就给孩子喂肉吃,结果刚几个月的小娃,吃的拉肚子,差点丢了命。

    赵大夫说得五六个月的时候才能吃饭,吃点米粉就差不多了。

    大米磨成的粉冲的米糊,要么吃红薯土豆压的糊糊泥。

    肉末能多少吃点,但是不能多吃。

    耶律加央冲容姝笑笑,“我以后不了,这臭小子。”

    容姝把耶律铮的泪痕擦干净,当爹的逗一逗就逗逗,小孩子常哭,等耶律加央吃完,耶律铮又醒了,这晚他醒了好几回,容姝不得不把他带到大床上睡。

    *

    八月已经入秋了。

    大楚各地开始收秋,粮仓填满,朝廷自收秋起就朝各地征粮,比市价高一成。

    不少农户都把粮食卖了,当然也有闻见风声的,搂着粮食不肯卖,就怕哪天打仗了,颠沛流离,饭都没得吃。

    盛京倒是一片祥和,但是祥和下面波涛涌动。

    不少世家已经把子弟送回老家,陈家打算把陆昭云送到老家去。

    陆昭云怀孕了,两个月的身孕,陈裕之怕孩子有变数,决定送她过去。

    陆昭云本来不愿意,她躲什么躲,又没有亏心事。

    陈裕之好不容易把陆昭云劝回去,又对这个弟弟头疼起来,陈洺之显然不打算回老家,而且每天按时上职,一日不落。

    陈裕之有些怕,怕弟弟做傻事。

    陈洺之却清醒地很,他道:“我不会做傻事,兄长放心好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他倒是盼着大楚出兵,兴许战败之日,就是容姝回来之时,他希望容姝能回来。

    陈裕之这回没话说了,他欲言又止,心里想怎么劝亲弟,可是陈洺之明显听不进劝。

    最终只能叹口气。

    日薄西山,天边像洒了金子一样,很好看,可是这样美的景象,只能存在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不见。

    大雁南飞,天边一群飞鸟,从浅色的云层中飞过,有种孤寂之感。

    不少人望着这幅景象,看了几眼,再把孤寂的感觉从脑子里甩出去。

    皇宫,御书房。

    容誉问:“还没有羽三的消息吗。”

    他低着头写字,身姿挺拔,像一棵俊秀的竹,少年帝王,每每出宫都惹得盛京女子春心萌动,可后位空悬,后宫空无一人。

    不少世家都盯着呢。

    但是选秀几年都没办过,哪儿有姑娘家这样等好几年的。

    所以适龄的姑娘都嫁人了,不过容誉也不想这些事。

    他在书桌写字,字迹苍劲有力。

    只不过下面跪着的人没有容誉那么气定神闲,跪在地上身体甚至有点抖。

    “回皇上,一直没有羽三的消息,怕是……凶多吉少。”回话的人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抬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容誉嗯了一声。

    容誉:“凶多吉少是好事,就怕他人在乌迩,说了不该说的话。”

    指的自然是羽三被乌迩生擒,当了俘虏,这是坏事。

    羽三是把好刀,可是这把刀会开口说话。

    容誉目光有一瞬间阴鸷,“传令下去,大军至永州城外密林安营扎寨。”

    容誉有自己的考量,现在是八月份,刚入秋,虽然天气暖和,但是再过两三个月,天就彻底冷下来了,到时候下雪,暴风,哪一样对大楚都没有益处。

    陌生的地方,走一步错一步,都会丧命,先在密林外安营扎寨,接下来的事再定。

    何时出征,如何穿过沙漠,等打探清楚消息再做定夺。

    容誉目光如炬,看着有些阴狠,其中还有两分慌乱,他继位才四年,这四年殚精竭虑,大楚虽然国力日渐昌盛,但他也不知道乌迩如今发展到什么地步。

    乌迩占尽天时地利,按照上次带回来的消息看,除了长岭山,还有一面高五六十尺的城墙,山谷那一处的城墙应该更厚,更难攻打,到时乌迩将士在城墙上射箭,几乎是一个死局。

    不过,大楚有火器,和烟花爆竹差不多,但是效力更大,能炸山石,城门应该不在话下,但是,火器沉重,怎么把它运过去又是一件难事。

    容誉眉头紧锁,“十三,朕命你运送火器到边城,不得有误,否则提头来见。”

    羽十三这才稍稍直起腰来,“微臣领命。”

    当初羽一死了,羽三成了羽林军首领,现在羽三不在了,羽十三成了首领,他没有多高兴,只觉得唇亡齿寒。

    十月,大楚十万大军已经在永州城外三十里密林处安营扎寨,大将军是徐景行,驻守军营,按兵不动。

    他每日就在营帐里看书,要么去林子里练兵,剩下五万兵马在豫州城内,想要出兵,随时都可以。

    边关十三城粮草充足,还有大批棉衣在路上,这回所有人都知道,两国要打仗了。

    时光斗转,岁月变换,大楚乌迩还是走上了这条既定的路。

    有些事情根本无法改变。

    徐景行也无能为力,他劝不动容誉,他是大楚人,站在大楚的土地上,只能听君命,行君令。

    93.  第九十三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四天   “明……

    十一月份, 火器从盛京运到永州,底座是车,上面是一个炮筒, 往里面放弹药,一次只能发射一枚,但是炮弹能射处五六十尺处,把上面的任何东西夷为平地, 威力极大。

    总共两门火器, 要万分小心雨水, 不然会哑火。

    炮弹总共两箱, 京郊军营研制出来的东西, 量很少。

    比起刀剑, 火器的威力要更大, 但是人都不易穿过荒漠, 火器更难, 若是路上遇到意外,火器哑火,那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十一月天已经冷了下来, 永州各地开始下雪了,雪下的还挺大,关内关外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探子时不时会往沙漠那边走, 冬日沙漠更干更冷,每一粒沙子都像一把刀, 吹到脸上会割的脸火辣辣地疼。

    沙漠里不容易辨别方向,一连阴几日,连太阳都看不到,探子不敢深入, 大军只能停在沙漠前面,再不敢往前进一步。

    无论如何,都得明年再说。

    徐景行望着雪地,心里有些苍凉,再见容姝,应该就是刀剑相见了。

    那个放在心上的女子,亲自送走的女子,竟然要以这种方式再见,也不知她和耶律加央现在还好吗。

    关外大军驻守,关内,能走的百姓都走了,大多南下投奔亲戚,没有亲戚的也是拖家带口,去南方避难。

    硕大的永州城空了一半,再也看不见当初人来人往,大家伙高高兴兴吃火锅的热闹景象了。

    张掌柜还没走,不过火锅店里的小二伙计已经全走了,店里还有些粮食和菜,肉没了,粉条还有几捆,按理说张掌柜也该走,他一直想等哪天赚够了钱,就回南方老家,守着家人老小过日子,真到这个时候,反而舍不得走了。

    城内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穷苦人家,有时候张掌柜会给他们送点吃的,反正他有银子,花出去一些也不痛不痒。

    这些人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掉,穷,兴许还没到江南,就在半路上饿死,身体也不好,索性留在关内等死。

    张掌柜是好心人,是大善人,所有人都劝他,趁着能走的时候快走,不然到时候真走不了了。

    张掌柜嘿嘿笑了两声,“没事儿,等真打起来了再走也不迟。”

    他只是相信,就算真打起来,乌迩人也不会伤害大楚的百姓。长公主虽然人在乌迩,可是慈悲之心仍在。

    他接触过达娃丹增等人,乌迩人就是看着人高马大,凶巴巴的,其实一个个简单地很,喜欢点心,也爱吃猪肉,大老远会带鸡蛋鸭蛋回去,给怀孕的妇人买蜜饯酸梅干,这么一想还挺可爱的。

    都是为了活着。

    张掌柜给这些人送了吃的,往城外的村子里转了转。

    城内能走的全走了,村子里还有很多人。

    倒是比城内热闹得多,该干嘛干嘛,吃吃喝喝,日子还和原来的一样。

    永州城郊长溪村就是这样,只不过这几天封了山,不时有官兵上山搜查,最开始搜到了一间木屋,也不知是不是山上的猎户,后面还养了几只猪,再后来,在邻村后山那儿,搜到了数百只猪。

    却不知道养猪的人在何处。

    几百头猪,不知道谁养的,反正朝廷知道后震怒,猪自然也充入国库了。

    就是搜山一直没停下来。

    有人猜,这是乌迩人养的。

    不然朝廷不会一直搜山,现在人没抓到,也不知是回乌迩了还是躲在别处,反正搜山的事一直没停过。

    真藏在深山老林里,那么大的山,搜也搜不出来,除非放火烧山,但是这时节放火烧山,不易熄灭,得不偿失。

    山下有人看守,张掌柜也过不去,他远远看了一眼,只希望相安无事,然后临走的时候还看见天上飞了两只大雁,飞得可真高啊。

    山上,乌迩人在山洞里准备过冬。

    天冷下来了,得准备过冬的食物,说实话,有点像野人。

    他们逃得匆忙,只带了方便带的东西,不然有那么多的猪,还愁过不了冬。

    只有人没事儿就行,几十个汉子这儿藏一个那儿藏一个,嘿嘿傻笑。

    怕啥,早晚有一天乌迩会打进来,把他们救出来,再说了,冬天是冷,但是也没冷到那个地步,冻不死他们。

    他们能打猎,也饿不死,就是猪养了那么久,白给别人做嫁衣了。

    不然能给王妃带回去,那么多,自家也能吃两口。

    可惜了。

    乌迩的汉子在大楚过的第一个年,没有肉,没有好吃的,连棉衣棉被都没有,幸好有人陪着,这要是一个人,估计早就不想活了。

    树皮,干果子,还有瘦瘦巴巴的野兔子,这是过冬的全部吃的,吃没了再去找,还得小心山下的官兵,万一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笑容里有两分沧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毛二毛传回去的消息没什么用,山上人只知道官府派人搜山,其他事一概不知。

    自此之后大毛二毛就没往大楚传过消息。

    他们在空中没有敌手,万一被人发现就会给这些人带来灭顶之灾,听天由命。

    乌迩的城墙越建越长,这一转眼又到了冬天,城墙覆上白雪,蜿蜒数里,从城墙往下看,是群山素裹,看瞭望塔就是一个点,看远处的母亲河就是一道线,赶上晴日,从山上往下看,景色最好,阳光洒在雪地上,金灿灿的。

    这是容姝第一次登上城墙,外面太冷,小阿铮在王帐和金庭玉阶玩。

    他现在能坐起来,就是坐的不老实,跟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赶上容姝在的时候,还会故意往容姝怀里倒,哼哼唧唧的。

    好不容易把耶律铮哄睡着了,这才有机会出来转转,长岭山脉不好上,爬了两个时辰才上来,上来之后手脚都是暖的。

    热热乎乎,长岭山很好看,松柏还是翠绿的,城墙修的也好,远看青山绿水,这墙会成为乌迩人最后的屏障。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份,腊月过了一半,山上的工人就下山准备回家过年了,今年比去年回去的要早得多,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年货,哪儿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这是容姝来这儿的第四年。

    过年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个孩子。

    耶律铮七个多月,穿了小红袄,头发也长出来了。

    他的头发很像耶律加央,卷卷的,颜色不是纯黑,而是深褐色,眼窝很深,鼻子也翘,头发容姝没给他剪过,光看卷发,再和耶律加央现在一块,就是狼王和狼崽子。

    小阿铮咿咿呀呀地找娘抱,却被姑姑拦下了,他喜欢姑姑,大眼睛认认人,看是姑姑,就老老实实在乌音珠怀里待着。

    他喜欢娘亲和姑姑,跟她们比和耶律加央亲。

    对此,耶律加央也没办法。

    乌音珠很喜欢孩子,她成亲也有七个月了,也许是因为丹增一直在外面,她肚子一直没动静。

    看耶律铮这么可爱,乌音珠也想要个孩子。

    不过,现在没有也挺好,看着马上就要打仗了,没孩子也挺好的。

    不然,做什么都不方便。

    耶律铮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然后吧唧一口亲乌音珠脸上,乌音珠笑得开心,“嫂子,你说阿铮刚生下来才多大,才几个月就长这么大了。”

    小孩见风长,再过几年就是玉树临风的儿郎了。

    容姝头一回养孩子,耶律铮虽然皮一点,但是好养,现在也能吃米粉糊糊和肉沫了,过阵子就能断奶了。

    感觉吃饭长的更快一些,到时候停了母乳,还有牛奶羊奶,也能喂他喝。

    这一口亲的声音极大,耶律加央闻声看过来,不屑地哼了一声。

    乌音珠:“哈哈哈,哥,小阿铮不亲你是咋滴。”

    孩子越长越大,越来越聪明,鬼机灵,会装哭,会撒娇,还会偷偷看耶律加央脸色行事。

    耶律加央不能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床都被这小子占了好几天。

    他亲容姝,亲乌音珠,对他的老父亲却吐口水,糊一脸。

    明明耶律加央对他最好,给他换尿布,拉臭屎弄一床还给他洗屁股擦屁股。

    小白眼狼。

    耶律加央:“我不稀罕,你抱着吧。”

    说完,去拉容姝的手。

    耶律铮眼睁睁看着,他眉毛像耶律加央,几乎一模一样,像两道凌厉的剑锋,皱了皱,然后冲耶律加央伸出手。

    “啊啊……”

    要抱。

    耶律加央磨了磨牙,最开始他不抱,耶律铮就委屈巴巴地哭,本来最开始他哭起来不是这样,嚎啕大哭,现在就委屈巴巴掉泪珠子。

    他好像还知道自己越来越沉,都不让容姝抱了。

    耶律加央叹了口气,从乌音珠手里把耶律铮接过来,穿着红衣服的小娃娃喜庆极了,还沉甸甸的。

    孩子刚抱过来,耶律铮就往他爹脸上糊口水,耶律加央啥都不敢说,再说,容姝估计还担心胡子扎了儿子。

    “明儿就过年了,阿铮就两岁了。”耶律加央把儿子往上掂掂,“阿姝,两岁的孩子该长大懂事了吧。”

    94.  第九十四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五天   “喝……

    有道是养儿一百日, 常忧九十九。

    半岁有半岁的烦恼,一岁有一岁的烦恼,长大了有长大的烦恼, 哪是两岁就能听话懂事的事。

    不过容姝还是劝道:“两岁应该就懂事了,知道当爹的辛苦了,肯定不闹人了。”

    小阿铮什么都听不懂,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什么是过年, 什么是懂事, 只知道爹娘在这儿, 姑姑在这儿, 就什么都不怕。

    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娘亲, 可高兴了。

    耶律加央松了口气, “那就行, 能懂事就行。”

    明儿就是大年三十, 耶律加央这几天都没什么事,除了要时不时去城外巡视。

    大雪纷飞,远处雪天一色, 乌迩每日都派人巡视沙漠母亲河一带,是否有脚印,有没有人经过的痕迹, 尤其是晚上,更要当心。

    这个年, 恐怕是最后一个太平的年了,提着心过年滋味的不好受,不过,所有人还是享受过年的气氛。

    穿新衣新鞋, 拿压岁钱,准备年夜饭,一大家子坐在一块围着篝火吃烤肉,喝青稞酒。

    容姝今天醒的早,她把胳膊伸出去,外面又凉又冷,放了一会儿就缩回去了。

    耶律加央还没醒,他鲜少有机会睡安稳觉,以前半月二十天不回家,在外面肯定睡不好,在家里睡的时候要哄耶律铮,夜里耶律铮醒的时候都是他哄,早在孩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耶律加央睡得比容姝轻,就怕晚上出什么事,好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了。

    今天耶律铮睡得踏实,就半夜醒了一会儿,当时两人还没睡,耶律加央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停下,认命地去哄孩子。

    后来再没醒过,也算是如了耶律加央的心意。

    他脸有点红,脸上透着一股子魇足,容姝揉了揉发酸的腰,披了件衣裳,下床去看儿子,耶律铮还没醒,但是尿布已经湿了,容姝回去拉拉耶律加央,“给阿铮换尿布去。”

    耶律加央睡得有点懵,“尿了?我去换,你去床上躺着。”

    床下冷,耶律加央穿上裤子,下床给小阿铮换尿布,小娃脸上睡得红扑扑的,掀开尿布一看,臭烘烘的。

    “咱儿子真臭,阿姝你要不要闻闻。”耶律加央咳了一声,得快点换了,不然一会儿耶律铮醒了得把自己臭哭了。

    可不是第一回被自己臭哭了,他记得有一回,耶律铮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不哭不闹,然后还一直蹬腿。

    后来才知道,他自己在那儿玩儿,裤子一脱尿布一扯开,耶律铮才皱皱鼻子,后来知道是自己拉的臭,鼻子一皱就哇哇大哭。

    臭小子臭小子,怪不得呢。

    耶律加央手脚麻利地把尿布换好,然后把儿子抱上床,“抱吧,干净的。”

    容姝闻了闻,是香的,也就早上,耶律铮能上床上睡一会儿,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床上躺一晚上呢,可高兴了。

    耶律加央伸手捏了捏耶律铮的小胖脸,“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娘俩拿点吃的去。”

    屋里有红薯,放到炉子上烤,烤一会儿,就能吃。乌迩的红薯好吃的不得了,又甜又糯,烤的直流油,在床上吃最好不过了。

    耶律加央烤完红薯,又回到床上躺着了,小阿铮幽幽转醒,睁开眼睛先看看容姝,然后放下心,冲着她笑了笑。

    “呀,良~”

    七个月大点的小孩,已经能说几句话了,就是喊得不清楚,容姝教的多,还是叫不清楚,把娘叫成良,爹叫成嗲。

    容姝给他包了个大红包,耶律加央给了一块长命锁,金子的,是他自己刻的,上面还刻了八个字,平安喜乐,常岁无忧。

    就是太沉了,小孩儿脖子挂不住,只能拴在床头辟邪用。

    耶律加央还给容姝包了个红包,给容姝的,每年都有,是个好看的小簪子,也是金的。

    容姝挺喜欢,平时她不戴首饰,就是按照乌迩人的习俗把头发编成小辫子,然后扎起来,干净还利索,也挺好看的。

    今天起来倒是让金庭玉阶好好梳了个发髻,把小簪子戴上。

    也很好看。

    过年热闹,最热闹的还是吃年夜饭,年夜饭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容姝起来之后就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菜定了六样,土豆炖牛肉,羊肉萝卜汤,孜然羊肉,酸辣土豆丝,蒸肘子,还有一道牛肉丸子。

    牛肉是手打的,攥的牛肉丸,里面还有一点汤汁,吃起来特别弹,特别好吃。

    容姝准备晚上把乌音珠,丹增,玛吉婆婆都叫过来,五个人坐一块吃。

    中午饭吃的简单,冬日天黑的快,夜幕降临,外面的雪地银光闪闪,乌音珠扶着玛吉婆婆过来,丹增有点不好意思,他跟着乌音珠一起喊的,“哥,嫂子,过年好。”

    “快坐下吧,一会儿就吃饭了。”容姝笑着道:“阿珠,把酒热一热。”

    乌音珠今天准备也喝点酒,过年是一年最重要的事,喝点酒行的。

    金庭和玉阶两个人不在自己帐篷里,她们跟着大楚来的随侍一块儿过年。

    容姝说过了,她们跟着过来,不必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容姝也没把她们当做丫鬟,以后的日子还长,找点自己想做的事。

    金庭想跟赵大夫学学医理,就是学医术不容易,辨认草药不是容易的事儿,她没学过,年纪又大,磕磕绊绊的。

    幸好赵大夫不嫌她笨,教的很用心。

    金庭一直伺候容姝,就算容姝以后不用她伺候,可她这一辈子都习惯这样了,她想学一学,以后对容姝肯定有用,对小殿下也有用。

    玉阶想多读点书,学学怎么种地,让粮食亩产更多,民以食为天,这点是错不了的。

    她还能帮忙盯着工人,军营的伙食,也能帮上容姝的忙。

    过年啦,她们在乌迩待了四年了,这片土地上的人简单淳朴,热情好客,她们希望乌迩一直都是这样。

    油锅里热油哗啦啦地响,还有柴火被火星点燃的声音,外面放了烟花,是从大楚带回来的,颜色是大红色,滋溜一下飞到天上去,然后炸开特别大特别亮的花。

    耶律铮很喜欢看这个,容姝能看见他眼睛里一闪一闪的,然后小手指着天上,“啊啊……良!”

    烟花照着雪地,稍纵即逝,容姝看了一会儿烟花,就把儿子抱了回去,“太冷了,看会儿都回去吧。”

    从大楚带回来的烟花也不多,热闹热闹就行了,吃年夜饭才是重头戏,六道菜都是大盆,摆了一桌,她们坐着吃饭,耶律铮坐在一个比饭桌矮一点的小凳子上,周围有栏杆拦着,不怕掉下去。

    他现在坐的很稳,双手扶着栏杆,一脸好奇地看着桌子。

    桌子旁边坐着的人他都认识,已经不好奇了。

    玛吉婆婆今晚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她喜欢耶律铮,一直盼着这一天,说句心里话,她就算死了,也能瞑目。

    不过大过年的,说这个太不吉利了。

    反正就是高兴,而且耶律铮看着喜气,大眼睛,头发卷卷的,特别可爱,而且这孩子不爱哭,胖乎乎的,一看就壮实。

    玛吉婆婆吃着年夜饭,今天的饭也合她口味,肉炖的很烂,土豆已经软成泥了,萝卜也烂乎。

    牛肉丸最好吃,很弹,但是不难嚼,土豆丝辣辣的,很爽口。

    玛吉婆婆还喝了两杯青稞酒,不过没什么醉意,就乐呵呵的,看着大家说话。

    乌音珠也喜欢逗耶律铮,但不敢逗的太狠,就怕大过年的把孩子惹哭了。

    容姝一边吃一边给耶律铮喂饭,他今天吃的是米粉糊糊,里面是青菜叶和牛肉沫,盐就放了一点,味道很淡。

    但对于没吃过饭,没吃过肉的耶律铮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吃的了,他仰着脖子,张着嘴等着容姝喂。

    饭得吹凉了,有时候耶律铮等急了,就会就急的哼哼,玛吉婆婆还是第一回看见这么好喂的孩子。

    耶律铮吃了一大口,嗷呜嗷呜地,他牙还没长全,只能这样嚼,“良!”

    耶律加央:“要不我来喂,你好好吃饭。”

    容姝摇了摇头,“不用,喂他也不费事儿,你吃你的。”

    耶律加央今天也高兴,有妻子,还有孩子,心里都满当当沉甸甸的,有牵挂,挂念着家里,做事也有力气。

    丹增更高兴,他今年把想娶的姑娘娶回来了,娶了乌音珠,给他什么都不换。

    他喜欢乌音珠。

    “来,喝,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丹增一碗饮尽,“干了!”

    乌音珠酒量也好,跟两个人比起来半点不差,不过三个人都没喝多,耶律加央没忘了自己还得带孩子。

    饭吃完人送走,东西收拾好,已经是深夜了,耶律铮已经困的睡着了。

    “你好不容易喝这么一回酒,怎么不喝的畅快点。”容姝给耶律加央冲了杯蜂蜜水。

    耶律加央一口就喝完了,他要是喝醉了,还得容姝照顾,这儿还有一个小的呢,怎么能让她照顾两个,“喝差不多就得了,挺痛快的,而且,年夜我想清醒点,陪着你。”

    明天就是新年了。

    95.  第九十五章 回乌迩的三十六天   长公主……

    耶律加央真的很珍惜这次新年, 他把容姝拥到怀里,有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踏实。

    这放以前,就算是打仗那几年, 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两年前大楚接容姝回去,他是真的怕, 他怕容姝一去不回, 怕再也见不到她, 害怕失去。

    大楚乌迩的和平只是表象, 以前勉强维持, 现在两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乌迩修建了保卫自己的城墙, 大楚兵马已经到了荒漠前, 只要一声令下, 就会兵临城下。

    幸好,早已铸好的城墙和这面天然屏障能够护住最柔软的东西。

    耶律铮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只知道爹娘是好的,容姝比他看的还开,耶律加央猜测在大楚一定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

    还有容姝昏睡不醒的那段日子, 内里无从探究,耶律加央抱得紧了点, 他喝了酒,但绝对没到醉的地步,就是心里热,“你放心, 我会保护乌迩,保护你们母子。”

    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月落日升,阳光撒在雪地上,雪花闪着细碎的光,新的一年到了。

    容姝把耶律铮的压岁钱和长命锁收了起来,他还太小,金子银子不能随处乱放,不然丢了就不好了,她先帮着收着。

    容姝还数了数自己的钱,嫁过来带的一百多万两嫁妆还剩一百万两,布匹几乎全做了衣裳,给玛吉婆婆的,乌音珠的,还有小阿铮的。

    箱子里还有几匹几年新织的布。

    可以把被里换了,盖了好几年,有些薄了。

    没有乱七八糟的瓶子,摆设,王帐里更多的是他们用的东西。

    比如耶律铮的玩具,木剑上已经有好几个牙印了,那个小老虎被他啃的坑坑洼洼的。

    玛吉婆婆和绣娘做的布娃娃上面也都是牙印,帐篷里棱角尖锐的地方也都用布包上了,耶律铮已经能翻身玩儿了,也能轱辘几下,往前爬几步。

    屋里样样都得注意,就怕磕了碰了。

    属于大楚的东西越来越少,属于乌迩的东西越来越多。

    容姝现在不敢把耶律铮放在小床上,怕他一不小心扶着栏杆站起来,翻下去,床上也不能放,就放地上,羊毛地毯,不脏的,随便他怎么爬。

    容姝不知道别的孩子是什么样,小阿铮从小壮实,六个多月从没生过病,吃的也多,很好养,像是福报一样。

    她这辈子别无所求,只求夫在子在,一家人不要分开。

    日子过的很快,出了正月,乌迩还是跟从前一样冷,耶律加央回来的愈发晚,他带着人寻找新的牧地。

    牧地的好坏关乎乌迩人一年的生计,草地选的好,牲畜长的壮实,来年就会生下更多的崽子,战马,牛羊,这是乌迩人的命脉。

    虽然没有言语,但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他们之中有的家人还留在大楚,他们希望家人能挺过这个冬天,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长天是碧蓝色,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凛冽的风吹过土地,吹乱了发丝,大楚关外一片静谧,雪下的很厚,天寒地冻,但是将士们每天还要练兵。

    太冷了,衣服和鞋子不够厚,刀枪冰凉透骨,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又疼又痒,军营热水少,伤药也少,根本轮不到下面的将士。

    想拿药要一级一级往上报,报到徐景行那里,拿回来的伤药不知克扣了多少,反正都是小事,找麻烦,又不是银饷和军粮,天高皇帝远,皇上也管不到这个。

    等将士们染了风寒,传了好多人,将士倒了一片,徐景行才知道这件事。

    徐景行说话时呼出白气,这都进二月了,怎么还这么冷,不及往年暖和,而且,风寒来的突然,一下倒了数千人。

    军医给诊了病,开了药,徐景行看过药方,吩咐人去煎药。

    然后对着军医道:“他们病情如何。”

    军营有药,但是不多,而且都是伤药。

    军医道:“染了风寒,得慢慢养,还是太冷,风邪入体又受冻,老夫看他们手脚都是冻疮,有的已经烂了,不是已经领了防冻疮的药吗。”

    徐景行知道药领了,但显然药没给这些人用,“查。”

    病来如山倒,风寒传人,还不易好,几天下去,无一人痊愈,军营里染风寒的人已经有五千多了。

    随处都能听见咳嗦声。

    徐景行有些犯愁,几天都愁眉不展,西北常驻军,以前也没有这么严重地大范围染病,徐景行还要小心,不能把风寒传给城内的百姓。

    有时他也会想,这是不是上天给的警示,老天爷不让出兵攻打乌迩,就算将士们风寒痊愈,出兵攻打,也会大败而回。

    大楚兵马强盛,但是,西南,盛京的兵马调不得,思前想后,徐景行给盛京写了封奏章。

    言明军营大面积染风寒,恳求皇上三思后行。

    这封奏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用了六天就送到了容誉手里。

    蜡油封信,信封写了皇上亲启四个字。

    是徐景行的笔迹。

    容誉撕开信封,面无表情将信看完,然后吩咐平阳侯去给西北大军送药。

    “从民间收伤寒药,让太医院开防治冻疮的要,再收些生姜,这个发热。”容誉一条一条吩咐下去,“现在是二月,时间过得很快,再买一些防暑热的药,一同送过去。”

    这回是他思虑不周,既然出了事,那就得想办法解决,并且防患于未然。

    风寒,暑热,还有瘟疫,每一样都不容小觑。

    容誉道:“军营每天都要拿艾草熏,病人和将士要分开,吃住上让徐景行自己看着来。”

    他是将军,知道怎么才对士兵好。

    平阳侯连连应下,他很听容誉的话,平阳侯府在盛京低调得很,他夫人也不敢跟以前一样张扬了。

    他不敢贪污受贿,也成了属于容誉的一把刀。

    容誉点了下头,“现在城中可乱?”

    城中不单指盛京,还有其他城,从年前开始,北方诸城的人就开始往南方跑,各地流窜的百姓,难民,让大楚乱了好一阵。

    平阳侯道:“回皇上,已经安稳许多了,但是盛京城许多人家把子弟送走,可要……”

    容誉:“不必。”

    那些酒囊饭袋,留着也无用,真到了关键时刻,跑的比谁都快。

    平阳侯讪然一笑,容誉道:“尽快把药送到西北,就近买,各地城守别光吃不干事,明白吗?”

    要懂变通,哪里的药好买,哪里离得近就从哪里拿药。

    容誉目光一凛,“不许哄抬药价。”

    当初朝廷收粮,便有粮商哄抬粮价,那些人如今在地牢里,日子过的挺好。

    “微臣领命。”平阳侯从御书房退了出去,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好,也挺暖和的,他从一个承爵的侯爷变成了皇上御下的肱骨之臣,倘若没有那些事,应是行得端坐得直。

    可是,面对皇上,妻子,女儿,再也直不起腰来。

    人禁不住贪这个字。

    各地调药,西北军营里都是药味,风寒好了,可是冻疮难好,每日泡花椒水最多能止痒,等天气暖和下来才能彻底好。

    而且来年还会犯。

    不过,将士们风寒好了,已经是万幸。

    已经是二月了。

    刚进二月,柳叶抽出新芽,虽然天还是冷的,但总算能看见春意。

    徐景行收到盛京的来信,容誉下令大军穿过沙漠,再做定夺。

    徐景行看这封信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信烧了,从营帐出去,吩咐副将整顿士兵,准备出征。

    在最美好的春日,乌迩寻找新的牧地,无力应对敌军之际,大楚以乌迩在永州安插探子为由,出兵征讨。

    长公主嫁给乌迩王和亲,只维系了短短四年和平。

    大楚大军经过沙漠,靠的仍然是太阳,星象。

    二百多里的荒漠,走了总共十六日。

    大军停在母亲河前,徐景行下令停军,在母亲河前安营扎寨。

    河边草木繁盛,徐景行去了一趟河对面,过河之后往前走就是长岭山,雪已经化了,山上新草郁郁葱葱,他仰头看,指着山顶一片问道:“那是城墙吗。”

    山很高,看得并不真切,像一条线,青色的线。

    也幸好是现在刚开春,不然等夏天,那城墙真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羽十三道:“应该是。”

    他上次来,城墙并没有修到这里,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城墙,他指着右前方道:“那里是山谷入口,再走五十多里,就是了。”

    徐景行深吸一口气,五十里,已经是安全防线了,往前再进一步都是像乌迩宣战,而且,倘若城墙修到这里,乌迩人已经已经发现他们了。

    徐景行道:“派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余人都回去。”

    城墙上隔一个瞭望台就有四个士兵驻守,轮番休息,山太高,往下看什么都是小小的。

    大概应了那句诗,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但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人看不见的,还有大毛二毛。

    大毛二毛发现了大楚士兵的踪迹。

    两只鹰很焦躁,像是有人侵犯了他们的领地,耶律加央带人去查探,从长岭山下去,发现了敌军的踪迹。

    脚印,马蹄印,而且,母亲河源头那里,有取水的痕迹。

    96.  第九十六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七天   大楚……

    脚印和痕迹被掩藏过, 但是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来。

    耶律加央心微沉,大楚的军队来了。

    倘若没有事先修筑城墙,没有大毛二毛, 兴许大楚打到家门口都不知道,现在正是迁徙新牧地之际,若是大楚突然来犯,乌迩很难应对。

    耶律加央对尼玛道:“派人巡视, 小心为上, 一有消息, 立马回来禀告。”

    乌迩的士兵都在后山, 那里空旷, 适合练兵,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该试试磨得剑锋不锋利了。

    “传令下去, 乌迩将士在城下集合, 整军待命。”

    *

    大楚军营,徐景行一遍又一遍地看羽十三带回来的乌迩地图。

    要想攻打乌迩,需要穿过长岭山, 唯一的通路便是山谷。

    想要从山上翻过去,难如登天,乌迩也是靠着这面天然屏障在这片土地生活数百年, 一个小国,真是得天独厚。

    倘若没有城墙, 可以直接打进去,徐景行叹了口气,现在想要攻打,除非用火器。

    可是火器从大楚运送到这里, 已经坏了一台,还不知道两箱弹药还有几颗能用。

    火器坏了的事至今还未向皇上禀明,徐景行想的很清楚,就算写了奏折,坏了就是坏了,就连研制火器的人也无法修缮。

    只剩一台火器,倘若能攻下城来,大楚军队就会势如破竹……

    乌迩修筑的城墙虽高,但除了防范,其实并无太大作用,因为乌迩人擅骑射,马上功夫厉害,除了山谷处,其余城墙修建在山上,山上有树木遮挡,能给他们提供掩蔽。

    至于山谷处,久攻之下城门必破。

    徐景行合上地图,若是攻下乌迩,杀了耶律加央,他会带容姝走。

    盛京不适合容姝,容誉对她有那样的感情,他会带容姝走,隐居山林,过简单的生活。

    什么国恨家仇,什么朝堂纷扰,再也不理会了。

    徐景行在等一个时机,等乌迩所有人都忙着搬家,搬到新的牧地上,就是大楚出兵之时。

    没有探子,羽三生死不知,徐景行只能猜,只能等。

    搬家肯定选天晴之日,除了这个,其他一概不知。

    就得看老天是不是向着大楚了。

    二月十三,天朗气清,虽然风是凉的,但是太阳大,在外面晒久了也暖融融的,今天准备搬到新的牧地去,拆帐篷,把帐篷里的东西收拾好,装上车,然后牛马会拖着一车的东西到新家去。

    耶律铮已经八个月大了,能滚能爬,得小心看着,不然一不留神就爬到外面去。

    除非给绑在腰上,耶律铮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像梦里的那个孩子,很聪明,目光眼神,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容姝也相信,梦中的一切曾经都发生过,她的族人,夫君,孩子,曾经死在大楚的刀剑下,包括那个没出生的孩子,无一生还。

    所以才更憎恨,到二月了,按道理说还有两年,大楚才会打来,比原来早了整整两年。

    耶律铮能感觉到娘亲心情不好,使着劲儿地跑,跟容姝闹,看着孩子,有再多不开心的事也忘了。

    耶律加央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负责这回搬家的是达娃,他把王帐里的东西运到新的牧地,然后扎了新的帐篷,地方很大,在坡上,容姝很喜欢。

    “王上今天不回来吗?”耶律加央昨天走的,晚上没回来,容姝没他消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达娃摇了摇头,这回新选的牧地离长岭山很远,王庭在草原的最深处,位的就是防范大楚。

    王上恐怕这阵子都不会回来了。

    达娃道:“如果有消息,我会立马告诉王妃。”

    容姝嗯了一声,她还得收拾东西,送走达娃之后就把耶律铮交给了金庭玉阶欸。

    姐妹二人也察觉出异常来了,都安静着不敢说话。

    对于大楚,她们比容姝的感情更深厚,那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熟悉的人,哪怕跟着容姝到了乌迩,心里也记挂着大楚。

    她们不希望两国交战。

    容姝这两天也是心神不宁,听金庭玉阶问:“王妃,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容姝没点头也没摇头,“倘若真的打起来了,咱们就好好保证粮草,饭菜,别让将士们饿到冻到,准备好伤药,金庭,你去问问赵大夫,伤药还够吗,趁现在有空,多配一点。”

    金庭点了点头,急冲冲地去找赵大夫。

    赵大夫在配药,他帐篷里全是一箱一箱的伤药,金疮药,还要止血的药粉,已经搬走好几十箱了,“药还够用,那些姑娘小子还帮老夫从山上采药。”

    硕大的长岭山,有不少的药草,就算商队不往大楚去,草药还是能弄来。

    除了草药,药粉,还有白棉布,也都送了过去,赵大夫打算今晚动身,过去帮忙。

    医者仁心,刀剑无眼,能救一个是一个。

    金庭道:“可还需要什么?”

    赵大夫摇了摇头,“酒,烈酒,麻烦给老夫备一点。”

    清洗伤口用烈酒最好。

    金庭匆忙把赵大夫的话告诉容姝,乌迩有青稞酒,也都给长岭山那边运了过去。

    能做的都做了,容姝把耶律铮哄睡着,就坐在床边等耶律加央,她睡不着,她怕往事重演,耶律加央一夜未归,次日依旧是晴天,可容姝的心情并不明朗。

    达娃下午过来,眉宇间有喜色,“王妃,大楚来犯,已经给打回去了。”

    容姝先是一愣,又是一喜,打回去就好,乌迩可不是绵羊,而是名副其实的狼。

    达娃道:“大楚以乌迩在大楚境内安插眼线为由,攻打乌迩,可惜不敌,大楚军队退至母亲河岸前,应该会歇几天。”

    “王上说这阵子他没空回来,还请王妃照顾好自己。”达娃声音很大,他很少这么大声地说话,今天实在是热血沸腾。

    容姝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阿铮的,不会让他担心。”

    送走达娃,容姝揉了揉脸,有战争就有伤亡,如果不是没有别的路可选,她不愿意打仗,但是既然打了,她希望乌迩能赢。

    总算有好消息了。

    容姝心道,这和梦里的不一样,这一回,老天爷是向着他们的。

    *

    大楚突然来犯,并未给乌迩打的措手不及。

    火器在城门上炸了一个深印,但是没有炸透,城门依旧坚.挺,而乌迩开门迎战。

    强壮的战马和骁勇的将士,手里握着沉重的刀剑,誓死守卫这片土地。

    乌迩人骑射一向好,大楚人早就知道,他们也知道乌迩人打起仗来拼命,会杀红了眼,却没想到毫无还手之力。

    像狼一样,又像野兽,大楚要护着火器,拼的是刀剑拳脚功夫,两刻钟,乌迩人把大楚士兵从城门口打出了二里地。

    打的真痛快。

    刀剑捅进血肉里,看着他们落荒而逃,一脸惊诧,听着乌迩的战鼓声累累,看着属于乌迩的旌旗在城墙上飘扬,一身的血气,心里只剩下四个字,保家卫国。

    徐景行下令撤军,军队驻扎在母亲河源头处,军医在救治伤员,还有人在清扫战场,五万兵马攻打乌迩,结果连城门都没打开,大楚死一千六百余人,伤两千余人。

    伤亡可谓惨重。

    徐景行愁眉不展,他坐镇后方,并未出征,也未曾见到耶律加央,听副将说,耶律加央功夫极好,他胳膊上的一刀就是耶律加央刺的。

    耶律加央长得好,不似一般乌迩人那样粗狂,可是打人杀人一点都不含糊,能当上乌迩王,本事不容小觑。

    徐景行叹了口气,“先养伤,再做定夺。”

    军情要传到盛京去,这里和大楚还隔着一片沙漠两处密林,可徐景行不敢延误军情,让下属带着密令回永州。

    乌迩在清理战场,火器的威力很大,城门快炸出一个大洞,地面上有血迹,草木都染上了暗红色。

    城门外有硝石的味道,有点呛鼻,烟和火的味道,并不好闻。

    伤兵都送到了军营的伤房,有赵大夫照顾,乌迩人打仗都是狠的,有六十多个人死去,有两千多人受伤。

    耶律加央望着战场的狼藉,有点想念容姝,他希望容姝她们永远看不到战场是什么样子,永远不知道战场有多残酷,希望他们拼死守护的土地永远安宁。

    耶律加央收拾好心情,回去安顿伤员,并把死去士兵的名字记下,让人带回去安葬。

    城门要修缮,瞭望塔倒了四座,也得重新修,还有弹药烧毁的东西,木头,将士要吃的饭,大大小小,一箩筐的事。

    给士兵做饭的是那群年轻姑娘,还有不少年纪大的婶子,饭菜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主食是青稞饼,蒸红薯蒸土豆,菜是羊肉炖萝卜,伤员还加了一道土豆炖牛肉。

    牛肉多土豆少,土豆炖的很面,跟汤汁混在一块儿,份量很大,看着就很香很好吃。

    每个人打的饭菜都很多,一块青稞饼,一颗土豆,两勺菜,吃得又暖和又饱。

    做好了午饭,歇一会儿就得准备晚饭了,晚饭是青稞面做的面疙瘩汤,一人一碗,再分一块烤肉,虽不及中午饭好,但也能吃饱。

    97.  第九十七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八天   战事……

    做饭的姑娘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一边盛饭一边小声唠叨,“都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

    但也不能给盛太多, 不然后面的人就没饭了。

    耶律加央的饭菜和他们一样,不过,他有容姝带来的肉干和牛肉辣酱,用筷子挖出来一点拌到疙瘩汤里, 然后再把牛肉干拿出来。

    半个手掌大的牛肉干, 耶律加央只撕了一小条, 放的有点硬了, 幸好他牙口好。

    剩下的牛肉干再包回油纸里, 留着明天吃。

    战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就算长岭山离王庭很近, 耶律加央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回王庭, 尽管那里有自己在乎的人。

    战事紧张, 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兴许是三个月,兴许是半年, 兴许是一年,也许是好几年。

    回不了家,见不到容姝, 也见不到耶律铮。

    耶律加央想到了容姝,想到了那个臭小子, 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这是为数不多,耶律加央心里柔软的时候。

    也不知道再见耶律铮,他还认不认识自己这个爹。

    月如钩, 乌迩的将士就在山下驻扎,像是狼群守护自己地盘,天上盘旋着飞鹰,也在昭告,这是一块难啃的地盘。

    倘若有人打进来,必啖其血肉。

    *

    大楚军营

    徐景行用望远镜向乌迩的方向看,他不止一次看见那两只鹰。

    他对这些东西很敏感,这两只鹰一直在乌迩上空盘旋,有时还会飞过长岭山,然后再飞回来。

    徐景行把望远镜放下,拿弓箭瞄准,可是距离太远,就算箭射出去,也射不中。

    正看着,副将走过来,“大将军,乌迩人没有修筑瞭望塔,也没有乘胜追击,咱们……”

    夜半是进军的最好时机,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但是乌迩并没有出兵,白日的交手只是浅浅的试探。

    大楚退兵到母亲河,乌迩驻守在原地,相安无事,互不攻打。

    但徐景行明白,乌迩绝不是这样的任打的国家,耶律加央也不会放由他们攻打,只是把他们打回去。

    自从大楚迈出这一步,就回不去了,不可能再当作无事发生。

    不死不休。

    徐景行道:“先修养,传令下去,先按兵不动。”

    这里和大楚不同,虽然不是在山上,但是越往这边越高,水往低处流,这里更接近母亲河的源头,故而比别处高得多。

    将士们在这里待的很难受,当然,徐景行也不舒服,呼吸不畅,胸口闷闷的,他看有的将士嘴唇发紫,要是长期在这儿,不战就败了。

    弹药还有一箱半,有两颗哑火,总共还剩二十四颗。

    粮草还够二十天,剩下的粮草还在路上,由运粮官押送。

    看着容誉这么多年惩治贪官,徐景行也不会担心军粮被贪,只需等二十日,就有粮草了。

    现在,运粮车应该在路上。

    等将士把伤养一养,再攻打乌迩也不迟。

    大楚按兵不动,这三天就在母亲河畔修养,乌迩也没动,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先出手反而失了先机。

    耶律加央在营帐内和几个将领谈事,大楚攻打虽然早有预料,又是修建城墙,又是勤加练兵,可是,乌迩和大楚的差距还是肉眼可见的。

    乌迩总共十万兵马,而大楚光西北就有十二万驻兵,盛京西南驻兵更多,兵力雄厚,比谁兵多,乌迩比不过。

    一个将领道:“王上,看大楚有十万兵马,还有援军未到。”

    十几个将领坐在一块,显得帐篷狭小.逼人,耶律加央道:“但是大楚距乌迩甚远,调兵要经过密林,戈壁滩,荒漠,倘若从盛京西南调兵,还要担心盛京西南两地的安危。”

    耶律加央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一个西南,一个盛京。

    不知道大楚地图,这两个圈画的很随意。

    不过道理谁都懂,乌迩就占着天时地利。

    如今有城墙防护,想打进来很难。

    那个将领生的虎背熊腰,腰间还别着把刀,是乌迩的勇士,“这话有道理,沙漠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另外一人道:“大楚的火器也不容小觑,要让老子抓住,非给砸了。”

    “砸了作何,就不能缴上来咱们用。”

    “就是,大楚可有不少好东西,看着都眼馋。”说话的人搓了搓手,目光有点垂涎,

    这是实话,纵使乌迩有自己的铁矿,能铸铁锻造刀剑,可是比不上大楚人打的刀剑锋利,而且乌迩就占着一处铁矿,大楚地大物博,铁都比他们的好用。

    大楚的铁和铜,大楚的鸡和猪,大楚鱼虾螃蟹,都是听商队里的人说的。

    他们还说大楚人穿绫罗绸缎,有软绵绵的柳枝,试问哪个人不想去,那个人不心里痒痒。

    从前也痒痒,尤其是听到那些乌迩没有的东西,可是痒痒归痒痒,别人的东西,看再多也没用。

    大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因为喜欢心里痒痒就去攻打他们,把东西占为己有。

    现在不一样,大楚先出兵,再不打回去,当他们是软柿子捏的。

    耶律加央没有制止,也没有责怪,而是接着说:“调兵不容易,运送粮草就更不容易,粮草不到,十万大军活都是问题。”

    “运送粮草走的也是这条路。”耶律加央在母亲河源头那里画了一笔,这是河水最浅的地方,容易让马,车,人经过。

    除了这一处,都是水流湍急,往下游走,河面很宽,水也深。

    除非有船,否则轻易过不去。

    大楚退至母亲河,不单是退兵,更是为了占这条路,这条路很重要,就像山谷一样。

    尼玛咬了咬牙,“王上,属下恳求带人去拦截粮草!”

    拦截粮草,断大楚后路,把大楚赶回去,也不用杀很多人,乌迩也不用死人。

    耶律加央的确有这个打算。

    “尼玛,丹增,你们带二十个人拦截粮草。”耶律加央下令,“记着,乌迩人走过的沙漠比大楚人多,别在沙漠吃亏。”

    过河只能坐船,大毛二毛保驾护航,他们能看懂耶律加央的手势,能给乌迩人指引方向。

    二月底,水凉,水流很湍急。

    乌迩人在草原上,虽然离母亲河不远,但是没人去河里玩,也没人下水,江河湍急,乌迩以山林畜牧为生。

    尼玛和丹增不会水,是彻彻底底的旱鸭子。

    带的二十个人也不会,三月的水还是冷的,冰凉刺骨。

    一行人坐着新做的小木船,试着划了一天,这才往河对岸划去。

    江水涛涛,小船在江面飘荡。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阻拦粮草是难事,能不能成功到河对岸,穿到沙漠一中,是难如登天的事。

    倘若船翻了,船上二十二个人,都得死。

    尼玛平日大大咧咧,这回手心出了汗,他紧紧攥着浆,怀里是火石和油。

    烧了粮草,等于救了乌迩人,就算是死他也不怕,就怕死在这条河里,成了水鬼。

    丹增坐着另一条船,他脖子上挂着乌音珠送的吊坠,是块玉,他希望能早点回来见乌音珠,他很高兴,耶律加央让他去拦截粮草,没有因为乌音珠派给他轻松的任务。

    他想让乌音珠看看,她男人是草原的勇士,能顶天立地。

    两艘小船消失在河面上,江水深不见底,颜色昏黄,小船慢慢变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耶律加央看着最后黑点也消失了,才回去。

    尼玛丹增他们此行顺不顺利还未可知,想也无用,不如多想想怎么把大楚打回去。

    再说尼玛等人,费力地划着船,他禁不住想,要是河都是这么宽,大楚也不至于打进来。

    河对岸遥不可及,根本看不见,大毛二毛在空中,不然连个盼头都没有。

    船很小,船上都是肉体凡胎,一个浪花,一个晃荡,都能让这群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渐渐的,能看见对岸的土地和树木了,尼玛肩膀酸的不行,心情都快飞起来了,“快了快了,再加把劲儿!”

    上天眷顾,加上这群男人力气大,可算把船划过来了,只不过尼玛太高兴,下船的时候没站住,一个趔趄踩进了水里。

    尼玛毫不在意,鞋湿就湿,过来就行。

    “东西带好,都小心点,小点声。”

    这里离沙漠很近,越往前面走树木杂草越少,遮挡也越少。

    先进沙漠,然后避开大楚人,找机会烧了他们的粮草。

    夜幕降临,沙漠里的温度一下低了不少。

    尼玛等人不敢点火,简单凑活吃了点东西就往大楚赶。

    而大楚的运粮车,刚出永州。

    十二万兵马吃得粮草,足足有几十车,押送的将领是宁州驻守大将军,宁褚。

    他走在最前面,骑着马,时不时看周围的动静,前面就是荒漠,随行的羽林军,他们走过荒漠,知道怎么走。

    宁褚的心很沉重,他不想打仗,不管是别人打大楚,还是大楚打别人。

    运送粮草,支援前线,这些又是他该做的事。

    日夜兼程,运粮车就到了沙漠附近,宁褚传令下去,“休息两个时辰。”

    大军还等着粮草,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98.  第九十八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九天   火光……

    两个时辰过的很快, 也就吃点东西喝口水,喂喂马,打个盹的功夫, 夜色深沉,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宁褚急着运粮复命,吩咐手下收拾好,打起精神, 好穿过荒漠。

    羽十三说, 几十车粮草还有这么多护送的人穿过荒漠, 最少也要七日。

    七日。

    运粮车看着浩浩荡荡, 走在沙漠里比平地还要艰难, 沙子是散的, 还软, 车辕陷进去, 马要费更多的力气, 才能拉着车向前走。

    马车吱呦吱呦的,好像下一刻车就要散架了,漫天飞沙, 如今正是早春时节,风沙比羽十三上回来还要严重,很干, 很冷。

    宁褚没来过这片土地,只能靠羽十三带路, 他心一直悬着,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宁将军。”

    羽十三朝着宁褚抱了抱拳,宁褚转过头看他, “羽统领有何事?”

    羽十三道:“沙漠干燥易起火,还请放缓行军,不然会酿成大祸。”

    运粮车上要么是粮食,米面肉菜,要么是战马吃的草和豆子,一颗火苗都能烧了所有的车,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宁褚道:“还是羽统领考虑周到。”

    宁褚下令,小心车辕摩擦起火,又让众人准备好水,装了几袋沙子,以防突然起火,沙漠里每一囊水都是喝的,并不多,也无法用水来灭火。

    幸好沙漠里沙子多,用沙子灭火也使得。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徐景行又忍不住想起昨日见到的两只鹰了。

    这两只鹰是乌迩的,昨日一直徘徊在母亲河岸,毫无疑问,这鹰是乌迩人养的。

    是乌迩的眼睛。

    难不成乌迩又有别的动作,还是说……徐景行想到了粮草,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都是野物,哪儿能听人的话,兴许是他想多了,更何况运送粮草只能走这一条路,要想拦截粮草,只能从这里经过。

    母亲河那么宽,乌迩人不可能从河上过去。

    徐景行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万一乌迩真的铤而走险,真的去拦截粮草,什么事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真是如此,大楚危矣。

    徐景行命副将前往大楚,接运粮车队,他在军营之中坐立难安,就等着军粮的消息,这一等就是四日。

    副将深入荒漠,早春的沙漠不见一丝绿色,沙漠间全是枯黄,等到夜幕降临,沙漠里的景象更阴森。

    没有光亮,全靠火把引路,前后左右,都像有一张深渊巨口般,宁褚的眼睛很亮,眼底还有轻微的倦色,他轻轻吐了口气,已经走了四天了,倘若顺利的话,再走三日就能把粮草送到军营。

    送完粮草之后他会即刻返回,一刻都不耽误。

    走了一日的路,只有入夜才会歇两个时辰。

    宁褚下令休息,然后在沙漠里升起了火堆。

    快进四月了,但是夜里沙漠还是冷,寒气从地底透上来,冰凉刺骨,他烤了会儿火,吃了一个干饼,喝了两口水,然后点了两个人守夜,这才吩咐下属睡一会儿。

    几日提着心,心神俱疲,宁褚靠着马车,很快就睡了过去,但他睡得并不沉,打仗养成的习惯,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

    *

    尼玛骂了一句,他们跟了运粮车两天,也发现宁褚这个毛病,睡觉轻,没一会儿就睁开眼,看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继续睡。

    运粮的人可以生火举火把,但尼玛他们不行,这么黑的夜,稍微有一点光亮就会暴露行踪。

    他们远远坠在六七十尺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运粮军队有三百多人,他们只有二十二个。

    “再不动手,他们就该到了。”尼玛咬了咬牙,有点按耐不住,越是往前,就离大楚军队越近,保不齐徐景行派人接应,到时候对上的可不就是三百人了,而是几千上万。

    他们二十个,不就成了羊入虎口。

    肯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动手只能等天黑,几十辆运粮车,烧一两辆屁用没有,要烧就全烧了,只可惜大楚人防范太严,宁褚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丹增沉得住性子,他道:“从这里绕上去,然后射箭,现在风大,粮食草料一点就着,那里也方便逃走。”

    他指了指上面的高坡,是一处极高的沙丘,随着夜风吹过,有层层的沙子飞下来,又覆上去,不时地改变沙丘的形状。

    尼玛点了点头,“把脚步放轻一点,全都给我小心点,火油,火石都带上。”

    沙丘不容易攀爬,今晚过后再想动手就难了,尼玛还想回乌迩呢。

    丹增也想活着回去,这里的所有人都想活着回去。

    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要抓紧。

    想登上沙丘,要从背面绕过去,从前面翻,那不是给大楚人当活靶子吗,路一绕就远了,谨防流沙,他们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耳边只有呼吸声和风沙的声音,像人在耳边低喃,但是这群铁铮铮的汉子,后背出了一层汗,被风一吹,后心凉飕飕的。

    爬到沙丘上,已是半个时辰后。

    鞋里全是沙子,还有人丢了只鞋,尼玛让他们吃点东西,吃饱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跑。

    他们坐船来的,大楚人有马,人腿可跑不过马腿。

    吃完东西,尼玛眯着眼睛看沙丘下面的运粮车,离得有点远,但是乌迩人的箭法一向好,这么远的距离足够了。

    他撕下袖口的布,浸足了火油,然后绑在箭杆上,只要一点,就会烧起来。

    丹增等人也是这么做的,箭矢很多,绑布条浪费了一点时间,火石摩擦,豆大的火苗被风吹得抖了一下,可是一沾上布条,就猛地烧起来了。

    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尼玛瞄准沙丘下火把照耀的运粮车,把弓拉到最满,哪怕手指被火苗烫到了都没皱一下眉头。

    说时迟那时快,火箭恍若流星,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沙丘上飞下来。

    火光把天空都照亮了。

    宁褚醒了,他抬头望着天,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护粮草,把马车拉走,可是,累了一天的马哪儿会管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宁褚要去搬车上的粮食,却赶不及了。

    火箭从天上落下,装粮食的麻袋一下子着了起来,开了一朵绚丽的花。

    一支箭,两只箭……他回头望向沙丘,那里的光还在,是乌迩人。

    来不及多想,宁褚就把提前装好的沙袋倒进粮车上,粮车烧了大半,火见风涨,从一辆车烧到另一辆车上,到处都是烟味,还有粮食烧透的糊味。

    所有人都在救火,这是粮食,军人的命,粮草送不到,延误军情,所有人都得死,谁也担待不起,饶是如此,扑灭火已经是一刻钟后。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宁褚清点了粮车,粮草还剩一半,这一半还是费心费力救下的,没有水只能用沙子灭火,麻袋最不耐烧,袋子破了很多,还有粮食从车板的缝隙上漏出去,也就是说,救下来的粮食有糊的,焦的,还都是混着沙子的。

    宁褚眉头皱的死紧,额头青筋暴起,“把粮食装好,放烟雾弹。”

    羽十三放了颗烟雾弹,紫色的烟花升到天空,然后咻地一声爆开。

    倘若有人看见,自会知道这里有变,若是能拦到那几个乌迩人最好不过,倘若不能,也能把这些粮草运过去。

    下属的脸色变来变去,“将军,粮食里混了不少沙子,就这样装起来……”

    沙子,烧焦的,这样的米和面,怎么做饭,做出来还不一口沙子,那得多咯牙。

    宁褚额头青筋跳了跳,“不这样难道你把沙子挑出去?”

    *

    丹增走沙漠走了几十回,当初跟着商队,一次次跑,风里来雨里去,没有白跑,至少沙漠他是熟的,带着人绕到了小路上,有夜色和黄沙掩盖,足迹不一会儿就会被风吹散,大楚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他觉得痛快,想要大声吼几声,但是这不是好时机,现在他们并不安全。

    看那烟花,他们逃得并不远。

    尼玛眼睛亮亮的,“快点,箭还剩多少?”

    射出去二十多支箭,还剩三十多支。

    若是大楚来人,他们只能靠着三十支箭保命。

    幸好完成了任务。

    尼玛心想,要是把粮车全烧了就好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用沙子灭火,吃饭还不吃一嘴沙子,嘎吱嘎吱的。

    丹增现在只想回去,生死一线,若不是常走沙漠这条路,这回真的玩完了,他现在想见乌音珠,想极了。

    *

    徐景行派的人没赶到,差了半天多的时间,粮草被烧,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宁褚难逃其咎,他负责运送粮草,此次大半责任在他。

    现在也不是追究谁的过错的时候,徐景行只问了句,还剩多少。

    粮草还剩一半,已经是坏消息重难得的好消息了。

    可是,看见剩下的一半粮草之后,徐景行脸色沉得能滴水,“这就是一半粮草。”

    宁褚叹了口气,“徐将军,这已经是奋力救下的,末将还要回京复命,回京之后,末将自去领罚。”

    99.  第九十九章 回乌迩的第四十天   大楚不……

    无力回天。

    一半粮草都掺了沙子, 米还能把沙子筛出去,洗干净再煮饭,那面怎么办, 面比沙子还要细,而且,面不能洗。

    军营原来的粮草只够十日,就算再不愿意, 也只能靠这些粮食度过以后的日子。

    徐景行看了宁褚一眼, “宁将军一路小心。”

    粮食和草料被送到军营后方, 厨子得紧着把沙子筛出来, 沙漠里的沙子真黄啊, 还细, 剩下的四十多车粮食得一袋一袋的筛, 米里的沙子筛出来重新装好, 等着煮饭的时候把米多洗几遍就行。

    可面筛过之后, 颜色还是黄的,白面里掺了土,可不就是黄的吗。

    军营的厨子生了一肚子气, 又敢怒不敢言,这好好的粮食弄成这样,做饭费事是一方面, 那掺了土的面能好吃吗,再说了, 还有糊的焦的,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啊。

    这么一想,对乌迩未免生出几分敌对来,若不是乌迩人拦截粮草, 把车烧了,这些粮食还好好的呢,乌迩人太过阴险狡诈了,能想出这种损招。

    大抵上出了事,都是这样想,想乌迩人多坏,烧了他们的粮草,害的他们没粮食吃。可大楚人也不想,到底是谁穿过荒漠和母亲河,打到了乌迩家门口。

    厨子们一肚子怨气,等十天后原来的粮食吃完,怨气更甚。

    正是中午,军营的将士们准备吃午饭,饭得吃抗饿的,往常中午要么吃馒头,要么吃米饭,菜就是大锅菜,运气好了还能吃到一块手指甲大的肉。

    今天的馒头比以往黄,闻着也不是面香,而是有一点土腥味。

    打了饭菜,找个地方蹲下吃,饿了一上午,顾不得土不土腥味了,一个兵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然后呸一声吐在地上,“这啥玩意!咋这牙碜!”

    沙子筛出去了,面里还有细细的土,这无论如何也筛不出去,就只能混着土一起做。

    沙子咯牙,土却是磨得慌,细细一粒,在牙上滑过,磨得脑瓜仁儿疼。

    而且还有一嘴土腥味。

    什么东西。

    一个人把馒头吐了,又一个人把馒头吐了,不少人都跟着把馒头扔地上,一群汉子骂骂咧咧,说的无非是,他们在这儿辛辛苦苦打仗,就给他们吃这东西。

    保家卫国,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就是为了保护家人,护卫国家,就给他们吃这个。

    “大将军呢!”

    “让我们见大将军!”

    一上午下来,又饿又气,窝了一肚子的火,徐景行从主营出来,他手里拿了一个馒头,看着这群闹事的人面色不变,而是问:“怎么了,都聚在这儿。”

    “大将军,您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在这儿打仗,没准明天命就丢了,就给我们吃这种东西,您看看,这咋吃,跟吃了一嘴土似的。”

    徐景行手里的馒头和他们的一样,他拿起来,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

    徐景行道:“宁将军运送粮草时被乌迩人拦截,乌迩放火烧粮,宁将军等人用沙子灭火,若不是他们,现在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面里掺了土,但也不是不能吃,等运粮再过来,就不必吃这些了,粮食来之不易,想吃就吃,不想吃的,就饿肚子吧。”徐景行说完这些,多看了几个闹事的两眼,他的目光很冷,像把锋利的刀。

    看得那几个人腿直打颤。

    徐景行在战场上杀的人比他们多多了,一个大将军,都能吃这样的馒头,他们有何吃不得。

    有的人馒头还没来得及扔,回到原来的地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完,把馒头扔了的下不下面子去捡,只能饿着肚子等到晚上。

    对大楚来说,乌迩阴险狡诈,烧了他们的粮草,害的他们没饭吃,都该杀,对乌迩而言,烧了粮车,能给他们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尼玛丹增躲躲藏藏七八天,才坐船穿过母亲河,回到乌迩。

    进四月了,连乌迩都暖和了,山上冒出绿草,树枝抽出新芽,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暖,生机盎然。

    尼玛丹增等人对着耶律加央行了乌迩最高的礼节,单膝下跪,头颅低垂,右手放在胸口,“王上,幸不辱命。”

    耶律加央把人扶起来,将近二十天,他们在沙漠里,人瘦了,身上还脏兮兮的,幸好全都回来,“先去吃点东西,再洗洗歇歇。”

    至于回乌迩,那是不行的,现在打仗,不能把战场上的消息带回去,免得让家里人担忧。而且,都是离开家人,一个人回去,就会有一群人回去。

    就连耶律加央想回去,也不成。

    尼玛等人饿得狠了,尤其是最后这两天,干粮都吃光了,沙漠里连草都没有,回来没有力气,只能往肚子里灌江水。

    江水里全是泥沙,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到了军营厨房,做饭的姑娘们让他们等一会儿,饭得现煮,要是饿了可以先吃几口昨天剩下的烤肉垫一垫,就是别吃太多,得留着肚子吃饭。

    烤肉已经凉透了,但是吃到嘴里,那叫一个香,连凉了的,变白了的油脂都是香喷喷的,到哪儿还有这么好吃的烤肉去。

    那些姑娘看着尼玛等人狼吞虎咽,心里不是滋味,都是为了乌迩,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擦擦眼角,把手洗干净,“咱快点,先把饭煮上,切菜切肉,都麻溜点。”

    这顿饭少不了肉,一大盆孜然羊肉,这是平日不做的,本来是想给王上和几个将领开小灶,但是耶律加央坚持和大家一块吃,这些珍贵的调料就没用上。

    还可以给这些勇士们吃。

    羊肉切成小条,别太粗,也别切太细,方便腌制入味,吃起来一大口肉,心满意足的,然后烧热油,把羊肉炸熟,半透就好,外面一层是酥的,里面还嫩嫩的,锁住汁水,再放辣椒孜然面炒。

    蒜瓣,葱段,没一会儿香味就飘出去了。

    她们希望香味再飘远一点,最好飘到大楚那边去,好馋死那群人,让他们看看,乌迩吃的是什么。

    除了孜然羊肉,还有黑椒牛柳,牛肉条有小拇指粗,腌的过程再用红薯淀粉裹上,这是王妃教的法子,这样做出来的牛肉,吃起来特别嫩,两道纯肉菜,除了调味的葱姜蒜辣椒,和少得可怜的胡椒粉孜然面,就全是肉了,满满的肉。

    怕光吃肉太腻,还炒了一大盆酸辣土豆丝,肯定不如单独还小灶好吃,但是,又酸又辣,也是下饭。

    主食是青稞饼,烙了好多,管够,不够的话还蒸了一锅红薯,闻着就甜丝丝的,要是掰开一个,就能看见里面橙红色的红薯瓤,热热乎乎的。

    尼玛饿了两天,空灌了一肚子的水,现在饿的不行,心里火烧火燎的,等饭菜端过来,拿了张饼,油烙饼,中间有一层的,往里面夹点肉夹点菜,再把饼一卷,咬上一大口,“这个好吃!”

    吃了几口,等肚子里有了东西,就开始慢慢品尝了,回想这阵子跑断腿,又想起把粮车烧了的时候心里的高兴,真恨不得再喝几口酒。

    一个姑娘拿了两坛酒过来,丹增抹了把嘴上的油,“这行吗……”

    “王上许的,大人们痛快喝就成。”

    话虽如此,两坛酒,哪儿够二十个人喝,不过能解解馋。

    喝酒吃肉,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尼玛被辣的吸了两口气,“你们说,大楚没了军粮,能坚持几天。”

    丹增道:“烧了二十多车,看他们灭火了,剩下的粮草估计还能挺一阵子,以后再想烧粮草就难了。”

    粮草烧了,还能再运,最多就拖一阵子,还是得把大楚给打回去。

    耶律加央也是这么想的,烧粮草只是缓兵之计,大楚不可能因为粮草不足就撤兵,得打回去,怎么来的就怎么打回去。

    这二十几天,相安无事,但并不意味着,大楚不动,乌迩就不动。

    四月十三,乌迩出兵,正是早晨,大楚将士还在吃掺了土的面汤,一个个愁眉苦脸,脸上都是土色,就听敌军来袭,在十里之外。

    面汤三两下喝完,然后拿起刀剑,准备迎战。

    乌迩军队来的很快,马蹄声从地面穿过来,地面都在震动,大约是这几日没吃好,听这声音,竟然有点怕。

    马蹄的声音越来越大,还能听见战马的嘶鸣。

    乌迩人擅驯马养马,很多年前,大楚的战马都是从乌迩买的,一匹马数十金到一百金不等。

    时至今日,大楚的战马都是自己养的,很多人还是对乌迩的马眼馋。

    马的性子野,跑的也快,比大楚的马不知道好多少。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全军列队,抵御外敌。

    乌迩来势汹汹,连马都是凶的,冲在最前面的一边挥刀砍下射过来的箭,一边向前冲,倘若有人倒下,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跟上去,不死不休。

    刀剑相击,这时比的已经不是谁人多,而是谁更狠,乌迩杀红了眼,敌人的血渗进土里,大楚不敌,一退再退。

    100.  第一百章 回乌迩的第四十一天   也越来……

    落日的余晖把天边云彩染成了赤金色, 热血抛洒在地上,空气里全是粘腻的铁锈味,当然还有硝石的味道, 掺杂在一起,难闻地令人作呕。

    地上有残肢断臂,有还在艰难喘息的人,有人睁着眼, 眼看着同伴倒下却无能为力, 想要喊出的“躲开”, 还在嗓子里。

    脸上也有血, 温热的, 冷透的, 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大楚退兵至母亲河对岸, 河水掺了血, 透着丝丝的红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流干净。

    徐景行喘着气,看着大楚将士收拾残局,安营扎寨。他肩膀中了一箭, 箭头还留在血肉里,疼痛丝丝拉拉的,可以忍受却难以忽视, 他记得射箭之人是谁。

    是耶律加央。

    隔的很远,箭破空而来, 箭尖闪着银光,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躲避不及,幸好歪了一下身子, 不然这支箭就会插进他的胸口。

    徐景行眼中有戾气,耶律加央真是不要命的疯子,连着乌迩人都是,箭雨都赶闯。

    不过大楚退兵,乌迩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徐景行咬了咬牙,问副将,“军医呢?”

    副将脸上有伤,现在已经不流血了,但是伤口很深,从眉尾到嘴边,结的痂也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军医在救治伤员,大将军……刚刚清点,一共死了六千五百三十名将士,伤者两万多人。”

    重伤缺胳膊断腿,还有伤及肺腑的,倘若救治不及时,只剩一个死字。

    徐景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有金疮药和止血粉,一会儿自己包包就行了。

    等副将出去,徐景行解下盔甲,箭羽已经被砍掉了,还剩一小截,他咬着牙,用力把箭头拔了出去,刹那之间,血撒了一地。

    徐景行只皱了皱眉,然后往伤口上倒了止血粉,又抹了金疮药,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上。

    这回是真疼,疼入骨髓。

    本就因为容姝厌恶耶律加央,如今加上一箭之仇,徐景行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耶律加央。

    此次大楚战败,又退回了母亲河对岸,被乌迩追着赶出了十里多,乌迩就像狼一样,嚣张地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了好多圈。

    徐景行是大将军,这次战败难辞其咎。

    受伤的是左肩,但右手动作也会牵扯伤口,他穿好衣服,写了奏章,命人带回大楚,然后和副将们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火器只剩十二颗弹药了,受伤的士兵两万多,死了六千多人。

    徐景行闭了闭眼睛,唇色苍白如纸,“不出所料,乌迩还会出兵。”

    乘胜追击的道理都懂,并不是所有时候都给穷寇逃命的机会。

    他们能守住沙漠当口,已经是乌迩“手下留情”的结果了,尽管不想承认,但徐景行还是清楚,若是乌迩不退兵,他们很可能被打到沙漠里面去。

    沙漠是乌迩熟悉的地方,如果在沙漠交战,大楚胜算不足三成。

    徐景行原以为大楚有八成把握攻下乌迩,如今看来,打败乌迩只有五成的把握,还是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从盛京再调兵马。

    徐景行脑子一团乱,再加上左肩受伤,疼的厉害,便吩咐副将们先回去,此事以后再议。

    *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不管是赢是输,都无法避免。

    达娃清点了伤亡人数,报给了耶律加央。

    “受伤两万六千人,死亡两千三百余人。”达娃叹了口气,战场上还有许多尸体,大楚乌迩的都有,只是大楚逃得太快,这些尸体来不及带回去。

    耶律加央点了下头,神色有片刻的愣怔,“嗯,本王知道了,把乌迩士兵的尸体带回去大楚的……烧了然后安葬吧。”

    尸体会带来瘟疫,无论是大楚还是乌迩,都得把尸体烧了。

    然后立个碑,乌迩将士的骨灰会带回故土。

    无论是哪个国家,将士都是勇士,都值得被尊重。

    每次打仗,就算赢了,耶律加央的心情也不好,看着受伤的人,再想想那些人的家人,心里就闷闷的难受。

    有时他还会想,若是他死在战场上,容姝会怎么样。

    他若不在了,就剩容姝和耶律铮。

    耶律铮快一周了,比刚出生的时候大了不少,再大也是个小屁孩。他离开的时候已经会爬了,现在估计会走了吧。

    他能做什么,他一个孩子,能保护得了他娘吗。

    若是他不在了,容姝估计会被带回大楚,耶律铮是他的孩子,会被杀死吧,耶律加央心脏抽痛,为了容姝,他也得活下来,带着将士把大楚打回去。

    “先好好养伤,再做打算吧。”耶律加央把手放到眼睛上,“把战死将士的名字记下来,若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给他们家人,就记下来,等战事结束了给他们带回去。”

    耶律加央把手拿开,他眼尾有点红,“战场用草木灰盖住,好好防范,选六队人马,早中晚巡视,行了,就这些,你下去吧。”

    大胜而归,该吃顿好的犒劳犒劳,青稞饼,烤肉,还有白菜炖粉条,每个人还能分到一碗青稞酒。

    打胜仗了高兴,不过看自己身旁的位置,熟悉的人已经不在了,那点子喜悦就烟消云散了。

    谁也不知道战事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在战场上的是不是自己,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家人,把自己养大的父母,在家中等着自己的妻子,还有刚会走路,刚学会喊爹的孩子。

    不知道回去之后还认不认识自己。

    “哎……”

    叹息悠长。

    五月中旬,天暖气清,乌迩于半夜发兵,驱兵六十里,大楚退至沙漠中,从二月起兵到退兵,历时三个月。

    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退兵的。

    出兵十二万人,如今只剩十万,还有三万多伤病。

    但好在,大楚惧怕沙漠,乌迩同样惧怕,不敢贸然出兵,这对大楚来说是个好消息。

    三个月,终于把敌军从家门口打回去了。

    回到军营,耶律加央思考接下来怎么打。不是把大楚打回去就行了,五年前大楚出兵,不敌,想出和亲的办法,这才五年不到,签订的和亲文书说不算话就不算话了,想打就打,想撤兵就撤兵,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乌迩败了,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耶律加央想,若是乌迩战败,先死的就是他,然后乌迩的将士,子民,尼玛达娃,玛吉婆婆,乌音珠,还有耶律铮,最后只会剩容姝一个。

    战争虽然会带来伤亡,但也能带来和平。

    耶律加央道:“咱们熟悉沙漠的地势……兵分三路……”

    杀的人越多,越好攻打永州城。

    *

    大楚

    战败的消息传回盛京,容誉看着密函许久都没有动作。

    他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解,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只在脸上留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张绪送上来一杯热茶,“皇上。”

    容誉抬起头,他手有点抖,眼睛也发红,“你先下去。”

    张绪匆忙间退了出去,然后就听见了茶杯落地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弓着腰进去,把里面的狼藉收拾干净。

    容誉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前阵子传回来乌迩久攻不下的消息,他还以为攻下乌迩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再有粮草被烧,所有的消息,都不是他想听的。

    现在攻打不成,被大楚打了回去,容誉脸上火辣辣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竟然连乌迩一个小国都打不过,容誉真想问问徐景行,练兵练到哪儿去了。

    军饷拨下去,棉衣棉被,军服,哪一样不是好的,结果就打成这样。

    不过现在计较这些的时候,怎么打胜仗才是重中之重。

    容誉不懂运兵打仗,这么多年虽然看了许多兵书,但都只是纸上谈兵,他不清楚乌迩的地形,不了解耶律加央,远在盛京,相距千里之远,就算想指挥都做不到。

    只能等。

    容誉头有点疼,他常常头疼,明明才十九岁,却落的一身毛病,吃了两颗太医开的药丸,疼痛才缓解一些。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事情不该是现在这样,应该是大楚赢了,徐景行亲手杀了耶律加央,他暴尸荒野,然后大楚军队把容姝接了回来。

    而那些密函,不想听到的消息,反而更像一场梦。

    *

    六月,天热了起来,但在乌迩,早晚温差大,中午太阳大的让人恨不得少穿两件衣裳到了晚上,还得盖厚一点的被子。

    幸好耶律铮跟小火炉一样,他随耶律加央,身上总是热乎乎的,就是夏天热的时候,更愿意待在容姝身边,他会走了,而且走得挺好。

    穿着虎头鞋,一身红色的衣裳,肚子圆滚滚的,头发扎了小辫子,还有好多卷毛,瞳色不像刚生出来那么深,越来越浅。

    也越来越像耶律加央。

    “娘,我想爹了。”耶律铮抱着容姝的腿,在他浅浅的印象里,爹已经很模糊了,这还是容姝经常和他说耶律加央的事。

    你爹爹打仗去了,保家卫国,为了乌迩,为了她们母子。

    你爹爹是个英雄,他很爱你,用生命爱着你。

    就算现在他不能回来,不能看着你说话,听不见你喊第一声爹,不能亲眼看你学会走路,但是,他还是爱你的。

    耶律铮懵懵懂懂,他不明白爱是什么,只知道就算每天见到娘,还是很想娘,“那爹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容姝心里有点涩,有点柔软,她把小阿铮抱起来,“很快就会回来的,等你爹回来了,他能抱着你跑很远,带你骑大马。”

    小阿铮肚子圆圆,可有份量了,容姝这个当娘的,抱不住太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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