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每一次想到你, 还是会想起，你曾说过，你喜欢我, 喜欢同我在一起。”
沈有融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苦的表情, 血泪融合, 他额头青筋凸显，几乎是将所有力气都用来维持所剩不多的镇定。
“所以我创造了永恒，但我未料到人心易变，檀珠，为什么要执着于离开呢？”
季檀珠大脑一片纷乱, 她想不起这些记忆，但手却很诚实地为沈有融拂去透明泪痕。
“或许有一日，我会主动选择画地为牢, 但在这之前, 我一定要保留选择的权利。”
沈有融轻咳着，这次连血都咳不出来了。
“是吗？”沈有融道，“那就记住你的选择。我与沈慎之是同源而生, 你以为他的心思就完全干净吗？若他真想放手，早就与我不死不休了, 何必等到今日？”
沈有融的身体开始消散, 他整个人都逐渐化作纷飞的精神力，用以维持这个世界最后的运作。
只有那双手, 还执拗地抓住季檀珠, 好似抓住他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眷恋。
“檀珠, 不要心软。”
季檀珠感觉沈慎之越来越轻盈, 她的手指穿透他几近透明消散的肌肤血肉。
她没有回答。
沈有融彻底消散，但他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 将季檀珠与沈慎之分割开来。
季檀珠望着沈有融，眼中半是迷茫半是不忍。
虽然季檀珠没有了先前的记忆，但方才的某一刻，她是真的共情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
因为她终于走到这一步，要亲手杀死自己爱人的一步。
“沈慎之……”季檀珠欲言又止。
袖中的匕首早已被季檀珠的体温暖热，可她还是觉得金属的冰冷感直达心底。
就这么两相对望着，季檀珠突然落下泪来。
天下事哪能尽如人意。
她的犹豫不是在做取舍，在她心中，自由永远高于爱情。
但沈慎之值得她毫无保留的惋惜与不舍。
所以季檀珠道：“你怪我吧，恨我也可以。”
沈慎之静静听着，他先扔掉手中剑，而后道：“为什么要怪你呢？檀珠，世上哪有绝对纯粹的感情，即便是我，也会在爱恨嗔痴的催动下，产生些自私念头。你已给出了，我平生所罕见的真挚勇敢的爱。”
虽然他很想镇定，但几次的停顿中话音的蹊跷，还是将沈慎之出卖的一干二净。
沈慎之走近，他轻轻拉起季檀珠的手，将她袖中即将滑落的匕首抽出，慎重放在她掌心。
季檀珠想抽离，却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
刀柄的纹路硌得她手疼心酸。
沈慎之引导着她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心口。
他不再看锋利的刀刃，而是垂首凝望季檀珠，眉目温柔平静，语气释怀：“沈有融说得对，我确实有私心，也曾想过，要不就玩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学沈有融那般，将你留在这里，然后用永生永世去编造一个谎言编织而成的牢笼。”
沈慎之说着，缓缓用力推动，刀尖陷入血肉的一刻，他下意识因尖锐痛意皱起眉头。
季檀珠立刻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手。
“可是我想要的，是那个永远明丽快活的檀珠，而不是被困一生的笼中鸟。”
鲜血从心口流出，沈慎之已经分不清是刀尖带来的痛意更深，还是他别离之痛更甚。
他为季檀珠抚平眉间的皱起，道：“但我还是，还是有一个不能不说的私心，因为我怕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话到此处，沈慎之的声音变调，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酸涩和痛苦。
季檀珠眨了眨眼，让模糊视线的泪珠落下，她不敢说不舍得，因为她怕自己真的会因心软而失去离开的机会。
那句不要心软就像是一根利刺，扎得她鲜血淋漓。
“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即便后来者使出千方百计，也无法令你忽视我的真情。”
沈慎之将最后一寸利刃推进心间，心脏与精神力核心一起破碎。
他低头吻上季檀珠的唇。
两人都尝到了唇缝间温热的苦涩，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亦或者说，两者皆有。
世界开始崩塌沦陷，在天崩地裂，风低吟叹息的时刻中，沈慎之终于将自己埋葬在了，他亲手为自己和檀珠挑选好的结局中。
整个世界陷入灰暗与虚无，季檀珠跌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还沾着鲜血的温热。
蓝色面板亮起光辉，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恭喜玩家季檀珠达成最终结局【永不枯萎的爱】，正在为您结算，请稍候。”
系统话音刚落，黑暗中燃起蓝色焰火，这些焰火照亮这个世界的衰败与绵延的残骸，净化了世间的浊气，将这里的污染全数焚烧殆尽。
季檀珠能感受到，在余烬之下，仍有生命迹象。
“结算完毕，即将返回现实世界，倒计时一分钟。”
远处的大地龟裂开来，喷涌而出水流汇集成湖泊。
而在湖泊中，有一尾红尾小鱼在其中畅游。
这是这个世间，唯一的色彩。
季檀珠的双眼有了光亮，她在系统的倒计时中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湖边。
在她即将抵达之际，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抽离感袭来，季檀珠瞬时便失去了意识。
世界陷入恒久的寂静。
等她再次醒来，意识重归躯体之时，听见滴答的机器运作声中，有人说：“1号病人已恢复意识，精神力状态稳定，未产生异化现象……”
而后，季檀珠便因为疲惫感再次昏睡过去。
等她苏醒后，才知道自己是首批苏醒过来的遇袭者。
新闻报道把这例事件称之为，十一区对抗污染的奇迹。
季檀珠也因此受到了许多媒体的关注，自她出院回家后，受到不少人的围追堵截。
他们力求让她回忆起在异界的点点滴滴，甚至有人提议将此次经历写成作品，他们公司愿意花高价买下版权。
季檀珠一一拒绝。
今日，季檀珠从医院复诊回家，却在家门口看到两个陌生人。
那个女人有一头，令人见之不忘的，如绸缎般的黑色长发，气质温柔内敛。
不过这并不影响季檀珠产生不耐烦情绪：“不好意思，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如果你继续在这里，我会即刻报警。”
女人微微一笑，并未因此产生尴尬或愤怒：“你好，季檀珠小姐，我是阿尤，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独家报道，而是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
季檀珠上下打量她一遍，这才开门，示意她进来：“那就谈谈吧。”
阿尤坐下后，简单明了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们根据您在异界的优异表现，希望能邀请你到我们公司任职，我们将给出丰厚的薪水报酬。如果您有这方面的意院，请及时联系。”
说着，阿尤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季檀珠这才知道，她姓褚。
“此外，我们检测到您有一个系统奖励未曾领取。”说完，褚尤将包中的盒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季檀珠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朵艳丽的玫瑰。
“这是……”季檀珠有些惊讶。
“我们公司给季小姐的嘉奖，只有它才配得上季小姐。”
季檀珠叹了口气，道：“谢谢，不过我还是想再考虑一下。”
这是季檀珠回到现实世界的后遗症，她的情感就像是被剥离了一部分。
她的主治医师说这是心理创伤。
褚尤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冷漠，微微一笑，便准备告辞。
“如果您最终选择了我们公司，或许还有别的意外之喜。”
季檀珠无精打采：“算了，我不喜欢工作，也不缺钱，你另请高明吧。”
话是这么说，但季檀珠静下来后，总觉得褚尤的话别有深意。
玫瑰在她卧室的床头摆放着，她每夜都能会想起褚尤的邀请。
于是，就在医生建议季檀珠回归社会，尽量建立一些新的人际关系，发展新生活时，她终于根据名片，联系上褚尤。
次日，季檀珠便在公司员工的指引下来到了褚尤的办公室。
她似乎很忙，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桌面的显示器文字密布，她正奋笔疾书，翻找着什么。
不过，褚尤的精神力感知异常敏锐，她头也没抬，刷刷写下指令时，还不忘让季檀珠进来坐。
“我的初步想法是，你可以去后勤部，先熟悉一下公司的运作方式，等精神力训练强度跟上了，再考虑转到执行部做任务。”
季檀珠愣了两秒，看见褚尤抬头看向她，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都可以。”季檀珠道。
“那就去后勤处报道吧。”褚尤点点头。
季檀珠站起来，行至门口处，她突然转身，询问道：“褚小姐，那位是……”
一直跟在褚尤身旁的白发男子望了过来，他的眼前蒙着闪烁着华光异彩的银白色鲛绡，无法通过眼神得知情绪。
褚尤道：“什么？”
那男子竖起手指，作噤声动作。
季檀珠道：“没什么。”
她怀揣着心事来到后勤部，后勤部的员工已经为她预留好了位置，并各自为她准备了入职礼物。
这在人情冷漠的十一区可不常见。
季檀珠一一谢过，打算明天给同事们回礼。
目光扫过其中一件礼物时，却忽然愣住。
那是一条红尾小鱼，在狭窄的球状玻璃鱼缸中来回游动，似乎有些焦躁不安。
“抱歉，我刚来到十一区，还不熟悉这里的一切，没有为它买到合适的容器，还希望季小姐不要嫌弃。”
季檀珠猛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利而短促的声响。
深呼吸后，她慢慢转身。
“没关系，我家院中有一方池塘，尚且空闲，正适合养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