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摔着了, 骨头移位需要静养俩月。
“别提重物别太用力。”
县医院的医生仔细交代了一遍后又忍不住的问道:“你这是怎么摔的?”
就从床上摔的呀,下铺距离地面不到半米,南雁有点倒霉但又没那么倒霉。
不过这事太丢人, 她都没好意思跟医生解释,就含糊了一句。
倒是护士看着人离开, 可怜巴巴的说了句, “还用问?肯定是被她男人打了。”
关键是这毫无事实依据的猜测竟然还在医院里传播了开, 等谣言传到肉联厂那边就是一番十八变的大变样——
南雁跟一个男人打架, 被得浑身骨折。
正在吃饭的黄援朝听到这消息立马站了起来,“什么男人住在哪里,我去找师哥他们。”
小姑娘麻溜的去了郭凯旋家里, 找到人后就往制药厂跑。
生活在大院这些年, 小姑娘被言传身教知道师傅徒弟之间的羁绊。
师傅挨了打那就等于徒弟挨了打,她就算是个姑娘家也得想法子给师傅找回场子。
难怪今天师傅都没去车间, 竟然是遭遇了这种不幸。
郭凯旋听说这事后显得稍稍冷静,“或许是有人以讹传讹呢?要不咱们先去师傅家里看看?”
黄援朝觉得也是, “那咱们是不是要拎着些什么慰问品?”
她记得爸妈去看望其他工人叔叔阿姨时,都会拎着麦乳精之类的慰问品。
年轻的姑娘不假思索的报数,“我还有六毛八的积蓄,你呢?”
郭凯旋没好到哪里去, 俩人堪堪凑了一块二毛钱,又不知道该买什么才是。
他们十五六岁的年龄但还没真的经过事, 在这种时候该如何是好略有些迷茫。
厂里头有一个副食品店, 俩人捏着钱在这边徘徊时正好看到了姚知雪。
“小姚阿姨。”
黄援朝上前喊了一句,“我师父现在怎么样, 能动吗?”
姚知雪今天要去红武公社那边一趟, 就没去车间上工。
南雁拜托她帮忙给家里捎点肉什么的回去, 姚知雪就来副食品店买东西。
瞧到南雁的两个徒弟被问的稍稍懵了一下,“能动啊。”
虽然左胳膊不能用力,但并没有影响太多,但保险起见姚知雪给南雁请了个假。
这咋到孩子们耳中就变成了能动不能动的问题?
谁添油加醋了?
姚知雪在副食品店买了东西后直接离开工厂,黄援朝和郭凯旋直接去单身公寓那边。
他们过去的时候发现段莹莹竟然也在,师门里最小的师妹这会儿正在屋里头安静看书。
师傅很热情的招徕他们过去,“你们也来了呀,正好一起看书。”
单身宿舍不算多宽敞,好在这间屋里就住了两个人,便是塞进来几个孩子也没什么问题。
南雁不知道这个素来寡言的小徒弟怎么知道的消息,但是瞧着人快哭了的模样她心都是软的。
大概对小徒弟而言,已经失去了父母,她没办法接受再失去她这个师傅。
郭凯旋和黄援朝还是第一次来到南雁的宿舍,看着屋里头那书柜里堆着的满满的书,师兄妹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满满的敬畏。
这么多书,他们要是都看完了的话,是不是也能跟师傅似的无所不能?
章主任过来探望时,就发现南雁这里还挺热闹。
“怎么还骨折了呢。你要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咱们厂子就是你最结实的后盾。”
这是能挣钱的人,别说当后盾了,把她当祖宗供奉着都没问题。
“我没什么事,等下午就去车间,章主任放心就行。”
“那就……”章主任回过神来,“哦,我的意思是你没什么事就好,你先好好休息,不着急的。”
他还挺想让南雁跟生产队的驴似的昼夜不停的工作,但真要这么干了,厂长回来后怕不是第一个找自己麻烦。
章主任哪敢啊,就算心在滴血,脸上也得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可真是太难了。
南雁的确没什么大碍,就是滚下床的时候下意识地用胳膊撑了下,就伤了左臂。
听医生的话左臂不用力,问题不大。
中午南雁带着几个徒弟去食堂吃饭,年龄最大的萧开山比她还要高上一头,跟在后面显得南雁气势十足。
这让她被吕师傅取笑了一番,“还挺好。”
“您现在也是徒子徒孙一小撮呢,说不定往后还能满天下。”
吕师傅笑了起来,“胳膊咋回事?”
南雁已经从几个徒弟知道了四种流言,有说她在宿舍滑倒摔了胳膊的,有说她跟人打架把自己搞骨折了的。
距离真相都有点远。
如果真相被公之于众,只怕她会成为厂里的六月笑话。
南雁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没什么,就不小心摔了下而已。”
瞧她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吕师傅倒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晚上下班后,南雁这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后勤科的汪解放过了来,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孙秀梅。
探望病人呢。
南雁在那边车间多待了会儿指点工人弄好最后一锅,以至于回到宿舍前,姚知雪十分坐立不安的期盼着。
她实在不善言辞,尤其是迎上孙主任。
瞧到南雁回来,姚知雪第一个迎上去,小声说了两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而且领导们是来看望南雁的,她在这里杵着干嘛?
拍了拍姚知雪的手,南雁跟等待多时的两位领导打招呼。
“去医院看过了吗,医生怎么说?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年纪轻轻的可是要注意身体,不然上了年纪留下一堆毛病扆崋,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个儿?”
孙秀梅的关心犹如一壶热水,滚烫滚烫的。
听她说了好一会儿南雁这才开口,“没什么,医生交代我最近别拿重物,年轻过些天就好了。”
“那也得注意着点,小汪特意去找了些养身体的营养品,你记得吃。”
汪解放一直在寻找机会跟南雁和解,实际上他也知道高南雁今时不同往日,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这个后勤科长放在眼里。
但厂长身边的大红人,三个厂长都看好的人他不敢懈怠。
即便高南雁不记仇,他也得表示自己的心意以及歉意。
“有什么需要的话小高同志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帮你弄到。”
孙秀梅盯着南雁看,老陈总是说让她少拉帮结伙,但事实是他陈胜秋六亲不认一点助力都不给自己,她能怎么办?
有这么一个小兄弟帮忙跑腿忙前忙后就是方便的多啊。
冤家宜解不宜结。
孙秀梅还是希望南雁能够别计较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看到汪解放和孙秀梅一起出现南雁就知道俩人来意,她客气的笑了笑,“麻烦汪科长了,让您破费。”
南雁的和善让孙秀梅松了口气,“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南雁最近在捣鼓什么?
她可是财务科的一把手,很多事情瞒不住她。
离开这边单身公寓时,孙秀梅回头张望了眼,“那边家属院没房子了?”
汪解放迟疑了下,孙主任这是想要给高南雁腾出一间房子来?
“暂时没有,要不然我搬回到宿舍这边?”他哪敢让其他人腾房子,大家也都排队等着呢。
非要给高南雁折腾出个房间的话,那就只能自己做出牺牲了。
孙秀梅皱了皱眉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老陈的话,“算了,先这样吧。”
说不定回头厂子里有钱,就又能再起新的房子,到时候优先给高南雁安排一套就是。
这个老陈眼光倒是不错,当初卖给了高南雁一个人情,瞧着也像是个懂礼貌的。
就不知道将来能知恩图报到什么地步。
两人离开没多大会儿,姚知雪端着一份骨汤面条回了来。
“孙主任没问你鸭子的事情?”
姚知雪摇头,“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我也就说了大家都知道的。”
不该说的绝对不能乱说,这件事姚知雪十分清楚。
“没事。”骨汤面条十分好吃,关键是还卧了俩鸡蛋。
南雁吃了个干净去刷碗,忍不住嘟囔了句,“一个糊涂蛋。”
她意识到姚知雪可能自我代入了,又解释道:“不是说你。”
姚知雪更惊,这是在骂孙主任?
也说不上骂,实话罢了。
肉联厂和红武公社联合养鸭的事情孙秀梅一清二楚,虽说是来探望她的但既然跟姚知雪闲聊,问一些关于养鸭的事情不正好打发时间吗?
再加上最近钟厂长一直下乡去游说其他公社,显然对于养鸭这事十分重视。
可孙秀梅偏不,她宁愿和姚知雪尬聊关于她的事情也不聊养鸭基地的事。
说她糊涂蛋真没冤枉她。
当然孙秀梅糊涂与否和南雁关系不大,工作上的事情真要是牵扯到了那就找钟厂长就是,他能处理。
至于生活上,南雁早出晚归的跟孙秀梅有牵扯的机会并不多,倒也不怕。
但有些事情并不按照南雁的预想发展,比如说近来汪解放就甚是殷勤,恨不得能每天堵在南雁宿舍门口。
今天问她车间里是不是还需要什么物资,明天问她有没有想要吃的。
其他宿舍的人哪见过汪科长这般殷勤模样啊,忍不住调侃起来。
闲言碎语传到南雁耳朵里,她倒是没往心里去,汪解放火烧火燎的来解释,“我只是想着帮帮小高同志你,没别的意思。”
他倒是想要有别的意思,但自己一个三婚老男人,哪敢肖想啊。
“汪科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车间里的物资供应都是制药厂那边提供,这个您不用担心,另外我也没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暂时没什么缺的,有需要您也提供不了。”
其他宿舍看热闹的听到这话啧啧一声,汪解放献殷勤可真是献错了地方,瞧瞧被嫌弃了吧。
“既然觉得给我造成了困扰,那麻烦汪科长往后就别有事没事的来找我,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
下了逐客令的南雁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汪解放。
后者脸上写满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那我不打扰了,小高同志你忙。”
他狼狈的离开,惹得单身青年们一阵埋汰,回去后又讨论起来,高南雁将来花落谁家。
“我怎么瞧着隔壁制药厂那个褚厂长希望更大些。”
“之前褚厂长那个在市里当领导的姐姐不还来了咱们这吗,就是在相看高南雁吧?”
“褚厂长年纪大了点,我估摸着高工不见得能看得上。”
“她要是个黄花闺女看不上也不稀奇,但她都结过婚了……”
“结过婚咋了,人家寡妇不比你这个没结过婚的厉害?”
“就是,都啥年代了还看不起人寡妇……”
南雁不知道工友们还因为她争吵了一番,赶走汪解放后她銥嬅耳根子彻底清净了一段时间。
虽说左臂不能用力,但不妨碍她在小车间里提取胆黄素。
就是夏天搞这个挺遭罪,南雁带着几个工人工作的车间不算多大,虽然有两扇窗户,但在六月天压根不管用。
里面闷热一片,就连在里面学习翻书的几个徒弟都把衣服汗湿汗透,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南雁这两日汗流不止,想着等回头把这些胆黄素交付出去,她可是得跟褚怀良说道说道,弄一个好点的车间。
良好的工作环境愉悦身心,才能带来更好的经济效益。
而进入七月份后,天气更热了几分。
偏生还没风,树叶就像是被固定在树枝上似的一动不动。
南雁索性调整时间,早晨五点起床十点半结束,下午四点开始晚八点结束。
错开最热的那个时间段。
章主任听说了南雁的安排多少有些尴尬,眼下再建一个新车间也来不及啊,天气这么热工人们也干不了太多的活。
而且这是大事,得厂长回来才能拿主意,他哪能随随便便做主?
章主任这点小心思让骆长松十分的无语,这是给厂里头搞钱呢,你还这么抠抠搜搜的,真觉得自己这是为厂子里好?
从黄援朝这里知道南雁的近况,章主任二话不说,立马找人把东西给挪到了肉联厂,他安排了冷库旁边的一个仓库做提炼车间。
“有排气扇,另外距离冷库近,这样你处理猪胆什么的也方便,省得再来回运货麻烦。”骆主任生怕南雁不同意,又说道:“我看这几个孩子跟你学的也挺好,我在单身公寓那边安排了两间宿舍让他们住进去,勉强算是跟着你吃住,这样近朱者赤也能跟着你这个师傅多学点东西。”
骆主任安排十分周到,南雁没有反对。
她知道这俩厂子里的厂办主任没少打擂台。
平日里这些和自己没关系她倒是无所谓,但这次章主任抠搜模样实在是太让人无语。
南雁也不想再当委屈吧啦的小媳妇。
至于胰酶、胰岛素车间,近来也都迈入正轨,她偶尔去看看就行。
南雁的离开让章主任慌了。
“这个小高,年纪轻轻脾气还挺大,这是在埋怨我?”章主任气得在办公室里直转圈,“你们说这该如何是好?”
办公室里的干事提出建议,“隔壁厂能把东西搬走,咱们再搬回来就是了。”
“就是,真要是折腾起来耽误生产,我觉得高南雁先认怂。”
“那些酸碱□□试剂可都是咱们厂提供的,肉联厂没有这些东西,高南雁在那边待不了几天。”
有人喜欢就有人烦,南雁到底不是人民币招所有人的喜爱。
她以烈属身份到肉联厂工作,截止到现在也才工作了六个月而已,竟然已经拿三级工资,而且听说厂长有意让她当总工拿八级工资。
能不招人羡慕嫉妒恨?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则恨得牙痒痒。
趁机说啥的都有,就是想趁机给南雁使绊子,别他娘的目中无人。
章主任没留意到这些小心思,就想着南雁不敢耽误生产。
“成,让库房那边盯住,别让肉联厂的人过来拿物资。”他就不信,高南雁敢放下工作跟他拉锯战。
南雁没想到章主任这后招来的还挺快。
胆黄素的提炼消耗的酸碱众多,肉联厂这边的确没什么存货。
用完之后南雁让工人去拿,工人哭丧着脸回来,“他们说仓库里有规定,不能把这些东西弄到厂外去,这不合规矩。”
去的工人是制药厂的工人,平日里和仓库的看管员关系还挺好,没想到遇上这么一出。
南雁顿时明白,这是制药厂那边做出了反击。
段莹莹小声开口,“师傅,我们厂应该有这些东西,要不我先带着张叔叔去拿些过来?”
“好啊,先去跟华厂长说一声,如果有的话咱们先借用一些,等过段时间就还。张哥你过去一趟,记得写好借条。要是华厂长问为什么找他借,就说制药厂那边库房断货了就行。”
小张跟段莹莹一块去。
留下萧开山和乔常水有些不好意思,两人都清楚,这是章主任在使坏呢。
他们是制药厂子弟,眼见得师傅被章主任为难,脸上挂不住,偏生又做不了什么。
“师傅,那咱们怎么办?”
南雁笑了笑,“不着急,咱们这些还够用的,先把今天这个忙活完,小山小水,认真点,下剪子错了地方。”
别提醒的大师哥和二师兄低下头,连忙看手里的猪胆。
他们得从最基本的剪开猪胆挤出胆汁做起。
……
章主任从仓库看管员那里知道了南雁的无功而返,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他的确有心拉拢跟南雁的关系,但却也不能完全被这小娘皮给拿捏住,不然往后怕不是要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自己可是厂办主任,也得拿出点威严来才是。
电话响起时,章主任没着急接,等了两秒钟后这才懒洋洋的接起来,“章天德你他妈的缺德是吧?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熟悉的咆哮声让章主任面色苍白,只那么一瞬间便额头上汗如雨下。
厂,厂长他怎么知道这事了?
肯定是高南雁告状。
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厂长虽然人不在厂里,但一直都有跟这边联系。
“厂长,这就是个误会。”
“误会个屁!老华亲自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丢人丢到隔壁日化厂了。
褚怀良又不蠢,知道隔壁送了个父母双亡的孩子给南雁当徒弟,华厂长那老东西也顺带着还南雁人情。
他更清楚,高南雁不会亲自给自己告状,但没有老华也会有骆长松甚至钟胜利。
王八蛋的章天德,竟然在这时候给南雁使绊子。
原本他也就是觉得这混账玩意儿喜欢搞那些有的没有的排场好面子而已,现在看来这就是个龟孙子。
关键时候给自己捅刀子。
“我已经打电话到工会那边了,你暂时停止在厂里的一切工作,让工会的人先接手。”
他傍晚的车票,回去处理这事。
自己在这边忙得睁不开眼的一遍遍做实验,他娘的后方竟然起了火。
不把这隐患处理掉,褚怀良哪还有心情在这边搞实验。
章主任傻眼了,“我……”我错了。
然而电话已经挂断,他说什么都晚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干事瞧着跌坐在地上的章主任也惊呆了,方才似乎隐隐听到厂长在骂人。
这是咋回事?
很快厂办里的干事们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工会这边过来人,接手了厂办的一应事务。
从章主任到其他干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暂停工作等待褚怀良回来处理。
不止如此,仓库那边的几个人也全都回家去。
能不能保住这份工作,那就看褚怀良回来后打算怎么整。
章主任等一行人被暂停工作的事情插了翅膀似的在制药厂传开了。
车间里的工人拍手称好,“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不知道厂长打算怎么处置呢。”
“这次得罪的可是高工,我瞧着章主任要危险了。”
“不是,章天德脑子进水了,不给人安排个好点的车间也就罢了,竟然还断人物资,我要是高南雁我也告状!”
隔壁日化厂也听说了这事。
华厂长笑了笑,“有这么个宝贝不珍惜,还乱来,真当褚怀良是傻子?”
他这么拼命的搞研发,显然是在事业上有进取心的。
章天德这么拖后腿,褚怀良能忍才怪。
“可惜,小高同志虽然有本事,但帮不了咱们日化厂。”
华厂长深以为憾,不过瞧着莹莹那孩子还算机灵,自己也算给老段他们两口子一个交代了。
肉联厂那边听到这消息后就带着几分哭笑不得。
何苦来着。
人家小高挣了钱又不是往自己腰包里塞,还不是为了厂子好?
为了你那点厂办主任的狗屁权威,就不管厂里的利益,这样的王八蛋厂办主任越早滚蛋越好。
骆主任听到这消息后半点没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一开始还有点危机感,觉得南雁很可能取自己而代之。
但后来就知道,这个小同志压根没想过这事,人家走技术路线的跟他们这些办公室的人压根不一条路,没什么竞争。
而且高南雁干得越出色,厂子就会越好,自己也能从中受益。
偏生老章是个糊涂虫,连这都看不明白,活该被停了工作。
到了这边的临时车间,看着往这边送东西的制药厂工人,骆主任等着人走了这才进去,“这边车间还成吗?你先在这里委屈下,我跟厂长请示下回头看在哪边合适再给你建一个大点的车间实验室。”
厂里的金疙瘩,值得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明天见
◉ 032 她要当劳模
南雁又不傻, 当然知道骆主任是在落井下石,不过哪有又什么关系呢。
比起为难自己的章主任,当然是落井下石在自己这里给章主任上眼药的骆主任更可爱了。
老男人斗法, 别耽误她的工作就行。
褚怀良回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制药厂的厂长回来后雷厉风行,接连开除了好几个人, 便是连用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章天德也开除。
这事直接惊动了县革委会。
虽说生产建设的事情县革委会能插手的地方不多, 但那可是工厂办公室主任, 是厂里的主要领导, 哪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开除了?
而且这一连串的竟然开除了将近十个人,拖家带口的就是十户人家好几十口子人呢。
革委会的李主任坐不住了,其实他也不是怕这几十口子人在这里闹事。
但闹大了总是影响不好, 他褚怀良大概无所谓, 但李主任还要脸呢。
亲自找到制药厂这边询问情况,“你怎么能说开除就开除, 同志们会有意见的。”
“我不开除他们,其他工人意见更大。”
李主任听到这话拧着眉头, “老章的事情我听说了,年纪大了一时间犯糊涂在所难免嘛,你也给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怕这机会给了, 回头他再趁我不注意捣乱,到时候怎么办?”
被杠了好几句的李主任脸上不免挂不住, “你说你褚怀良, 就不怕人说你是一言堂?说你独.裁专.制?”
“谁爱说说去,谁怕谁是龟孙子。”他不是不知道章主任那些臭毛病, 但觉得也没啥大事。
人无完人嘛。
但自己不在厂里, 高南雁也没提什么过分要求就被他这么卡脖子对待。
脑子不清楚的人趁早给他滚蛋, 省的将来惹出更多的麻烦。
至于一言堂啥的,他怕什么?
这些年来说他闲话的人还少吗?
李主任还想要再说,但是话被褚怀良给堵了回去。
“肉联厂、食品厂还有制药厂都会扩产,到时候会大量招工,食品厂带着陵县大大小小的公社一起搞集体经济,增加乡下百姓的收入。”
他报了几个数,李主任目瞪口呆。
一荣俱荣,若是有损却只是他们这几个厂长倒霉罢了。
这样的好事如今落到自己头上,李主任又怎么可能再拒绝?
“直接开除这不是给那个小高同志树敌吗?你要不小惩大诫一番好了,为首的老章开除也就罢了,其他工人就算了,他们也不敢跟办公室主任对着干嘛。”
褚怀良是挺想杀鸡给猴看的,但李主任说的倒也没错。
“这件事我再想想。”
他不怕得罪人,但是让高南雁背负着这么多的恨意,倒也的确不合适。
褚怀良到底不是真一言堂,他去南雁那里寻找意见,看南雁这个“受害者”有什么想法。
同时,也赔礼道歉。
“这事是我没安排好。”
南雁并没有责怪褚怀良的意思,他一心想要搞出布洛芬,人在外地压根顾不得这边。
何况人处理的很快,态度很明确。
褚怀良还是请了罪,请人出去吃饭,带着那五个徒弟。
“算是庆祝咱们高工开张大吉。”
吃饭的时候不免提到要处理那些工人的事情。
萧开山和乔常水来自制药厂,又是父母在章主任那里使了力气才送到南雁这边来的,对这件事明显更关注一些。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不被人说呢,因为这事就开除这么多人也不合适。不过办公室呆久了人总难免生几分不合时宜的‘傲气’,瞧不上车间里的工人,要不然安排他们去车间工作?也劳动劳动筋骨。”
南雁的提议让萧开山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没真的开除就好。
不然他觉得这事真的很糟糕,这几日来找他的人还是有的,不是大人,都是厂里的职工子弟。
涉及到了这场停职风波中。
如今算是将功赎罪,怎么看都算是比较好的处理方案了。
褚怀良也还算满意,“除此之外再罚他们一人三个月的工资。”
三个月工资有点多,厂里的职工有双职工家庭,但还有一份工资养着一大家子的情况。
“一个月就行了,这笔钱成立专门的救助金,用来帮扶有特殊情况的工人。”南雁说这话时看了眼最小的徒弟。
莹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褚怀良自然没意见,“成,过两天首都那边可能要来人,我明天就得离开,到时候看老钟能不能在,陪着你见一见。”
首都?
褚怀良细说了一下,是外贸部那边过来人。
胆黄素也好,胰岛素、胰酶也罢,这些都要卖到国外去,可不是需要外贸部那边的人处理?
胆黄素量少还好说,但胰酶、胰岛素这是可以推广到其他肉联厂制药厂的,外贸部过来视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有几分协商的意思。
褚怀良其实有点心虚,这东西自己藏着那可真是能挣不少钱。
人真的有私心其实也无可厚非。
但他是厂长,是党员,得往长远看。
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南雁,“我回头会给你争取一下。”
别的不说,明年的三八红旗手、省劳模甚至全国劳模他都要给南雁争取一下。
虽说比起钱来这些荣誉可能都挺虚,但也是自己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南雁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有见过主席他们吗?”
褚怀良愣了下,摇头道:“没这个运气。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心理平衡了点。”南雁笑了笑,给段莹莹夹了一块红烧肉,小姑娘就该多吃点肉,这样才能长高长得白白胖胖。
“我努力争取比你早一步见主席一面。”南雁眨了眨眼。
褚怀良听到这话笑了下,“那就祝你成功。”
那语气分明是不信任。
南雁却也无所谓。
她是认真的。
她一定要见主席一面,一定!
……
制药厂的处理结果很快就出了来,涉及到这次停职风波的制药厂员工一共九人,除了三名仓库管理及普通干事外,还有六名办公室人员,其中包括章主任这个办公室主任。
除了章主任,其余八人罚一个月工资然后去车间工作,未来三年内就在车间呆着吧。
至于三年后能不能再回办公室,褚怀良压根没想这事。
回不回的也就是他一句话。
至于章天德这个办公室主任,厂里开了会并且汇报了县革委会和省里,开除他的党籍免除一切工作职务。
在制药厂工作多年的章主任如今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原本所拥有的一切。
包括在制药厂的那套房子。
家里头上有老下有小的章天德怎么都没想到,厂长竟然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都跪到褚怀良家门口了,然而没人出来。
老母亲还有正在念高中的儿女都哭成了泪人,他们往后可怎么过呀。
章天德试图去找南雁求情,他知道只要南雁开口说一句话,自己起码还能得到一个从宽处理。
他在制药厂工作那么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这么卸磨杀驴,他不服气。
南雁看着白白胖胖的章主任不过几天就瘦了一圈,黑眼圈浓的像是搞了个烟熏妆。
“小高不高工,你帮帮我,我错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那老母亲可怜我那两个还在念书的孩子,帮帮我吧。我一家五口上有老下有小,可全都靠我这一个人工作啊,我现在连工作都没了他们往后怎么办?”
南雁看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的人,她见过这类人。
起初颐指气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后来大势已去就开始卖惨了,仿佛自己是天下第一可怜人。
有点格外的讽刺。
用市场的角度看问题,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一原则贯彻到底。
不过,现在是计划经济时代呢。
所以滚你丫的市场。
南雁不打算被道德绑架,“章主任之前安排人断了我的试剂时,大概也没想过我家里头还有父母妹妹要照顾,他们也指望着我这份工资。”
章天德听到这话懵了,这个年轻的车间工程师并没有说什么狠话,只是用他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而已。
“小高同志当真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
南雁看着色变的人,“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章主任,小山小水俩孩子都不错,悟性还可以。我先去忙,章主任您随意。”
看着转身进去的人,章天德神色变了好几次。
行啊,这是你逼我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厂里给了一个月的期限,在这个期限内搬走。
说不讲人情,其实厂里头还是给了他一些面子。
但这些并不是章天德想要的,就在一星期前,他还是那个厂办主任,而现在都快成过街老鼠了。
没了工作的章天德被媳妇又打又骂,他丝毫不怀疑要是杀了自己能给高南雁解气,媳妇会做出杀了自己这种事。
家属院里其他人也纷纷来打听,厂办主任住的房子大呀,是间三居室,章天德一家搬出去的话,那这房子就空出来了,他们想着搬进来。
这些试探简直是在章天德的脑门上蹦迪,但他现在除了忍还是忍。
得等一个机会。
后天首都那边会有人来视察,他要当着首都来的领导的面告状。
自己明明都求到她面前了,可高南雁却是如此的傲慢。
她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的,那代价将会比自己现在的待遇还要惨烈一百倍!
……
首都来的领导过来视察,不止外贸部还有工业部。
听说是两个实权派的副部长呢。
骆主任紧张的要死,这可是首都来的领导啊。
虽然视察的主要是制药厂,但厂子不是合并了嘛。
何况不管是胆黄素还是胰酶胰岛素,都需要他们肉联厂的全力配合啊。
肯定也会来肉联厂,就算不来他也会把人给拉拽过来,好歹让厂里的工人们跟首都来的领导见见面啊。
但这事还得厂长来搞,骆主任他着实没那么大的胆子。
问题在于,厂长最近在乡下四处跑,已经小半个月没着家了,压根联系不上。
你说这咋办?
骆主任只能硬着头皮上。
原本想着到底是首都来的干部,市里那边应该十分重视。
没想到龙主任也下乡考察了,压根不在市里。
这不最后倒是几个副主任陪同过来的。
到了这边后,陵县革委会的李主任作为“地头蛇”主陪,舌灿如莲的说起了肉联厂、制药厂、日化厂合并,要建新的食品厂以及罐头厂,还要与公社合作搞养鸭的事情。
“养鸭?”
李主任想起那会儿钟胜利的说辞,连忙道:“是,养鸭。主要是鸭子好养活,养猪牛羊的话饲料消耗太多,成本高不合适,养鸭子就不一样了,而且这鸭肉处理得宜也挺好吃的。我们这边的红武公社就有一个养鸭基地,要不我让人去那边拿两只鸭子,咱们中午尝尝看?”
工业部的江副部长笑了笑,“倒也不用这么麻烦。”他跟外贸部的孙副部长说道:“回头看有没有时间,咱们可以去看看,这听起来倒是个很不错的发展模式。”
孙副部长点头,虽说肉联厂、制药厂、日化厂听起来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样子,三厂合并感觉有点奇奇怪怪,但是搞食品厂结合公社养殖业发展是个很好的路子。
如果能做好了,指不定比大寨还要好呢。
一行人从县革委会步行到跃进路。
先进来看到的就是日化厂。
李主任简单介绍了下,引着人往肉联厂去。
首都来的这两位部委的副部主要是想看胆黄素的提炼,当然要去肉联厂去,谁让现在高南雁在肉联厂那边的车间搞这个呢。
上次褚怀良来去匆匆,也没顾得安排人再建新车间。
不是李主任埋汰这位小同志,实在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明明知道首都来人考察,就算是挪地方也得给高南雁一个好点的工作环境啊。
任由着人待在肉联厂,这不是让你们制药厂脸上无光嘛。
骆主任远远看着过来的一行人,觉得心跳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首都来的领导终于到了。
“去跟南雁同志说一声。”
身后的干事麻溜的跑去,留下骆主任小心脏砰砰的跳,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他实在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好在工业部的江副部长是个好说话的,询问了几个肉联厂的相关事宜后,又问起了食品厂和罐头厂。
这事情骆主任全程参与倒也知情,“……罐头厂主要做包装,目前也试着做了些不同口味的罐头,但是还得等明年新厂房建起来,设备运行才能确定下来。”
“任重道远啊,那就多做尝试,要敢于做尝试嘛。”
被拍了肩膀的骆主任连连点头,“是,厂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发展方向。”
江副部长笑了笑,“我听说那个小高同志还是个烈属?”
“是的,她丈夫去年牺牲在东北的边界线上。”
江副部长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骆主任是个敏锐的人,知道这个话题不宜深入,便又是扯到南雁身上,“南雁同志继承了林业的遗志,所以一直在不断尝试,给我们厂也给制药厂带来了不少新变化。”
“是个好同志,咱们先去车间里看看,再去看小高同志的工作。”
骆主任听到这话可真是太高兴了,连忙引着几位领导往车间里去。
高南雁是个好样的,但新中国的发展还是得依靠千千万万的普通工人在岗位上做好螺丝钉呀。
领导们的到来让车间里的工人十分兴奋,江副部长曾经在车间工作多年,虽说他是机械出身,但对工人同志有着天然的亲切。
几个问题让车间里的工人都落了泪。
目送领导们离开,分割加工区的工人凑到吕师傅身边,“你咋不说话呢。”
你可是小高的师傅。
开个口跟首都来的领导握个手什么的露露脸,指不定回头还能再升一级涨工资呢。
吕师傅闻言嘟囔了一句,“有啥好说的。”
那是南雁本事,和他这个师傅没半点关系。
他从来不占人便宜,徒弟的便宜更不会占。
没意思。
工友讨了个没趣,又去找其他人热聊,“你们说现在是去冷库那边看望小高了吧,我估摸着这下子小高指不定能再提提工资呢。”
“出息,之前人家褚厂长就有提小高当总工的意思。”
“总工,乖乖那不是八级工资吗?真好啊。”
谁不羡慕。
那可是八级工资啊。
一百大多的钱,而且粮票供应也多。
日子过得美滋滋。
“那是人家有本事应得的,你要有这本事也能拿八级工资。”
“我可没这能耐,我好好干我的活就行。”
车间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南雁的小车间也热闹的很。
她正在检查几个徒弟的作业情况。
这个作业可不是看书做题,而是挤胆汁。
胆汁就那么点,如何能够不浪费就显得十分重要。
南雁跟几个工友尝试了好多方法,最近在用的这个法子还算高效。
她已经熟能生巧,一挑一挤一压,一分钟差不多能处理三十个猪胆。
最近在训练徒弟们的速度。
年轻人嘛,不能指望他们跟自己似的这么快。
但绝不能偷懒。
“师傅我弄完了!”动作最快的是黄援朝。
女孩子举手示意,让南雁过来检查自己的劳动成果。
紧接着是段莹莹,“师傅我也好了。”
两个师妹动作快,倒是让萧开山他们压力巨大——
他们咋就被这俩师妹给比下去了呢?
每人处理二十个猪胆,看谁又快又好的完成。
黄援朝有三个挤的不到位,被指出来后小姑娘咬着下嘴唇,“我下次一定保证质量。”
段莹莹跟她师姐一样。
师妹们弄得快又如何,还不是出了岔子?
乔常水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慢工出细活挺好的。
但被挑出四个挤的不干净的猪胆时,乔常水面如胆色。
“你们是师哥为人兄长应该做榜样才是,竞争可以但需要是良性竞争,哪能幸灾乐祸?知道错了吗?”
乔常水轻咳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周给师妹们刷鞋子。”
江副部长等人进来时就看到南雁在那里教训徒弟,比她还高的半大青年耷拉着脑袋,犹如一个斗败了的小公鸡,瞧着还挺有意思。
“她这么年轻,就有了徒弟?”
骆主任连忙解释,“起初是想着找几个帮手,正好厂里一些子弟念完书没什么事情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送过来让南雁同志带一带,那个最小的是隔壁日化厂的孩子,父母没了,隔壁华厂长看着孩子可怜,就让她一块认了南雁同志当师傅。”
江副部长点了点头,“能者多劳,我看小高同志还挺会教徒弟的。”
骆主任与有荣焉。
那可不是嘛。
不止是会教徒弟,还会做人呢。
关键是还艺高胆大能折腾会折腾。
总之一身的优点随随便便拿一个都能夸赞出一箩筐的溢美之词。
一群领导倒是没有上前,等着南雁把徒弟的功课都检查了一遍,外贸部的孙副部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她胳膊怎么了?”
骆主任轻咳了一声,“头段时间不小心骨折了,我有去县医院里问过医生,说是轻微骨裂,不要用力就还好。”
他着实没想到孙副部眼神这么敏锐,竟然看出南雁左胳膊有些小问题。
“年纪轻轻的女同志,是得留意着些。”
留下病根可不好。
骆主任连忙称是,瞧着南雁忙活完连忙打了声招呼,“领导们来看看你的工作进展,怎么样?他们几个还听话?”
他连忙给领导们介绍。
不止南雁,这边仓库里工作的几个工人全都介绍了一遍,连五个徒弟都简单介绍了下。
李主任听着头疼,你这倒是面面俱到,但领导们是来看高南雁的,跟这些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显然这一波骆主任在大气层。
江副部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糖,塞给几个学徒吃。
南雁觉得自己这待遇还不如小孩子呢。
多看了一眼。
段莹莹迟疑了下,塞给南雁一块,“师傅我不能吃太多糖,你帮我吃一块好不好?”
好好好,你是师傅的乖宝宝。
南雁理所应当的替小徒弟解决吃糖坏牙这一问题,要坏就坏她的牙吧,她是大人不害怕。
◉ 033 看他耍猴戏
这点孩子气让骆主任哭笑不得, 这么多领导在呢,你倒是注意点影响啊。
稳重点好不好?
南雁不觉得哪里不好,徒弟乖巧可爱, 师傅体贴孩子,这不挺好的吗?
首都来的领导也没说她的不是嘛。
江副部长饶有兴趣研究着整个提炼流程, 自然而然的提到了武汉肉联厂那边, “有时间你们可以切磋下嘛。”
南雁热烈的响应, 绝口不提自己之前跟武汉那边联系被人挂了电话的事情。
这段时间南雁已经积攒了些胆黄素, 孙副部瞧着那比黄金还要贵重的东西,勉励南雁,“好好干。”
相对江副部长而言, 他话更少一些。
倒是看的更多, “注意身体,不管什么时候, 身体都是革命的本钱。”
来自首都的领导时间有些紧,没有去肉联厂食堂吃饭, 想着再去隔壁制药厂看看新的生产线。
如果可行那就推广一下,毕竟不可能全中国的猪胰子都弄到这边来。
南雁也陪着一块过去,毕竟那生产线是她一手抓起来的,解释起来也更方便一些。何况她又是工程师, 没人比她更合适。
大概是因为来自工业部的缘故,江副部长兴趣更浓厚一些, “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那么多肉联厂, 合理利用猪胰子的倒也有,但毕竟少数。
有些还在引入国外的生产设备来搞胰酶, 对比而言陵县这个小小的肉联厂倒是走在了前列。
“想起这个也是偶然, 这跟我们褚厂长化工专业出身有关, 除此之外还请教了几位相关方面的……”
“领导,领导,我要举报制药厂的褚怀良和高南雁。”
章天德那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南雁的话,惹得江副部长和孙副部对视一眼。
市里陪同的领导没认出这就是那个八面玲珑的章主任,“怎么回事?”
骆主任一下子慌张的厉害,他怎么忘了那件事。
南雁和干校的人来往密切,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作为前厂办主任的章天德?
如今章天德是面子里子工作都丢了,哪还会顾及过去的情谊?
鱼死网破的挣扎。
骆主任忽然间觉得背上冷汗淋漓,饶是他一贯机敏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情况。
县革委会的李主任是知道一些的,但是他没想到章天德把这事捅到首都来的领导面前。
眼下的革命斗争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如火如荼,但首都那边形势依旧紧张,如果两位部委来的领导假装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嘛。
李主任连忙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先把自己撇出去了:他并不知情。
市里来的领导见状有些无语,其他本事没见的有,撇清关系倒是快得很。
只是这事还真是有些难办,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不小心就把自己牵扯进去,完全没必要啊。
混出这么个前程来多艰难啊,谁都不想因为旁人而毁于一旦。
外贸部的孙副部招了招手,“你是谁,这又是什么个情况。”
章天德一改过去几日的狼狈,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挺直腰背过了来,看向南雁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明明他都那么求人了还不给自己一点余地。
那就别怪他揭老底。
这种自得在看到部委副部长后收敛起来,起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惶恐,章天德说话都有些不太麻利,“这个高南雁她和肉联厂的褚怀良,还有我们厂的褚怀良跟干校里的那些反革命勾结,领导们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呀。”
“哦?”孙副部笑着看向江副部长,“我这上了年纪记性也不行了,肉联厂的厂长不是姓钟吗?”
“是钟胜利。”江副部长扫了一眼章天德,“怎么你们陵县还有两个褚怀良?”
章天德越发的慌张,“我之前说错了,领导我紧张不小心说错了,就是他们相互勾结,和干校的那些学术权威有牵扯,我们纯洁的革命果实怎么能被他们染指?”
李主任一行人脸色微微发白,这话越发的严重,要是不妥善处理,只怕整个陵县乃至市里的领导班子都要地震。
难怪首都来了领导市里的龙主任都不露面呢,不露面意味着不知情,大概率就能从这件事中脱身。
领导到底是领导,在这种事情上高瞻远瞩,自己不能及其一二。
李主任正想着怎么兴师问罪,就听到江副部长开口,“这么说,这些新药品都是干校的那些同志弄出来的?”
章天德想要添油加醋,趁着这机会把南雁甚至褚怀良摁得死死的。
但冷不丁的听到一句“说实话”就又怂了。
“也不完全是,但高南雁经常去干校,之前还狡辩说自己没有,以至于害得肉联厂的一个女同志跟丈夫离了婚。”
姜玉兰和汪解放的事情他听说了,当时还真以为是姜玉兰栽赃陷害,没想到高南雁还真敢。
“这又是什么事?”
章天德这会儿口条顺畅许多,连忙了这段旧事。
“照你这么说,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你怎么不给那两位同志说清楚呢?”
江副部长的话让章天德有点慌了,这怎么还怪起自己来了呢。
“这这厂子里是褚怀良的一言堂,他搞专制压根不让工人们说话。”
江副部长带着困惑,“是吗?我刚才在车间里问了下,工人们对小褚的评价挺好的呀。”
“那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褚怀良的淫威下,不敢说实话,不信我去找几个工人过来,可以当着您的面跟他们对峙。”
骆主任觉得不太好,章天德既然敢这么做那肯定是有所准备,他准备了什么那还用说吗?
之前褚怀良处理了那几个办公室干事还有仓库的人,肯定是找他们。
他们能有好话?
“江部长,这事并不像是章天德说的这样,他因为工作的事情……”
江副部长做了个手势拦住了骆主任,“耐心点,等等看。”
章天德很快把几个人喊了来,脚下生风似的带着几分得意。
“领导你问他们就好,他们说的肯定都是大实话。”
对褚怀良有怨言,但敢怒不敢言。
如今有了机会还不有仇报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江副部长看了看几位工人,“听这位同志说,你们对小褚同志有些怨言?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几人被叫过来还有些莫名其妙,听到这话就更怕了。
有两个瞪了章天德一眼,你他妈的找死干嘛非要拖我们下水?
“没有的事,领导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章天德:“……你们在胡说什么?这是首都来的领导要听真话实话,难道你们被扣工资被调到车间里干脏活累活不都是褚怀良的报复?”
“我们做错了事接受惩罚那是应该的。要不是章主任你克扣高工的物资险些耽误生产,厂长又怎么会处置你?你别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诬陷,你要说这事我还有的说呢。”
几个工人之前都是坐办公室的嘴皮子麻溜,三言两语就把章天德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
孙副部听到这话白了一眼,可真是庙小妖风大。
章天德没想到这些人不把握机会弄死褚怀良,竟然还把自己的老底揭了出来,他脸上一阵红白交织,“可可就算如此,高南雁跟干校里的反动学术权威勾结是事实!”
江副部长听到这话笑了笑,“谁说那些是反动学术权威?”
“他们在干校,不是反动学术权威是什么?”
江副部长招了招手,秘书拿着公文包过来,把一份报纸递过来,“这是最新的人民日报和中国财贸报,中央高度表扬了新华制药厂在布洛芬研究领域取得的重大成果,对参与到其中的一些专家高度表扬。其中来自陵县五七干校的夏秋生、佟敏行两位专家得到了主席的赞赏……”
一直没说话的南雁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
布洛芬研究取得重大成果,得到主席的赞赏。
褚怀良还真搞定了!
不止是把布洛芬的制作搞定,更实现了对佟教授他们的承诺。
他们不再是被人喊打喊杀的干校知识分子,而是为国家做出贡献的科研人员!
不行,等佟教授回来后她说什么都要让佟教授请客吃饭。
南雁的兴奋落到孙副部眼中,外贸部的二把手嘴角扬起——小褚说得倒也没错,这个小同志年轻但格外沉得住气。
是个好苗子啊。
哪能被这小人毁掉。
章天德看着报纸上的名字,整个人抖得如筛糠。
所以首都来的领导早就知道了,他们就这么看猴戏似的看他表演……
制药厂前厂办主任一脑袋歪过去跌倒在地上。
把李主任吓了一跳。
亏得自己刚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真是没想到干校的那帮子人还能被中央表彰。
他兢兢业业二三十年都没这待遇。
江副部长将报纸递给南雁,“你们厂长倒也是个有魄力的。”
做出成绩来自然一切都好说,不然还真就被这小人给拿捏住了。
南雁看着头版头条上的新闻,人民日报相对简单,只是说了句“我国科研人员攻克布洛芬研制难题”。
倒是中国财贸报有大篇幅的报道,其中就有对佟教授他们的表彰。
不止是赞赏,中央更是高度赞赏了夏教授他们转行搞研究的实干精神。
就是工业救国工业兴国嘛。
这年头工业才是硬道理。
何况夏教授转行真的超级了不起,值得中央的高度表彰!
南雁仔仔细细看了这篇文章,不愧是机关报的手笔,一句废话都没有。
真好。
“听小褚说,搞布洛芬还是你给他的灵感。”
南雁觉得自己正在被审视,她轻咳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只是看着工友因为身体不舒服疼的死去活来还只能忍着,我觉得我们既然是制药厂就应该做点什么。这事是厂长拿的主意,听说还有外贸部帮忙,我不敢居功。”
江副部长笑了笑,“你看还在给你们揽功劳。”
孙副部神色颇是愉悦,“你们现在这个发展模式还是很不错的,咱们一起吃个饭详细说说?”
领导想听,南雁便原原本本说了起来。
回头搞出口少不了外贸部这边给批文,现在说清楚领导一高兴,直接把批文给了,那他们回头就省了不少麻烦。
“这脑子,不来我们工业部可惜了。”
孙副部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明明是搞经济,应该来我们部才是。”
“国内经济去你们外贸部做什么,工业是基础,把工业基础打牢靠了,才能出口更多的产品,给国家赚钱嘛。”
这话南雁是赞同的,如果非要做出选择她肯定是去工业部。
毕竟机械出身去工业部更合适。
江副部长抛出了橄榄枝,“陵县就是个小县城,在这里屈才了些,要不考虑考虑去首都?”
他这次过来本身就有考察南雁本人的意思,合适的话带到工业部去。
说不定还能做出更多的贡献呢。
骆主任傻了眼,这是一飞冲天呀。
别说他,就连县里市里的领导都有些羡慕。
虽说县官不如现管,但是能去首都那就有更大的舞台,总比在小县城好。
但作为当事人的南雁却是拒绝了这橄榄枝,“谢谢您的抬爱,不过我想还是我工作经验少,还是在基层再历练历练更合适。”
去部委工作固然是一飞冲天,但很容易就陷入办公室泥潭。
而且她到底才二十一岁,太过年轻,就算是去了首都也不见得就能被委以重任。南雁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足够的资本能够在部委里横着走,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去当凤尾呢?
在陵县当个鸡头给自己积攒更多的经验又或者说政治资本不更好吗?
江副部长听到这拒绝并不意外,“那好,等将来机会更合适些再去也不迟。”
李主任看的傻了眼。
领导抛出了橄榄枝,这个小同志拒绝了这橄榄枝。
关键是领导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这要是不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
下午的时候,首都来的领导驱车前往红武公社那边,主要是考察公社的养鸭基地。
知道南雁就是红武公社的人,江副部长点名要人陪着一块过去。
“正好要过周末了,搭个便车多在家待一天也是应该的,就算再忙于工作也得要陪伴家人。”
领导都这么说了,骆主任自然是赶紧给南雁放假。
小声交代了两句这才放人离开。
南雁的本事骆主任自然清楚,但是他也怕这姑娘一张嘴口无遮拦,回头再在领导面前说错了话。
平日里厂长和褚厂长惯着她,但这种宠惯不见得能延续到首都来的领导那里。
南雁觉得骆主任真的是家长了。
生怕她这个孩子皮一下闯祸。
她是这样不靠谱的人吗?
才不是呢。
……
红武公社这边没接到骆主任的电话。
公社里开会呢,接线员也没想着这节骨眼上会有人打电话呀。
骆主任干着急恨不得能长俩翅膀帮自己飞过去。
公社这边则是就入股食品厂一事展开全民投票。
最近这段时间马书记陪着钟厂长四处跑,自家这边也得给社员们一个交代嘛。
说是全民投票,其实只要通过率达到80%这事就可以做。
甚至于就算社员们不同意,公社的干部们开会决定也一样。
但养鸭这件事,又不能不告知社员。
毕竟回头养鸭的是公社里的社员们,干部们不可能整日里照顾着些鸭子嘛。
马书记的大嗓门让张桂花忍不住笑,都不用喇叭了。
社员们有很多并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关系,马书记就耐心的解释。
“那回头县城里的食品厂开工,是不是也得招工?咱们公社的人能去食品厂干活吗?”林广粮反应很快,分红这事公社年年搞,但能分到社员手里的能有多少呢?
分红远不如工作来的实在,你看老二家的那个儿媳妇,在县里头的工厂上班每个月就好几十块的收入,比他一个壮劳力一年挣得还多。
谁不想要去工厂上班呢。
“工厂招工的事情还没定下来,但应该会面向公社招收一批工人。”
李翠英听到这话心脏砰砰的跳,不知道食品厂要多少工人,但这件事好像跟她小姑子有关,咋说也能给老高家弄个工作岗位吧?
小叔子去方老头那里当木匠学徒这件事让李翠英看明白了。
这个小姑子有钱的很,但她就是抠门。
宁愿给高北辰花那冤枉钱,都不会给娘家这边一毛钱的实在。
也就过年那时候她那个婆婆送来了几根筒骨和两斤肉,但比起林家得到的,那点东西算个屁呀。
想从南雁这里得到好处可不容易。
李翠英思来想去,觉得得从长计议。
因为肉联厂的工作,她跟娘家那边都生分了不少。
可老四没得到肉联厂的工作也怪不到她身上呀,谁让高南雁死了男人是烈属呢。
至于连废品回收站那里的工作都没保住,只能说跟那些领导干部认识真是好处大大的。
可惜这好处,看得见捞不着。
李翠英恼怒的很,都怪小姑子那脾气古怪,难怪她死了男人。
林业就算没牺牲在战场上,也早晚被她给气死。
她正想着,一个民兵匆忙跑来,“马叔,县里头来人了,好几辆车!”
好几辆车。
上次武装部陈主任过来也才一辆车,这次的好几辆是咋回事?
马书记安抚群众情绪,但很快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首都来的领导啊,来看他们的养鸭基地!
他们红武公社可真是出息了,竟然都被首都来的领导惦记着!
李翠英看着给大领导们做解说的南雁,嫉妒成了兔子眼。
要是小姑子肯在赵留真面前给自己美言两句,让她在鸭棚这边工作,今天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就是自己,才不是那勾.引男人的张寡妇!
孙副部长显然对鸭棚这边兴趣更浓厚一些,在听了刘焕金她们几个饲养员介绍后,“你们也可以尝试引进一些品种鸭嘛。”
张桂花反应快,“是有这个想法,但是我们跟外面没啥联系,领导您能帮我们说句话吗?”
孙副部笑了起来,“成,回头我跟高邮那边打声招呼,你们可以多联系,发展壮大产业,最终也能让你们的腰包鼓起来嘛。”
“谢谢领导。”张桂花很快就安静下来。
南雁真的觉得张桂花很可以,不止搞账本有一套,反应还很快,不知道赵主任什么意思,其实可以提拔一下让张桂花当个小组长什么的,方便管理。
鸭棚参观是重点,正好又赶上公社这边开大会。
孙副部和江副部长应邀讲了两句,和老乡们扯了几句这才一人拎着俩鸭子离开。
小轿车里都是鸭子嘎嘎的叫声,孙副部一点不觉得吵得慌,“你知道这声音像什么吗?”
像辛稼轩的词,听取蛙声一片,稻花香里说丰年。
真不错。
没想到曹州这个穷地方,倒是出了这么一批人,脑子灵活还在国家允许的范围内来搞。
真好呀。
送走了领导们,赵留真给刘焕金放假,让她回家去休息,给南雁做点好吃的。
她这辈子摸过枪打过仗当过地下工作者,如今又见了首都来的领导,那可真是知足了。
心情好嘛,自然要犒劳功臣。
“张嫂子反应真快,对了妈,我看你们这倒是堆了不少萍草,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赵主任说,回头看有没有这方面的机器,想着打成饲料这样方便存放。”
现在这么存着太占地方,还是得再加工处理。
机器。
“这事我来想办法。”今天在首都来的领导面前出了头,往后县里、市里都会对她“礼让三分”,想要搞点东西就没那么难了。
不要像当初那样还得大老远的跑到大连去搞生产线。
行吧东北的重工业更发达,往后大概率也是去那边,但一些小问题兴许能够直接找市里的机械厂解决。
刘焕金拍了拍南雁的手,“辛苦你……”
“哎哟我的雁儿呀,你看你咋都瘦成这样了,亲家你快点回去,给我们雁儿做点好吃的。”
听声音就知道,她那不省心的娘家人又来表演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 034 总工程师
公社开大会, 胡秋云看着自家闺女跟那些大领导们一块过来,脸上倍有面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闺女是个憨货,领导面前喊她一声不行吗?
让她这个当娘的也在领导面前露露脸嘛。
胡秋云的虚荣心没能得到满足本来还挺生气的, 结果周围人还起哄,说她这个亲娘还不如刘焕金这个婆婆露脸, 又说老高家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闺女, 白白便宜给林家。
胡秋云气得要死, 偏生还不能承认, 嘴上勉力解释,“跟你们似的有点能耐就显摆出来,我家雁儿这是大公无私, 不给家里谋私利!”
她这一副说辞还真把其他社员给唬住了。
但是瞒得住别人还能欺骗得了自己?胡秋云拉着一家人过来, 巴巴的等在这边胡同口。
她今天就来个守株待兔,就不信亲家还能不让自己进她林家的门。
刘焕金看着拖家带口的亲家, 也没说啥难听的。
真要是撕破脸皮,只会让南雁夹在中间难为人。
她再不喜欢胡秋云这个亲家母, 这会儿也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啊。
这一开口请人去家里喝口茶,胡秋云拖带着男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共六口人,倒是把林家堂屋里的板凳都给占据了。
“你说你也真是的,就知道忙工作看把自己累成啥样了, 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胡秋云心疼两分生气占了八分。
她这个闺女是真的白养了。
可怜她一番心血全都浪费,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高老爹瞥了一眼闺女, 在那里抽着旱烟袋不说话。
倒是高东升看着妹妹笑着开口, “南雁最近在厂里忙得很?都在忙些啥?”
他也不知道这个妹子咋就得了城里人的青眼,明明从小到大也没见她过机灵呀。
总不能说林家是风水宝地, 自家妹子嫁过来后就开窍了吧?
没这道理。
“就工作上的事情, 大哥最近怎么样?裕欣来姑姑这里来。”南雁看见瘦巴巴的小侄女, 小姑娘长了一双大眼睛这点不随爸妈。
浓眉大眼的好看,就是太瘦了。
浑身上下都没二两肉的模样,看着怪让人心疼。
李翠英见状掐了闺女一把,“你姑喊你呢,没听到?还不快去?裕明一块过去。”
她最是精明不过,知道小姑子喊自家闺女过去肯定会给孩子好东西。
怎么能落下裕明那份呢。
这可是高家的宝贝孙子。
裕欣有些扭捏,屁股吃痛也不敢在她娘这里多待,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到了南雁身边。
对比姐姐,高裕明就爽快多了,凑过去就摸南雁的口袋,仿佛猜到了里面有宝贝。
里面是江副部长给南雁的糖块!
其中还有几块是进口来的巧克力。
车间里师徒俩的互动自然瞒不过首都来的领导。
江副部长也没多说什么,就是把口袋里的糖块掏干净都给了她。
南雁看着小侄女可怜模样想着给孩子点甜头,没想到裕明直接动手。
她当即一巴掌打在小侄子的手背上。
裕明在家里一贯作威作福,好吃的都是自己独一份,哪受过这委屈?
顿时哇哇哭了起来,“姑姑你打人!”
李翠英没想到儿子竟然挨了打,脸上十分不好看,“南雁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委屈吧啦的孙子,胡秋云也瞪大了眼,“好端端的你打孩子干什么?”
老高家人多势众,俩男人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分明透着几分不满。
“好端端的?不问自取便是偷,小时偷针大时偷金,我这是帮你们管教孩子呢,妈你要是嫌弃那就带着走人,省得我碍你眼。”
胡秋云被堵得当即说不出话来,但李翠英不干了,“不就是孩子性急了点,咋就成小偷小摸了,南雁你现在是工人不假,但工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栽赃陷害!”
“我栽赃陷害了吗?怎么嫂子看着自家儿子随随便便摸我衣兜,难道都能装没看见?睁眼瞎吗?”
李翠英没想到小姑子竟然还加强火力,她神色难堪的很,“他就是个孩子。”
“孩子不好好教养,长大后指不定就成了祸害。今天在别人家做客都能这副模样,要是长大了还得了?”
也许高裕明原本能是个好孩子,但被家里人再这么宠惯下去,肯定完蛋。
“谁说的?”李翠英把儿子拉扯到自己身边,看着儿子那红了的手背,她拽着给自家男人看,“高东升你别给我装瞎子,你看看你儿子遭了什么罪!”
高东升也没想到就是寻常的一个动作,竟然能惹得自家妹子一通发作。
“行了,都少说两句。”
李翠英看自家男人竟然一句都舍不得说自家妹子,气不打一处来,“裕明就是个孩子,她一个大人好意思跟孩子计较?当着我们的面都这么打孩子,要是哪天背着我们指不定把孩子揍成什么样呢。”
高裕明看着他妈哭了起来,也抽抽搭搭的干打雷不下雨,“妈我不活了,除非你们打死高南雁那个贱人。”
小孩子的话在堂屋里传开,听得刘焕金面色一冷,恨不得抄起棍子把人给轰走。
她从来对自家孩子管教严格,没见林业林蓉做过这种不问自取的事情。
南雁明明是帮着娘家人管教孩子,竟然被自家侄子这么说……
这还有没有天理!
李翠英没想到儿子口无遮拦,匆忙就要去捂儿子的嘴。
但高裕明被她男人一把拎了起来,“谁教你的?”
李翠英慌乱中抢儿子,“小孩子口无遮拦你这么凶干什么?”
但抢人未果。
高裕明被他爸吓坏了,声音中满是哭腔,“是妈妈说的,妈妈说小姑是个克死了丈夫的贱女人。”
南雁倒是一点都不奇怪,这像是便宜嫂子能说出来的话。
但是当着刘焕金和老高家的人这么被揭穿。
她要是李翠英的话,恨不得自己是个老鼠能打洞。
真的,地球表面已经容不下她了呀。
刘焕金面如锅底色!
“亲家,这是你们儿媳妇干的好事!当初惦记这份工作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这是欺负我们家没儿子撑腰,就来我家耀武扬威了吗?”
刘焕金气的手抖。
克死丈夫。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用这种字眼来形容小姑子?
胡秋云也没想到儿媳妇竟然会说这话。
虽然她私底下也嘟囔过林业命短,但也不会把这罪名加到自家闺女头上啊。
这个儿媳妇,真的太过分了。
高东升怎么都没想到,就因为南雁对裕欣的亲近,竟然惹出了这么多事。
看着脸上似笑非笑的南雁,高东升一巴掌甩在了李翠英脸上,不等李翠英反应过来又甩给自己两巴掌。
那深麦色的脸上顿时浮现巴掌印,“是我这个当哥的不是。”
说完拎着俩孩子逃走似的离开了林家。
高老爹也没想到儿媳妇说闲话也就罢了,还被孙子学给了闺女听。
他看了眼闺女,“你想干啥?”
“没想做什么?爹你回家后该不会收拾裕欣吧?”
南雁是真想给小侄女一块糖吃,哪晓得竟然能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高老爹面色不佳,他还没那么不要脸。
“要是裕欣被揍了,回头可别怪我找赵主任帮忙。”
公社里的赵主任就一个赵留真,娘们家比男人都强横,公社里怕她的比怕马书记的还多。
高老爹瞪了闺女一眼,拿着他的旱烟袋离开了。
胡秋云没想到自己正经话还没说呢,就闹出这档子事。
看着追出去的儿媳妇,胡秋云安慰女儿,“裕明就是小孩子口无遮拦,雁儿你别往心里去。”
“我记得奶奶还没死之前,老三说了句浑话,被我爹拴在树上打,对吧?”
那能一样吗?
她有俩儿子,可现在老三那混账小子翅膀硬了不听话,天天泡在方木匠那里,别提谈婚论嫁的事情。
就老大家的这一个儿子,能一概而论吗?
南雁看着母亲那一脸为难的模样,笑容都凉嗖嗖的。
“妈你可真是我亲妈。”
胡秋云听到这话觉得不好,看着闺女离开堂屋往西屋去,她连忙去追,但刚走到门口那门猛地被阖上,要不是她反应快,怕不是就要被碰个鼻青脸肿!
回过头去,看到刘焕金冷冷站在堂屋门口,“亲家,我是看在南雁的份上请你们进来喝茶,但看看你们娘家人做的好事。你们既然嫌弃这个闺女,那成往后我也不勉强南雁给你们家尽孝,我家林业死了咱两家也没啥关系,往后别再来我家!”
她没见一次打一次那都是好涵养。
胡秋云脑袋轰隆隆的,这都什么事呀。
她浑浑噩噩的离开,原本是想要找南雁给她兄弟安排个工作。
你现在出息了,首都来的大领导都见到了,给你哥安排个工作不是啥麻烦事吧?
但她都没来得及说,就把闺女给彻底得罪了。
这可咋整呀。
要不把老大媳妇赶回娘家去,让雁儿出口恶气?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这样了。
胡秋云匆忙往家去,想着跟儿子商量下这事,不能因为这颗老鼠屎坏了老高家的前程。
老大要是回头能去厂子里工作,啥样的媳妇找不到?
但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李翠英竟然有了!
农村一贯讲究多子多福,胡秋云俩儿子一个女儿,自然也希望孙子能多一些。
偏生这几年李翠英都没啥消息传来。
这节骨眼上倒是有了孩子。
真有还是假有?
可别是糊弄她。
高东升脸上还浮着巴掌印,“她要是骗我,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
他也恼怒李翠英竟然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但现在她肚子里有了高家的娃,还能把她赶回娘家不成?
“可你妹那里……”
“算了,我也没脸找南雁去给我安排工作,就这样吧。”他哪来的脸啊。
真当把李翠英赶回娘家这事就扯平了?
这个妹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爹娘随意拿捏的了,哪会因为自己把翠英赶回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呢。
“别想了娘。”
胡秋云怎么可能不想!
全中国好几亿人口,有几个人能跟那些首都来的大领导攀交情?
她家闺女就行。
她这个当娘的怀她生她养她,咋的现在翅膀硬了就真的不管娘家人死活?
到哪都不是这个理呀!
不行,明天还得秀水前村找南雁,不把这事掰扯清楚,她就没办法安生。
胡秋云这人属黏皮糖的,她认准了死理就一直在自己的思维逻辑里走,压根说不清楚。
当然南雁也没打算说清楚。
林建国打算跟张桂花结婚,没打算办酒席,省得回头被琴爹亲娘埋汰。
但他想尽可能的给张桂花好东西,就找到南雁这里,把自己近来攒的钱全都拿出来,“我也不知道女人家想要啥,要不你带她去城里逛逛买点东西?”
三大件现在他买不起,但是鸡零狗碎的东西绝对不会缺。
他是个男人,得拿出自己的诚意来,不然桂花凭啥嫁给他?
南雁觉得这个堂兄弟还挺有意思,想起之前姚知雪的哥哥姚广军来找林建国商量收拾自己,结果林建国转脸就把姚广军出卖了。
林业这个堂兄弟别的不说,做人有底线,在这件事上可比他爹娘强上百倍。
从公社借来了马书记的自行车,南雁领着林蓉高北辰还有张桂花去县城。
“不怕你笑话,我上次进城都好些年前的事情了,比刘姥姥还囫囵。”
她结婚前去了县城,那死鬼带着她去县城相看给她扯了布做了两身衣裳。
后来就得了急病没了,她成了寡妇连娘家都没得回。
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打发,张桂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倒也能干点事情,哪怕就是记记账养养鸭子的小事。
林蓉坐在南雁的后车座上,“桂花嫂子你往好处想,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将来咱不止进县城还要去省城呢。”
省城在哪边张桂花都不知道。
她坐在后车座上,看着吭哧吭哧蹬自行车的高北辰,又有些不好意思。
张桂花不会骑车,不然哪用得着特意喊着小高兄弟一块进城?这就是个工具人。
骑车总比迈开两条腿要快上一些,到了县城南雁领着人先去新华书店。
张桂花走到书店里被那一层层书架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能那么多书呢?
“桂花嫂子你看需要啥书,我帮你找。”林蓉是贴心的小天使,专门帮人解决麻烦事的那种。
张桂花也不知道,她是认字的,但并不多。
“那咱先那一本新华字典好了。”
新华字典,蓄养手册。
南雁帮忙选了几本书,“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问赵大姐她们就行,赵大姐最喜欢人上进,你肯学习问她,她比谁都高兴。”
妇女主任嘛,最想看到的可不就是妇女同志们有上进心?
不然哪会专门选这些弱势女子帮助,让她们来鸭棚帮忙给她们一个挣钱的机会呢。
“哎,我知道了。”
林蓉抱着几本书凑过来,“不会的问我也行。”
高北辰终于找到机会,“说的你啥都知道似的。”
“我不知道可以问我嫂子呀。”林蓉亲热的抱住南雁的胳膊,宣示主权。
这是她嫂子,她嫂子!
高北辰瞪了一眼,这还是他亲姐呢。
亲姐咋的了?你敢抱着我嫂子的胳膊吗?
谁跟你似的这么幼稚。
两个人瞪眼看对方,南雁假装没看见。
谁还不是个孩子。
吵吵闹闹很正常。
从书店出来,南雁带人去吃饭。
“咱现在就吃饭呀。”林蓉都知道流程了,书店吃饭供销社回家。
好像就这么点事。
“就这么个小县城有啥好看的,填饱肚子更实在。”南雁手里头钱还挺多,她的工资刘焕金不要,除了日常一些小开销外,一个月能存在将近三十块。
等回头拿八级工资兴许一个月就能存下一百块呢。
之前刘焕金给她的零花钱,再加上程明赔礼道歉的那五百块。
南雁现在手头上有小一千块钱。
算是个小有积蓄的富婆呢。
实际上光有钱没用,比如她想再买辆自行车得有二十张工业券。
找人挪用换工业券也不是不行,但南雁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就一直没折腾。
存着钱,回头用在刀刃上。
比如填饱肚子这件事就很重要。
县国营饭店里的服务员和大厨都熟悉了这张脸,毕竟每个星期总能看到那么一两次。
肉包子、小炒肉、地三鲜、红烧肉、烤鸡、烤鸭、糖醋鱼。
每次来都不重样。
不过今天来的人还挺多,点的菜也多。
满满一桌鸡鸭鱼肉十分齐全,看的张桂花心头都在跳,这么多肉菜,得花多少钱啊。
林蓉笑嘻嘻的递了个肉包子给南雁,“今天好多好吃的。”
她就指望跟着嫂子进城大快朵颐。
虽说她爸做的饭也挺好吃的,但哪有国营饭店大师傅舍得用肉用油啊。
张桂花一开始还有些忐忑,瞧着林蓉和高北辰吃得开心,这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南雁趁机问了她几句,对养鸭基地未来有什么看法。
“嗨,这事是公社抓,我能有什么看法?”
“公社领导也忙得很,不见得整天有时间盯着,再说了桂花嫂子你就说说看,我随便听听。”
张桂花还真有点想法,“我寻思着咱们要不要引入一些品种鸭,本地的鸭子肉有点柴,回头你就算是想要处理也有点麻烦,要是能改善一下鸭肉口味,那养殖效益或许更好一些。”
“另外就是肉鸭和下蛋的鸭是不是要分开?”
“咱们现在养鸭主要是喂麸皮糠料和萍草,我在想能不能再在鸭饲料方面研究一下。”
她一个寡妇也干不了多少重活,比不上那些壮劳力。
要说最希望鸭棚红红火火的莫过于张桂花。
这一番考虑让南雁笑了起来,“桂花嫂子你考虑的真周到。”
“瞎琢磨的。”她整天都寻思着怎么让这些鸭子能长得肥肥胖胖,能每天都下蛋。
空闲时间多了,可不就想出来很多有的没的?
有的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的人则是在休息的时间都在思考。
南雁招呼人吃饭,午饭后带着张桂花去供销社那边买东西。
布票、糖票还有其他鸡零狗碎的能买的都买了些。
倒是把那筐子都装的满满的。
高北辰编的筐子,用麻绳牢牢系在后车座上。
他骑车带着东西回去。
南雁倒是没着急回厂里,从小布包里拿出江副部长留给自己的报纸,她往干校那边去。
老张给她留了俩桃子。
个头不大,这会儿哪有水蜜桃啊。
本地桃子品种不是很好,能有的吃就不错了。
南雁一点不挑嘴。
老张看着报纸,连忙把床头抽屉里的眼镜翻出来,“哎呀,哎呀呀!”
他连忙去喊人,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出路。
夏教授转行真的给自己谋得了一条出路。
这条路他行得通,其他人难道走不通?
老张带来的报纸让整个干校都沸腾起来。
出路。
这是他们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夏秋生用自己的行动打了个版。
接下来,能不能走出自己的路那就得看他们本事了。
南雁被一群干校里的人问东问西,单单从报纸上得到的消息远远不够,他们需要更多的消息。
带来了这两份报纸的南雁肯定清楚。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报道不难看出,中央有意将夏教授他们树立为正面典型。”
干校里的除了一些机关干部就是搞文字工作的知识分子,佟教授是个例外,他当时得罪透了人。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研研读报纸的能力都比南雁强。
自然能揣测到这篇报道的意思。
“那我们也都学学老夏,去转行?”
可转到哪里去呢。
老夏是有这方面的勤奋努力,再加上有这方面的运气。
他们总不能完全模仿夏教授吧?
南雁稍加思忖,“陵县最近要弄一个食品厂还有一个包装食品用的罐头厂。除此之外就是想要在全县范围内搞肉鸭饲养,另外我需要一些化工方面有研究的老师,帮我做一下研究分析。”
最近要做的就这些。
南雁思考了下,“我知道这些跟各位老师之前研究的内容有云泥之别,但能做实事是眼下最快的出路。”
出路。
这个词实在是太富有吸引力,让这些干校里的知识分子和干部们都动了心。
他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没人能说句准话。
难道要待一辈子吗?
确定能忍受得了?
三年五载或许还好,更长时间只会让人心生抵触,只想要逃离。
在逃离无望后于绝望中走向死亡。
但现在他们有了那么一丝希望,照亮了前途之路。
“具体能做什么,其实可以等夏教授佟教授他们回来后问问他们,他们很快就回来。”
朝夕相处的人更能给出好的建议,南雁不觉得自己三言两语能解决事情。
耐心些,已经在这里等待多时,再等几天就是了。
但南雁没想到的是,佟教授和夏教授这次压根没回来。
回来的只有褚怀良,“他们还在那边帮忙做工艺优化,首都来的大佬们没为难你吧?”
“你也知道那是大佬,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南雁后面说的什么,褚怀良都有些没听进去,主要是他觉得吧,这人说的小鬼应该就是章缺德。
新的厂办主任还没选出太合适的人,暂时由厂宣的陈科长代理。
这次褚怀良回来就要解决这事,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另一桩。
“我是个守信的人,布洛芬研发成功,你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没有你也不会有布洛芬。”
褚怀良在周四下午的制药厂职工大会上,当着全体员工的面喊了南雁一声,“高南雁同志,咱们陵县制药厂的总工程师,让她来给咱们讲两句。”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啦
天冷了,我想要吃个凉拌菜都需要鼓起勇气,呜呜呜
◉ 035 降低成本
总工程师!
南雁心头都跳了下。
她看向笑吟吟的褚怀良, 被钟厂长评价为“油嘴滑舌没正经”的制药厂厂长这会儿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他说到做到。
不管是对佟教授,还是许给自己的承诺。
制药厂的工人们也惊着了。
没见过升的这么快的!
烈属身份也只是给南雁换来一个在肉联厂工作的机会罢了,而真的让她从拿一级工资到三.级工资的是制药厂车间那条生产线。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第一次涨工资以及职务的提升。
凭本事得到的, 工人们大多也心服口服。
你能说你没从中得到好处?
要不是那条生产线,制药厂凭啥跟隔壁肉联厂合并, 你又凭什么每个月有两斤肉票供应呢?
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人家成了工程师拿了高工资, 咱也能吃到肉不是?
但谁都没想到, 再第二个三个月中, 南雁跳过中间环节,从车间工程师成了制药厂的总工程师。
厂里的上一个总工程师,正是厂长褚怀良本人!
一山容不下二虎, 那这么说来厂长这个总工的头衔要摘下来了。
换作他们, 可不见得有这个魄力。
充其量给高南雁一个副总工程师的头衔。
哪能为了奖励这个骨干把自己搭进去?
但褚怀良觉得无所谓。
他当厂长拿的工资比总工程师多了不少,后者能带给他一些补贴而已。
但他又不缺这个钱, 没必要把这死揽在自己怀里不松手。
何况他跟南雁做出过承诺。
人无信不立啊。
就算再怎么破四旧,有些东西是原则是底线, 是不可能被破的。
几个工人推搡着南雁让她上去讲两句。
好事啊。
女人家也能当工程师,甚至厂里的总工,不再是给男人打下手。
厂里的女同志最高兴,都想唱上两句,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们一样可以大有作为的好不好?
制药厂有个小礼堂,平日里开大会、搞活动时才能热闹。
从台下到台上一共三级台阶。
不算多难走, 但制药厂一共有六个工程师。
此前南雁是这六分之一, 也是唯一的女同志。
六个工程师上面只有一个总工程师,没有副职。
据说是褚怀良觉得副职太虚, 没设立。
她现在取而代之成了那个唯一。
总工程师, 拿八级工资每个月基本工资112.5元,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补贴尤其是多余的票券贴补。
金钱待遇之外,最重要的是南雁彻底成为制药厂的管理人员之一,要对制药厂的技术研发负责。
职务越高责任越大。
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南雁看着台下的工人,那些仰望着自己的面孔,眼底充满了羡慕与喜悦,仿佛出息了的是他们。
她还看到了自己那几个小徒弟,萧开山和乔常水因为章天德的事情而小心惶恐了两天,不知道其他三个徒弟说劝了他们知道不会被逐出师门,这才放宽了心。
郭凯旋和黄援朝正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最小的徒弟莹莹托腮看着她,眼底满是孩子式的孺慕。
在南雁说了两句后,就特别捧场的鼓掌。
小手都拍红了!
“师傅,我长大了也能跟你一样吗?”段莹莹很认真的问,师傅比她大八岁,八年后的自己能跟师傅一样厉害吗?
“做你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南雁不想给孩子那么多的压力,他们这些生于五十年代的孩子是幸运的,因为出生在城市里,父母多少有份工作能养活他们。
可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这个时候的国家也只能勉强养活它的人民,距离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差距。
南雁也不知道合格的师傅到底什么样。
她只能琢磨着来,在传授给这些徒弟们技术本领之前,她更应该做的,是教会他们如何做人。
为人处世立于天地间。
起码得先有个人样,才能谈其他。
只是这话对于段莹莹而言还有些深奥,初中生年龄的她还不懂,只是知道师傅的话自己得听着。
小姑娘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听师傅的。”
南雁仿佛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往日的影子。
我听外婆的。
她爱怜的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没再说什么。
成为制药厂总工的南雁越发忙碌起来,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管理新的生产线以及负责胆黄素的提炼。
现在的南雁要顶着的可不止原本的工作,与厂里的其他工程师开会,定期对其他生产线进行检修维护。
以及厂外的一些考察学习接待活动。
“虽说咱是搞技术的,但搞技术更不能闭门造车,得跟外界常联系。”
倒也不是褚怀良坏心眼,只是制药厂现在就在跟新华制药厂有合作,南雁作为总工于情于理都要去一趟。
褚怀良想要从南雁脸上看到一些崩溃的迹象,毕竟自己当初可真是累成了狗。
好多次都在想,别干了别干了,咱就当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也挺好。
后头咬咬牙又坚持了下来。
现在总算有人接过这烂摊子,他可真是太高兴了。
“你去干校了吗?”
褚怀良一愣,“啊?去了。”
佟教授他们没有回来,但带来了信,褚怀良受人之托特意去了一趟。
倒是在那里花费了不少时间。
南雁点头,“你是不是现在就想看我热闹?”
褚怀良这下明白南雁什么意思了,在搞突然袭击呢。
冷不丁的这么一句,倒是把他给问住了。
“哪有,哪能啊。”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坏心眼,想看看南雁的能力极限在什么地方。
但也就三分看热闹的心吧。
他又不是坏人,真要是累垮了南雁,最后还不是自己这个厂长遭罪?
南雁呵呵哒,你那点坏心思都写脸上了好吗?
不过出差的确是件大事,车间里的事情交代好,顺带着给孩子们布置好作业,南雁又去了干校一趟。
“又来找他们呀。”
“不是,我要去外省出差,过来问问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回头给张叔您捎回来些。”
老张听到这话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嘟囔道:“哪有你这样的,还让人选东西,有没有点诚意了?”
南雁帮着人把那报纸收起来,“我这不是怕买的东西不合你心意吗?又不知道您到底喜欢什么,钟厂长最近又在乡下跑见不到人,可不就只能过来问问您。”
老张就嘴上埋汰一句而已,能被人惦记多好啊,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到现在,还有人惦记着他。
多好。
老同志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没啥好要的,我什么都有。”
“那要不弄点点心吃?”
“不都一个味吗?”哪用得着大老远的带回来。
“那可不一样。”
南雁寻思着老头喜欢抽烟,但烟吸多了对身体没啥好处。
思来想去就觉得买些别的吃的更合适。
等到了那边再说吧。
她出差前回了趟家里,林蓉知道她要去外省很是羡慕,“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嫂子这样。”
“然后又开始哭鼻子想爸妈了对不对?”
林蓉不太好意思,“才没有。我才不是高北辰呢。”
高北辰:“……”这关他什么事。
刘焕金倒是真有点想要的东西,“你要是好拿就买,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应该没问题,那边是省会,东西总比咱们这齐全。”
南雁赶时间回去,跟家里头交代两句留给了高北辰两张钞票,“快过生日了回头让林蓉带你去县城里吃点好的,你请客。”
高家的小男生听到这话眼眶一酸,“姐。”
“行了,多大的人还哭鼻子羞不羞。”南雁戳了下臭弟弟的脑袋,“别跟家里说。”
高北辰连连点头,之前家里闹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管不了大哥大嫂也做不了爹娘的主,但是自己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
南雁骑着车回厂里,晚上的火车去冀省。
跟她一块出差的还有制药厂的一个工程师姓卫,卫东方。
“我小时候听说书的说三国,总好奇常山到底什么地方。没想到今天倒是真来这边了。”
常山赵子龙嘛。
要是到了现在那就是石家庄赵子龙。
南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名字改的其实还挺接地气。”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村子呢。”
同样被误会的还有枣庄。
卫东方扯出来的话题让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了许多。
制药厂的老工程师趁着这机会问了南雁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要是早几个月,南雁还真不一定能答得上来。
但现在都小意思。
她每天都在看的那些杂志图书可都不是虚的。
卫东方没想到新的顶头上司还真张口就来,原本还有两分试探的心思,末了就真成了请教。
“……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那等这次回去后咱们试试看,工艺流程的改进虽然劳力伤财,但从长远角度来看十分必要,往后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咱们大家伙一起讨论看有没有可行性。我年轻经验少了些,也需要你们多帮我多提点。”
卫东方听到这话老脸一红,“我们这些也就是年纪大。”
一把年龄活在狗身上,还不如年轻人想得清楚明白呢。
“哪能呀,制药厂之前经营的也挺好啊,都是大家的功劳。”
被安慰了的卫东方只觉得新领导是真好,虽说过于年轻了些但人有本事不说,为人处世也让人舒坦。
往后他肯定跟小同志多学习,争取让自己也能老树焕发又一春!
车子是第三天清早到的,新华制药厂这边派人过来接。
虽然只是县级制药厂的总工,但这个县级厂不一般,和他们合作密切。
十分重视都不为过。
只是来接人的新华制药厂干事闹出了点笑话,把卫东方当成了陵县制药厂的新总工。
卫东方连忙纠正,看着对方那错愕脸,忽然间觉得自己也不算太糟糕。
实在是南雁太年轻,大家甚至觉得这就是个小学徒,又有谁能想到这个年轻女同志不止带着好几个徒弟,还是制药厂的二把手呢。
好在误会迅速解除,南雁也笑呵呵的没多说什么,上车直接往制药厂那边去。
接待人员先带着人去吃了点东西,毕竟火车上吃的肯定不舒心。
寻常人觉得火车上吃肉不用肉票那是真幸福,但制药厂的工程师总工还能缺这一口肉吃?
坐车除了辛苦还是辛苦。
吃过饭,南雁往厂里打了个电话,给褚怀良报平安。
“那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找时间可以跟佟教授他们聚一聚,嗯先这样。”
看着挂断电话的人,褚红艳脸上带着笑意,“你看第一时间就跟你打电话,其实小高同志是真不错。”
心里头记挂着你呢。
褚怀良对堂姐的说法嗤之以鼻,“得了吧,就是想要拉我给她撑腰罢了,行了你就别乱做媒了,我俩不可能的。”
“怎么就不可能,我看你俩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般配得很。你总不能嫌她结过婚吧?”褚红艳脸色严肃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老封建。
真要这么想的,看她不捶扁这混账的脑袋瓜。
“姐你瞎说什么呢。”褚怀良十分无语,“高南雁是很优秀,我也不差,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合适。”
“那你说什么样的人适合你?之前给你找对象你说得要一个有才华有本事的,这有才华有本事的出现了你又说不合适,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啊?”
褚红艳气得要死,“我知道你事业心重,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小高事业心重也挺好,你俩一起奋斗指不定将来就能做出大事业,咋的你现在又想要个贤妻良母帮你照顾家里?”
“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没必要。”褚怀良从没觉得女人就该照顾家里,忙事业挺好,比如说高南雁那样就很好。
“我只是……”他想了想,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只是没有世俗的欲.望。”
褚红艳:“……我看你是欠揍!”
她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你总不能是不喜欢女人吧?”
“不是。”褚怀良这个可以保证,他读书的时候有过喜欢的女同学,暗恋无疾而终成为青春里最美好也是最难忘的回忆。
或许是当初的暗恋让他受伤太深,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去爱人。
“我知道姐你是关心我,但是我的前程要靠我自己打拼,把这个厂长当好,我一样能往上走,不需要出卖色相。”
褚红艳呸了一口,“你有狗屁的色相。”
“怎么没有?我长得也不错呀。”褚怀良呵呵一笑,“行了,我跟高南雁就是革命战友是同志,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目标,彼此都没有把对方安排到自己生活中的意思,姐你就别乱来了,非要把人给弄烦了,回头还不是我倒霉?”
“你倒霉什么?”
“人一扭身回肉联厂,你给我安排个新的总工吗?”
提到这事褚红艳还有些担心,“厂里的任命我管不着,但是你也别太胡来。”
“哪有胡来?你这搞政治的哪懂得我们搞技术的辛酸?你要是能给我整出一个布洛芬来,别说总工,让你当厂长都没问题。”
褚怀良叹气,“你们这些搞办公室斗争的人呀,心眼太多跟蜂窝煤似的,就别瞎掺和我们的事情了。”
“你说谁心眼多呢?”褚红艳一生气直接把手里的报纸丢过去。
“说我自己呢说我自己呢,行了行了,褚部长您贵人事忙,还是赶紧忙您的去,别在我这瞎操心了。”
褚怀良把人推出去。
当了领导真是好,当初还是副职时,他姐那叫一个兢兢业业,不敢来见他,生怕让人觉得自己给弟弟走后门。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光明正大的过来。
啧,办公室斗争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
佟教授再度见到南雁十分高兴,“我还以为过来的是褚厂长。”
“我过来见见世面。”
这话可真是太谦虚了,佟教授一点不觉得南雁没眼光。
他一个留过学的很多事情都不如南雁这个乡下姑娘看得明白看得透彻呢。
而且国家最高领导人,也没有留学经验呀,不也是总结出了一套战术战略思想武器,建立了新的国家嘛?
佟教授他们在这里待了好一段时间,对实验室里的工艺流程十分熟悉,给南雁事无巨细的解释了一番。
南雁其实也有研究过布洛芬的工艺原理。
这会儿听佟教授仔细讲解,理解的更为深刻一些,“那现在的话,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降低生产成本?”
“对,工艺流程确定下来没问题,但是制药成本高了些,我听其他同志说,国外的布洛芬卖的也挺贵,主要是原材料贵,成本下不去。”
“不过咱们这还算不错,工人成本比较低。”
佟教授自我安慰了一番,新产品的出现就是这样,起初不管是工艺还是产能都挺落后的。
一般得用好些年才能实现技术的突破,而一旦实现了这方面的突破。
那么产能提升、成本降低就变得十分简单。
这就是个时间问题。
“或许就是灵光一现,谁都说不准。”
苦思冥想或许能找到答案,又或者就是灵光一现带来的灵感。
南雁也在想着这事,她应该有点印象的啊,自己之前接过一个医药公司的案子。
虽然是关于设备的,但那设备不就是为了制药嘛。
厚厚的文件资料她研究了好久呢,但是那些个关键名词怎么就藏起来死活不肯跟她坦诚相见呢。
这个脑子。
南雁郁闷的抓了下,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算了别为难自己了,回头再说。
石家庄的这个新华制药厂规模很大,实验室也十分先进——对比陵县那草台班子。
实验室里好几个团队在研究这些,不止是生物制药还有化工方面的专家参与进来。
炸药最初都只是用来炼丹呢,所以行业区分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
就是……
化工。
南雁忽然间有了点印象,她站在那里想着曾经处理过的文件资料。
羧基。
是的,应该是羧基。
“羧基?小同志你怎么提起这个了?”旁边的研究员好奇问了句,瞧着年纪不大,这是哪家的徒弟过来帮忙?
刚说完,南雁就抓住那研究员的肩膀,“羧基活化法,我想起来了是羧基活化法。”
一个陌生的名词,让研究员有点懵——这是啥?
但有其他研究员很快就意识到,布洛芬的化学方程式是C13H18O2。
苯环和羧基是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能在羧基合成环节加以改善,降低成本这一难题很快就能解决。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羧基活化法到底是什么?
他们怎么从没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
研究员:小高,这是啥?
南雁:唔就是那个那个嘛(你听我给你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