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行程, 南雁这边先到高邮。
当初孙副部一句话让陵县和高邮这边有了牵扯,去年张桂花就来过高邮一趟,带回去了很多麻鸭蛋和养殖技术。
这次再过来, 又有钟厂长陪着,高邮这边的同志十分热情。
南雁吃着散文大师笔下的咸鸭蛋, 觉得的确好吃。
参观了这边的饲养基地后, 南雁觉得陵县那边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挺多。
比方说养殖周期。
其实肉鸭出栏还挺快, 但因为下蛋需要红武养鸭基地的鸭子基本上被当作种鸭来饲养。
高邮麻鸭大概在二百日左右产蛋, 年产蛋量差不多有一百六十个左右,可蛋肉兼用。
早春鸭饲养可以提前产蛋时间,但相对来说养殖成本高了点, 饲养周期也稍微长。而秋鸭饲养则是相对简单, 尤其是青绿饲料更充分,节省了加工成本。
“不过我听小张同志说你们那里主要是肉鸭, 倒是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普通肉鸭两三个月就可以出栏,要是喂养的好甚至不需要两个月。
“你们那边要是条件允许, 也可以养鸭养鱼一起进行嘛。”
传统的放牧式养鸭已经不符合现在生产需求,高邮这边还是以圈养为主,结合池塘和稻田。
陵县是北方县城不种植水稻,那就弄池塘嘛。
水上养鸭, 水下养鱼,鸭粪喂鱼, 鱼肉喂鸭, 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饲养模式。
南雁深以为然,离开高邮的路上还在跟钟厂长商量, “如果用鱼虾喂养的话, 咱们可以做宣传, 说不定还可以搞出口卖个高价呢,有人就好这一口。”
就像是打上“特供”这个词,粮食水果副食品都能价钱翻上十几二十倍那种。
外国人也吃这套啊。
只要宣传做得好,小钱钱少不了的。
钟厂长有些狐疑的看着南雁,“你怎么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
南雁说谎话都不带眨眼的,“在马德里的时候没事就看那些小报,有很多报道西班牙那个领导人穷奢极欲的奢侈生活,我就刚巧想到嘛。”
“你出去这一趟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那是。”南雁振振有词,“不长见识那不是白出门了吗?”
从高邮南下到苏州,二百多公里的路程公共汽车走了将近五个小时,起初还好,后来的一段路途之颠簸,南雁觉得自己胃里头的酸水都要吐出来了。
果然还是坐火车更好一些,起码没这么难受。
倒是钟厂长见状吐槽了南雁一句,“你这身体还是太弱了点,回去后也跟工人们一起打打篮球什么的,锻炼锻炼身体。”
南雁笑呵呵,“我怕篮球把我砸晕了,吓着其他同志。”
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南雁一贯歪理多,颇是有些油盐不进的样子。
钟厂长拿她没法子,这要是自家孩子说不定就打了。
也不是,真要是他跟小艾同志的孩子,哪舍得打呀。
他是个没子女缘的人,又比南雁大了两轮,直接把南雁当作自家孩子,这下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倒是让自己作难。
困扰是钟厂长的,南雁倒是没想那么多。
从客运站出来后,她打听了下路,直接往苏州国营丝绸厂那边去。
等着住到丝绸厂的招待所,南雁觉得人家这可真是大厂子。
好几千人!
完全符合马政经老师说的“企业办社会”一说,几乎可以承包一个孩子从出生到死亡。
南雁觉得陵县这个小县城可以学习学习,“等回头机会合适,咱们把厂子扩建再合并。不过这样一来,厂领导的管理权限就大了,还要做好监督工作。”
钟厂长正喝着茶,听到这话愣了下,“怎么好端端的说起了这个?”
因为一旦经济体制发生变化,人的贪心也会放大,国企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人捯饬成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这个阶段,有人把蛋糕做大了,有人则是把蛋糕弄成了个人所有,他人勿动。
到那时候就得看当权者的心思。
南雁又觉得把厂子合并了不是特别好,到那时候再说吧。
招待所的床头有苏州国营丝绸厂的介绍,南雁顺手拿起小册子研究着,除了丝巾外,还出口大量的丝绸到国外做服装。
成衣相对较少,这会儿国内的成衣几乎没什么市场,审美方面也的确跟不上。
南雁越发觉得丝绸被面的鸭绒被十分可行。
晚上丝绸厂这边请吃饭时,她就开门见山说起了这事。
丝绸厂这边倒是答应的爽快,“没问题嘛,回头我派几个师傅到你们那边,咱们商量着一起来,可以一起搞搞研发。”
对方太过于配合以至南雁觉得有点点不对劲,回到招待所有点睡不着,想了又想还是去找钟厂长说这事。
“傻了是吧?国内用得起丝绸的有几个?”
这厂子就是出口创汇,自然会对外贸的事情格外关注。
何况又是大城市,消息也算灵通。
虽然距离首都远了点,但该知道的消息绝对不会少。
南雁自己可能还没觉得,但对大部分工厂而言,能够跟外贸部、工业部甚至外交部有联系,这属于手眼通天的人物。
估摸着也就是除了首都,到其他地方哪边不都给最好的待遇好好招待?
被钟厂长这么一说,南雁恍惚了下,“那我现在岂不是可以狐假虎威?”
她的确没往这方面想,就单纯的觉得现在消息不灵通,首都那边也相对低调处理,大家不见得会知道这些。
实际上有心人想要知道多的是法子。
不过人家既然肯合作,那这事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第二天南雁跟着去进行参观时,还顺口说起了蚕丝被。
反正是做出口生意嘛,多个出口产品总是好的。
当然她也没直接说,就是笑了提了句,“我现在真是想搞鸭绒被都疯魔了,看到这蚕丝就想着能不能用蚕丝代替棉絮做被子。”
丝绸厂的郭厂长听到这话愣了下,“用蚕丝做被子倒是在书里面看到过,明清时候那些王公贵族会享受的,就让绣娘把这蚕丝处理后,做被芯。”
南雁一脸诧异,“还真有呀?他们可真会享受。”
“可不是嘛,会享受的很。不过这也依赖于咱们的养蚕技术高明,绣娘们有本事。南雁同志你这想法很好啊,等回头我问问厂里的老工人,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能做蚕丝被,说不定就能让咱们丝绸厂多出一个畅销产品呢。”
南雁笑了笑,“那么大的厂子,肯定有解决的办法,我等郭厂长您的好消息。”
离开苏州时,丝绸厂的郭厂长送人到火车站,赠送了出口的丝巾给南雁和钟厂长。
那丝巾上面的图案十分漂亮,还有精致的刺绣。
古老技艺的传承,如今却也只有一个用途,出口创汇。
钱钱钱,哪哪都需要钱。
钟厂长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这丝巾对他没什么用,他爱人去世多年,也不可能送给死去的人。
“回头换着戴。”
南雁看着被塞到手中的丝巾,哭笑不得,“其实我也戴不上。”
基本上没这个机会。
“谁说的,回头出国的时候戴着这个,好看。”
下次出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南雁没想到钟厂长比她还敢想。
不过也不怕用不上,实在不行可以给黄援朝和段莹莹两个小徒弟嘛。
小女孩子戴这个会很好看。
收好丝巾,南雁说起了下一站目的地,金华。
金华火腿很有名,这次前往金华主要是取经,瞧瞧人家这边火腿的制作工艺。
南雁想着做猪肉罐头,也可以做一些火腿肠之类的副食品。
但加工工艺什么的得有个章程。
显然金华火腿和南雁设想的火腿肠还有不小的区别,不过从火腿厂这边倒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金华这边也有做火腿肠,只不过相较于火腿而言,火腿肠在国外就没那么受欢迎。
“他们似乎更喜欢熏制、风干口味,你要是想要做猪肉副食品,可以往这个方向试试看。”
南雁回去的路上在想这事。
因为陵县本地没有矿山的缘故,实际上连个高点的小山头都没有,包装用的罐头都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
如果再做猪肉副食品,还要考虑产品包装。
做熏肉火腿的话有点麻烦,倒不如直接做点培……
做培根多简单呀。
过去肉联厂基本上都是把猪肉按照部位切割好,出口出去再不管其他。
根本谈不上搞什么加工。
实际上进行猪肉加工并不复杂,而多了这么一点点工序,价钱就不一样了。
她果然是坐拥金山而不自知!
钟厂长看着南雁神色从紧绷到放松脸上挂笑,忍不住问了句,“想到了什么好事?”
“我想起了我在国外吃的猪排和烤肉,等回去后我给您做一堆外国人吃的饭,厂长你来点评点评怎么样?”
“你确定?”
这有啥好不确定的?
不就是做个饭嘛。
钟厂长思索了下,“老骆跟我说姚知雪跟他说,你上次做什么酱油米饭,结果米饭比锅底还黑。没冤枉你吧?”
南雁:“我说是手滑,您相信吗?”
作者有话说:
南雁:酱油米饭不就是酱油少了再加点再加点,再加亿点点……
姚知雪:别加了,真的吃不下去了
◉ 052 广交会
她绝对不是炸厨房小组的种子选手!
虽然跟下厨房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南雁到底没有去亲自动手, 不过可以指点人来嘛。
比如说姚知雪就挺会做饭的,食堂的刘师傅做饭也不错。
看着刘师傅按照南雁的指示把肉腌好,姚知雪多少有些诧异, “这样能熟吗?”
她总觉得南雁这个法子不太对,回头可别吃坏肚子。
“当然可以, 好吃着呢。”
想要找到调料并不容易, 好在只要费一些心思倒也能在粮油副食品店里找到。
实在找不到的, 食堂刘师傅这里倒也有。
“这是什么吃法?”
刘师傅有些好奇, 肉切得很单薄,感觉稍微在热锅里贴一下就熟透了。
很容易就会焦糊一片啊,这样还能吃吗?
“能吃呢, 特别好吃。我这么做的太简单了点, 其实这涉及到一个腌制、上色、风干的过程。”
不算特别复杂,周期大概就是半个月。
刘师傅听得云里雾里, “这么长时间吗?”
“要入味嘛,不过这样的肉在国外很受欢迎。”培根啊, 南雁也挺喜欢吃的,不管是煎着吃,还是和蔬菜一样煮着吃,都很方便。
刘师傅不太懂, “那这个呢?”
这个有点厚,是要煎着吃?
“猪排, 和牛排羊排差不多, 在欧洲那边也挺受欢迎的。”
钟厂长替南雁解释起来。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南雁想起来,钟厂长曾经去苏联留过学, 怎么可能没吃过西餐呢?
或许还吃过很多土豆饼呢。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关键是当时她说这事时, 钟厂长还一点没表现出来!
厂长您一把年纪了还逗我这个年轻人玩, 是不是有点过分?
南雁其实有点误会,苏联那会儿的物资也没那么丰盛,土豆泥饼没少吃,猪排也是大餐。
国内紧着苏联专家来,给的待遇十分之高。
但苏联那边对待中国留学生也就那样,又不会拿你当特殊人物看待,吃的喝的就那样。
西餐于钟厂长而言也是久远的回忆。
要不是南雁提及,他都把这十多年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再度吃到不怎么地道的猪排,他觉得似乎比自己当初在苏联留学时吃到的还要美味几分。
“老刘厨艺不错。”
刘师傅用刀切下一小块尝了尝,迎上南雁那期盼的眼神,嘀咕了句,“肯放油,怎么都是好吃的。”
他还是觉得红烧肉更好吃。
南雁哈哈的笑,也没想着要跟刘师傅争出一个高低来。
眼下的她一脑门生意经,说彻底钻到钱眼里去了那多少有些夸大其词。
但心心念念都是创收创汇倒也没错。
品尝过刘师傅代工的厨艺后,南雁跟钟厂长商量起来,“反正都是出口,咱们倒不如稍稍辛苦一下,试出口一些培根和猪排,说不定效益能更好呢。”
反正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难,为什么不做点尝试呢?
培根制作稍微麻烦点,那就可以先做猪排。
就是调拨一部分工人进行粗加工而已。
顶多就是多添加两台机器,增加几道处理工序,相对于培根制作来说可谓省时省力。
钟厂长也在犹豫,“就算不跟省里汇报,涉及到出口哪能一声不吭?”
还是得说。
“那就打个申请嘛,说不定省里觉得这个模式好,还打算上报中央推广全国呢。”
南雁的乐观让钟厂长哭笑不得。
他可没这么乐观。
“报告我来写,您递过去就行。”
南雁当初挺讨厌写报告的。
层层审批的报告当真需要走那么多环节吗?
要真是用来明确职责也就罢了,关键是很多时候就成了领导推脱责任的不二法宝——
他们总是能够找到理由下面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也可能是她当初事业命途不好,总遇到这么一些不靠谱的领导。
现在的领导南雁十分满意——
有担当有胆色,更重要的是有干劲不会跟你打太极。
甚至南雁觉得领导动作稍稍有点慢,她乐意效劳来写这个报告申请书。
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省里飞速同意她的申请书。
其实省里头也不是那么难讲话。
高邮和苏州的工厂都乐意跟他们合作,何况消息更为灵通的省里呢?
不管怎么说,朝廷有人好做事,南雁大可以借这个势来行事。
谁让她现在就是个小兵,只能用这种办法呢?
折腾了一圈,最后又绕回到肉联厂的生产经营上,钟厂长有意见吗?
换作其他人,大概是有的——
我不就是生了个病,怎么回到厂里家都被人给偷了?
但他一点不这么觉得,只要对厂里对国家有好处,有些事情该做的做,不怕承担责任。
他一贯不怕这些。
“你先写,回头我递上去。”
南雁乐意折腾,那就让她折腾去。
天塌下来有他这个当厂长的在呢,没什么好怕的。
南雁得了指示,麻溜的去折腾这个报告申请书。
第二天就交给了骆主任,钟厂长去医院做定期检查,人不在厂里。
骆主任听说这事有些傻眼,“这么快?”
“兵贵神速,而且咱们真要做猪排的话还得弄两台设备。”
现切的猪肉还得稍稍处理一下,除了工厂这边忙活,还得找包装厂,让那边给弄包装袋。
猪排要独立包装,不能像过去的大块肉那样。
“事情多着呢,哪是加个工艺增加条加工线这么简单的事?”
骆主任没出过国,不知道外国人吃饭还这么麻烦。
不过他知道事情轻重,迅速的将这报告申请书看了一遍,这位做事一贯老道的办公室主任笑了起来,“你这报告写的真漂亮,我要是领导肯定也批。”
就拿捏住了。
别说国家整天搞斗争不搞经济,是国家不想搞吗?欧美齐齐封锁你有什么办法?
当初跟苏联亲哥俩似的好,后来撕破脸北边要求还账,一般老百姓可能不清楚,骆主任还不知道那咄咄逼人的气势?
要不是因为卧榻之侧有这么一个威胁,国家用得着花那么大的力气搞三线建设?
钱多了烧得慌吗?
本来经济已经稳定发展,甚至可以再往好处去的。
人家不想要你好过你能怎么办?
想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骆主任就难过。
他没什么政治眼光,看不到未来会什么样。
但美苏的威胁从未间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阴影。
也许把希望寄托在南雁这个年轻的小同志身上并不对,但他像是溺水者,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一点希望。
近在咫尺的希望。
这是光这是热,是他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动力之一。
“等厂长回来我就把这申请书给他看,应该没问题。”
骆主任稍稍修改了几句措辞,这申请书还得再重新誊抄一遍,上面稍作修改也不要紧。
“谢谢骆主任,那您忙,我先回去了。”
南雁从办公室离开,脚步轻快的往左拐,一扭头就看到了孙秀梅和汪解放过来。
冲着两人打了个招呼,南雁正要走,听孙秀梅说道:“行了先这样,你先去忙,回头我再做安排。”
说罢,看向南雁,“小高同志有时间吗?跟你说两句话。”
竞选工会主席过去许久,但隔阂已然形成,又哪会轻易消失?
南雁这阵子忙,连周末回家都是奢望,就更别提和孙秀梅和解之事。
原本想着陈部长快要调走了,人走了之后矛盾自然消失,也不存在需要和解之类的事情。
以至于当对方先表示友好时,她也没拒绝就是。
会议室里没人,孙秀梅落座后随口说道:“看你前阵子出差半个多月,倒是挺辛苦的,有什么事情的话也别一个人扛着,该找人的找人。”
南雁笑着应下,“谢谢孙主任关心,我挺好。”
孙秀梅不是特别喜欢南雁,可能是因为跟她家老陈对着干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这个小同志刚来到肉联厂就治了汪解放一个没脸。
谁都知道,汪解放是她孙秀梅罩着的人。
权威被挑衅,怎么可能有好感?
这无关性别对错,只讲立场罢了。
然而这个并不为自己看好的人,也不需要她的看好。
她做的十分出色,当真是长江后浪,把所有人齐刷刷的打在了沙滩上。
孙秀梅是不愿承认自己老了的,但又被南雁逼着不得不承认——
就算她年轻那会儿,也做不到如此。
找南雁谈话倒也不是单纯的想要和解,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马上要跟老陈离开。
即便为了前程,她也不会再跟南雁过不去。
“之前都说今年要评选三八红旗手,没想到还是没能重启,不过马上就劳动节了,省里的劳动模范你肯定能拿到。”
这年头提倡的劳动劳动再劳动。
五一是劳动人民的节日,表彰的也以劳动者为主。
南雁固然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但和生产一线的牵扯没那么大,全国劳动模范有点困难。
但省里头肯定会给一个奖励。
大大小小也是个荣誉,这种荣誉多了,回头年龄再大点,全国劳动模范也就是囊中之物。
孙秀梅的小道消息应该保真,不然那也太过丢人了些。
跟自己说这个是卖好,毕竟大大小小是个荣誉嘛。
虽然南雁对于这种荣誉没啥追求——
当然如果成为全国劳模能够去首都,跟总理又或者主席见面的话她还挺乐意。
“谢谢孙主任,当不当劳模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能够给厂里给国家做点事,是对我最好的肯定。”
这种话孙秀梅听得多了,有时候都分不清真假。
可年轻的面孔干净,一双眼睛如此澄澈,写满了赤诚一词。
多一分怀疑都是不对的。
孙秀梅讨了个没趣,末了也只是敷衍的夸赞了几句,“好好干,厂里不会亏待你。”
目的没达到,她有些郁闷。
依照老陈的说法,高南雁是个擅长审时度势的年轻同志,可面对她时这人就变得极为“糊涂”,自己这示好该不会被她私底下嘲笑吧?
算了,过几天就走,管她呢。
南雁也很快得到小道消息——
武装部陈胜秋五月份要到闽省那边任职。
这几天就要走。
这份工作还是陈部长给安排的,南雁觉得自己怎么也要过去一趟才是。
马上就要广交会,她到时候得去一趟广州那边。
这几天指不定就有什么事情,万一再抽不开身……
趁着现在有时间,南雁打算现在就过去。
还没出门,就看到褚怀良风风火火的抱着东西进了来,“成了,这次总算没问题了。”
从刘焕金那里得到第一床鸭绒被,这段时间一来褚怀良就被这鸭绒被折腾的睡不好。
不把这东西弄好他有什么脸面对父老乡亲?
然而这又不是简单的做个高分子树脂涂层的事。
几次三番的实验结果告诉褚怀良,这事还挺麻烦。
他最近除了抓生产就是搞实验。
这次总算没问题了,火急火燎的抱着那处理好的布料来找南雁,“我是从传统的印染纺织中得到的灵感,小作坊的布匹都是面向周边的乡下百姓,他们对布料的第一要求是结实耐穿,所以小作坊会在挂浆这件事上做足文章。”
但有时候挂的不对,衣服一洗净是浆。
如何挂浆挂牢靠让布匹结实之余又不会洗掉浆,这里面大有玄机。
“我跟一个当初染布坊的老师傅仔细打听了一番,改进了一下工艺,依照他跟我说的法子进行涂层,你看怎么样?”
树脂涂层的本质目的是要阻挡往外钻的鸭绒鸭毛。
南雁和褚怀良都是贪心的人,他们就是既要又要。
既要保证被面的整洁不影响洗涤,又要拦住这些时刻想要逃逸的鸭绒鸭毛。
这可不跟熬米饭时搅一点面水进去,让米饭更粘稠似的那么简单。
涉及到一些化学反应,稍有不慎就会把棉布给毁了。
“可以啊。”南雁竖起大拇指,比起苏州国营丝绸厂,褚怀良这边进度跟乌龟爬似的——
人家苏州那边已经开始做丝绸面鸭绒被了。
至于鸭绒鸭毛逃逸之事,不要紧,丝绸厂财大气粗直接跟首都那边打报告,要了一些聚酯纤维做里芯,如果在广交会上能搞到大订单,那一切都好说。
正如同国人后来吃饱穿暖之后开始讲究生活品质,棉布、棉麻这类透气性好的布料反倒是成了畅销面料一般,布料也有好坏之分。
而自古以来丝绸就始终占据着布料食物链的顶层,是高端货。
相对于丝绸面的高端定位,褚怀良搞的棉布就属于中端线产品。
用不起进口的聚酯纤维,只能自己想法子。
好在这法子并没有那么麻烦,如果广交会上能卖出去订单,就可以认真搞一搞了。
“我去公社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刚才首都打电话过来让我们提前过去两天,厂里头让老钟老华他们看着就行。”
年纪大了四处跑怪辛苦,年轻人多往外走走。
南雁没想到去的那么急,一时间还真没空去找陈部长告别。
明天就得南下去广州,这意味着留给刘焕金的时间都没多少——
她必须在今天晚上做出几床鸭绒被来,南雁他们要把东西带到广州去。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等着就行。”
乡下女人的针线活都很不错,有了之前缝制鸭绒服的经验,纳被子更不是什么麻烦事。
四月的夜间还有些凉意,南雁陪着刘焕金、张桂花她们纳被子。
起初看她们飞针走线还觉得神奇,后来眼皮有点撑不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去,醒来时就闻到了一阵香味。
是林广田在做早饭,特意给南雁褚怀良他们炒了一盘鸡蛋,加了点嫩韭菜,半荤的菜颜色搭配的十分好看,瞧得褚怀良都食指大动。
他一向都会说话,三两句倒是把刘焕金哄得笑了起来。
瞧着埋头吃饭的南雁,再看看妙语连珠的褚怀良,刘焕金心生感慨:林业随他爹,话不是特别多。
写给南雁的信也干巴巴的多是学习,唯独在提及退伍后的事情时多了几分神采飞扬。
也难为南雁为他守了这些年。
她又看向褚怀良,倒是有些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
看得褚怀良也变成了哑巴。
他又不是瞎子,能感觉得到!
“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小误会?”
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刘焕金的面说,毕竟说出去有点伤南雁的自尊,好像她没什么魅力似的。
“那你下次见到他们就黑着一张脸。”南雁很是真诚的提议,她也没想到刘焕金还惦记着给自己说媒这事呢。
怕不是都成了她的心病。
褚怀良不行那就下一个,总之什么青年才俊都要过过眼才罢休。
想想就头疼,她真的还年轻没时间考虑这些啊。
褚怀良深有体会,“其实我头些年也是被我姐这么盯着。”
长姐如母。
为了这他没少挨揍。
“那现在褚部长死心了吗?”
“呵呵。”
南雁:“……”明白了。
她挠了挠头,“回头再说吧。”
先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把广交会的事情搞好再说。
这次去参加广交会,他们还有重要任务呢。
虽然没有得到可靠消息,但依照首都的安排,把人吸引过来的初始目的想来已经达到。
那么接下来,就是跟这些人推销产品了。
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是。
从火车上下来,南雁和褚怀良直奔酒店。
孙副部那边已经做好安排,他们要跟外商洽谈,住在招待所不是那回事。
当然是住在酒店里更方便。
这个酒店是专门为广交会而建,三十多层高的酒店这会儿颇是热闹。
办理入住后南雁第一时间去洗澡,顿时舒坦了许多。
她跟褚怀良约好了出去看看。
听到门铃声去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青年时有些诧异。
西装革履,有点不对。
“高小姐你好,不知道您有时间吗?我想跟您谈谈。”
作者有话说:
晚上二更,周末啦,带我家大肥仔去打疫苗
◉ 053 挖墙脚的人
这很不对劲!
典型的亚洲面孔, 属于这个年代浓眉大眼的周正。
但国内穿西装的极少。
哪怕是褚怀良这种骨子里带着几分混不吝的,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乱来。
顶多是把中山装改进一下,略有点西装的影子。
除非这人是外国来的。
而高小姐这个称呼, 验证了南雁的猜测。
国内可不会这么称呼人。
同志,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我不认识你。”南雁断然拒绝。
倒不是担心这会是东南某个小岛上过来的间谍。
但一个中国面孔的外国人, 她没必要跟人走这么近。
青年正要解释, 就听到那带着冷淡的声音, “而且我也没时间。”
南雁出去, 带上房门去找褚怀良——
一个男人磨磨唧唧的,在屋里头抱小鸡崽吗?
两人住在同一层,只不过房间号略有些距离。
开门的褚怀良正擦着头发, 看到南雁脸上带着薄怒, 有点心虚。
他不就是洗澡的时候来了兴致,唱了几首歌吗?
应该没有吵到她吧?酒店的隔音效果应该挺不错的。
“快点擦干净。”
南雁抱臂站在门口, 没有进去。
酒店房间的门敞开着,褚怀良迅速的擦干头发, 正要打趣南雁动作快,冷不丁的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
西装革履的青年让褚怀良恍惚了下,似乎一下子回到几十年前,看到了旧日远渡重洋出国留学的师兄们留下的一些痕迹。
他很是友好的冲人笑了笑, 发现那人的目光缠绕在南雁身上时,心里头犯起了嘀咕。
“你怎么招惹了人?”
“管我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只说想要跟自己谈谈, 实际上南雁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褚怀良迅速反应过来, 这女同志那点小情绪是这个西装青年带来的。
“要不我去打听下?”
“管他呢。”南雁等待电梯上来,“你要想去的话随你, 我自己出去。”
“那还是算了。”褚怀良好奇, 但好歹知道轻重缓急。
既然对方找上门来, 自然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他们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着急。
抻抻他就挺好。
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南雁看到青年带着笑意的脸。
褚怀良原本以为他会追进来,没想到电梯就这么往下去了。
“你说他什么来路?”褚怀良猜测了下,“香港过来的?还是欧洲那边的华裔?”
“欧美那边吧。”南雁也说不好,但不会是香港,长得就不像。
但欧美的华裔过来,是想要在国内投资,还是想要采购那整套的设备?
熟悉的面孔好谈交情嘛。
说不定就是先遣队的成员呢。
南雁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做生意这件事上,国内外从来都是手段层出不穷,商人的思维模式其实有很多共通之……
“不对啊。”
“什么不对?”
褚怀良觉得南雁不太对劲,刚才还在笑的人一下子笑容凝滞,有点像是气温骤降,笑容凝固在脸上。
甚至更糟糕。
这是什么个情况?
“如果是谈设备采购,直接找外贸部又或者机械厂谈更合适,怎么也不会找到我。”
褚怀良也反应过来,虽说首都那边下通知让南雁跟自己过了来,但决定是否出售设备,那是国家的事情,他们俩谁都做不了主。
买卖人谈生意肯定要找那个说得上话的人。
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浪费时间。
所以那个西装青年找南雁不是采购设备。
褚怀良想了下,“你家里有出国的人吗?”
“你觉得我家世代贫农,有出去的本事?”
自然没有。
褚怀良想了下,“那这个人会不会跟林业有关?”
林业生前的战友什么的?
南雁摇头,“林业的战友要么牺牲要么退伍要么还在部队,如果叛逃了哪还敢回来?”
也是。
又排除掉一个答案,所以这人找南雁并非私事。
那除了设备之外还有什么公事?
褚怀良看着南雁,“该不会是美男计吧?”
南雁:“褚部长没打死你真的祸害遗千年。”
真的。
她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吗?
美男计什么的……
南雁想了想,嗯,浓眉大眼的周正,有点像老许。
褚怀良还是觉得这是美男计,“美人计用多了很容易看穿,但美男计就不一样了,一般人也看不透啊。”
也就是遇到他这个火眼金睛,看穿了其中本质。
“为啥就没人对我施展美人计呢?”褚怀良怀疑,他也是单身青年啊。
这有点点不公平。
南雁觉得她不该和褚怀良一起行动,真的。
会被拉低智商。
“诶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咱们从哪边开始逛?”
广州和首都又不一样。
欧美封锁的前提下,国内最开始仅有的一条外贸渠道是通过广州到香港,然后再进出口商品。
后来陆续有了建交的国家,这条贸易渠道不再是独苗苗,但依旧是特殊时期的一步退路。
再后来开始举办广交会,春秋两季的广交会让广州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城市。
西餐厅、咖啡馆。
有为广交会服务的配套设施设备。
只不过热闹到底是短暂的,也就广交会交易前后加期间的两个月,平日里这还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中国城市。
因为靠近香港的缘故,这边百货公司有不少从香港过来的东西。
和柜员熟悉的话,倒是不用票就能买到,价钱自然稍稍贵一些。
南雁在百货公司的货架上看到了陈列着的卫生巾。
熟悉的包装让她眉梢微微一挑,这名字还真是有意思。
卫生巾造出来了,但叫什么名字呢?
这事华厂长咨询过南雁的意见,然后在厂子里投票决定——
中文名叫舒欣。
南雁默默给配了个广告词——用舒欣,真舒心。
外文名字是外贸部那边取的——Anais。
一个法语女名,源于希伯来语中的Hannsh,寓意优雅、有魅力。
在塔希提语中,Anais表示我爱你。
而在法国推广的时候,外贸部就曾就这一寓意打了个报纸广告——Anais,Anais!
据说是孙副部拟定的广告词,南雁深深的佩服。
可真的太绝了。
摆在广州百货公司货架上的舒欣牌卫生巾标价一块,比南雁印象中的定价贵了不少。
卫生巾的成本在五毛二左右,国内定价应该是在六毛左右,并不以盈利为目的。
起码陵县那边的定价如此。
广州这边贵了四毛。
褚怀良也察觉到不对劲,“这边还赚差价?”
“啥叫赚差价?”这边的服务员瞪了一眼,只是看到褚怀良那一身行头干净整齐,又有点犯嘀咕。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南雁忍不住笑了下,褚怀良好歹是年纪轻轻就当了厂长的人,多少有那么点气场在,难怪这服务员都变成了哑巴。
货架上不止中文标志的舒欣,还有外国包装的Anais。
别说,卖的还挺快,尤其是有人大包小包的来采购时,褚怀良忽然间明白南雁说那个西装青年不是香港过来的缘由。
倒也不是说话的口音,而是肤色。
那些没有票,一块钱一包买卫生巾的人就是香港那边过来的,肤色像是抹了一层黄油似的。
跟西装青年不太一样。
“同志,香港那边经常过来这边买这个吗?”
服务员迟疑了下,“是啊,他们有钱不过没咱们的票券,就贵点卖给他们。”
百货公司在这方面有规定,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那要是咱们的同志买的话,也是这个价?”
“咱们的同志去供销社买呗,六毛一包有票就行。”百货公司这边就是专门卖高价的。
褚怀良:“……”还能这样搞?
他还有些担心,“那万一有人从中当中间商呢?六毛买了八毛卖,比你们便宜。”
“被抓住会罚款判刑啊。”服务员忍不住问了句,“同志我看你像是个领导,你是来参加广交会的?”
这年头,供销社的服务员那向来眼睛长在脑门上,都不正眼看人的那种。
顾客可从来不是上帝,他们才是。
但遇到干部也得怂。
寻常人问那么多怎么可能这么耐心解释?
也就是看褚怀良长得周正,有点像是领导,服务员不敢乱说话。
变成了乖巧回答问题的乖宝宝。
褚怀良笑了笑,“也不知道国外把这个定价多少。”
南雁没怎么关心,华厂长应该知道,但是对他们而言,产品装车离开工厂就跟他们再没有关系。
关心也是多余的。
南雁也不知道。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因为百货公司来了几个外国女人。
买了一大堆的卫生巾,仗着服务员听不懂外语在那里满口上帝耶稣。
直呼太便宜了!
褚怀良听得懂英语。
看着那几个外国女人把刚摆满的货架扫空,他有一种错觉,这玩意儿在国外应该还挺贵。
怕不是得有三四倍的差价,不然那几个外国女人不至于这么兴奋。
“你说这会不会影响在国外定价的策略?”
褚怀良有点担心了。
万一这些外国人回国后说中国的卫生巾在国外卖高价,那怎么办?
好像会影响国家名声什么的。
名声这种东西影响还挺大,指不定就会让那些国外税务部门行动,回头说你倾销什么的,那就麻烦事了。
“外贸部既然敢这么定价,自然有他们的考量,你不用担心这个。”
褚怀良想了想觉得也是,孙副部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连这点事情都没考虑到呢。
他可真是淡吃萝卜闲操心。
南雁倒是在百货商店里买了点东西,有些布料还是挺好看的,回头可以让刘焕金给林蓉做两身漂亮的裙子。
另外就是一些巧克力糖果。
把带的票和券都花干净后,南雁拎着东西回酒店。
她在酒店大堂看到了西装革履的青年。
褚怀良看着起身过来的人,忍不住嘀咕了句,“倒是还挺有耐心,但美男计不是光靠脸啊。”
你倒是过来帮忙给拎些东西啊,体贴入微才能够征服女人的心,懂么?
广交会有段时间,褚怀良倒也不着急买东西,就今天就给南雁当拎包小弟了。
大包小包的东西挺多,手指头都勒出了红印子。
“高小姐你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贺兰山。”
西装革履的青年伸出手来,然后被晾在了那里。
南雁笑了笑,径直离开。
褚怀良叹了口气,“贺兰山先生,您觉得她哪里长了第三只手能跟您握手呢?”
生在国外的人难道缺心眼吗?
脑子怎么想的,让高南雁怎么跟他握手?
贺兰山脸上得体的笑容微微破碎——
他们还不熟悉,冒昧的提出帮忙的请求不太合适。
所以,自己到底还是做错了吗?
看着消失在电梯间的人,贺兰山有微微的懊恼。
他真的是遇到了一个很麻烦的女士。
褚怀良在电梯间里吐槽,“我觉得这人缺心眼,可能是觉得体贴入微这种剧本太多了,所以就想着用别样的方式来吸引你的注意。”
肯定是这样。
南雁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人,“褚厂长,你读大学的时候是不是话剧社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就你这发散思维,不去话剧社真的太可惜了。
褚怀良回忆过去,“当时学校排演雷雨,我想要饰演鲁大海,结果非给我安排角色让我演周冲,唉。”
南雁懒得搭理他,只是回到酒店房间没多久,那位名字挺有意思的贺兰山就又来拜访。
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南雁歪头刷牙,“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明天也没什么时间,另外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高小姐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的来意。”
南雁刷牙的动作一顿,转身去室内的卫生间里漱口,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这才不紧不慢的离开卫生间。
贺兰山依旧站在门外,仿佛一个极为礼貌的绅士,在没得到淑女的允许前,绝对不会进入她的房间。
洗过脸的人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看着这位外国来客,南雁脸上还挂着清冷的笑,“贺先生你不就是想要挖墙脚吗?这算是很难猜到的事情吗?”
贺兰山脸上有明显的愣怔。
显然,南雁猜对了。
不是自家亲戚,也不是跟自己谈设备的事情。
那能谈的是什么,只剩下她这个人了而已。
冷战时期,美苏之间挖对方人才的事情并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不少为追求种种而跑到对方那边的人。
在这个时代,南雁多多少少也算是个人才,被人惦记上那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已经三次打照面,对方矢志不渝的找她。
南雁稍加试探,果然猜的没错。
“所以我能进去跟高小姐谈谈吗?”
南雁笑着站在门口,“贺先生你父辈是中国人吗?”
“我曾外祖父在1876年时抵达美国,是比较早的一批华人劳工。”
“华人劳工啊。”南雁明白了几分,“那可真难得,我记得82年的时候,美国签订了排华法案,你的曾外祖父看来属于运气好的那一批。”
听到“排华法案”贺兰山微微皱眉,“时代的局限性罢了,我的父亲是一个德国科学家,德国战败后到了美国,我的母亲当时正在读大学,在他的实验室里与他相识相爱。”
南雁仔细看了眼,贺兰山的五官眉眼中看不出什么混血感。
不过这人身上要素还蛮齐全的。
华人劳工、父亲德国科学家,父母或许还是师生恋。
“是吗?代我向您的家人问好,如果长辈们还活着的话,希望将来有机会他们能够回家乡看看。”
南雁着重强调了一句,“不一样了的。”
移民一代或许还有着对故土的思念,然而到了贺兰山,这已经是第四代。
对故土并没有什么感情。
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
南雁的话让贺兰山脸上有明显的愣怔,正要解释曾外祖父去世多年,就连外祖父在前年也去世了时,房间的门从里面关上。
震动的门扉将人阻拦在外面,还丢给了他一句话——
“不管你说什么,请允许我拒绝。”
南雁没想到自己倒是被人给惦记了。
不过对于贺兰山而言,从小生活在美国,被美式的思潮所洗礼,做出他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并不奇怪。
但话不投机半句多,南雁没有要叛逃到美利坚的打算。
当然如果她去美利坚能让大洋彼岸的灯塔国四分五裂的话,南雁倒是不介意让自己当这个祭品。
可惜不能。
晚上的时候,身下的床都是颠簸的,仿佛还在火车上。
偏生又梦到了那个贺兰山,他很是不死心的在劝说自己,“我只是希望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机会?南雁多得是机会,并不需要不需要被人的施舍。
然而这个从小生活在美利坚的人并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褚怀良吃早饭的时候看着南雁的黑眼圈,“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没睡觉?”
“没睡好。”
酒店的早餐还挺丰富,只是南雁胃口不佳,只吃了两个煎饺。
褚怀良忍不住的问了句,“昨晚那个贺兰山又找你了?”
他原本是打算给南雁送东西的,看到贺兰山站在她房门口就没过去。
就是不知道那人又说了什么。
“挖墙脚的,想喊我去美利坚,要不要一块去?”
听到这话,褚怀良手里的筷子落在桌上,“疯了吗?看他模样,祖辈也是中国人啊!”
就算现在在国外生活,那也不应该挖祖国的人才啊。
好歹是你的母国吧?
亏得还是炎黄子孙呢,不不不炎帝黄帝没这种不肖子孙。
南雁叹了口气,“又不是在国内长大的,你指望他跟咱们一个价值观?人家是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的精英。”
“一肚子坏水,果然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褚怀良恨得牙痒痒,如果可以他真想揍那个贺兰山一顿,“那你打算怎么办?回头得跟孙副部说声吧?”
孙副部今天下午就过来,这事肯定要跟他说,不然回头那个贺兰山再反将一军说南雁主动跟他联系想要叛国,那岂不是南雁里外不是人,指不定还要被组织审查呢。
“说是得……”南雁正说着,一抬头看到端着牛奶面包过来的人,忍不住国骂了一句。
真是阴魂不散。
贺兰山很是礼貌的询问,“方便坐在这里吃饭吗?”
他从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被拒绝了那就再努力便是,没什么能够阻拦他。
哪怕是当事人的拒绝。
一时的拒绝不代表什么,或许在自己陈述利弊后,她就会改变想法呢?
褚怀良没好气,不给你一拳头那是因为我们尊重外宾。
但你算个鸟外宾,外国人的走狗罢了。
这要是放几十年前,也是个当汉奸的材料。
刚想要开口拒绝,桌子底下的腿被踢了一脚。
南雁笑着开口,“贺先生还不死心吗?”
“当然,我觉得高小姐也没有那么彻底的拒绝我,不然或许我应该被逐出酒店甚至逐出国境了,不是吗?”
褚怀良觉得这人长得人模狗样却一肚子坏水,这不是在构陷高南雁又是在做什么?
“没有。”南雁喝完最后一口粥这才放下碗勺,“我只是想听听您还能放出什么新鲜的屁话来。”
作者有话说:
褚怀良:小高赛高,优美的中国话,和你一样优美。
二更啦
1882年美国制定《排华法案》
◉ 054 反挖墙脚
贺兰山一时间傻眼。
他不是没跟女性打过交道, 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和他一样的移民后代,混血儿还有一些黑人。
她们有的优雅, 有的粗俗,有的鄙陋。
偌大的美利坚如同一个大熔炉, 将所有人汇聚在一起, 你没办法用单个词汇来概括。
正如同他现在没办法用一个词来精确的形容他试图说服的南雁。
一个生于贫穷的天才, 敏锐又冷酷。
这是昨天贺兰山对她下的定义, 而现在他又从这人身上发现了其他特质。
比如她方才展示的尖锐与刻薄。
要不是贺兰山目的明确又一贯好涵养,这会儿怕不是已经愤怒离开。
但即便如此,贺兰山脸上神色还是有些精彩, 看得南雁直乐呵。
旁边褚怀良脸上交织闪过错愕、讥诮, 以及看戏。
他想起了汪解放的那个前妻姓姜是吧,当初找高南雁的麻烦结果被她反将一军。
可惜当初他还不认识南雁, 错过了这一出好戏。
这次可以就近观看,多好啊。
“怎么, 贺先生不打算说了吗?”南雁脸上带着微微的歉意,“希望不是我的话伤到了您的自尊心。”
贺兰山从那张清丽的脸上看到了嘲弄,不加掩饰的讥诮。
“如果能说服高小姐,我个人做出点牺牲倒是无所谓的。”
褚怀良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 “包括自己的性命吗?”
这话让贺兰山明显一愣,显然超出了他所谓的牺牲范畴。
褚怀良对他这反应嗤之以鼻, 还以为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没说话,但贺兰山十分清楚这人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 我认为国家利益并不比我个人的性命荣辱更为高尚, 说服高小姐只是我的工作而已。完成工作再好不过,若是完不成倒也不会性命攸关。”
他着重强调了一句,“个体的性命都有其独特性,不该和其他任何人捆绑在一起。”
南雁一点不意外他的这番言论。
这很美国。
“从贺先生的曾外祖父算起,其实你们家已经四代人在美国生活,是您母亲才开始和其他种族的人通婚吗?您的中文很好,我想这应该和家庭教育有关。”
贺兰山点头,“是的,实际上除了我母亲,我的舅舅他们都是与当地的华人组建家庭,我母亲在家族中多少算一个异类。”
“那您呢?您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收割机制造厂工作,除了担任制造厂的工程师外,偶尔还负责一些官司,大学时代我修习过法律专业。”
“是吗?不过我的工作和贺先生似乎不太挨边……”
贺兰山笑了笑,“我服务的一个主顾是一家日化品公司的管理层,我希望能够为他解决一些麻烦。”
“冒昧问句,贺先生完成这个工作的话,能够得到多少报酬?”
这是一个非常私人的问题,对隐私十分注重的外国人往往不太乐意提到这个问题。
但南雁很是直白的看着,仿佛你不说就是你的错。
“为我的顾客解决麻烦是我的服务宗旨,至于报酬。我想比起我的报酬,或许高小姐对美国方面可以为您提供什么待遇更感兴趣。”
南雁挑了挑眉,“如果我说我不感兴趣呢?”
正在吃第二碟煎饺的褚怀良忍住没笑,不愧是他们的高总工,说话真的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但贺兰山仿佛一点没听见,“公司方面会给你提供一栋带游泳池的三层别墅,车库能停放三辆车子,代步的汽车由你选择。另外在工作方面,会给你组建一个专门的研发团队,人数在二十到五十人之间,或许也可以更多一些。”
褚怀良忽然间觉得嘴里的煎饺不香了。
南雁现在还住在单身公寓里,和姚知雪当舍友。
代步工具……
需要的时候就借钟厂长或者骆主任的自行车,她家里有一辆但留给家人用了,没骑到厂子里来。
至于研发团队,有五个徒弟算吗?
行吧,专门的团队没有。
但只要她有想法,不管是自己还是老钟都会十分重视啊。
首都那边也为此组建了专门的团队,现在还在为降低纸尿裤和卫生巾成本在努力呢。
“除了这些,你的研究成果会被申请为专利,受到法律保护。其他人使用你的专利都要付出金钱的代价,你的后半辈子只依靠专利权就能衣食无忧。”
褚怀良觉得这人就是恶心人呢。
美味的煎饺味同嚼蜡。
南雁把几样专利都交给了国家,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几个臭钱。”
贺兰山神色淡淡,“或许是百万甚至千万美元,并非几个臭钱。”
他的态度激怒了褚怀良,“对你来说这些钱可能很重要,但对我们而言,这就是一堆臭钱。”
“是吗?”贺兰山可不这么觉得,“如果真的觉得钱不重要,高小姐大概也不会费心在马德里推广布洛芬和卫生巾,说实在话你做的很漂亮。”
“谢谢。”南雁平静的接受夸赞,“贺先生说得对,钱的确重要,不然二战的时候为什么美国两边下注卖军火,不也是为了钱吗?”
贺兰山皱了下眉头,“战争离我们太远,或许高小姐可以考虑考虑我的提议,据我所知,是您提出了布洛芬的研发提议,也是您主张制造卫生巾,这些为你的国家带来了很多收入,但您得到的奖励只是一台彩色电视机,因为技术限制那台彩色电视机似乎还只能当黑白电视机用。”
褚怀良脸上神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贺兰山知道的太多了,他到底哪来的渠道,连这些都一清二楚?
仿佛时刻被监听,这种感觉可真不太好。
南雁也心中有几分警惕,显然为了说服她,贺兰山之前做了不少功课。
“贺先生说的没错,我得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的奖励。”南雁整个人偏瘦,便是手指都细长。
跟她前世还挺像,那会儿外婆还喊她去练钢琴,考级了一段时间后就散养当兴趣爱好,没再逼着她继续考。
毕竟学生嘛,自然学业为重。
可惜现在没钢琴。
细长的手指敲击的是餐桌桌面,发出轻微的动静,“在此之前我们国家并没有自主研发的彩色电视机,有的话也是进口。刚巧当时国内一个电视机厂制造出了一些彩色电视机,第一批不到二十台。国家将这些彩色电视机全都奖励了我们这些研发人员,只留了一台在厂子里做纪念。”
“我的国家很穷,不像美国那般财大气粗能提供几十人的实验室,给我提供十万美元的年薪,但是她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
“美国,能做到吗?”
贺兰山被问住了,竟是比昨天还要语噎几分。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要通过双方条件对比,让南雁知道去美国有更好的待遇。
然而她却是给出了另一番说辞。
“美国很好,但那又如何?出入五角大楼的科学家都能毅然决然的放弃一切待遇回国,我不敢与他相提并论,但作为一个中国人,留在自己的国家,做点事不过分吧?”
贺兰山当然知道回国的那位科学家。
忍受诸多折磨,历经艰辛回归新中国,那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行为。
“他们回国后的待遇很好吗?心心念念的祖国是否保护了他们?要是留在欧美,他们不但不会丢掉性命,还能拥有更好的生活。”
南雁笑了起来,“你说的欧美仿佛天堂一般,或许吧,马丁路德金肯定不是死在枪口下,而是老死在温暖的床上,对吗?”
“对了,黑豹党的那位领袖汉普顿先生应该不是在自家被警察闯入乱枪打死,大概是自己不小心掉到下水道里不幸罹难,对吧?”
南雁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让贺兰山再也支撑不住。
他有同学从事新闻工作,曾经说过弗雷德·汉普顿的死亡是联邦调查局一手策划的。
尽管报纸上说的是有流浪汉闯入汉普顿家中,芝加哥警察局接到报警电话后前去处理,在混战中不小心擦枪走火伤了汉普顿。
真相如何,死人不会说话。
贺兰山并没有太过关注这件事,却不想南雁竟是用这两位黑人领袖的死来呛自己。
国内不太平,国外就真的歌舞升平吗?
“挑起战火的从来不是我们,八国联军杀进北京城的时候,美国人难道没烧杀抢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指责?我们是穷但并不弱,有本事三八线上再来一次,谁怂谁是孙子。”
这边餐厅里的人并不多,甚至大部分都是外国商人,他们先一步入住在这里,打听消息。
早晨七点多钟对他们而言还太早,偶尔有这么一只早起的鸟儿,却也听不太懂这边再说什么。
毕竟瞧模样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中国人吵架,管他们什么事?
看热闹的人哪都有,但语言的隔阂让他们看热闹都缺了点,犹如雾里看花一般。
褚怀良听到几个外国人在那里打听,“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的翻译还没来吗?”
“没有,你的呢?”
几人一摊手,显然……
收回稍稍分散出去的精力,褚怀良看着脸色略有些泛白的贺兰山。
南雁的这张嘴他是见识过的,但是杀伤力这么强是他不曾预期的。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的话,只怕贺兰山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冒昧前来游说,但是已经晚了。
哪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呢。
“贺先生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南雁脸上的冷笑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的神色,“我不知道美国的民主究竟是什么,但是前有排华法案,后有黑人被区别对待,他们的民主似乎也不是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既然如此又谈什么民主呢?不觉得可笑吗?”
贺兰山在做最后的挣扎,“高小姐您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我有可利用之处吗?即便是没有什么科研成果,也能当作攻讦的武器来打击中国政府?你看你们的工程师被我们的美金带走了,在我们这里也不过是闲人一个废人一个罢了。”
南雁笑着看向这个华裔美国青年,“贺先生,你比我想象中要弱得多,我原本以为起码你能稍稍找出什么理由来说服我,现在看来你之前做的很多功课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挖人不反而被羞辱,如果尊严真的有形状的话,这会儿贺兰山的尊严大概已经被南雁扯到地上踩得面目全非。
他有些苦涩的笑了下,“高小姐很敏锐,即便是我准备的再充足,只怕也没办法说动您。”
原来昨天的几次攀谈,对方都给了自己足够的面子,只是他却丝毫不知。
中国有句话叫做“自取其辱”,他在这位高小姐眼中,大概便是这上赶着找骂的人吧。
南雁笑了笑,“也许这是因为,我的意志力比贺先生您想象中还要顽强几分。不过还是很高兴能够与贺先生聊天,和您聊天真的很愉快。”
愉快是单方面的。
褚怀良觉得南雁这才是杀人诛心呢,不过诛就诛呗,一个美国人的心,就算是五马分尸也是罪有应得。
“贺先生的名字是谁取的,还挺有意境。”
眼看着南雁与贺兰山竟是闲聊起来,褚怀良多多少少有些慌了,主要是这会儿餐厅的人越来越多,闲聊这些并不是很合适。
人多眼杂,这其中不乏一些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人,万一谁来个断章取义把这事传播出去,那对南雁还是会有影响的。
他试图提醒南雁,然而后者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贺兰山,一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褚怀良没法子,只好踢了南雁一脚,然而下一秒贺兰山微微皱着眉头。
“我的外祖母,据说她祖籍就是生活在贺兰山附近。”
“哦,我还以为是因为岳武穆的词,贺先生熟读中国诗词吗?”
贺兰山微微摇头,“读的并不是很多。”
“那么岳飞您总该是知道的。他的《满江红》写得很好,下阙是‘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贺先生应该能听懂吧?”
词很好,恢弘大气喷薄而出,但贺兰山不太明白,这位高小姐跟自己强调的到底是前面那两句,还是后面那一句。
或者,这首词的下半阙都是她所谓的重点呢?
“有时间我会买一本宋词来看看。”
“那我再多说两句,稼轩词也不错,陆游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更是传唱千古,贺先生都可以读读看,说不定收获很大。”
眼看着从游说变成了讨论诗词歌赋,褚怀良一时间竟是有种恍惚感,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都不知道南雁对诗词兴趣还挺浓厚,但和一个美国人有什么好说的?
又是踢了南雁一脚。
贺兰山眉头拧了起来,看了褚怀良一眼。
这一眼让褚怀良一阵无语,我踢我家总工,关你屁事?
眼神中都带着几分讥诮。
但下一秒,他听到贺兰山开口,“麻烦这位先生不要踢我好吗?”
褚怀良:“……”
圆桌误我!
问题是你没事伸腿那么长做什么?害得我不小心踢错了。
“不好意思,我们厂长可能有点起床气。”
已经起床一个多小时,甚至把肚子填饱了的褚怀良:“……”
行吧,你愿意说什么就什么好了。
不跟你一般见识。
大概是因为这会儿桌上的氛围没那么剑拔弩张,看热闹的外国客商们没再聚集在一起,四散去吃早饭。
只是同一个餐厅,还时不时看向这边,生怕错过什么好戏似的。
“高……”
“贺先生说自己在一家拖拉机厂当工程师?那您大学学的是机械类?”
贺兰山微微颔首。
“这样啊。”南雁笑了起来,“我将来有机会念大学,也要读机械类才行。”
南雁没念过大学,贺兰山是知道这事的。
但是听她本人提及,还是有一种被震撼感。
那么多研究人员,其中不乏常青藤大学的高材生甚至专家教授,他们都不曾解决的问题,却是被一个中国的高中生解决了。
这对比实在太过明显。
贺兰山到底是一个说客,迅速从南雁这话中听出了她那对大学的向往,当即便开口,“高小姐如果愿意的话,美国的大学可以由您任意挑选。”
褚怀良几乎要站起身来,你他妈的阴魂不散是吧。
怎么橄榄枝不断?
非得连骨头带筋被打断才甘心?
“任由我挑选吗?”
“当然。”贺兰山思考自己之前工作的确不到位,并没有找到她最想要的东西,如今应该算是有了突破。
“不管高小姐想要上哪所大学,都可以?”
褚怀良这下真的坐不住。
只是刚站起来,就被南雁抓住了袖子。
迎上那笑盈盈的眼眸,他到底还是坐了下来,只是看向贺兰山的眼神都带着恼恨。
“能冒昧问一个问题吗?”
贺兰山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是鉴于自己的工作需要还是点头,十分绅士道:“高小姐请讲。”
“我想知道,贺先生为什么不回国呢?是因为美国民主吗?”
贺兰山知道这是一个坑,但是他还是得往前跳,“我从出生起就生活在美国,那里有我的家人,在那里我生活的一直都很好。”
“这样啊。”南雁点头,“贺先生在哪里念的大学?方便跟我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加州理工大学,我的父亲在那里工作。”
“那如果您父亲不在那里工作的话,贺先生能够去那里读书吗?”
南雁的问题让贺兰山微微愣怔,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好意思,我忘了您的母亲也在那里读书。或许从母亲那里传承到的智商让您足可以去加州念书。”
“不。”贺兰山顿了下,“我的母亲能够去那里念书,也是一个意外。”
他曾经想过,母亲明明也是加州理工学院的高材生,为什么却一直都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她分明可以出去工作的啊。
她明明那么喜欢看书,父亲的书房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
贺兰山年幼时身体不好,去学校的次数也很少,他的启蒙与学习几乎都是在母亲的教育下进行的。
后来他才知道,在父亲来美国前,母亲已经申请加州理工大学失败了好多次。
而当时父亲被安排到这边工作,校方通过了一批女学生的申请,其中就包括母亲。
她是幸运的,终于念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学。
可她又是不幸的,念完书后终究没有用武之地。
“没有我父亲的话,或许我压根没机会去那里读书。”
亚裔,华人的身份是最大的标签。
女性让母亲成功得到了一个读大学的机会,但最终却又回归到女性的社会职责上。
贺兰山的黯然让褚怀良有点摸不清头脑,这人是怎么了?
不过他的总工知道的还挺多,出国两趟还真是学到了不少。
南雁看着美国青年的黯然,“贺先生您所引以为傲的美国,那是因为您的特殊身份让您享受到了一切,那么并没有这些特殊身份的人呢?如果他们没有一个德国专家的父亲,是不是就注定和好的大学无缘?如果您的母亲没有与您父亲相识相爱组建家庭的话,您还会有今天的生活吗?”
“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但是您的优渥生活很大一部分源于自己有一个好的父亲。因为美国对他有所求,所以便施舍与你们一二。正如同今天您要说服我,就能够满足我种种有理和无理的要求,不过是因为有所求而已。”
“那么有朝一日,我没有用处了,是不是又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到垃圾箱里去了呢?”南雁笑容浅浅,“又或者像那两位黑人领袖一样,随随便便就死在了枪口之下。”
“我想,您也不可能许诺给我一世的安稳,这谁都做不到。但是在我的国家,我可以安心的生活。”
“或许物资不够丰富,或许像您说的我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得到的只是一台小彩电而已,实在是太过寒碜拿不出手,可我很喜欢。”
“因为这是我的祖国,我生于斯长于斯,未来也会死于斯。而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想有一分光与热,都予以我的祖国。贫穷也好,落后也罢,这些只是一个过程,最终我们能够看着这个国家变得富强,变得不再是任由人欺侮。”
“恕我冒昧,我实在看不出贺先生您是一个混血儿,在我看来您和其他中国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炎黄子孙,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祖先,我也希望贺先生您能够想明白,或许有朝一日回到祖国,我们还能够一起共事。”
褚怀良:“???”
所以你这是在反向挖人?
不愧是你高南雁同志。
贺兰山也没想到,这个聊家常一般的对话,竟然会迎来这么一个结局。
他是来当说客的,没挖成墙角也就罢了,反倒是被人给挖了。
尽管这劝说之词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打动人心的地方。
但却又一种诡异的力量,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让他完全没办法忽略。
昨天晚上,他伸出手来跟这位高小姐打招呼,遭到对方的拒绝。
而现在,她主动伸出手来。
偏瘦并不足够白的手,十分的匀称细长,中指指腹那里有烫伤留下的痕迹,如果把手翻转过来,或许还会看到那痕迹蔓延。
“让一位女士在这里等待,这或许并不够绅士。”
南雁带着笑意提醒道,果然如她所愿,贺兰山与她握手。
却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很愉快的一次交谈,谢谢贺先生,您慢用,容我先告辞。”
南雁抽出手来,收拾了餐具离开。
她并不是那种十分强势的人,然而这次早餐期间的会话,却是牢牢控制住了局面。
褚怀良反应过来,看着傻傻站在那里的贺兰山,这真要是回来当炎黄子孙,那他也不是不能谅解。
他迅速收拾桌面追了出去,瞧着没什么人这才开口,“你真要挖他呀?”
“半真半假。”南雁长长的松了口气,“不能因为他是外宾,就只能他搞我心态,我被动挨打吧?”
当然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啦。
加州理学院的高材生,又有一个被美国人抢过去的德国爹,南雁还真动了点心思。
其实她对贺兰山的爹更感兴趣一些,贺兰山不过是捎带着罢了。
当然再感兴趣也没用,挖不来。
只能趁着这个机会,恶心恶心贺兰山而已。
顺带着也表一番衷心,她是一颗红心向祖国,才不会被美利坚的糖衣炮弹迷惑了呢。
褚怀良闻言神色十分复杂,“你对国外的事情知道的还挺多?”
“那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以为我出国真的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吗?知道美国黑豹党最初的资金怎么来的吗?”
把咱们的语录卖给学校里的大学生,通过赚差价搞到了活动资金。
褚怀良还真不知道,这些国外的消息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可你去的时候巴黎啊。”
“你也知道是巴黎啊,忘了巴黎公社吗?”
巴黎那才是星星之火最开始燃烧的地方啊。
“另外你说错了,我还去了马德里,那里可有不少的地下组织。”
虽然已经不怎么成气候,但不妨碍南雁把这些往他们身上推,反正就是糊弄一下褚怀良而已,问题不大。
褚怀良没怀疑什么,甚至还有了新的目标,“我回头也争取出国去长长见识,看三国的时候总是在想诸葛亮舌战群儒那一段,舌战群儒哪有你单挑美国人过瘾呀。”
说客倒是被人反客为主了,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南雁表示谦虚,“不敢当不敢当,萤火之光哪敢跟丞相相提并论?”
“没事,你努努力说不定就能了呢。”
南雁觉得不太能。
虽说季汉是三分天下中最弱的那个,但丞相是国家的二把手甚至可以说是一把手。
自己还能奋斗到这个位置?
这可不是努努力就成的。
不过她今天心情相当不错,从贺兰山那微妙的表情中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还挺好玩,“跟我去趟新华书店。”
“干嘛?”
“买书,送人。”
当然,这书要送人之前还得先跟孙副部汇报一声才行。
显然酒店这边有安排好的人,大概之前已经把餐厅里的事情大概说了些。
南雁也只是把细枝末节补充了一些。
孙副部脸上挂着笑意,“那你觉得能把这位小贺同志挖过来吗?”
南雁摇头,“够呛。”
她说的十分直白,有点难。
尽管今天的聊天让贺兰山被冲击了一番,但伴随了他二十多年的价值观哪是那么容易坍塌的呢?
何况他说的也是事实,美利坚的生活待遇的确更好一些。
他的曾外祖父当初远渡重洋去当劳工,这才有了第四代人扎根美国。
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想要说服一个男人,常规所能利用的也就是钱权色。
这些在战争年代或许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但现在不一样,新中国成立后,吸引众多海外仁人志士回国的,从来都是共建祖国的决心,与亿万同胞一起过上幸福有尊严的生活。
曾经见证了旧中国贫穷落后挨打的留学生,他们能看到明显的区别。
但贺兰山不能,他从出生起就在美国生活,受到的是美式精英教育。
他太年轻,对过去的中国什么样并不能感同身受,对现在的中国什么样只会拉出来与美国对比。
说白了就是方法有问题。
这样一个人,想要搞定他那可真是太难了。
南雁拿出那几本自己精心从新华书店里买到的诗词集,“但愚公移山矢志不移,我多做努力。”
她顽皮了下,“贺兰山最好祈祷不要再遇见我,否则有他受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啦
剩下两章还是晚上来!
◉ 055 被找上门
南雁并没有着急跟贺兰山再去碰面, 只是委托了酒店的服务员将这几本书送过去。
“她没问你我当时说了什么,什么表情?”
服务员摇头,“什么都没说, 只是对我说谢谢。”
贺兰山给了服务员小费,让她离开。
看着摆放在床头的几本诗词集,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从小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的贺兰山, 从昨天早晨到今天晚上一直在复盘他和南雁的四次见面。
前三次其实没什么好想的, 关键是早餐时间的那次谈话。
他输得一败涂地, 可谓体无完肤。
甚至还被反将一军。
被那位高小姐邀请回国共同建设。
回国?
外祖父生前倒是提到过,尽管他从出生就没回过家乡,但直到死的时候都念着要回国。
回国?
一个从出生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的国家, 怎么就那么大的吸引力?
贺兰山并不懂。
即便他从小学习中文, 承认这文字优美有内涵,却也不能理解这些。
高小姐的邀请震撼了他, 却并不能让他真正动心。
至于眼下……
贺兰山暂时不想再打听什么,他们都说服不了彼此, 如今还是保持距离更为美好一些。
翻看着那本全唐诗,贺兰山目光落在那汉字上——
她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较之于贺兰山的纠结,南雁则是忙碌得很。
广交会明天正式拉开帷幕,听孙副部说这次过来的国家数量增加了十多个, 其中不乏欧美那些发达国家。
目的嘛,当然也很明显。
不过这些都是外贸部工业部要头疼的事情, 和南雁关系不大。
她现在正在研究这次交易会上的商品目录, 想要从中窥探一二商机。
农副粗加工产品、一些简单的土特产(爆竹、冥钞),以及一些初级工业品。
大部分东西都很常规。
不过冥钞这东西还真是有意思, 南雁记得她那会儿天地银行也是国外畅销货。
就是不知道上面的玉皇大帝是不是因地制宜的改印了上帝耶稣什么的。
南雁看着参加交易会的工厂单位名单, 发现了几个略有些熟悉的名字。
高邮国营养鸭厂、苏州国营丝绸厂, 还有武汉肉联厂。
苏州国营丝绸厂这边过来的是郭厂长,知道南雁也在这边,很是热情的过来打招呼,就丝绸被面和棉布被面还讨论了一番。
每年的广交会,丝绸厂这边都会签下不少订单。
今年特意推出了丝绸面鸭绒被,也不知道怎么样,郭厂长还真有些忐忑。
人不安的时候表现多样化,郭厂长属于那种要找人聊天。
刚巧又遇到了特别能说会道的褚怀良,那当真是相见恨晚。
两人一个做纺织的,一个搞化工制药的,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不知道怎么就聊得十分投缘,这要是有一片桃园,怕不是都要义结金兰了呢。
不过多交流还是有好处的。
丝绸厂那边真的在研究蚕丝被。
在这件事上,褚怀良有经验啊,“可以去问问那些弹棉花的老匠人,群众的智慧一定要重视,说不定就能找到方法了呢。”
他搞涂层就是从染布坊的挂浆得到的灵感。
郭厂长有想过这个,褚怀良的提议让他下定决心,回头就去找弹棉花的,说不定真有些共通之处呢?
聊完这个,郭厂长也忍不住好奇心问了句,“听说最近小高同志跟一个华裔青年走的挺近?”
“谁说的?简直胡说八道!”褚怀良一下子就变了脸,这变脸之快让郭厂长都十分震惊。
他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别听人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就知道有些事情很容易被传得乱七八糟,那个贺兰山还真是不肖子孙,坏胚一个!
别让自己撞见,不然回头揍得他哇哇叫!
郭厂长不住在这边的酒店,他回招待所休息,褚怀良送人离开。
回来的时候刚好跟贺兰山打了个照面。
打人是不能打人的。
褚怀良哼了一声,选择闭上眼睛。
就当没看见。
贺兰山:“……”他们这些人,都奇奇怪怪。
不过他跟这位先生的确不太熟悉,暂时也没有攀交情的必要。
两人各自离开,倒也没有起冲突。
褚怀良回去后找南雁,说起了自己在酒店门口遇到贺兰山的事情。
“你说他干什么去?”
“管他呢。”南雁觉得褚怀良闲着没事干了,在那里瞎琢磨纯粹的浪费时间,“你不用管他,看见就当不认识就好。”
“这会不会显得有点不礼貌?”
“跟美国人礼貌什么。”南雁的话十分直白,说得褚怀良忍不住笑,“也是,亏得钟厂长没来,不然怕不是真要打起来。”
“他才没你那么沉不住气呢,人家可是活捉了美国战俘的老战士,指不定还能搞思想建设那一套,比你有用多了。”
褚怀良觉得这话侮辱性实在是太强了点。
“咱们是同志,能不能友好点?”
南雁稍加思忖,“其实褚厂长你也特别厉害,你跟郭厂长关系好,回头抱着那几床被子去他那里蹭个地方。”
这话让褚怀良眉头直皱,“我好歹也是个厂长。”
而且这次也是带着商品过来的,止疼药也是商品啊。
南雁白了一眼,“你觉得棉被和药品能搭着出售?”
不等褚怀良说,她就关上房门,“睡觉去了,晚安。”
让褚怀良头疼去吧,南雁现在就要睡觉。
酒店的床软软的,睡着蛮舒服。
南雁进入梦乡前想着,回去后看能不能也搞一下,做席梦思床垫可能性不大,但是可以再多一床褥子嘛。
厚厚的,要是能用新棉花就好了。
新棉花格外松软,有点像是睡在云团上,超级舒服。
翌日。
南雁跟着孙副部四处去看热闹,旁边还有工业部的同志在,每年广交会工业部都会派人过来。
要不是江副部长去法国那边交流,这次广交会他说什么都不会错过。
人虽然不在,但工业部的这个同志很是健谈,南雁听着也了解了不少。
在广交会再度遇到贺兰山,其实也不算多奇怪的事情。
毕竟人打着参加广交会的旗号过来,遇到也很正常。
倒是贺兰山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好,看到南雁时有心想要问她,却又知道机会不合适。
欲言又止。
看的孙副部都忍不住调侃了句,“你这是做了什么,瞧瞧把人这小同志折腾的。”
南雁觉得自己被坑了,“我什么都没做啊,是他心虚。”
孙副部听到这话呵呵一笑,想起了头两年美国谍报部门的一次暗杀行动。
美人计什么的虽然俗但向来屡试不爽。
他们这边虽说见招拆招,却也牺牲了一名优秀的谍报人员。
孙副部打听了下,这个贺兰山倒不是那边精心培养的间谍,准确来说是美式教育下的精英。
美国精英在广州遭遇滑铁卢,倒也是有趣。
“还是要注意安全。”
贺兰山不是谍报分子,但这年头特务并不少。
安全问题依旧十分重要。
得十分小心。
南雁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么重要呀。”
杀人虽然简单,但效益上来说,哪比得上把她给弄走呀。
那才叫杀人诛心呢。
何况这目前而言也只是贺兰山接受的个人委托,自己搞的那点东西远没有得到美国政府的关注。
倒也不至于吸引敌特份子来搞暗杀。
孙副部笑了下,带着人继续往那边去。
推出了成套设备的机械厂那边格外热闹,有工程师在那里做讲解。
孙副部驻足听了好一会儿,看向南雁,“你觉得要不要卖出这生产线?”
询问相关专利购买的还挺多,报价的也不少。
一贯被视为贫穷落后的新中国这会儿倒是成了那些日化公司、药厂眼里的香饽饽。
专利肯定要出售,但设备的话……
“如果涉及到军工国防,肯定不能。不过这种的话倒也不是不行。”这种生产线,国外过些时间倒也能做出来,即便是有专利保护,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机械方面的专家、工程师完全可以想出别的替代。
“我觉得出售设备完全没问题,只要研发团队不断做研究,把生产工艺再提升简化,让咱们的产品保持竞争力就好,这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的对咱们利大于弊。只不过设备出售也不能是单纯的卖设备,咱们不能光看中那些钱。”
工业部的同志谭凯歌听到这话瞪大眼睛看着南雁,“还能跟他们换东西?”
“为什么不能呢?”之前不就是跟苏联那边做了个小交易吗?
工艺、生产线换来了一些技术和设备。
只不过这次是跟欧美其他国家做交易而已,具体能换什么,那就得看工业部想要谈哪方面,外贸部又能谈下来哪些。
小谭同志表示学会了,“你比外贸部还要狠。”
南雁连忙摇头,“哪有哪有,孙副部问我的时候早就成竹在胸了,对不对?”
比起谈条件,这些大佬比自己强出不少。
只不过是一个考题罢了,参观之余考考自己打发时间。
南雁哪能不懂这个呢。
谭凯歌摸了摸脑袋,这样吗?原来不懂的只有我自己。
孙副部倒是没说什么,瞧着到了午饭的点,就带着南雁他们去吃饭。
只是刚走出会场,他们就遇到了在一个工作人员,引着一个外国中年人来这边。
“说是要找高南雁同志。”
找自己的?
南雁看向这位素不相识的外国人,“先生您好,我是高南雁。”
外国男人独身一人,并没有带翻译,孙副部帮忙引荐,他的外语十分流畅。
这得到了这位中年外籍人士的感谢,“谢谢您好心的先生,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关于Kelly小姐的报道,没想到您比报纸上描述的还要年轻漂亮。”
他伸出手来,“您好,美丽的小姐,我是斯图亚特·亚当斯。”
斯图亚特·亚当斯,布洛芬的发现者。
人找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