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全方面多方位的知道了这件事。
先是薛红梅打电话来骂, 长缨拒接,先后收到电报和信,恨不得能把她祖坟上骂出白烟来。
哦, 现在破四旧,不兴祖坟这玩意儿。
然后傅国胜又托人把东西送了过来, 还带来了信,“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等着瞧。
长缨收到了傅爷爷的电报,老人家勤俭持家,电报内容言简意赅,翻译过来就是——
事情已经处理, 往后遇到什么麻烦事跟爷爷说,注意照顾身体。
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傅哥跟她说的,“你也太胡闹了些, 就算是想要爸给你办事也得说清楚,怎么就惊动了爷爷?”
“哥你没收到我的信?”长缨语调惊讶,“我信里头说清楚了呀, 难不成爷爷还打了咱爸?”
傅长城一阵沉默, 可不是咋的。
他妈打电话过来一阵哭,说长缨去了乡下后不知道哪学来的邪门歪道, 净给家里添麻烦。
傅长城也烦得很,前几天有一个小规模军中测验, 他本来稳操胜券却是被人反超, 最后屈居亚军。
听到他妈哭哭啼啼,一时间没有耐住性子, “你要是气不过就让我爸去检举爷爷,反正儿子造老子的反也不是不行。”
气得他妈挂断了电话。
傅长城冷静下来再打电话被拒接,他拿薛红梅同志没辙,曲线救国来教训自家妹子。
却不想反倒是被反问的无话可说。
傅国胜可不是挨打了咋的。
家里头老爷子那可是上过战场的,别看六十多岁但身子骨结实着呢。
这一脚踹出去,他们亲爱的爸爸傅国胜去人民医院躺了两天。
但这事多丢人呀,傅长城本来不想说的。
武装部主任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同志武装了。
简直丢死人。
傅长城拿出做哥哥的架子,“你往后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那哪成呀,妈说了让我少给你打电话。”长缨这话还真不是说谎,俩女儿之中薛红梅最疼傅畅,可三个孩子里面还得是傅长城。
这话让傅长城脸色不自然,“你现在倒是听她的话了。”他也无意在这件事上跟自家妹妹纠结,“下次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傅长缨利落的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傅国胜可是武装部主任,不找他帮忙去找一个大头兵,自己脑子抽了才会舍近求远。
结清了电话费,长缨微微肉疼。
等回头写信跟傅哥哭穷,说什么也要把电话费要过来。
谁让她穷呢。
离开邮电局,长缨往革委会去。
她前些天跟革委会写了申请报告,审核结果也该出……
“傅长缨!”
忽然间跳到面前的高建设吓得长缨哆嗦了下,“你怎么在这?”
“我跟老曹过来借书。”高建设指了指在那边站着的曹盼军,“一起回去?”
长缨带着俩人去了革委会那边。
乔主任正在开会。
三个人只能等着。
傅长缨倒也不着急,找其他人借了本书看了起来。
乔主任回来时,就看到上海来的女知青在看书,还有俩男知青看她看书。
少男少女之间的微妙在那一瞬间被他捕捉到,“在看什么书?”
长缨笑了笑,“乔主任您忙完了,又来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真不好意思那就不会来了。
“你那申请书我看了,那点预算能够?”
长缨笑了起来,“要不您再给拨点?”
“这你可是为难我,咱们是革命老区不假,但经济一直不好,我们这预算也是勒紧裤腰带,给了你,其他部门就得喝西北风,我想大湾村的乡亲们也不想其他同志没饭吃吧?”
长缨笑了起来,“是我年轻考虑不周到,钱的问题我再想办法,乔主任您觉得还有其他地方要修改?”
“申请书写得不错,你前期工作很扎实嘛,年轻有为,好好干。”
字面上的意思是褒奖,不过那眼神到底几个意思,长缨没去思考。
当务之急是开工厂,工作至于乔军辉又是什么态度,这暂时没纳入她的考虑范畴。
拿着审批后的申请书回去,一直沉默的曹盼军开了口,“你还没跟村里人商量好吧?”
高建设挥舞着手里的书,“这有啥?你没看前段时间去苗花姐家打听的人都能排成长龙了,村里人肯定支持。”
大家穷怕了,都想多个挣钱的门路。
怎么可能反对呢?
曹盼军白了一眼,“就你这脑子还想当记者?高建设你脑子里都是浆糊?村里除了年轻人可还有老人,年轻人能去造纸坊干活挣钱,年纪大的能干的来?这家能挣钱那家挣不来这个钱,你怎么就敢保证大家都同意?不同意你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吗?”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高建设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这么凶干什么?不过长缨,老曹说的倒也没错,你咋想的?”
就是亲兄弟还有闹不愉快的时候呢,村里人也不见得一团和气。
如何取得绝大多数村民的同意,这的确是个麻烦事。
“开会征求大家意见呗,谁要是不同意就去做思想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高建设觉得这法子并不咋样,“能做成吗?”
傅长缨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肯定行呀。”
她拿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肯定要办成,还得办得漂漂亮亮的。
……
大湾村一共108户人家,人均每家每户六口人。
徐立川就是拉低人均水平的那种。
这几天不算忙,他一直在跟着长缨跑,精瘦的汉子脸上又凹陷了些,“长缨,要不回头去公社找牛书记来劝劝?”
之前村里头开会,就办造纸坊这事进行记名投票。
这一百多户人家中,有十三户投了反对票。
这段时间,长缨就挨家挨户的做思想工作。
还剩下三家,巧合的是这三家都姓洪。
在大湾村洪是三大姓当中最式微的那个,出息如洪万山进了城,剩下的洪家人就一个洪大勇在村委工作,不过也就是给老支书跑跑腿那种。
徐立川分析情况,“勇叔倒是没反对,但是他兄弟家投了反对票,其实这就是他的意思。”
“之前他是不是跟村长一起竞选了?”
“是呀,咱们村姓徐的更多嘛,为这事勇叔还有些不服气,觉得姓徐的没投他。”
在乡村,姓氏是团结村民的纽带。
一个姓的一家人,众人拾柴火焰高,拧成一股绳来对抗外人。
这要是往大了说,就是宗族。
不过这势头被压下去了。
长缨倒不需要担心这个。
没了大的宗族,如今就是游兵散勇,倒是可以各个击破。
“我记得小勇叔家孩子多对吧?”
“是啊,他们分家了嘛,去年勇叔他娘没了,就两家各过各的,小勇叔家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十三了,倒是能顶一个壮劳力。”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说小勇叔怎么就敢投反对票呢,肯定有人许他好处了呗。”
徐立川也觉得,“可勇叔撺掇小勇叔搞这个有啥意思?”
“谈条件呗。”长缨笑了起来,“但凡是反对意见都是为了谈条件。”
这种事情,长缨见得多了。
连要老婆的都有,洪大勇让兄弟投反对票,不外乎是想争取点好处。
“那你可不能答应,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准找你事。”
长缨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不错呀立川同学,这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记住咯,回头我把书给你找出来,你抄写这篇文章。”
挨夸的人听到后面这句脸上笑意荡然无存,“不用这么麻烦吧?”
“不麻烦的,我正好练练字。”
徐立川:“……”可我不想啊。
偏生对上傅长缨那张俏生生的脸,他所有的话都藏了下去。
写就写吧,反正除了胳膊受累点,别的也没啥。
总比干活轻快。
说话间俩人到了洪小勇家,他家跟洪大勇家挨着,就隔了一堵土墙,真是鸡犬之声相闻。
瞧到长缨过来,洪小勇家媳妇连春连忙吩咐孩子去喊人,“长缨立川你们怎么过来了?”
长缨笑吟吟的开口,“婶子,前几天咱们开会,小勇叔投了反对票,我过来问问到底是为啥,他咋不同意呢?”
连春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个男人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婶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主席都说了妇女撑起半边天,什么男人女人,咱们都是光荣的人民群众,在这种事情上,不止男人有话语权,咱们女人也得有自己的想法。”
徐立川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很快他默默挪开了眼睛——
这张嘴也太能说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傅长缨。
连春被说得有些松动,喃喃道:“我跟他说过,不过他说我头发长见识短,让我别插手。”
“胡说,婶子你这头发都没我的长。”长缨拉着洪小勇媳妇的手坐下,“婶子你跟小勇叔俩那么多孩子,感情肯定很好,咱平心而论,婶子你真不想跟着村里人一起干造纸坊?”
连春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长缨,你也知道,我家孩子多,实在抽不出人手。”
“这有啥要紧的,咱们的小郭老师在教书呢,白天让她带着孩子们认字读书,不耽误你干活。还有呀婶子我跟你说,咱们村也不止办造纸坊,还要做别的哩。”
“还要做什么?”她都没听说呀。
长缨笑了起来,“我上次去市里头看到个毛衣厂,我已经跟毛衣厂那边谈好了,回头拿来毛线让村里的女人织毛衣,织好一件算一件的钱,价钱上比不上工厂正式工的工资,不过咱们多少能创收不是?”
连春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真的?”
“当然,再说了造纸坊那边是咱们村的产业,回头挣了钱年底肯定分红给村里,不过小勇叔不同意,我这好多事都没办法再继续下去。”说着长缨叹了口气,跟徐立川使了个眼色。
后者反应过来,“长缨你今天还得去公社,快点,别耽误了事。”
长缨抽回手,“那什么,连春婶子你也听见了,我还得去公社那边,等回头有空再来找小勇叔问问到底啥情况。”
连春也不好留人,只恨自己没亲自去把自家男人揪回来。
两人走远,徐立川忍不住问,“你啥时候跟毛衣厂谈妥当了?”
他咋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长缨:行走江湖全靠忽悠
第25章 选址
当然没谈妥。
长缨的确看到了毛衣厂, 只问了两句就被人赶出来了。
徐立川有些着急,“那你这不是放空炮吗?”这要是回头谈不妥,还不是得闹事?
“你这就错了, 我这叫两头骗。”
徐立川撇了撇嘴,“这还是啥好词?”
两头骗不是好词, 但得看用在谁那里用在什么地方。
对长缨来说,大湾村的极少部分村民有自己的小算盘。
想要说服这些人,单是靠思想工作是不行的。归根结底还是得诱之以利, 你不许给人家好处,人家怎么可能答应?
“我现把村里人的工作做通了,到时候村里几十口子女人又是一股势力,再去跟毛衣厂谈判就有筹码了, 晓得伐?”
徐立川不是很懂,“真的能行得通?”
“当然, 你等着吧,回头小勇叔家得吵架。”
徐立川听到这话恍惚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竟然觉得长缨有点“看好戏”的意思在里面。
傍晚的时候,长缨就被喊过来劝架。
“你是读过书有文化的, 长缨你快去劝劝, 连春跟她男人都要打起来了。”
长缨老神在在,“打不起来的, 苗花姐你放心好了。”
苗花哪能放心啊,真要打起来连春可不是洪小勇的对手。
她又往洪小勇家去,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长缨做好了饭, 疙瘩面汤,正在盛碗, “怎么样?”
“他们两个也不知道在吵什么,我们过去后又不说了。”
苗花糊涂的很,不过又十分庆幸,“没打起来就好。”
“他们才不会呢,吵架也是给外人看的。”
苗花越发的糊涂了,“外人?”
“对啊,两口子一家七口是一家,其他的可不是外人?”
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吵架,她要是没猜错是吵给隔壁的洪大勇看的——
大哥你看,我跟媳妇据理力争了,可她不讲道理我也没办法。
这么一来,洪小勇大不了顶着一个怕媳妇的名号,但在造纸坊这件事上就彻底熄了火。
洪大勇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然自家兄弟家宅不宁,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更重要的是,通过洪小勇和连春两口子这么一吵吵,有些事情也能传出去,要是能传到其他两个反对者那里,效果会更好。
当然,要是达不到这效果也没法子,一石三鸟只是美好愿景罢了。
长缨喝了口面疙瘩汤,觉得嘴里头味道不对。
她咋像是咬了一口粗面?
苗花也吃出了不对劲,哭笑不得道:“你没把面搅开,这和面的时候呀,得把面搅开才行。”
运筹在握的长缨也不好意思起来。
倒是妞妞格外给面子,“好吃的,不一样的味道。”
长缨听到这话揉了揉妞妞的脑袋,“这是个小马屁精。”
不过人类的幼崽说这话时格外的真诚,极大的安抚了长缨受伤的心,她往后还是不要再往厨房去了,不给自己找麻烦。
做人胜在有自知之明,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去洪小勇家这一趟格外超值,长缨再去其他两家做工作时格外的顺利。
“我知道婶子你家要么女人要么孩子,去造纸坊工作不方便,不过不碍事。我想着咱们村回头得弄个代销点,到时候婶子可以去那边工作,就算去不了也没事。我跟村长说了要争取大家伙百分百的同意,那肯定会带着大家一起致富。”
长缨格外强调,“全村人,一个都不能少。”
“李大爷您当年也是干革命的一把好手,怎么现在反倒是糊涂了呢?我这不是薅公家的羊毛,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我爷爷也是老革命,我爸在武装部工作,我妈是工厂的会计主任,我哥在部队上,就我这家庭出身怎么可能跟中央对着干?谁在您这边胡说八道呢,您想呀,咱们沂县是革命老区,穷。中央也记挂着呢,可是现在国家也穷呀,顾不上照顾咱们,咱们可不得学习南泥湾的精神,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要是这造纸坊做起来,咱们挣了钱还能反哺周边,带动其他村和公社一起发家致富,还能给财政上缴税,一来充实地方财政,二来也是给国家减负啊。咱们富裕了就不用国家来照顾咱了,这一来一去的,这是好事,对吧?”
长缨接过破碗喝了口水,接着说道:“这是我工作不到位,李大爷您心里头有疑虑,我该第一时间来跟您解释,这左右的耽误现在才来。我也知道大爷您其实也心疼我,真要是怀疑就直接去跟上级反映问题了,我早就被喊去谈话了。”
大湾村新来的这些知青里面,就数傅长缨能白活。
这死人都能被她说活的那种。
村长没能说服的李大爷被长缨说服了。
“你可不能胡来呀。”
长缨握着老人家的手,“我向人民保证,不会的,要是我胡来,我这辈子都回不了城。”
对下乡的知青来说,回城那是他们最大的梦想。
用这个赌誓,长缨的态度可见一斑。
为期十三天,村长和长缨轮番做工作,大湾村造纸坊工程终于得到了村民百分百的支持。
厂址长缨让曹盼军去选,水利局大院子弟出身毕竟有点文化水平。
选在了距离村子二百多米远的一个下风口。
“你看这里有水,我考察了周围的地形,结合之前的暴雨来看,即便是下大雨这里也不会存水,这样一来保证了造纸坊的安全,下风口这样保证烟不会散到村里来。另外这个位置呢,进山去挖矿土也方便,回头把生产出来的纸往外运也还算方便。”
建厂考虑的无非是水、电和交通。
造纸坊之所以称之为坊,是因为资金不够只能用土法造纸,所需的机械设备都很少,对电力要求也不过,只是需要一些沂县这边不太好找的原料,好在这些原料托傅国胜弄到了。
在水和交通问题解决后,造纸坊的选址就这么定了下来。
地址定了,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建厂。
村长已经着手安排,烧砖、盖厂房,还有就是搞仓库。
盖厂房要等砖晾晒好了,不过在此之前可以先挖地基搞仓库。
搞建筑这事长缨不算多擅长,提供不了什么建设性意见,再三保证造纸坊各个工作区域空间后,她放手让村长去做这事。
自己则是琢磨马老太交给她的造纸秘笈。
虽然马老太已经很努力的保证这上面记载自己穷其一生继承研究出来的手艺。
但到底不是亲笔记录的,多少还有个别地方不怎么通顺。
而且马老太用的材料以植物纤维尤其是松树为主,长缨则是想要把这高岭土利用起来。
如何利用这是个麻烦事,他还需要从这本笔记中寻找答案。
好在造纸坊要建成还需要时间,她有的是时间。
郭春燕来找傅长缨时就看到她脸上系着围巾在那里过筛子。
“你这是在做什么?”
地上的细密的矿石渣,长缨用手搓了一下,“在……”她开口发现不舒服,解开捂住口鼻的围巾,“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
“明天曹盼军生日,我们几个打算给他庆祝下,你记得过去。”
长缨笑了起来,“他们做了啥好吃的?”
“谁知道呢,反正你记得过去就行。”郭春燕走两步又折了回来,“长缨,你这矿土真的能造纸吗?”
“能呀,我最近翻看了笔记又去市里的造纸厂一趟,咱们的高岭土做填料最好,只不过在原材料的选择上还得再斟酌一下。”
如何把高岭土的填料功能最大化,这是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
另外就是高岭土做填料的目的是为了降低造纸成本,提高纸张的品质(不透明度和白度),要达到这两个目的,首先要把高岭土的开采率提升上来,其次就是要保证用来做填料的高岭土颗粒粒径保持在一个数值内,这样能保证填料在纸页上和空气界面行程最大的光散射。①
这个数值是多少?
马老太的笔记上没有写。
长缨需要把这个数据给找出来。
而如何让大块的矿石变成细小的粉末,拥有最理想的填料粒径呢?
这又是一门工艺。
探索之路漫漫,长缨也没有单打独斗,她还有省地质局的联系方式,已经打电话求助了。
回头就等省里的回复。
这回复这次来的倒是快,第二天一大早,公社那边就来人喊长缨去接电话。
“你以为自己脚下踩着风火轮呀?我骑车送你去。”
曹盼军家里寄来了钱和票,买了辆自行车十分的阔绰。
长缨倒也没跟他客气,“谢了,对了你今天生日是吧,生日快乐。”
骤然来到的生日祝福让曹盼军蹬车的脚顿了下,“难为你竟然还记得我生日。”
“我哪能记得住,郭春燕跟我说老高要给你过生日。”
曹盼军听到这话脚下有点快,“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当了这么久的同学你对谁上心过?”
白瞎了他们同学情谊一场。
坐在人后车座上,长缨没好意思反驳,“你慢点,别骑到沟里去。”
曹盼军没好气,“我是弱智吗?”
长缨实在忍不住说了句,“能问出这种问题的,看路看路,曹盼军你看路成吗?”
她发誓,自己往后再不坐这顺风车,她的小心脏经不起这考验呀。
……
高建设忙活了大半天,拿出自己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子的菜。
秋天从来是一个幸福的季节,尤其是乡下的菜新鲜,这一点可比城里的供销社好多了。
郭春燕和艾红梅过来时就闻到了肉香,“行呀老高,竟然做了梅菜扣肉,你这哪弄来的梅菜?”
高建设嘿嘿一笑,“前几天去县里头买书看到有人卖这个,就买了点。”
他有些得意,“怎么样,我这厨艺不错吧?”
艾红梅不吝赞词,“何止不错,简直是非常不错,将来谁嫁给你是谁的福气,家务和做饭都包了,我记得老高哄小孩也挺有一套的,回头再带带孩子那这一套可就齐活了。”
高建设瞪了眼,“别胡说,你这张嘴再胡咧咧,小心回头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当老姑娘呗,对了曹盼军呢?这都快饭点了,他这个寿星哪去了?”
“他一大早载着长缨去公社了,说过会儿回来。”
艾红梅眨了眨眼,“我咋觉得这个过会儿有点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
高建设:真情错付了。
第26章 支持
难得的丰盛饭菜等的凉了也没等到曹盼军。
高建设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兴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呢,咱们再等等?”
从中午头等到日暮西山,其他几个知青都耐不住了。
高建设看着嗡嗡叫的苍蝇,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去问问看。”
他刚出去,就看到有人过了来。
“对了小高, 我上午去公社的时候公社的同志让我给你们带个话,说是小曹和长缨去了市里头,估摸着明后天才能回来, 让你们别等他了,你们等他干什么呀?我这一忙活就忘了,没耽误你们什么事吧?”
知青大院里的其他几个知青听到苦笑不已。
高建设连连笑着说道:“没事没事,我们能有什么事, 谢谢万顺大哥。”
洪万顺笑着回家去,留下高建设站在那里愣怔发呆。
郭春燕过来喊人, “寿星公跑路了,要不咱们先吃着, 不然也忒浪费了,这可都是农民大哥的一番心血呀。”
高建设看到那张笑脸咬着牙说道:“吃,咱们菜汤都不给他们剩下。”
白瞎了他傻傻等了一天。
郭春燕听到这话轻咳了声, “那个高建设你也别那么生气, 兴许是有什么急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这样好了,等曹盼军回来了, 让他请咱们大伙儿搓一顿, 咱们狠狠宰这个有钱人,怎么样?”
“好, 把他的血都吸干。”
郭春燕:“……”听着有点狠呢。
“对了,长缨和老曹去市里了,他们一块去的,不是长缨去公社打电话吗,怎么就打到市里去了?”
距离入冬还有段时间,这菜凉着吃也没什么,有热馒头就行。
杂面窝头就着吃,格外的香喷。
艾红梅咬着窝头一肚子好奇,“他俩在搞什么?”
这件事郭春燕稍微知道一些内情,“是造纸坊的事情吧,长缨最近忙活着想要把高岭土给弄进纸浆槽里,我看她实验了很多次,可能是去市里的造纸厂找老工人解决这个问题了。”
提到造纸坊,知青队伍里多少有些想法,“长缨那法子行吗?这下是发动了全村人,村里人这下可是把箱底都掏出来,要是弄不出来纸,长缨拿什么跟村里人交代?”
县里、市里头都打了申请,不过得到的拨款少之又少,县里只给了一千,市里头倒是大方,给了五千块。
但六千块钱做一个造纸坊,做梦呢。
之前买材料的钱都是傅国胜垫的,还没给人呢。
大湾村的村民们不免要掏钱出来。
可是穷苦的农民能有几个钱?
真是把家里钱掏的差不多了,这一百零八户人家一共凑了不到九千块。
长缨自己又是拿到了傅爷爷一千块钱的支持,再加上她自己的那点小金库。
这是一共凑成一万五千块来搞这个造纸坊。
“虽然说不上倾家荡产,可村里人也是把家底掏空,长缨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是挺冒险的,可是富贵险中求嘛,不然靠种地你看地里的收成都养不活一家子,这要是遇上个灾荒年,都要饿死人的。我觉得长缨现在这样也挺好,积极发动人民群众的智慧嘛。你们怎么学习的中央文件?历史是人民群众推动创造的,我们要和农民同志们打成一团,发挥我们的学识,积极的带领他们改造农村,这才是我们下乡的目的嘛。”
郭春燕的慷慨陈词让其他一群人都看呆了。
有知青推了推高建设的胳膊,“你觉得她像不像傅长缨?”
何止是像。
这一番发言,简直就是傅长缨第二。
高建设忍不住的感慨,“这简直就是近墨者黑。”
这换来了郭老师的一拳头,“你胡说什么,分明是近朱者赤。你看你说这话,还想当记者?”
被埋汰了的高建设讪讪一笑,“吃饭吃饭,菜渣都不给他们剩。”
被念叨着的俩知青这会儿正坐在去省城的火车上,在餐车里吃着五毛钱一份的盒饭。
“就这值五毛钱?”
说是猪肉炖白菜,拢共就三片猪肉,而且这猪肉切的极有水平,都快赶上火锅里的涮羊肉片了。
“有的车就不错了,火车是公共交通工具,等将来你有钱,买飞机,私人飞机,上面想干啥就干啥,谁都管不了你。”
曹盼军看着正在那里吃的香甜的长缨,他有些怀疑,“真这么好吃?”
“还行吧。对了曹盼军,今天你生日是吧?”
长缨想了想,夺过曹盼军手里的筷子插在盒饭上,“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荒腔走板的吃着,把曹盼军唱的想哭,“你这是祝我生日快乐还是在给我上坟?”
把筷子拿走,曹盼军低头扒饭吃,他是真不想搭理傅长缨。
自己当时一定是脑子抽了,觉得她一个人去市里不安全,就想着陪着一块过来。
她这张嘴,能气死人,哪里不安全了?
关键是去了市里还不够,市地质局这边提供不了帮助,要去省里。
曹盼军吃了两口犯嘀咕,“你说村长该不会以为咱们逃走了吧?”
“咱俩?一起逃走,你咋不说咱俩私奔了呢。”
曹盼军听到这话瞪了长缨一眼,“别胡说。”
他四下里看了下,车上人本来就不多,餐车上人更少,还好没旁人听到,不然自己名声都被傅长缨给毁了。
长缨被曹盼军这话逗乐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适合去说相声呀,你觉得自己有名声这玩意儿?”
曹盼军冷着一张脸,“你有没有点正经样。”
跟二皮脸似的。
他实在不想搭理傅长缨,扒拉完这并不怎么好吃的盒饭离开了餐车。
长缨撇了撇嘴,吃完饭去跟餐车上的服务员闲扯,等到后半夜直接趴在桌上休息。
火车走得很慢,醒来时长缨还有点迷糊,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到了吗?”
“快了,你先去洗个脸。”一会儿要去省地质局,蓬头垢面的不好。
老绿皮车上的卫生间镜子擦拭的极为干净,长缨看着镜子里的人,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头脑顿时清醒许多。
不到十八岁的姑娘还是一支漂亮的花儿,嫩的能掐出水那种。
这段时间没农忙皮肤又养了回来。
只是太过于白嫩也不好,容易留给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坏”印象。
回头还得把自己捣鼓成熟点,这样跟人交流的时候更容易取得对方信任。
从火车上下来,曹盼军打算先去吃点东西。
“你还有钱吗?”
这问题可真是问对了。
“没有。”
曹盼军怒了,“那你一脸兴奋做什么?”
他怎么就对傅长缨抱有希望呢,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咱俩去公社的时候谁还带着钱?”
因为要紧急去市里,这还是朝公社那边借了钱。
这不,又花在了火车票上。
“走,姐带你去吃霸王餐。”
曹盼军听到这话有点慌,“你别乱来,这可是省城。”
“省城咋了,我有认识的人。”
“谁呀?”曹盼军好奇了一路,等到了省地质局才知道,傅长缨认识的人是那两个去了大湾村考察的研究员。
而现在,他们就在省地质局的食堂里吃“霸王餐”,准确点是免费的早餐。
“你们小同志动作可真迅速,这个同志有点面生,不是徐立川同志呀。”
长缨给人介绍,“曹盼军,盼望的盼。”
“难不成还是叛徒的叛?”从小到大,因为这名字曹盼军没少被人开玩笑。
他爸妈死活不给改名字,这不又被傅长缨拿来打趣了。
沈研究员笑了笑,“是挺有意思的,有争议的名字让人印象深刻,别人能记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像是小傅同志的名字就很好嘛,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让人印象深刻。”
长缨笑了起来,“我爷爷给起的名字,听说我爸妈本来是想用樱花的樱。”
“樱花容易凋零寓意不好,你爷爷给你这名字起得极好,很有水准嘛。”
长缨笑着说道:“是呀,这次我们想要做造纸坊,我爷爷也是大力支持,当然也少不了咱们地质局的支持。”
沈正存听到这话笑呵了一句,“你这小同志是真鼓足干劲呀,等你们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最新的研究成果。”
从大湾村回来后,沈正存一直都在念叨着如何将高岭土应用到造纸上去。
他实验了许久,想法子找到一些国外的研究结果,终于找到了最佳的粒径。
“高岭土可以做填料,但是粒径一定要寻找到最佳值,这样才能保证做出来的纸质量好。”沈正存将一个小本子递了过来,“我用了十三种方案,最后确定的最佳粒径在23-26微米之间。”
长缨迅速的扫了研究结果,“那如何大规模将矿石碎成这种大小的颗粒呢?”
沈正存听到这话看向傅长缨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赏,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问题,说明她之前有很多思考,“我用的过程比较复杂,不过这个过程倒是可以缩减一番,其实问题的关键是……”
“检测设备,有这么一个设备能确定高岭土制成的填料粒径在23-26之间,那么就能保证纸张质量。”
沈正存点头,“没错,国际常用的是激光、图像或者电阻法,这些对你们来说都不实用,我觉得沉降法可能更适合。”
这才是沈正存让傅长缨过来的主要目的,他要传业授道。
曹盼军听得云里雾里,回程路上还有点懵,“你都明白?”
“嗯,差不多。”
“那你跟我说说沉降法呗。”他听懂了三分,后来发现三分也消失不见。
“先说好,你别再跟我说学习的事情,我只是昨晚一.夜没睡,脑袋不好使没太听懂。”
“我也没说什么呀,沉降法的理论基础是Stokes原理,就是颗粒沉降速度与颗粒直径的平方成正比,这样就可以确定不同粒径的颗粒了……”①
曹盼军还是有些糊涂,“那还是很麻烦呀。”
“还用说?钱能挣屎难吃,要是这么轻松就能完成,咱们国家早就富裕起来了。”长缨倚在靠背上,“这已经很轻松了,沉降仪得小几万呢,咱们压根买不起,沈研究员都把研究内容一五一十跟我说了,这可价值万金呢。”
曹盼军犯了嘀咕,“他这么好心,你该不会跟他做了什么交易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源于论文《微米级颗粒粒径测量方法概述》
嘿,这本文写不多长,我暂时不v了,完结后倒v得了。
十月份算是发了笔小小的横财,很小很小和写文没关,哈哈哈,本章发红包,散散喜气,大家都发财
第27章 汇款
还真不是曹盼军胡思乱想, 只是傅长缨这人最喜欢“做交易”。
不然人家省地质局的人无缘无故要帮他们?
肯定是私底下有什么牵扯。
“没有,沈同志发扬风格。”
“真的?”
“曹盼军你的名字是盼军,不是叛军好吗?能不能想点阳光的事情照你这么说当年先烈们参加革命也是有所图咯?”
“你别把话题扩大化, 我哪有这么说?”曹盼军可不想戴这个帽子,不过气势弱了下来, “我就是随口问一句。”
长缨没再揪着这个话题死缠烂打。
她拿着沈研究员给的笔记本在那里研究起来。
曹盼军看着不搭理自己的人觉得好生没趣,偏生回程的火车中途又遇到了点小故障,在那里让路停了大半天, 曹盼军实在觉得车上憋闷。
“我下去抽根烟。”
也不知道这话傅长缨听到没,等他回来傅长缨依旧坐在那里,要不是看到手里的笔记本有变化,他还真以为这人在这打坐呢。
正要开口, 这列车终于又启动。
曹盼军也没再开口,回到大湾村直接回到知青大院躺下就睡。
这让高建设郁闷, 他还没开口就得了一句,“有什么事我睡饱了再说。”
高建设看着鼾声如雷的人, 摸到了苗花家。
“小高你来找长缨呀?她去找村长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高建设听到这话不由摇头,瞧瞧这俩人明明一块出去的。
傅长缨这精神抖擞去找村长商量事, 而曹盼军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咋比人与狗都大呢。
这个老曹, 不行啊。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看长缨他们回来了, 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高建设说着就离开这边,又往村长家那边去。
正好看到村长和傅长缨在门口说话, “那行, 这事我这就交代人去办,你这来回奔波也辛苦了, 快点回去睡个觉,瞧瞧这眼底都是青的。”
长缨捂嘴打了个哈欠,“行,图纸我都给您了,要是有什么事您就去找我。”
一转身,就看到了高建设站在那里。
“我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长缨想了想,“要不你去问问村长?我困死了,先回去了。”
看着伸懒腰离开的人,高建设长长的松了口气,亏得他这两天都没睡好,这俩祖宗愣是一个交代都没有。
得,算他自作多情。
话说长缨这一觉直接睡到后半夜才醒来。
看着床头的小桌子上有凉了的白开水和窝窝头,她揉了揉咕噜噜叫的肚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坐火车可真是折磨人。
她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床在晃悠。
难怪人都喜欢安稳呢。
可想要过安稳日子也得先填饱肚子不是?
吃完了东西,长缨索性拿起沈正存交给她的笔记本研究那些看不太懂的专业知识。
等到鸡鸣天亮,她听到苗花起床开门,收拾了下去烧火准备早饭。
谁还不想吃点热乎的?
吃完早饭,苗花带着妞妞去割猪草,长缨则是在家中写信。
这次准备了一式四份,分别寄给了傅家三个男人和钟婶。
傅哥的兴师问罪让长缨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为人父母一碗水端不平是常有的事情,而父母也不见得是无条件热爱自己的孩子。
比如她就始终不被薛红梅同志喜爱。
寤生嘛。
在这件事上,长缨倒是和春秋霸主郑庄公有着相似经历。
偏生傅国胜又是个极为“尊重”老婆的,给他写信注定是石牛沉大海。
不过没关系的,办法总比困难多,钟婶挺关心她的嘛,长缨打算多跟钟婶交流交流。
钟婶这人好,和大喇叭的赵春霞不是一路人。
长缨写信给赵春霞未免太直接,不过她倒是知道赵春霞为人,一向喜欢给大院里的人分发信件,给钟婶写也一样,赵春霞肯定能看到。
好好在大院里宣扬一下嘛,发动人民群众来跟傅国胜薛红梅两口子斗争。
长缨觉得自己这做法很妥当。
她写好信贴了邮票送到了村委那边,回头有邮递员会来统一收信,省得她特意再去县里一趟。
远在部队的傅长城没想到,自家妹子还真捣鼓出来了点东西。
之前还以为就是在胡闹,等到十一再收到信时,没想到这丫头已经开始搞造纸坊了。
隔半个月一封信,兄妹俩关于造纸坊的事情不断进行交流,因为天冷的缘故,造纸坊那边的施工暂且停了下来,而且大湾村的村民也去出河工。
不过兄妹俩的交流倒是没停——
“村里的女人都是一把好手,只是出河工是力气活,但凡家里条件允许女人都不去的,冬天里能干的活有限,我想着再去市毛衣厂一趟,虽然去了好几趟都没能见到那个毛厂长,不过我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终究会取得革命的伟大胜利。只不过干革命需要些资金支持,哥你下次写信的时候能给我寄点钱不?”
傅长城被这话逗乐了,这个长缨,下乡之后怎么还学会贫嘴了。
他把自己的积蓄拿了出来,寻思着这些可能不太够,又去找战友借。
战友调侃了起来,“长城你不是一直有家里支持吗?怎么和你那笔友处对象了?咋还缺钱了。”
“什么笔友,那是我妹。”
“哦,你妹妹。”战友挤眉弄眼地哈哈笑了起来,十块五块的支援傅长城。
“谢啦,我回头还你们。”
他一一记下到底借了谁多少钱,回头给家里要了钱好还上。
相较于长缨,他不用开口他妈薛红梅女士都会问他钱够不够花。
行吧,左右都是他们兄妹俩,也没便宜外人。
自家亲妹子开口,他能拒绝吗?
傅长城同志那包含了兄妹情谊的信和汇款在除夕之前到来,长缨十分感动。
心想爸妈可能不是亲的,但这个哥哥绝对是亲哥。
等她挣了钱将来一定还给傅长城同志。
她的歪理邪说引得曹盼军等人嗤之以鼻,“傅长缨你就别胡说八道了,你要是肯跟傅叔叔写信借钱,他能不借给你?”
“能啊。”虽说长缨有赵春霞赵婶这个大喇叭可以广而告之,但这么一来亲子关系就闹僵了,不是很合算。
反正薛红梅心疼儿子,从不会在钱上短了傅长城,她就积极的跟傅哥哭穷呗。
再说了,这些钱她也没乱花啊,这不是经常往县里市里跑,有车费住宿费什么的嘛。
总不能全靠这两条腿吧。
这个话题并没有持续下去,毕竟涉及到家庭关系。
高建设转移话题,“我觉得傅哥这汇款来得正好,这不是给长缨的过节费嘛。”
“什么过节费,别胡说。”曹盼军白了一眼,“那是长缨的活动经费,过节费我这有。”
他之前不是过生日放了高建设他们的鸽子吗,一直嚷嚷着请他们吃顿好的也没能去成。
快春节了,正好家里也给他寄了钱。
曹盼军拿出二十块钱交给高建设,“你看着买,不够再跟我要。”
高建设亲了亲那钞票,一脸的感动,“我就想过有人给我钱随我花的日子。”
其他几人闻言啧了一声,纷纷嘲笑高建设没出息。
小高同志现在也不嫌弃了,连忙拉拢傅长缨这个战友,“长缨你别学他们,太过于世俗。”
谁说男人就得建功立业的?
他就不想。
长缨连连点头,“当家庭煮夫也挺好的,高建设你不当记者可以去当大厨嘛,国营饭店的厨师挺好的。”
“那也是得干活呀。”
他脑子倒是转的快,压根没被长缨给绕进去。
一群知青正胡说八道着,外面有人敲响了房门,是村长来给知青们送腊肉。
数量不算多,多少算一点心意。
只不过村长看向高建设的眼神透着几分不赞成,“我知道我没啥文化,说话也不好听,不过小高知青你是有文化的人,自然应该为国家建设贡献一份力量,不能当工人做螺丝钉,那能当农民种出粮食也是好的,那能当什么家庭煮夫呀,俺们村的女人都不兴这样的。”
高建设连忙解释,“就胡说八道呢,村长你别往心里去,我是大好青年肯定要为祖国建设发光发热,就逗他们玩的,不当真不当真。”
拉着傅长缨的胳膊让老伙计替他说句好话。
谁知道村长这时候过来呀,早知道这样他肯定净说好听的。
知道长缨和村里人关系最好,高建设舍近求远让长缨帮忙。
长缨也不好拒绝,“是啊村长,他就嘴贱,回头我让他写检讨深刻认识这一问题,您放心。”
这有啥能放心不放心的呢。
村长倒是又想起来了别的,“对了长缨,你回头写个申请书,我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入党?
这还真把长缨给恍惚着了,指着自己问了起来,“我吗?”
“不是你是谁呀。”村长想了想,拉着人出去说事,“你也看到了,老支书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回头你是党员,接他的位置顺理成章。”
长缨这才反应过来,村长这是大棋党啊。
不过她也没客气,“好,那我过会儿就写好给您送过去。”
村长拍了拍年轻姑娘的肩膀,“你年轻有见识,带着咱们好好干,将来当大官。”
大官不大官的长缨倒也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希望能竭尽所能的让老乡们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
“不过村长,我要是当了村支书,您就不怕我更折腾?”
村长憨厚的笑了笑,“折腾好啊,折腾出一番新天地。”
像他,这一辈子都生活在村里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啥样的人,就算折腾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呢。
“哥,村长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做,可是从他的那声叹息,我第一次觉得我能做的事情是很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爷爷说过革命老区很苦却很支持革命工作,他们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这种老乡村,一眼看不到头的群山,那些诗人盛赞的美好河山对于他们来说却绝非美景。都说靠山吃山,可怎么个吃法这些没文化的村民并不知道出路何在。”
“我肩上的责任忽然间重了起来,这不再是我人生的一处站台,我想做的更多,我相信我能做好。”
“谢谢哥的爱心资金解决我燃眉之急,回头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傅哥:我真怕你说再找我借钱
第28章 送礼
还?
指望一个下乡后经常旷工, 跟个吞金兽似的人还钱?
猴年马月。
不信口开河的朝自己借钱就不错了。
因为早些时候跟战友借钱,这直接导致自家妹子每每来信后,战友们哄笑着让傅长城念信——
你不是说这是你亲妹子不是好妹妹吗?
你妹就是咱妹, 咱妹写的信有啥不好意思念的?
傅长城拗不过,以至于自己原本该独享的欢乐变成了众乐乐。
好在自家妹子争气, 信里头全都是说造纸坊、毛衣厂还有那代销点的事情,倒是没什么鸡零狗碎的意气之争。
以至于在距离沂县千里之遥的一处驻地,有这么一群穿着绿军装的人对大湾村的集体创业关心的很。
部队里的尖子兵傅长城成了驻地的名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问一句,“咱妹写信没?”
长缨不知道自己忽然间冒出来这么多哥哥,其中还有一个是她哥的“死对头”,那个在几次测试中都稳稳压傅长城一头的娄越。
远在沂县插队的长缨一次次复盘造纸坊的建设工作, 在春节期间也没闲着,拿着傅长城给的爱心资金, 买了两盒点心去市里的毛厂长家拜年。
毛衣厂这边是长缨重点工作对象,她经常去市里, 就是想要跟毛厂长搭上线。
奈何到现在还没能见到人。
这次又过去,手里也没空着。
谁家过年走亲戚不带点礼物呢?
要不是搞到麦乳精有些麻烦,长缨还想把礼物升级呢。
不过两盒点心也还算拿得出手。
北方人喜欢吃点心, 奈何这玩意儿是吸油大王, 又耗油又耗面和糖,你要是弄差点的面粉还不行, 丢到锅里能给你散成糊糊。
所以两盒点心还拿得出手,这还是长缨拖了县革委会乔主任的关系弄来的呢。
乔主任在财政方面没有多支持, 他有心无力, 当然就算有钱也不见得支持。
不过打个招呼写个条子这种举手之劳还是能帮则帮。
长缨拎着点心去市里,在汽车站附近又被倒爷给拦住了。
“姑娘, 走亲戚呢?要礼物不?”
长缨本来不打算理这人,不过闻到那熟悉的香甜味到底停下了脚步。
又花了爱心资金,买了两盒金鸡饼干和一兜大白兔奶糖。
看着熟悉的大白兔,长缨觉得自己没出息的嘴里泛了味儿,连忙收好去毛厂长家。
这是毛衣厂的“钉子户”,毛衣厂家属院不少人都眼熟长缨,瞧着人过来,有打趣道:“哟,这是来给咱们厂长送礼了呀。”
毛厂长和爱人正在商量着明天去丈母娘家的事情,他工作忙,上午过去点个卯就回来,得准备年后开班的事情。
工人有三天假期,他这个厂长可没有。
还没商量妥当,就听到院子里的声音。
送礼这个词让毛厂长脸色不好——
这是哪个愣头青,想要害他不成?
毛厂长凑到窗户那边看了眼,他爱人也过来看,瞧着那长得脆生生的年轻姑娘,“哟,真年轻呀。”
“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
话音刚落就听到那年轻姑娘道:“那可不是?毛叔叔和我爸可是拜把子的兄弟,大过年的我能不过来看他吗?”
毛厂长可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了个拜把子兄弟,他正想着,他爱人童佳瞥到了那两盒贴着红纸的点心,去给长缨开门。
“你这孩子,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净让你爸破费。”
毛厂长慢了一步,心底叹息娶妻娶贤啊,童佳同志实在是眼皮子浅。
不就是两盒点心两盒金鸡饼干和一些大白兔吗?
有啥好稀罕的,他也能买得起。
但为时已晚。
长缨笑着把东西放下,“我爸和毛叔叔什么关系,两家走动哪能两手空空呀。”
到底是大年初一,家属院里各家都有他们忙活的事情,没再看毛厂长家新闻。
长缨也这才解释了来意。
“你就是那个小傅同志呀,还挺有耐心。”
这话听不出褒贬,长缨直往好里听,“我这总得想法子嘛,村里的女人们都指望着我能办成这事,之前在她们面前夸下海口,这要是办不成,我往后这个村支书也甭想当了。”
“村支书?”毛厂长略有些诧异。
这孩子瞧着年轻的很,顶多二十岁,竟然是村支书,假的吧。
“可不是,我们村的老支书年纪大了,就让我接班。”当然,现在还没接班,不过这事差不多定下了,就差个流程而已。
长缨拿着来拉大旗,“我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得为咱们群众考虑。毛厂长,我打听了的,咱们这厂里的工人手最快的一天就能做一件,一件毛衣能拿三块钱。咱不要三块,我们这做活慢,但是保证质量,您给我们两块钱就行,您觉得怎么样?”
毛厂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姑娘,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忽然间听到爱人训斥孩子的声音,“你这手怎么这么快?快给我。”
是他家铁蛋拿了那大白兔奶糖吃,正有声有响的舔着。
“小孩子都喜欢吃糖嘛,我也挺喜欢的,之前我还没来插队的时候我爸妈经常给我买这个吃。”
“你家是……”
“上海的,我爸是区里的武装部主任。”长缨又拉出来傅国胜同志,这很必要。
果然毛厂长神色有所松动,“难怪呢,我说你这孩子跟其他年轻人不一样。”
干部家庭的子女,落落大方有策略。
“行,也别两块了,两块五。不过这质量可不能出差错,要是过不了质检,这钱可就没了。”
长缨连忙应下,“我知道,咱们就白纸黑字的立下合同条款,按照合同办事,遵守契约精神。”
听这么一说,毛厂长反倒是不好真这么做,“我还能信不过你?”
长缨笑了起来,“是您政治觉悟高,心中有我们这些乡下的妇女群众。”
这高帽谁不喜欢?
毛厂长倒觉得无所谓,毕竟现在是统销统购,不怕做好了的毛衣送不出去。
实在送不出去那也能丢到黑市上卖。
这市毛衣厂的毛衣销路可好得很,毕竟毛线质量好嘛。
就当卖这小姑娘一个人情,说不定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武装部主任,这可是个实权部门呢。
……
大湾村的乡亲们谁都没想到,长缨见天的去市里,竟然还真把这事给办成了。
还真给村里的娘们们找来了挣钱的门路。
村长和长缨沟通一番,跟村里的女人们开会,“你们织毛衣挣了钱那都是你们的,回头村委这间办公室给大家用,白天在这里织毛衣就行,要是晚上想回去加班,还是别了,熬瞎了眼不值当的。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长缨把这件事办下来不容易,这一件毛衣两块五的手工费,全都是你们自个儿的,咱村委还有长缨不拿一分,帮你们拿毛线送毛衣,所以别想着占便宜,这毛线有多少是多少,都得用到这毛衣上面,谁要是藏了私,可别怪我说话难听。”
长缨唱红脸,村长唱白脸,把大湾村女红社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为了表示郑重,还特意在这个被划给村里女人们的办公室门外贴了“女红社”的木牌。
长缨还从市里头请来了一个熟练工,给村里人演示针法。
又掏出去了十块钱的辛苦费。
也亏得傅哥大方,之前给长缨汇来了三百块,不然她手头上还真不宽绰。
这十块钱倒是没白花,村里的女人们本身又会这些缝缝补补的活,倒是学得快。
就连长缨都上手去弄了两下,然后被笑话一通——
“长缨你这脑瓜转的太快,手跟不上脑子转得速度呀。”
“就别跟我们抢活了,去忙你的吧。”
长缨讪讪离开,她就是想试试嘛,她也想织个毛衣手套什么的,权且当利息还给傅哥,表明自己的态度。
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她总不能理所当然的找傅哥要钱是吧?
然而人哪能十全十美,比如傅长缨同志占了心灵这一块,手巧就和她无缘。
以至于傅长城收到这个从沂县寄来的包裹时有些奇怪。
怎么软软的,还有点硬硬的?
“这是咱妹给你做的衣服吧?傅长城,我那十块钱不要了,让咱妹也给我做一件。”
“我也不要了。”
“罗三水,五块钱就想要我妹给你做衣服,你做啥梦呢。”
罗三水呵呵一笑,“那我再借给你五块行不?”这还不好办嘛。
傅长城在战友的瞩目中拆开包裹,看着里面的毛线团和毛衣针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毛衣厂那边谈下来了,女红社这边搞定了我打算再弄代销点,回头和县里头的公社合作,到时候我找乔主任帮忙应该问题不大。”
“本来想要跟着一起学织毛衣的,结果我手笨的要死,怎么都学不会。不过我从毛厂长那里拿来了些毛线,这毛线质量一流,打毛衣织手套都不错,哥你不是说你闭着眼睛都能把枪拆了装上吗?肯定也能学会织毛衣对不对?”
“哥加油,我看好你哟!”
接连几天,傅长城觉得战友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一个个的欲言又止,仿佛都在关心一个问题——
傅长城,你学会织毛衣了没有?
傅长缨,你个小王八蛋,就是这么坑你哥的吗?
部队里的大好青年一边骂着人,一边看着那简略的说明书在研究如何勾花样。
谁曾想这事传到了部队首长那边,前因后果不清楚,只知道傅长城在织毛衣。
首长跟自家媳妇说了一句,隔天薛红梅就知道了。
“听说是长缨在乡下不好好干活,这不就被安排了个卖毛线的任务,红梅,要我说你多少也关心关心长缨,那也是你辛苦怀胎生下的闺女。”
薛红梅连忙应下,又拜托人多关心下自家儿子。
当初送长城去当兵,他们是特意选了去处的,老爷子战友儿子所属的部队,多少能照顾自家儿子一番,将来也好做出一番事业。
薛红梅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
下一秒她就站起身来,丢下正在核查的账目,气势汹汹的冲向武装部大院。
“傅国胜你还管不管你闺女了,丢人都丢到乡下去了。”
有跑得快的听到这两口子吵架,迅速把这事传遍整个大院。
“长缨受罚了?”写信没说呀。
钟婶有心打听,就看到赵春霞拿着信进来,“长缨来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哥:妹啊,你是魔鬼吧?
来付尾款了,魔鬼的呼唤
第29章 销路
钟婶连忙接过信来, 赵春霞脑袋直往这边凑,“说的什么?”
薛红梅和傅国胜吵架的事情她听说了,可她菜不相信这两口子会因为长缨受罚而吵架, 肯定还有别的缘故。
所以,就看信上怎么说。
这信并不是很长。
钟婶很快就看完了, 原本提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我说,到底说了啥呀。”赵春霞索性把信抢过来,看到那上面的内容, 她笑出声来,“哎哟,傅长缨咋下乡后还学会说谎了?当村支书,她才下乡多久呀就当村支书?”
肯定是骗人的。
“骗人的, 老傅你这闺女越来越没个样了,这种事情也能撒谎吗?”
薛红梅气得把信摔到桌子上, “你看看,现在整个大院都知道她当村支书了, 见到我就说恭喜,我怎么面对邻居们?”
谁相信呀。
一个丫头,下乡不到一年竟然当了村支书。
简直是开玩笑。
“她要是能当村支书, 我还当第一夫人呢!”
傅国胜听到这话忍不住白了一眼, “别胡说。”
他又补充了句,“再说了, 领导人也瞧不上你呀。”
“你有完没完?你当时还不乐意我送她下乡,你看看她这脾气, 在家不得把我给气死呀?”薛红梅越想越气, 她今天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先是上午接到电话,她一个没忍住和傅国胜吵了一架, 结果整个大院都知道了。
下班回到家也不省心,那死丫头扯谎还被赵春霞广播的整个大院都知道了。
当村支书,梦里当的吧。
傅国胜看着那封并不算多长的信有些纠结,“我打电话问问吧。”
虽然这事可能性不大,不过往沂县那边打个电话也不费啥事。
傅国胜觉得这件事最好还是要小心求证。
“求什么?她才几岁?你难不成真觉得自己生了个天才?”
傅国胜那点念头又被骂下去了。
这会儿不比当初。当年那是青年们志愿下乡开拓荒地为国家增产创收。
现在这些学生,都知道乡下苦,有几个有当初那批青年的魄力?
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能给老乡好好干活不偷奸耍滑头都阿弥陀佛烧高香了,怎么还能指望她当村支书?
这也太荒唐了些。
“对了,长缨今年多大了?”
薛红梅嗔了一眼,“你老糊涂了怎么着,她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吗?”
倒是傅畅从屋子里跑出来,“傅长缨还没十八周岁呢!”
她再过些天就十六周岁了,傅长缨比她大了一岁半,怎么就过了十八岁生日?
两口子听到这话面面相觑,脸上多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错开视线。
一个压根没记住,一个记错了。
可不尴尬吗?
“爸妈,我快生日了。”
傅畅拉着她爸妈的手,“我想要做一条新裙子,妈你给我做条新裙子呗。”
薛红梅经不起女儿闹腾,温声道:“你不是有那么多裙子吗?怎么还要衣服。”
“那都是旧裙子了,我好不容易过个生日,想要新的呀。”
傅畅拿出自己死缠烂打的本领,“妈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好不容易过个生日.你都不给我弄条新裙子。”
“怎么不是?”薛红梅瞪了女儿一眼,“不是我亲生的还能是捡的不成?”
“你不给我做新裙子就不是,妈你不疼我了,干脆让我去乡下好了,把傅长缨换回来。”
小女孩撒起娇来让薛红梅又哭又笑,“胡说什么,怎么能让你下乡呢?”
这是她的心肝宝贝女儿,一出生就能带给她好运的,哪能让她下乡遭罪?
有人被父母当眼珠子疼,有的就跟破了的玻璃珠似的随手丢。
傅畅是前者,一母同胞的傅长缨则是后者,不过她压根没在乎家里到底怎么想的。
对长缨来说,眼下的关键是她这个新走马上任的村支书,如何带领大湾村的村民们开始轰轰烈烈的造纸事业。
年后刚出了正月,长缨的入党申请就通过了——
根正苗红,从傅爷爷到亲爹傅国胜,那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同志,又有老支书这个老党员做入党介绍人,长缨很快就成为了光荣的党员。
紧接着二月二龙抬头后,走马上任为大湾村的村支书,第一个女支书,也是整个洪山公社最年轻的村支书。
下乡的知青成了村干部,长缨走马上任后第一天,就是去县里头跟革委会的乔主任商量,一星期后,大湾村有了代销点。
日常用的东西在这里都有,方便群众生活,起码不用挤出时间来去县城又或者往公社那边去买东西不是?
农闲时也就罢了,赶上农忙时那可是争分夺秒,哪能耽误得起呢。
代销点这边和县里、公社里的供销社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平日里从那里进货,下个月初会清算上月的账目。
县里的供销社并不是很乐意——
我们这又不缺人。
不过有乔主任的条子,不乐意也得答应。
洪山公社这边倒是挺乐意,为人民服务嘛。
村民们方便了,公社的工作不也就少了很多吗?
在代销点试营业一个月后,大湾村造纸坊终于也开始了第一次生产。
为了纪念这一历史时刻,长缨特意去公社那边打电话,请革委会乔军辉乔主任、毛衣厂的毛厂长以及市里的领导干部莅临指导工作。
曹盼军觉得这人简直是个官迷,“你不巴结他们能死呀?还嫌你这动作不够大是吧?”
他打听了的,其他下乡知青,到现在也就刚把农活到底怎么干整明白,都知道回城无望一个个心如死灰呢。
傅长缨倒好,真的像个村妇似的当起了村支书,大刀阔斧的来挣钱了,不怕被人逮着批是吧?
“什么叫当官上瘾呀?这是责任?你以为咱们是私底下偷偷办厂呢?曹盼军你清醒点好不好,这种事情压根瞒不住,死人都能用尸体说话告诉你他咋死的呢,想要活人守口如瓶想啥呢。再说了没有乔主任他们帮忙,能顺利办造纸坊?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但请不请是我的事。”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经历过的麻烦事多了去了,很会利弊分析。
“再说了,请他们过来就是有这些领导给我们背书,将来真要是被举报了什么的,还不是闹到他们哪里去?”
到那时候这事情处理起来也就没那么麻烦了。
曹盼军苦着一张脸,转头过去不说话。
倒是高建设在那里幸灾乐祸,“咱们小傅支书脾气可大着呢,你干嘛非得跟她过不去?”说着压低了声音,“说你傻你还别不承认,长缨现在是村支书,回头咱们回城可还得过她这关呢。”
可不是他危言耸听。
县官不如现管,傅长缨是党员干部,又是村支书,回头知青回城可不是得她签字?
有知青打入老乡内部,其实也是好事。
省得真的被老乡们拿捏嘛。
高建设的话让曹盼军嗤之以鼻,“回城?做梦呢。”
知青为什么下乡还没闹明白吗?
除非现在城里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否则知青哪有半点回城的希望?
高建设傻了眼,他还沉浸在傅长缨当了村支书的喜悦之中,就这么被泼了一盆冷水,那可真是透心凉呀。
曹盼军心里头烦,无差别的攻击队友,“就你这半吊子水平还相当记者,就别嚯嚯我们这些读书看报的人了。”
高建设伤心之余又心虚,一时间倒是忘了反驳他。
俩人闹腾之际,长缨已经打完电话准备回去。
“你不打算在这边吃点东西?”今天公社大集难得的热闹,天气也好得很,五月天不冷不热,村子里这会儿也不忙,不着急回去吧?
长缨扬了扬手里的小本本,“牛书记喊我们开会,你们自己玩。”
高建设:“老曹,你觉不觉得,傅长缨拿咱们当小孩子看?”
明明这人比他们还要小上那么一两岁呢。
“你也知道自己跟小孩似的?”
曹盼军懒得搭理,他打算去集上吃点东西,难得不用粮票肉票的好日子。
才不跟高建设浪费时间。
话说长缨的邀请发了出去,市里那边来了个领导,对外贸易局的汪副主任。
他对这些纸的销路很感兴趣,“咱们现在是统销统购,小傅同志你觉得自己这批纸怎么处理?”
这就是问题所在。
当下是计划经济,就连工厂的建设都是在国家、地方政府统筹下搞的。
傅长缨的造纸坊是集体经营,公有产权却并不受国家和县里、公社管辖。
这也就意味着,生产出来的纸没有明确的销路。
村长也不止一次问过这件事,长缨给出了答案。
但是没有白字黑字的合同和惹眼的钞票过来,村长心里头没底呀。
现在市里的汪副主任一句话让陪同的村长一颗心提了上来。
长缨什么事都爱跟他沟通,大事村委会开会决定,小事他俩拿主意。
唯独销售这件事,没听长缨提过。
她到底有想法没?
村长正想着,听到那脆生生的声音,“我这次特意请汪副主任来指导工作,也是想着您能帮忙拿个主意呢,我们这纸和市里头造纸厂生产出来的纸还不一样。”
市里头那是用机器制造的,他们是手工制作。
“明清时期东南福建那边盛产一种连史纸。”
汪副主任对这个略有了解,“不过我记得连史纸的用料书竹子,你们这边竹子多吗?”
“不多,之前我去市里的造纸厂学习,厂长给我引荐了精于造纸的马老太,我从她那里得到了指点,虽然没有嫩竹做原料,但经过几道工序的处理,这纸用来做书籍修复很不错。”
“那咱们可用不着。”
“咱们国内暂时用不了太多,不过日本那边用的还挺多。”
马老太当初就是在给日本人造纸嘛。
一双眼睛也毁在了小鬼子手上。
但现在,长缨还是把挣钱的希望寄托在日本。
谁让国内没消费市场呢。
汪副主任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我说怎么好端端的请我过来了,你这小同志是在给我设鸿门宴呀。”
村长听到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那个主任您别生气,长缨不是这个意思。”
长缨:她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件事略有些麻烦,不过咱们局里也有工作指标,要不您试试看?真要是成了,这也皆大欢喜不是?”
“小傅同志,那可是日本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多说一句
薛红梅就是不喜欢这个女儿,生她的时候难产差点要了半条命,到了生傅畅顺顺利利还事业通畅,那就不一样了。
第30章 亲子
长缨当然知道。
但此一时彼一时。
“咱们建国后和苏联亲热的跟亲兄弟似的, 可现在不也……”
傅长缨的话点到为止,却是让汪副主任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小青年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可真是太大胆了些。
这话也不是为了吓唬人,本质目的还是给这改进版的连史纸找销路。
“我之前听家里人说过, 咱们吉化化肥厂的化肥可就在日本挣了不少的外汇,还换来了一些机械设备。”
汪副主任看向傅长缨的眼神都透着几分不一样——
这都知道?
长缨继续说,“中央一直都很重视经济发展, 不然干嘛搞那么多国企呢,我妈是纺织厂的会计,跟我说过这事……”
傅国胜和薛红梅同志那就是砖,哪里需要就被长缨往哪里搬。
至于当事人知情与否?
这并不重要。
总之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 长缨总算得到了汪主任的许诺——
“那我试试看,成不成的就看天意吧。”
长缨当即补充了句, “咱们□□人可不相信老天爷,是人定胜天。”
汪副主任拿这个干劲十足的年轻人没办法, “是是是,那小傅同志,现在带我们去参观下车间?”
说是车间倒也没什么不对, 虽然名字是造纸坊, 但除了现代化的机械设备少了些几近于无,这几乎是按照现在国内最流行生产车间来布置的。
只不过大湾村造纸坊穷得很, 工人们并没有清一色的工作服,穿的五花八门的正在忙活, 十分热闹。
长缨倒不是仪式主义者, 但是市里县里都来了领导,理所应当的主持了开工工作, 她把这事原原本本写信告诉了傅长城——
“还好乡亲们给力,第一拨纸就那么生产了出来,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那些树枝、野草经过一道道工序后变成纸张,我会感慨人的智慧无穷,当初的蔡伦到底怎么想出来发明了这造纸术,我们的老祖宗又是怎么一代代的改进,这才有了今天的智慧传承。现在是新时代了,时代赋予了我们责任,我看着村里人自觉地排班,在不耽误农活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满勤上班,我想我要做的还有很多。”
“没了?”
“咱妹这次写信咋就写了这么点?傅长城你上次有没有把我给咱妹说的话写上?”
“还钱还钱,咋借钱不办事呀。”
傅长城看着这群战友,挥了挥手,“那是我大妹,你们别总占我家缨子的便宜。”
他这一挥手不要紧,手指头一松,原本捏在手心里的信竟然丢了出去。
忽然间两手空空,傅长城刚想要去追,信被他的死对头娄越捡了起来——
前段时间刚进行的比试中,娄越再度战胜傅长城拔得头筹。
千年老二看向死对头,刚想要说话,看到娄越脸上露出几分薄笑,“你妹妹的字不错。”
“那可不?我家老头老太太一手抓的。”
他家那位老太太那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写的一手好字。
长缨出生的时候难产,险些害得薛红梅同志没能从产床上下来,导致打出生起就不受爸妈待见。
小时候几乎是被爷爷奶奶拉扯着长大的。
不过家丑不可外扬,傅长城自问和娄越没熟到这地步,自然不会说这些。
接过娄越递过来的信,傅长城仔细收好,“谢了。”
“她问题解决了吗?”
这话问的傅长城有点懵,“什么问题?”
娄越言简意赅,“纸的销路。”
“这有什么问题?咱们现在是供不应求好吗?所以才会有粮票工业票管制。”
这纸能生产出来,当然不愁销路。
娄越闻言笑了笑,“是吗?”
难道不是吗?
总不能都生产出来了还没卖出去吧?
不至于不至于。
可一想到娄越那小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傅长城的这颗心又提了上来。
也许大概真的没解决?
不行,他得打电话问问长缨。
傅长缨的电话暂时还没接通,公社那边去喊人。
趁着这工夫,傅长城跟家里打了个电话。
要是真遇到麻烦,长缨应该会跟家里说的吧?
电话接通后,傅长城知道完蛋了——
这傻姑娘竟然没说。
“什么纸,什么对外贸易,长城你在说什么?”
薛红梅听得一头雾水。
傅长城深知他敬爱的妈妈薛红梅女士的性格,“您不会没收到长缨的信吧?”
他几乎是一星期收到一封,回信时特意交代了让缨子记得给家里写信。
她没写?
“别提了,说起来能气死我。”薛红梅就一肚子窝火,“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爷爷奶奶他们竟然把这孩子教成了这样。”
说什么自己当村支书了,还连环套似的一套接着一套,又是去办什么代销点,又是做什么女红社,还有搞什么造纸坊。
说的好像她都能搞成似的。
自家女儿什么德性?就因为不想下乡,跟畅畅吵了两句就能往河里跳。
她有啥本事?
搞这个搞那个,能耐死她!
偏生每次她还都给院里的钟婶写信,为此薛红梅不得不去邮局那边说了声,要是看到从沂县那边傅长缨发来的信,都送到她工厂去就行。
谁知道那赵春霞不是省油的灯,仗着有个在邮局上班的弟媳妇,把这事情又闹腾了起来。
结果谁都知道,傅家老二下乡之后别的没学会,就知道吹牛皮!
这件事薛红梅怕影响到儿子的前程,一直都严防死守不准跟傅长城说,谁知道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也被长缨那死丫头糊弄了!
傅长城听到他妈的控诉,惊呆了。
“不是,妈,你怎么会觉得长缨在撒谎?”
“她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能耐?”
傅长城脱口而出,“你养过她几天?”
不就是因为长缨出生那天不凑巧,当时薛红梅正挺着大肚子在台上做慷慨激昂的发言。大概是演讲太用力,羊水就那么破了,傅家老二提前来到人世间,与祖国母亲同一天生日,也让薛红梅觉得自己在同事面前出了糗。
她产后状态一直不太好,工作也不顺还犯了错误。
种种不顺都归结到了这个来的不合时宜的女儿头上。
明明是包被里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正需要母亲的抚养,结果平日里都是家里老头老太太照看。
亲母女跟仇人似的。
傅长城的脱口而出让薛红梅尖叫起来,“她害我害得还不够?”
怀孕时就折腾她,出生时害得她在单位那么多人面前丢人,害得她犯了工作上的错误,现在害得她被整个大院的人嘲笑。
“我欠她了还是怎么着?”
办公室其他人都看了过来,不知道薛主任怎么忽然间就发飙。
傅长城也气不打一处来,一群压根没见过长缨的人都关心她的代销点经营,想知道女红社的人能织几件毛衣,问起了造纸坊造出来的纸都流向哪里。
反倒是亲爸亲妈觉得女儿在说谎。
“你没欠她,是她倒霉。”
怎么偏生投胎在他们家,遇到这么不靠谱的妈!
火气被勾了上来,傅长城一怒之下挂断了电话,气冲冲的回了去。
等好不容易接到长缨电话时,他还怒气未消。
三五句话套出了原委,长缨忍不住笑了起来,“哥,你想开点,这父母与子女有缘分,但也有缘深缘浅这么一说,父母也不一定天生就要爱子女,有的人就感情淡薄嘛。”
长缨还真遇到过这类人。
世界这么大,什么稀奇古怪的存在都有,想开点就好。
毕竟她也从不曾期待从傅国胜薛红梅两口子那里获得父爱母爱,没断绝亲子关系还能时不时被她拉来利用一番就够了。
事实证明,傅长缨越是善解人意,傅哥就越是生气。
比起长缨来,爸妈反倒是小孩子。
一个区武装部的主任,一个大国企的会计主任,不信任自家女儿也不去查证,简直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听着傅长城在那里发飙,长缨觉得自己钱包里的毛票在流失。
“对了哥,你怎么忽然间关心我那些纸的销路了?”傅哥之前可没问过,肯定是有高人指点。
“就关心你不行呀?”傅长城懊恼的抓了抓头,“那个娄越问了句,我就想起来了。”
娄越,这个名字长缨倒是有印象。
“怪不得你总是输给人家呢。”
“傅长缨,你还想不想从我这里要钱了?”这是亲妹妹吗,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要的要的,那个娄越关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没把精力放在训练上,下次比试肯定赢不了你。”
“这还像话。”这是他妹妹,和别人可没什么关系。
傅长城末了又问了句那连史纸的销售问题。
“我之前拜托了省地质局还有公安局那边的向武同志帮我联系了下,倒是和省对外贸易厅那边联系上了,他们答应帮忙。”
“那太好了,我就说你还能被这个问题难倒?对了向武是谁?”他之前怎么没听长缨提到过。
傅长城的警惕心顿时起来,“你还小,不用着急处对象。”
“胡说什么呢。”
向武调过来就是查案,案子查清楚了人就等着调令回去呢。
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她要搞事业。
傅长缨的事业进展略有些波折,不过六月初省对外贸易厅终于给了回音,“和日本那边签订了采购合同,你们生产的时候要保证质量。”
这个消息让长缨忍不住的揉了揉眼睛。
真不容易啊。
过去这一个多月造纸坊也没停工,生产的纸都被郭厂长带走了,但他给的价钱却不算多高。
这边造纸坊的工人也不能总白干活,长缨默认了郭厂长做二道贩子,自己被这个中间商剥了一层皮,不然连本钱都回不来。
现在好了,这连史纸总算能销往海外。
虽然只是去日本而已。
但这不也是打开海外销售的通道了吗?
打破僵局,一切都在好转。
长缨放下电话时,觉得公社的这个接线员都变得模糊起来。
“小傅支书,小傅支书?”
伴随着尖叫声,洪山公社一阵兵荒马乱。
大湾村造纸坊被省对外贸易厅指定为连史纸的生产作坊,达成战略合作。
而一手打造这造纸坊的年轻女支书却是进了公社的卫生所。
“累的,好好休息两天。这些天就别干活了,在家躺着就行。”
长缨点头应下,她就是神经太紧绷了。
“我知道。”
但现在是六月初,双抢的关键时刻,她哪能休息。
长缨吃了块赤脚医生递过来的糖块,骑着骑行车回去,把这好消息跟大家伙一说,大湾村的双抢越发的干劲十足——
赶紧忙完这个,好去造纸呀。
六月中旬,村长和长缨合计今年的收成,“你还别说,那用了肥料的地就是不一样,还有你之前让人弄来的种子,不是说做什么对比实验吗?这效果还真不错。”
用寻常小麦种的地加了肥料后一亩地多产了六十二斤。
而傅爷爷搞来的那些小麦种子再加上施肥,一亩地竟是多产了一百斤。
种子、农药、化肥,这是现代农业增产三要素。
有了其中两项,效果已经十分明显。
“那行,咱们今年再接再厉,村长你记得把那块麦子单独放,到时候咱们用这个做种子。”
村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对了长缨,你还能搞来点别的种子不?”
“咱们不都种上了吗?”
“那不是还有明年吗?”反正他乐意让大湾村做这些种子的试验田。
长缨被这话逗乐了,“行,我明天正好去县里,跟我爷爷打电话汇报下我的工作进度。”
“是得好好说说,他老人家可给了咱们不小的支持呀。”
那是,对比起傅国胜,傅爷爷靠谱多了。
长缨也有些奇怪,傅哥闹了这么一通,怎么傅国胜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正常。
真打算断绝亲子关系?
她寻思着明天去县城打个电话探探口风,谁知道人还没去呢,大湾村迎来了不速之客——
傅国胜亲自来考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更啦,足足四千字!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