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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1、前世篇完结章

    正月十八, 陆云阙从宝叶陵回,领了圣旨,集合兵马, 准备前往边境。

    出发前,他让军队在皇城外等候,带上六位将军进宫面圣,辞别。

    寰云殿中,陆云合亲自接见, 自是说了一番场面话, 鼓舞士气。

    “燕王, 此次大幽违背两国签下的停战协议,无故犯我边境。此番迎战, 定要给其致命痛击, 让他们再不敢放肆。”

    “皇兄说得是。”陆云阙一身玄衣立于大殿中央,傲然风姿无人能及。

    他的身后, 站着无数次跟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六位兄弟,皆是戎装在身, 英武不凡。

    陆云合颔首,道:“那朕便等着燕王和诸位将军得胜归来。”

    按照规矩, 他这话一出口, 众将就应谢恩离开。但是出乎意料, 包括陆云阙在内的几人一动未动,像是一尊尊石像般。

    陆云合微微蹙眉, 眯眼望向陆云阙,问道:“燕王可还有话要说?”

    陆云合眸色沉沉与他对视, 缓缓地开了口:“臣弟有一事相求。”

    “你说。”

    “臣弟斗胆, 想问皇兄要一个人。”

    要一个人?陆云合的眼神变得有一丝微妙, 他会向他讨要什么人?难道是女人?

    他确实听说陆云阙在宫中的那段时日看上了皇后安排的女人中的一个,却始终不知那个女人是谁。他出宫时也并未提及,想来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而今大战在即,他即将离开京城,却在这个时候问他要人?

    罢了,他既想要,便随他吧。于是,他轻笑一声,问他:“说吧,想要谁?朕自会遂你心意。”

    陆云阙看着他,半晌,口中清晰地吐出三字:“尹、莲、曦。”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一时间,偌大的寰云殿如死一般沉寂。

    在场的宫人纷纷垂下头去,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连白公公也变了脸色,忐忑不安地看向陆云合。

    陆云合面上笑意消失殆尽,双拳握紧,遍体生寒。

    他要莲儿,他竟敢开口要他的莲妃!

    震怒之下,他的脑中却陡然清明起来:莲儿心中的那个男人是他!

    是了,正是陆云阙在宫中的那段时日,莲儿开始变得反常,不愿见他,不愿他碰她。

    竟然是他!

    亏他念其功劳,特意邀他入宫,为他办生辰宴,大加封赏。没想到他竟敢引诱莲儿,迫她背叛了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中怒极妒极,他却反而笑了一声,道:“燕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皇兄若是没听清楚,臣弟可以再说一次:臣弟要……尹莲曦。”他直呼尹莲曦的闺名,没有称她为莲妃,便是否认了她是陆云合的妃子,而是把她当成他可以要的女人。

    “放肆!”陆云合终于忍无可忍,怒而起身,仇恨的目光看他,双目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是朕的莲妃,也是你可以肖想的!”

    陆云阙笔直站立,不愠不喜,眸色寒凉如水,几无感情:“皇兄,一个女人,换一个忠心报国的臣子,换一个驰骋沙场、捍卫大晋的将军,不值吗?”

    “你异想天开!”陆云合怒不可遏,“不要以为大晋非你不可,不要以为没了你,朕就无将可用!你的忠心?你的忠心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皇兄三思。”陆云阙语声平平,他的冷静与陆云合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皇上……”

    白公公察觉不妙,小声开口想要提醒,陆云合却已开了口:“来人,把燕王拿下!”

    然而,他命令下达,殿外守着的侍卫却并没有进来,偌大的寰云殿静寂得让所有宫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胆战心惊。

    陆云合神色一凝,迅速环顾四周,声音沉下:“你做了什么?”心中生出不安,却又不敢相信,难道他控制了宫里的人?

    不可能,他只带了这几人进宫,怎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宫中御林军数万,他怎么敢?

    “皇兄以为臣弟今日是来送死的?”陆云阙勾了勾唇,却不见半丝笑意,“皇兄在这把椅子上坐久了,看来是越来越糊涂了。”

    “陆云阙,你要谋反?”

    “皇兄说笑了,大晋皇位,不论嫡庶长幼,贤能者居之。当年父皇驾崩未留遗诏,按理按制应由三省六部选出皇位继承人。彼时臣弟在子裕城处理匪患,你的母妃好算计,收买了几名重臣,硬是将你推上了皇位,还逼死了我的母妃。”

    说到这,他冷冷一笑,“皇兄,若论贤能二字,你也配与我比?这些年,我南征北战,出使各国,不断开拓大晋版图。而你守着那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又有多少建树?这位子,早该换人了。”

    陆云合被他说得脸色一阵青白,难看至极,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燕王殿下,”白公公看不过去,愠怒道,“不管你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你逼宫谋反是死罪!宫中侍卫高手如云,就算你有以一敌百的能力,凭你们几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陆云阙睥睨他一眼,唤了声“进”,只见两队侍卫持械进入殿内,在两侧排开,领队的人是苏漠和冯贯之。

    白公公的心顿时冷了半截,此时殿中能保护皇上的不过区区数十人,他虽然功夫不弱,但在陆云阙这些人面前,胜算极小。

    陆云合扫视一圈,语声嘲讽:“这就是你的手段?区区百余人就想逼宫篡位?你若动手,宫中御林军片刻之间悉数赶到,你有多大胜算?就算你杀了朕,你以为这皇位就轮得到你?”

    他并非没有皇子,也绝不缺少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陆云阙弑君夺位,定会大失人心,就算是几位亲王也不会甘心居于他下,届时大晋必乱。

    “两万大军就在皇城之外守候,只要我发出信号,不出一刻便会杀入宫中。另有十万大军在城郊,援兵入京,谁能阻挡?你所倚仗的赵、孟、司三位将军已奉旨前往边境与大幽开战,京城兵力空虚,还有谁能勤王?”

    陆云阙一字一句诛其心,断其念。

    从心而论,他不想开战。京城兵力虽然空虚,却仍有五千精悍的护龙卫、三万御林军以及数万守卫可以调动,倘若陆云合孤注一掷,双方开战,必定死伤惨重。

    京城一乱,邻国定会虎视眈眈,大幽虽与他合作,但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倘若赵、孟、司三位将军战败,大幽铁骑长驱直入,大晋危矣。

    “殿下,没必要跟他说这么多。”一身银色铠甲的冯贯之摩拳擦掌,两眼放出光来,“刺客已经准备好了,江湖第一杀手联盟倾巢而出,暗杀屠龙,幸好殿下英武救下皇上,但皇上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陆云阙唇角勾起,看着陆云合气急败坏地怒视冯贯之。

    他的计划,是要控制陆云合,迫他对外宣称重伤难治,而他临危受命为摄政王,掌控兵权,逐步笼络朝臣、扫清障碍,待时机成熟再登大位。

    若他不配合,那就要看谁的速度更快,是他能成功阻止他搬救兵,还是他略胜一筹,赢得生机。

    “陆云阙,朕是皇上,士可杀,不可辱!”

    陆云阙用薄凉的眼神看他,缓缓说了个“好”字,无情地挥手下了命令。

    一场恶战展开,殿门被重重关上,被困的宫女太监四下逃窜,惨叫声不断。刀光剑影,两相碰撞,厮杀惨烈。

    守在陆云合身边的人,以白公公为首,皆是忠君赴死的高手,拼尽全力,直至最后一刻。

    陆云合眼睁睁看着己方败局已定,却反而冷静下来,在一片凌乱与血腥中问他:“向朕讨要莲儿,不过是一个借口,对吗?”

    陆云阙面无表情:“她若好好活着,我会留你一线生机;她若受到半分伤害,我要你生不如死,后悔无门。”

    陆云合笑了,温和俊朗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没想到以铁血手腕纵横沙场的燕王也是个痴情种,只可惜,莲儿……永远都只会是朕的。”

    最后一剑,冯贯之和苏漠一前一后,同时将锋利的剑刃狠狠刺入早已成为血人的白公公的腹部,了结了他的性命。

    整个寰云殿血流成河,反抗的宫人侍卫统统被诛杀,只剩龙椅前站立的陆云合和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个宫女太监。

    “皇兄,你输了。”陆云阙说着,一步一步走向他,走上台阶,走到他面前,与他的视线齐平,“交出莲儿,臣弟依然尊你为皇上。”

    “你以为,朕会当你的傀儡?”

    “臣弟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皇兄一向以国事为重,如今大幽再度与大晋开战,皇兄忧心不已。不过,臣弟可以告诉皇兄一件事情,倘若大晋由臣弟掌权,大幽……定将不、战、而、退。”

    陆云合将他的话听入耳中,眸色一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陆云阙,你竟通敌卖国!”他怒不可遏,气得声音发抖。

    “皇兄错了,大幽不过是臣弟手中的一颗棋子,在臣弟面前掀不起风浪。可对于皇兄来说,却是心腹大患。皇兄如此孱弱无能,如何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陆云阙似笑非笑地嘲讽他,语声又添冷意,“臣弟耐心有限,倘若皇兄非要冥顽不灵,那臣弟就只能得罪了。”

    可他话音刚落,就听冯贯之急切唤道:“殿下、殿下!”

    他转头,看他指向一个方向,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俊朗的眼中乍然落进一道娇美的、熟悉的身影,原本冷漠的眼眸一下添了暖色,冰山似的俊颜融化,转身便向她奔去。

    跟随陆云阙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只见他脚步匆忙地下了台阶,越过尸山血海,一把将那着一身红衣的、美丽到令人炫目的女子紧紧抱进了怀里,珍之爱之,深怕失去。

    眼前的这个男人,哪里还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燕王,分明只是一个陷入温柔乡的普通男人。

    “墨域,谁让你带她出来的!”陆云合惊怒交加,厉声指责,欲上前夺回尹莲曦,却被一把长剑架住了脖子。

    “皇上,别乱动,刀剑无眼。”是冯贯之玩世不恭的笑。

    跟在尹莲曦身后的墨域一副谦卑的模样,对陆云阙道:“燕王殿下,莲妃娘娘安然无恙,还请您不要为难皇上。”

    陆云阙没有理他,怀中之人真实的触感令他安心,见她无事,多日来的担忧散去,失而复得的欣喜令他心跳加速,语声不稳:“莲儿,莲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近两月的牵挂忧心日夜折磨着他,当初自己是怎么觉得能轻易把她丢下的?失去她消息的那段日子里,他找她找得快要发疯。

    “好脏……啊。”

    娇柔轻缓的声音响起,墨域低垂的脸上浮现笑容。

    用药未满七七四十九日,她还没彻底成为毒人,不过此刻的她很乖,学会了听他的话,也学会了如何操控毒物杀人。

    他给她下了指令,这是她的第一次,而他期待着验收成果。

    整座宫殿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到处都是瘆人的尸体和血液,她的出现和整座宫殿格格不入,她就像一朵遗世独立的红莲,那样美好,那样干净。

    “莲儿别怕。”陆云阙放开她,上上下下看她好几遍,确认她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伤害,才放下心来,温声对她说道,“是我不好,这里确实脏了些,我带你离开,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尹莲曦抬头看他,眼瞳映出他的模样,原本无神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广袖下的右手握紧,手指触及一冰凉之物。

    杀了他,杀了他们……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指使她,她的脸上逐渐有了笑意,笑得比三月的春光更加明媚。

    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她就会开心。

    所有人都沉溺于她娇颜绝美的笑容,从未见过她的将士们也一下就明白了,他们的燕王殿下为何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个女人,值得。

    陆云阙的手覆上她的脸,感觉着掌心下的温热,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一刻他感觉,就算是拿整个天下来换,他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半晌,他侧过头,交代苏漠和冯贯之:“按原计划行事,好好照顾皇上,半个时辰后将消息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殿下!”

    “殿下!”

    将士们都震惊了,连陆云合也始料未及,只见尹莲曦抬手,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陆云阙的胸口。

    “莲……儿?”陡然的疼痛令陆云阙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亲手将匕首刺入他胸口的人,他颤着声唤出她的名字,“为什么?”他问。

    “你要死,你们都要死啊。”柔美的嗓音说出最为残忍的话,她看着他,目光不带一丝感情,握住刀柄的手用力一拔,带出喷涌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陆云阙心口的疼痛远不及他内心的苦痛,他的手捂住心口,低头看着殷红的血液不断流出,恍惚间似在梦中。

    他复又看向她,看着她目光好奇地盯着带血的匕首看了又看,把匕首放到唇边,试探性地伸出娇嫩的小舌,轻轻舔了舔。

    “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说……要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夹杂着极大的痛苦与不解。

    而就在这时,正要上前的将士们突然惨叫起来。这样寒冷的天气,不知从哪里涌入无数的毒蛇毒虫,地上游走的,天上飞的,像是被召唤控制一样扑向将士们,哪怕他们挥起刀剑砍杀也杀不尽。

    被咬到的将士们很快倒地,没有了任何的力气,或死或伤。

    “尹、莲、曦!”陆云阙眼前一片漆黑,体力不支地跪了下去,左手死死抓住她的裙摆,满含怒意和不甘看她。

    重逢的喜悦消失殆尽,唯剩无边懊悔。

    是他害了将士们,是他昏了头,害了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可他连抓住她的力气都快没了,他只能怨毒地盯着她,恨到极致。

    墨域笑得猖獗:“燕王殿下,死在自己心爱之人的手上,滋味如何?”

    “叽叽,叽叽叽叽!”

    藏在陆云阙怀中的团团飞了出来,看到重伤的他,围着他叽叽叽惨叫起来,声嘶力竭。

    “莲儿,告诉我,为什么!”他拼尽最后的力气问她,想要她给他一个答案。

    尹莲曦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瞧着还在滴血的匕首笑,痴痴傻傻,面上、唇畔都是骇人的鲜血,他的血。

    “陆云阙,你真的以为她喜欢你吗?”从震惊、诧异、惊恐中回神的陆云合跨过那些可怕的毒物和哀嚎倒地的将士,一步步走了过来,走到尹莲曦的身旁,将她搂到怀中,宣告主权,一脸悲悯地望向陆云阙,“别天真了,她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帮朕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替朕除掉你。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她心里的人始终都是朕!”

    心中愤恨此刻才得疏解,他终是赢了他,洗去了他带给他的耻辱。他不会让他知道真相,他要让他死不瞑目,带着痛苦和怨恨死去。

    这是他应得的!

    “莲儿,是这样吗?”铁骨铮铮的大将军、清冷尊贵的燕王殿下,此时此刻红着一双眼睛盯紧了那个让他爱极恨极的女子,撑着最后的意识,想要她给他一个答案。

    可尹莲曦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她任由陆云合拥着她,抬眸看向满殿惨烈之状,心里觉得欢喜,歪着头,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

    他们都要死了呢,真好,她完成任务了。

    陆云合看向她,看到她手里的匕首和满脸满手的鲜血,内心猛地一颤,瞳孔骤缩,拥着她的手也不由一紧。

    这样的莲儿,竟让他觉得好陌生、好……可怕。他的莲儿……不该是这副模样,不该与那些毒虫为伍,不该这样冷血地杀人。

    一时间,赢了陆云阙的那丝快意也逐渐消退。

    鲜血从陆云阙的嘴里涌出,他看着她,意识在一点点流失。

    原来,在她的眼里,他这么微不足道,便是死也得不到她的一个眼神。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她对他诉说的爱意、她对他的痴缠与迷恋统统都是假的。

    他动了心,下场却是丢了命,一败涂地。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他合上眼睛倒了下去,听到的最后关切与不舍只有那只小兽悲哀沙哑的嘶叫。

    偌大的寰云殿成了一座炼狱,满地的尸体,还有骇人闻见的无数毒虫在涌动,令人恐惧、作呕。

    “莲妃娘娘,做得很好。”

    墨域的声音响起,尹莲曦面上浮现笑意。

    这对她而言很简单,咬破手指,那些毒虫受她血液的吸引纷纷赶来,受她驱使。等她不再需要它们,鲜血不再流,它们就会自行散去。

    “莲儿……”陆云合瞥了眼倒地的陆云阙,转身看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目光温柔,“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人阻碍他们,他也不会再让她经历这样可怕的事情。

    “朕带你离开这。”她脸上、身上的血要清洗干净,从今往后,她会干干净净地待在他的身边。

    不过,尹莲曦还没回话,就被突然飞过来的团团狠狠一口咬住了脖子。她目光一呆,却没有太大反应,没有太大的痛感,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小畜生!”陆云合却怒极,眼看尹莲曦被它咬得脖颈鲜血直流,他伸手便要将它赶走,可它咬得死紧,不管他怎么驱赶,它都不松口。

    陆云合不敢强行把它拉开,怕尹莲曦伤得更重,转向一旁的墨域,急道:“快想办法让它松口!”

    墨域见状,皱了下眉,倒是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居然会噬主。不过是一只饲药兽罢了,既然养不熟,那就除了吧。

    他想着,指间一点银光闪烁,便要刺向它的要害。哪曾想,它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动作极快地避开,扇动翅膀厉声叫唤着扑向他,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该死的!被咬的墨域戾气顿生,双目寒光尽显,抬手想要一掌将其击毙,却突然间浑身疼痛难忍,不停颤抖。

    中毒了?他震惊无比,低头看向手背,只见刚被咬的地方已经变得乌黑,并且快速蔓延开来。他慌忙封住自己的穴道,又拿出一颗解毒丸吞下。

    大意了,他没想到这只看上去温和没有杀伤力的小兽居然会有这样可怕的毒性。这毒——他自诩制毒、解毒天下无敌——却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解。

    他并不知道,他所翻阅的古书记载得并不齐全。药娘子的饲药兽不但拥有寻找珍稀草药的天赋,而且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毒宠、万毒之王。

    饲药兽的口中有三个毒囊分泌毒液,当它们遇到危险时就会咬破毒囊,通过咬伤对方将毒液注入其血液,使之中毒。

    同时,它的毒也是天下万毒的克星,再厉害的毒碰到它的毒液都会被弱化、融合。

    “哐当”一声,尹莲曦手中的匕首掉落。

    像是做了一场极其漫长的噩梦,她好痛苦、好绝望,仿若坠入十八层地狱,无处逃生。

    可为什么,当她从噩梦中醒来,迎接她的却是更为可怕、更让人绝望的噩梦?

    “啊!啊……”

    凄厉骇人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寰云殿,吓到了陆云合,也吓到了方才赶来救驾的御林军。

    她……醒了?看着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哭叫的尹莲曦,墨域倏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他的毒娘子,怎么可能还会清醒!

    “莲儿……”看到她疯狂模样的陆云合面色一下变得惨白,抬手想要碰她,却被她狠狠打开。

    他看着她仓皇地跪坐到陆云阙的身旁,听着她悲恸崩溃地一声声喊着“夫君”……他知道她想起来了。

    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杀了她……”墨域头昏眼花,四肢发软,强撑着喊道,“皇上,快,快杀了她。”

    陆云合僵立当场,毫无反应,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尹莲曦,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逐渐冰冷。

    他怎么可能杀她?怎么舍得,怎么狠得下心?

    “叽叽,叽叽叽叽!”同样悲痛的团团飞到陆云阙的身上,落在他的胸口,雪白的皮毛沾上他的血,殷红了一片。

    不是她!不会是她做的!尹莲曦双手捧住陆云阙的脸,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到他的脸上。

    她怎么可能亲手杀了夫君?她怎么可能在他不顾生死进宫救她的时候将他伤得这么彻底?他那样的欢喜要带她离开、与她相守,可她……做了什么?

    她失去了孩子,连他……也失去了。

    “不是的,不是的……夫君,夫君,云阙,你醒醒,你醒醒啊……”她羸弱的肩膀颤动着,脖颈被咬伤的地方鲜血不停流下,和她的红衣融为一体。

    血液的香味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毒物涌入殿中,得不到她的命令和控制,开始无差别地攻击。

    赶来的御林军忙不迭地对付这些毒物,却仍有一些人被咬到,痛苦惨叫。

    “皇上,皇上……”墨域急不可耐,强忍浑身疼痛上前,催促陆云合,“快杀了她,用火焚烧她的尸体,否则的话,她会害死这里所有的人!”

    “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样。”陆云合疲累地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就在这时,尹莲曦转过头,看向了他们,仇恨的目光如沾染剧毒的利剑般将他们锁定,满脸鲜血让她看上去宛若嗜血的修罗。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是他们毁了她,害死了她的孩子,害死了夫君,她要他们陪葬,她要整座皇城为她的孩子和夫君陪葬!

    “莲儿……”对上她的目光,陆云合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她,令他惧怕。

    尹莲曦移开视线,趴跪着向前,拿回了那把沾染着鲜血的匕首,紧紧攥在手中,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手腕,刺向自己的身体,一刀又一刀……像是没了痛觉。

    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那么多,那么红。

    越来越多的毒虫被她的血液吸引,从四面八方涌入皇宫,整座皇宫响起惊恐的惨叫,充满死亡的气息。

    “莲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陆云合失魂落魄地摇着头,不停地喃喃,眼泪顺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落下。他踉跄地走到她的身旁,跪在她的面前,伸手想要碰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跌坐在地。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她进宫前的模样。那时的她天真烂漫,美丽可爱,虽然有些小性子,却不失温柔善良。

    四年,她入宫整整四年,他宠了她四年,他自以为给了她天下间最好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却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是他错了吗?可他明明只是想好好爱她,和她相守一生。

    完了,全完了。墨域木然地看着眼前宛若人间炼狱的景象,再看向那个疯癫的、残忍的、同他一般恶毒的女子,忽而笑了。

    真是决绝得令人心动,这样的女子才足以与他匹配啊。若有来世,真想早一点遇到她,再好好地折辱她、毁了她、掌控她的一生。

    那一定是再有趣不过的事情。

    他笑着,任由自己倒下,任由铺天盖地的毒物将他湮没,对他啃咬,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尹莲曦望着陆云合,突然间变得异样的平静,“但你,就活着吧,活在这尸山血海间,守着你的皇位,守着你的大晋,真正的孤家寡人。”

    说完,她移开视线,再没看他一眼。

    “夫君,”她温柔地唤着,丢开手里的匕首,伏在陆云阙的身上,紧紧地将他抱住,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脸上、唇上,血和泪泥泞成无尽的哀和伤,“莲儿流干这肮脏的血,下辈子干干净净地去找你。我们再也不要错过,再也不要分开……”

    她的头埋进他的颈窝,缓缓合上眼睛,最后留存在这世间的是凄美哀绝的笑容。

    “叽……”团团哀叫一声,围绕着他们飞了三圈,一头撞死在殿内的蟠龙柱上。

    许久之后,男人的嚎哭声响彻整座寰云殿,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

    为了他心爱的女人,还是他的皇位他的江山?

    作者有话说:

    前世篇完结啦!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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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62章

    前世梦尽, 万般哀绝。

    陆云阙醒来时,已是泪流满面,这是他并不知道的前世结局。

    原来, 她遭遇了那样惨无人道的羞辱和折磨;原来,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却被残忍地杀害;原来,她从未负他、骗他;原来,她为了他受尽伤痛苦楚, 流干了一身血, 毁了一座城。

    到最后, 她都爱着他,一直爱着他, 不曾更改。

    他一无所知, 却怨她恨她伤她,一心要她想起如此不堪的前世,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愚蠢的混蛋!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向身侧熟睡的她, 暗淡光影笼罩下的她活生生的、无忧无虑,是少女最天真的模样。

    他拥有了这么美好的她, 竟还想着要她重回噩梦。只要一想起她前世绝望无助地唤着他, 喃喃着害怕, 期盼着他救她,他的心就如同被搅碎, 痛到极致。

    是他没有将她护好,是他没有护好他们的孩子。他早该听她的, 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出宫, 而不是瞻前顾后, 非要寻什么万全之策。

    是他的错。

    他伸手想要碰他,却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骤然缩回手,仓皇地起身下床,一把扯过衣架上的外衣,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屋外天寒地冻,静寂无声,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寒风凛冽吹动枯枝,月光泠泠,映出形单影只。

    他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朦胧的月色,苦涩地笑出声。

    陆云阙啊陆云阙,你哪里配得上她的深情,你根本就不曾信她,而她哪怕被药物控制,内心依然护着你,从未说出你的名字。

    他笑着,哭着,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流出。他不敢相信,原来他也会有流泪的一天,原来他的身体里也深藏着咸湿的泪。

    他庆幸还能重来一世。这一世,一切都来得及,她不会再经历那些可怕的事情,她的亲人也都安好。

    她是他的莲儿,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他最爱的人,要守护一生的女子。

    *

    清晨,阳光明媚。许是昨日受了惊吓,直到日上三竿,尹莲曦才悠悠醒转。

    睁开迷蒙的双眼,揉了揉眼睛,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她身边的陆云阙,她诧异地“咦”了声,很是意外。

    怎么夫君这个点还在?以往他总是早早起床,不是去院子里练剑,就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很少有跟她一起躺着睡懒觉的时候。

    “睡够了?”陆云阙侧着身子看她,脸上是温柔而宠溺的笑,他伸手为她整理凌乱的长发,看她一脸吃惊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

    “嗯,嗯嗯!”尹莲曦应着声拉开他的手,没有开口,她还没梳洗呢,此刻的她一定是脏兮兮、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好看了。

    陆云阙靠近她,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将她揽到自己怀中,让她埋首在他心口。

    感受着她的柔软温热,他的心才不至于那般疼痛。

    呀……近距离的接触,尹莲曦又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松雪气息,她贪婪地深嗅,两排小白牙渐渐有了痒意,试探地抬起头,朦胧的眼眸盯紧了他好看的脖子,不争气地偷偷咽了下口水。

    啊,不行不行,要忍住!她告诉自己:你现在可是脏脏乎乎的丑八怪,夫君不会喜欢的。而且,青天白日的,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呢?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劝阻她,义正言辞地同她说道理,分析状况。眼看着她就要被说服,身旁的男人低下头,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瓣。

    哗啦……理智在一瞬间崩塌,她晕晕乎乎,浑身像有无数道电流流过,酥酥麻麻,很舒服。

    她颤着眼睫,闭上了眼睛,感觉他的手指穿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亲密无间的动作,让她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好喜欢好喜欢夫君呢,喜欢得浑身发颤,喜欢到想要吃掉、和他融为一体的那种。

    不知不觉,她的双手被他拉高至头顶,他在上,她在下,浅淡的亲吻加深。

    她嘤咛出声,像只小猫儿似的哼哼,声音甜美,娇气可人。

    正当陆云阙要进行下一步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亭遥的声音传来:“殿下,王妃,木夫人来了。”

    呀!尹莲曦陡然睁眼,一脸被打断的遗憾,红润的小嘴嘟了嘟。

    “不管她。”陆云阙盯着她娇美的脸蛋,眸色暗沉,哑声在她耳畔说了句,伸手便要褪去她的衣物。

    “不可以。”虽然尹莲曦也被勾起了兴致,可那是木姐姐,是教她本事的师父,她不能怠慢的。

    她推了推他,让他起身,抬头见他面色不愉,她甜甜一笑,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下,又在他的胸口亲昵地蹭了蹭:“莲儿晚些再好好陪夫君。”

    陆云阙右手虚虚环住她不及盈握的腰身,低声道:“就不怕今日来的也是假冒的?”

    “不会的。”尹莲曦笃定,眼中有光,“夫君这么厉害,那坏人昨日吃了亏,今日不敢再来的。”

    陆云阙被取悦,勾唇一笑,道:“你梳洗用早膳,我先见一见木夫人。”

    “啊,夫君不是要为难木姐姐吧?”她有些担心,揪着他的袖子,目光莹莹,“木姐姐肯定是无辜的,你不要为难她好不好?”

    “放心,只是问她一些事。”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先行下了床,到外面唤了丹苹进来伺候她。

    *

    木夫人在书房等着,布衣素袄,妆容简单。

    陆云阙进来时,她对着他行了礼:“妾身见过燕王殿下。”

    陆云阙颔首,请她坐下,问:“今日并非逢五逢九,木夫人登门,是有要事?”

    “是。”木夫人神情严肃,透着几分无奈,“昨日之事,妾身听说了。妾身那混账师弟伤了王妃娘娘,是妾身的错,没将他教好。”她知道燕王一直都盯着墨域,也知道了昨日在燕王府发生的事情。

    先前她替墨域瞒了他会易容术之事,如今事发,只望燕王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

    “木夫人,本王并不想听这些。”陆云阙淡淡看她,语声低沉,“本王想知道的是,墨域为什么三番五次对莲儿下手,他究竟想得到什么?”

    两世记忆,他只能猜到莲儿的身份不简单,其他的却一无所知。既然木夫人和墨域师出同门,墨域知道的事情,她不会不清楚。

    墨域,就凭他两世对莲儿犯下的罪行,他绝不会饶他性命。只要一想起莲儿前世的遭遇,他便心如刀刺,肝肠寸断。

    这一世,他定会除去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为她报前世之仇。

    听他问起,木夫人沉默片刻,幽幽一叹:“王妃娘娘之事,确实该让燕王殿下知晓。”

    陆云阙和木夫人在书房谈了近半个时辰。

    尹莲曦吃过早膳过来时,木夫人已经离开了,她左看右看没找到人,诧异不已:“木姐姐怎么走了呢?她不是来找我的吗?”

    陆云阙没有回答,他的脸色称不上好看。木夫人离开后,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撑着头,回想前世今生与莲儿的过往。

    木夫人将莲儿是“药娘子”的事告诉了他,联系前世种种,一切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前世的她,受了太多的罪、太多的苦。

    看到她进来,他抬头,看向她的目光复杂而带着沉痛,眼眸通红,深藏着痛苦、自责和压抑。

    听到她的声音,他再难克制自己的情绪,一下站起,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的,生怕再次失去一般。

    “夫君?”尹莲曦被他抱得不舒服,想要挣扎,却又感觉到他的难过,不敢动,只能小声唤他一声。

    夫君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和木姐姐见过面以后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陆云阙抱着她,怎么也不愿放开,似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才安心。

    莲儿,不要想起来,永远都不要想起前世的事情,前世所有的苦痛都由我一力承担,我情愿折寿十年,唯愿你日日欢喜,平安自在。

    “夫君……”她被他闷在怀里,有些透不过气。

    陆云阙这才将她放开,低头看她闷得泛红的脸蛋,歉然一笑,轻轻抚摸她的脸:“抱歉。”他说。

    尹莲曦抬头看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咬了咬唇,不安地问了句:“你……你是和木姐姐吵架了吗?”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木姐姐见都没见她就走了,而他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一脸阴霾?

    她突然烦恼起来,如果他真的和木姐姐吵架了,那她要怎么办呢?

    两边都不好得罪的样子呀。

    “没有。”陆云阙闻言失笑,“木夫人得知昨日之事,特意过来道歉,顺便说了些墨域的事情。”

    “只是这样吗?”尹莲曦半信半疑。

    “只是这样。”

    “啊……木姐姐都没有提到我吗?”她又有些失落了,当徒儿的总是希望得到师父的关注。

    “提了,让你好好看她新给你的那本医书,等赏梅节过后,她会考你。”这话不是哄她,确实是木夫人的交代。

    他之前没想到她真会对医术产生兴趣,但知道了她“药娘子”的身份,他便明白那是她的天赋,依木夫人所言,假以时日,她会成为很厉害的大夫。

    这样很好,她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做,也能治病救人,积德行善。

    他的莲儿,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

    听他这么说,尹莲曦才宽下心,认真地点头:“我会好好看书的,可是明日的年祭,我……我也必须得去吗?”她不大愿意,她对皇宫有阴影,可以的话,她永远都不想踏进那个地方。

    “别担心。”他明白她的心思,将她搂到怀中,道,“这次进宫,我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你。”

    尹莲曦闻言,欢喜地绽放笑靥,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夫君陪着我,我便放心地去。”

    *

    冯贯之对尹府是越来越熟悉了,这天晚上他再一次翻过尹府的高墙,偷偷进了尹兰姝的闺房。

    尹兰姝刚沐浴完毕,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发,看到梳妆镜里面多出来的人影,她的脸微微一红,瞪他一眼,哼了一声。

    真把她尹家当成他家后院了呢!

    冯贯之笑着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拿过梳子,为她梳理一头乌发,动作驾轻就熟,似是做惯一般,老夫老妻似的。

    安静的寝室只有他们二人,淡淡的安神香萦绕,烛光轻晃,映出两人的身影。他今天难得安静,倒惹得尹兰姝不习惯了。

    “你心情很好?”她看他嘴角上扬,都快可以挂油瓶了。

    “这话问的!”她一开口,冯贯之顿时没了正形,咧嘴笑得轻浮,“见了我的小辣椒,心情怎能不好?”

    尹兰姝又哼了声,别过脸不看他:“你不要三天两头往这跑,要是被人发现,你惨,我也惨。”

    他每次来,她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被人发现。他来一回,她第二天早上必定晚起,被哥哥撞到几回,哥哥都疑心了。

    要知道,她向来勤奋早起,可不是莲儿那小懒猫最爱睡懒觉。

    “那你倒是给我个准话。”冯贯之为她梳顺长发,梳子随手一丢,挤到她身旁,把她拥进了怀里,在她耳边低语,“说说,到底嫁不嫁?”

    他的怀抱温暖宽厚,语声又满是挑逗,尹兰姝面色一片潮红,微恼:“你急什么呀!”

    “怎么不急!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怎就不想着要对我负责的?我便只要你一句承诺,你应了,我便欢喜;你若不应,你瞧我今日怎么折腾你!”他放着狠话,一副凶巴巴的怨夫模样。

    尹兰姝被唬得心肝儿乱颤,伸手推了推他,却不敢大声骂他,憋屈坏了:“你消停些行不行?你娘现在身体不好,你该多陪陪你娘。”

    冯贯之眼一瞪:“我一整天都陪着呢!我娘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活泼康健又貌美的儿媳妇,定然乐得合不拢嘴。我们再给她老人家添个大胖孙子,说不定她立马就活蹦乱跳了。”

    “你你你!谁要给你生孩子,你想得美!”她气得一把将他推开,起身跑到床边,坐下。

    冯贯之笑眯眯地跟了过来,搂着她,收敛了些:“好好好,不生不生,等我当了大官,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准备。”

    “花言巧语。”尹兰姝咕哝一句,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熟稔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宽阔,靠着他,她觉得心安。

    “兰儿,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冯贯之凝视她,正了神色,“多亏了燕王妃,我娘的身子好多了。燕王妃的大恩,我此生不忘。”

    尹兰姝闻言,惊讶万分,坐直身子,抬头看他:“莲儿真的会看病了吗?”

    她本以为莲儿只是学着玩的,居然这么快就能给人看病了?冯贯之的娘病得很重,连木夫人都束手无策,她居然能治?

    “虽说是个新手不假,但她给我娘用的药确实有效,前两日吃了反应很大,我还担心不已,没想到昨日咳出半碗血痰后,病症一下减轻不少。我娘说她从未觉得身子那般轻松,不用人搀扶便能在院子里走动一刻钟了。”

    见他欣喜的模样,尹兰姝也为他高兴:“你娘身体能有起色便好,不过莲儿毕竟学医不久,你还是要仔细着些,你娘若有不适,还是要让木夫人看看。”她提醒他。

    “我明白,会注意的。”他抓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我娘的身体如何,我心里有数,燕王妃能让我娘舒坦几日,我已是感激不尽。”

    他说着,又将她搂紧了些:“兰儿,信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明年我定会成为能与你般配的人,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他与燕王达成协议,他当他的臂膀,听他吩咐,助他成事。而他予他高官厚禄,让他仕途坦荡。

    从前,他未有过入仕从政的想法,他潇洒浪荡惯了,觉得当个一呼百诺的混混头子没什么不好,何必去那尔虞我诈的官场蹚浑水?

    可他现在有了兰儿,且欠燕王妃一份情。

    燕王妃与燕王夫妻一体,燕王与皇帝水火不容,终有决裂之日。他投靠燕王,助燕王成事,一来是还了燕王妃的恩情,二来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便有了到尹家向兰儿提亲的资格和底气。

    他中意的媳妇儿,自是要待她万分好,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明日的年祭,便是他的机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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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3章

    腊月初三, 是陆氏皇族的年祭之日,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皇族所有成员都会到场。

    贺甯嫣也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让她一同进宫, 是长公主的意思。可她心里清楚,要她进宫的人并非长公主,而是太后,或许还有皇上。

    马车平稳地向前跑,她掀开窗帘往外面看了看, 只见偌大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 商铺门口多是门可罗雀。

    天寒地冻的, 人们都不爱出门了。她放下帘子,幽幽一叹。

    “小姐, 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她同乘马车的织锦不解地问, 去皇宫不是好事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怎么小姐看上去却不高兴?

    她也好想进宫见识一下, 看一看皇上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可惜没那资格, 只能在宫外候着。

    心事重重?是啊,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不安, 一边是太后和皇上, 一边是表哥,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

    表哥……若表哥待她有那么一丝丝情意,她定然对他死心塌地, 绝无二心。可是——她目光黯然,垂下头去, 心中是无法拂却的揪痛——她能感觉到, 表哥对她非但没有儿女之情, 而且也没了从前的情分。

    她不明白,表哥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心思歹毒的丫头了吗?她和皇上那般不清不楚,表哥怎么甘心忍下?

    表哥,你知不知道,是你一步步地把我越推越远?我不想背叛你的,可今日过后……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只觉四肢冰冷,微微颤抖。

    她也不想的,可如今大权在握的是太后,皇上也明显对她有意思。表哥虽然是个王爷且战功赫赫,但回到京城却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终究是为人臣子。

    良禽择木,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若说错了,那也只是她一颗芳心错付了。

    “我没事。”她沉默许久,压下混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是觉得有些冷罢了。”

    另一辆马车上,尹莲曦正坐在陆云阙身上,同他闹着玩。团团也凑热闹地在马车里飞来飞去,时不时叫上一声。

    尹莲曦今日穿了流彩暗花云锦裙,淡粉色的厚实斗篷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头发梳成飞天髻,用镶蓝色宝珠鎏金祥云发钿装饰,妆容恬淡,凸显出她的明媚可爱。

    陆云阙抱着她,任由她在他身上折腾,看她的眼神始终温柔,脸上是纵容的浅笑。

    这样的她,便很好,他要她永远似这般开心快活,无忧无虑。

    “夫君,赏梅节可有意思?”玩闹够了,尹莲曦满足地躺在他的臂弯,拉着他的手,随口问。

    “有暗香宜人的各色梅花,还有平时难得一尝的美食和堪称京城一绝的梅花酒,累了可以在梅林中特设的毡房里休息。”说到这,陆云阙笑了下,反手握住她柔软无骨的小手,声音低了几分,“那三天会很热闹,你会喜欢的。”她贪吃贪玩,最是喜欢那样的场合。

    只是不知,年祭过后,那赏梅节还能不能办起来。不过,就算办不起来也没关系,他会为她筹备更有意思的节日盛宴,令她欢喜。

    尹莲曦听得向往,撒娇地蹭着他,语声软糯:“那夫君要一直一直陪着我,不可以丢我一个人。”她才不要像上回似的,再被人害了去,惨惨凄凄。

    “好。”陆云阙允诺,“一直陪着你。”这次,他断不会留她一人担惊受怕,陷入险境。

    “咦?”尹莲曦目光触及他手腕处的一点彩色,拉开他的衣袖,看到了他手腕上花哨的手环。

    是新婚夜她为讨好他编的手环,他一直戴着。

    当时觉得好看,可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要拿下来。

    陆云阙扣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他看到了她眼中满满的嫌弃。

    “不好看,我重新做一个给你。”夫君不是女子,根本就不适合这种花里胡哨的、小女孩才会戴的手环。她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做这种颜色的。

    陆云阙勾唇:“你送我的东西,岂有拿回去的道理?”他自不会让她如愿,这是她送他的第一件礼,他会一辈子戴着。

    尹莲曦歪头看他,有些纳闷:“你不觉得不好看吗?”

    “怎么不好看?这是我的莲儿亲手为我做的,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手环。”

    尹莲曦呆愣了下,长长的眼睫忽闪,忍不住笑了。她能感觉到他很喜欢这条手环,很喜欢她。

    她悄悄在心里想,以后她会做更多更适合他的手环送他,让他可以换着戴。

    他们到达皇宫的时候,辰时未到,日光尚冷,不过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举办年祭的地方在延鹿殿。祭祀用的物品皆已准备齐全,殿内香烟环绕,笙箫曲乐低沉,庄严肃穆,先到的人不敢大声喧哗,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尹莲曦跟着陆云阙刚踏入延鹿殿,就见福安郡主陆襄襄跑了过来。多日不见,她似乎又圆润了些,一张可爱的笑靥人见人爱。

    “六皇叔,六皇婶,你们来得真晚!”她笑眯眯的,目光落到尹莲曦的身上,眼前一亮,感叹,“六皇婶,几天不见,你变得更好看了呢!新婚的女人果然是最美的!”

    “真的吗?”被夸的尹莲曦很高兴,一点不谦虚地说,“我也觉得最近我变好看了些!”晚上沐浴后穿着单衣照镜子时,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胸变大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六皇婶,你的感觉没有错!”陆襄襄转向陆云阙,问他,“六皇叔你说是不是?”

    “是。”陆云阙淡笑着应了声。他的莲儿,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无人能与之媲美。

    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陆云阙微抬头看到了那立于高处的君王,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搂过尹莲曦的腰,同她低声耳语:“走吧,去见过皇上皇后。”

    “嗯。”尹莲曦点头,乖乖由他带着上前,走到陆云合的面前。

    她没有看他,按照规矩行过礼便低垂着头,再不多说一个字。

    陆云合有心同她说说话,却心知不是场合,又见她对他疏离冷淡,不由黯然沉眸。

    连芷清察言观色,对着尹莲曦笑道:“燕王妃,外面天寒地冻,一路赶来,没冻着吧?”

    “没有。”尹莲曦的声音甜甜糯糯,叫人听了心折,“有夫君陪着,一点都不冷。”她偎依在陆云阙身侧,满是依赖的姿态,乖巧得很。

    陆云阙低头看她,唇角勾笑,柔情尽显。

    陆云合见他们夫妻情浓,心中更是郁结苦闷。

    连芷清看向陆云阙,道:“燕王,梅林中特意为你们布置了毡房,等年祭结束,你可带燕王妃过去看看,若是缺什么尽管说。”

    陆云阙颔首:“多谢皇后。”

    “太后驾到。”

    伴随着一声高呼,太后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一生素服,雍容华贵。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陆云阙和尹莲曦也转过身去,见过太后。

    “燕王妃。”太后走到他们面前,目光落到尹莲曦的身上,一脸慈爱地唤她,“来,来哀家身边,让哀家好好看看。”

    咦?尹莲曦呆呆地看向她,满肚子疑惑,她与她又不熟,她怎么对她这么客气呀?

    虽然心中不情不愿,但她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垂首站定。

    太后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一番,道:“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女孩,今日一见倒是有皇家儿媳的风范了。果然成婚了就是不一样,看得出燕王待你很好。”

    尹莲曦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不舒服的感觉一下涌遍全身,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小声“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打从心底不愿靠近她,一点也不喜欢她碰她。

    似乎,这皇宫里的一切,包括人,包括物,她都不喜欢。不,不仅仅是不喜欢,是非常讨厌、排斥。

    陆云阙注意到她的拘谨不安,走过去,不算客气地将她从太后手中解救出来,道:“太后,年祭快开始了,我们也该就位了。”

    太后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来见见哀家。哀家毕竟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两年你一直在战场,哀家没有一日不挂怀,得知你受伤,更是揪心不已。”言语中带了几分责怪,又有关切之意,倒像是一名关心孩子的慈母般。

    陆云阙淡然道:“多谢太后记挂,是我考虑不周,过几日定亲自前往衍熹宫拜见。”

    “带着燕王妃一起吧。往后啊,多进宫陪陪哀家,哀家年纪大了,就想多看看你们这些小辈。”

    陆云阙低头应了个“是”,嘴角勾起讥讽的笑,他的母妃倘若有她一半的伪善,也不至于想不开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这笔账,很快就能算一算了。他的母妃,断不会白白送了性命。

    众人就位,年祭很快开始。

    每个人所站的位置是一早就排好的,陆云合居上首,太后和皇后在他身后,然后是一众亲王及其家眷。

    陆云阙和尹莲曦的位置在中间。

    尹莲曦头一回参加年祭,也不知要做什么,就盯紧了陆云阙,他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两人眉目交流,丝丝甜雾在两人周遭绕开,看得站他们身后的陆襄襄也不禁满脸甜笑,过了会儿又觉腻得发慌。

    要命哦,连她都忍不住想找个夫郎甜蜜蜜了!

    年祭有既定的流程,先敬拜天地神明,读“感恩赋”,进贡上香,叩拜行礼。而后祭拜陆氏祖宗,读“功德赋”,叩拜行礼。全程一丝不苟,不容有失。

    此时此刻,贺甯嫣站在延鹿殿外,听着殿内传来的乐声和读赋声,禁不住心生向往。

    倘若她也可以迈入那殿中,成为那其中的一员,该有多好。

    对,她有机会的,只要她乖乖听太后和皇上的话,她就能顺利进宫,成为皇上的嫔妃。以她的容貌和才情,慢慢爬上妃位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能成为四妃之一,就能进入那殿中,成为众人羡慕和仰望的所在。

    太后视尹莲曦那丫头为眼中钉,正好她也恨极了她,若能借机让她吃些苦头,那是最让人畅快不过的事呢。

    “贺姑娘可准备好了?”在她身后的宫女低声问了一句。

    贺甯嫣展开笑靥,眉眼神态甚是动人:“好了,定不负太后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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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4章

    天没亮时, 冯贯之和苏漠便借用宫中暗道偷偷进入了太后的寝宫——衍熹宫。

    亏了工部侍郎沈垚聪,识时务地交出了皇宫的地形图,原来皇宫底下还有着盘根错节的暗道。

    不过, 沈垚聪知道的只是从他早逝的父亲那听说的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知道皇宫地下布局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限制自由,根本就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皇宫秘密透露出去。

    能知道这么一点,足够了。

    二人进入太后寝宫后,依照沈垚聪提供的图纸, 去了密室。

    “嘘。”刚进入密室, 苏漠就对着冯贯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裹的冯贯之放轻脚步, 听到了一声声的□□之声,他眉毛一挑, 吊儿郎当地一笑, 暧昧地看向了苏漠,看到他绷紧了脸, 显出尴尬的神色。

    多大点事,不就是孤男寡女偷个欢么。

    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 太后偷偷在宫中养了男宠,这件事皇上也知道, 虽然愤怒, 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倒让他们撞上了。

    不过, 此刻太后正在延鹿殿参加年祭,在此偷情的定不是她。看来, 太后虽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却也没能看紧自己的后院嘛。

    二人偷偷向前, 那声音越来越响亮,听得苏漠面红耳赤,握紧了拳头。

    “啊呀,你轻些,轻些,人家不行了……”

    “小骚货,这么不经X,怪不得太后能当太后,你就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宫女。”

    “人家哪能和太后相比嘛,可人家能和太后享用同一个男人,这也是人家的本事不是。哎呀,轻些轻些,你是要人家的命嘛……”

    ……

    苏漠扭着头,没眼看,黑着脸做了个手势让冯贯之赶紧处理掉。

    呵,假正经,现场活春宫,不够养眼?冯贯之眯了眼,坏笑着凑到他耳边问了句:“苏大人还是童子鸡?”

    “……”苏漠恶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瞪视。

    冯贯之淡定地移开视线,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烈性迷药,挥洒向床榻上偷情的男女。

    很快,那对男女便昏睡过去,却还保留着合体的姿势。

    “不堪入目!”苏漠恨然咒骂一句,恼极了这两人污了他的眼。

    冯贯之咧着嘴笑,目不斜视地走向密室深处,放下手中的大包裹,开始干活。

    苏漠在密室晃了一圈,四处翻翻找找,看看有没有有用的线索。时不时又望向冯贯之的方向,看他做事利落、有条不紊,渐渐开始明白殿下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一个人。

    他虽然是一个纨绔,平日里不甚正经,却有旁人难以企及的优点:能打、会用人、行事周密。所以,像今日这样的大事,殿下放心交由他去做。

    “喂,苏大人,别一直偷偷盯着我看,我可是名草有主的。”片刻之后,事情办完的冯贯之潇洒地把空了的大包裹甩到肩上,转向苏漠,义正言辞。

    苏漠无语了好一会,前所未有地翻了个大白眼,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硬邦邦地说道:“你可以走了,剩下的交给我。”

    *

    年祭大典结束后,众人被分批带到各宫殿歇息,等待正午时分在泓德殿一起用膳。

    尹莲曦和陆云阙被安排在揽松阁,与他们相熟的长公主陆云慈和福安郡主陆襄襄被安排到了别处,只有贺甯嫣同他们在一起,还有几位后宫嫔妃,位份最高的是贵妃谢银珠。

    为此,尹莲曦心底偷偷抱怨了好一会,若是陆襄襄在的话,她就能同她好好聊聊天打发下时间,偏偏只有个让她见了烦的表妹,害她连说话都不愿意了。

    而最叫她烦闷的是夫君此前对她说,年祭之后恐有事端,倘若有人趁他不在为难她,无需担心害怕,他会尽快赶回。她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摆足燕王妃的架子即可。这宫中无人能伤她。

    她是有些不信的:不会每次进宫都这么倒霉吧?怎么会有人那么恶毒且无聊,非要针对她呢?

    “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陆云阙亲手剥了个甜橙,一瓣瓣分好放在精致的雕花青玉小碟子里,递到她面前,低声问。

    “啊?没有。”尹莲曦醒过神,看到碟子里剥好的甜橙,心情顿时好起来,拿了一瓣放到嘴里,咬一口,甜滋滋水润润,甚是可口。她的眉眼弯起,甜甜地对他说,“夫君真好!”

    她吃完一瓣,又拿了一瓣送到他唇边:“夫君也尝尝,可甜了。”

    坐在一旁的贺甯嫣看着他们夫妻情浓,心里极不是滋味,只盼着太后的人快些动手。看尹莲曦那恶毒的丫头遭殃,她才畅快啊。

    另一侧,贵妃谢银珠正和孙昭容说着话。

    这孙昭容姿容恬淡,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微隆,有了孕相。

    谢银珠看着她的肚子,眉眼间半是冷淡半是羡慕。她们进宫的时间差不多,孙昭容位份不如她高,侍寝的次数也远不如她多,却比她先得了龙胎,让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不过她的性子高傲,自不会轻易将心思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关心了几句,嘱咐她好好养胎。

    她说着,目光移向尹莲曦,见她同燕王恩爱的模样,心中添了几分不屑。

    真是可惜,怎就没进宫呢,若是进了宫,她倒要瞧瞧她能得宠多久。

    如今这后宫,最得宠的是她,皇上宣她侍寝的次数最多,便是皇后也不如她风光。

    都说皇上爱极了那小丫头,可皮相只能让她得宠一时,骨子里的媚才是女人盛宠不衰的秘诀,那可不是一个小丫头轻易就学得会的。

    皇上说过,最爱她如梅花般清冷的特质。宫中谁人不知皇上最爱的便是梅花呢?

    “各位主子们,今冬刚酿好的梅花酒来咯!”

    伴随一声吆喝,四名宫女捧着四小罐梅花酒入了殿中,随行的还有隆源酒坊的魏夫人。

    众人皆看了过去,尹莲曦也好奇地看了眼,转头问陆云阙:“夫君,那酒很好喝吗?”

    陆云阙笑着告诉她:“京城一绝。”

    “那我也尝尝。”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宫女们一一为皇族们倒酒,耐心等着。

    正此时,一个约莫十岁大、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跑了过来,跑到陆云阙面前,轻轻喊了声:“六皇兄……”一副怯生生、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深?”陆云阙看着他,面色稍霁,这是他最小的弟弟,陆云深,也是个可怜的。

    他的母亲原是服侍太后的一名宫女,略有姿色,被父皇一时兴起临幸了一次,却没有任何封赏。不曾想,那一次便让她怀上了皇嗣,父皇得知后,也不见多欢喜,随意封了个采女,让太后好生照应着,便不再过问了。

    后来云深出生,父皇倒也看了几回,只是对他的母亲却不闻不问,任由她遭受太后的磋磨凌虐。

    这孩子自小便胆小,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如履薄冰。他未出征时会暗中帮衬些,是以他有什么难处的时候也会找他帮忙。

    “六皇兄,我……”陆云深犹犹豫豫好一会,才鼓足勇气说道,“你、你可不可以跟我出去一下,我、我有一点点事情……”

    陆云阙没有急着回应,而是看向了尹莲曦,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看了看可怜巴巴、一脸苦相的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视线又移回陆云阙身上,柔声道:“夫君,你随他出去吧,我在这等你。”

    得了她的许可,陆云阙答应下来,起身时,同她说了句“我很快回来”,又状似随意地看了眼魏夫人,嘴角勾了下,随陆云深离开了。

    尹莲曦目送他们出了揽松阁,这才又关心起梅花酒来,正好倒酒的宫女走到她面前,为她倒了一小杯,又为她装满了一个两指高的白玉小酒瓶。

    “妾身魏氏见过燕王妃。”魏夫人也跟了过来,对着她行了礼。

    端着酒刚想尝一口的尹莲曦听见,放下酒杯,大大方方应了声,道:“我听说魏夫人的隆源酒坊酿制的梅花酒天下闻名,一直都想尝尝,今日可算是一偿所愿了。”

    魏夫人稍稍弯腰,笑道:“燕王妃过誉了,不过妾身对酒文化倒是有些研究,若燕王妃感兴趣,日后得空可以为燕王妃讲解一二。”

    “好呀。”尹莲曦眼眸弯起,笑靥可人。

    “燕王妃。”

    温柔的一声唤,尹莲曦抬头看去,看到了那位大肚子的孙昭容,她端了酒杯过来,走到了她面前。

    尹莲曦看了下她的脸,只见她面色雪白柔润,白得像是要透出光来。视线又往下看到她微微凸起的肚子,觉得很神奇,原来女子怀孕便是这副模样吗?

    她看了一会,便又抬头看她,礼貌地回她一笑:“孙昭容,上次见你,你的肚子还不显,这次大了好多呢。”上回诗舞会,她们交谈过几句,彼此间算得上熟悉。

    “嗯,是大了许多。”孙昭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说了句。

    “五六月份正是胎儿快长的时候,这肚子啊是一天一个样。”魏夫人笑道,“宫里现在只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孙昭容这一胎可是太后和皇上期盼许久的呢。”

    喔?尹莲曦眼珠一转,心思又忍不住活络起来,是呀,皇上有皇后,还有好多好多妃子,有那么多女子为他生孩子。也就是说,皇上每天都会和不同的女子睡觉……

    她突然眼眸儿一瞪,心里涌现不舒服的感觉,倘若夫君每天都和不同的女子睡觉,她一定会觉得好脏好脏,再也不会要他碰了。以前她怎么会信了祖母的,要让夫君雨露均沾呢?

    倘若夫君碰了别的女子,她一定会好生气好愤怒,一定会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让他找到!

    再一次,她庆幸自己没有进宫,没有卷入复杂的女人堆中,她的夫君干干净净,只有她一个。

    孙昭容并没有接魏夫人的话,而是面向尹莲曦举杯:“燕王妃,你难得进宫一趟,今日又是宫中的好日子,我敬你一杯。”

    “好。”尹莲曦回过神,站起,手中酒杯与她相碰,饮了口杯中的梅花酒。

    清冽甘甜的酒液入口,她不由眼睛一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甜甜的,一点不辣,很好入口,她觉得她可以当糖水喝呢。

    孙昭容也将杯中酒饮毕,在旁伺候的宫女又将两人的酒杯满上。

    “多谢孙昭容。”尹莲曦客客气气道。

    孙昭容莞尔,可她笑容未及褪去,脸上神色突然变了。尹莲曦正疑惑着想开口关心一下,却见她手中酒杯“砰”一声落地,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笨重的身子急急往后退去,仓皇地哭叫起来。

    “救命,救命啊!”

    离得最近的魏夫人慌忙上前想要把她拉住,却偏偏差了那一寸的距离,眼睁睁看着她步履不稳往后倒去,摔得又重又狠。

    屋内的人听到这响动,齐刷刷看了过来,见状,都吓坏了。

    尹莲曦愣了下,放下酒杯就要去扶她,却见她满脸惊恐,看着她像是见了鬼般。

    “你别靠近我!你别靠近我!”孙昭容满脸惊惧地哭喊着,“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啊,啊!”她突然痛苦地捧住自己的肚子,面色惨白如纸。

    “呀,那是什么!”

    有人一声惊呼,所有人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黑乎乎的、骇人至极的东西从孙昭容的裙子里爬了出来,随后便是红色的、刺目的液体在素色的裙摆上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惊呼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一直在旁观的贺甯嫣此刻也走了过来,看到眼前可怕的一幕,惊怕地捂住嘴,好一会才看向尹莲曦,不敢置信地道:“王妃娘娘,你怎么、你怎么又做这种事了?你怎么可以害孙昭容?她可是怀了皇嗣的呀!”

    原本一脸迷茫的尹莲曦在听到贺甯嫣的话时,侧头看她一眼,却反而平静下来。

    她此刻算是知道,夫君此前提醒她的话并非随口一说,是真的有人对她心怀不轨,为她做了局。

    原来,想要对付她的不仅仅是宫里的人,还有她身边的人。她们真是好手段,不知道什么时候联起手来,想要陷她于绝境。

    她不明白,她从未得罪过这些人,为什么他们偏偏要跟她过不去?

    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丑陋的面孔,再看了看那个她明明没碰到却故意嫁祸她的孙昭容,她的脑海在一瞬间展现出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而她似乎也变得不再像她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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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5章

    陆云阙跟着陆云深离开揽松阁, 走出数百步,在宫人视野之外,停了下来。

    “云深。”他低声唤他。

    “六皇兄?”在前面带路的陆云深听到他的声音停下脚步, 回转身,抬头看他,小小的脸蛋上满是疑惑,似是不明白他怎么停下不走了。

    陆云阙向前两步,双手负于身后, 微微俯身看他, 道:“这里没有其他人, 告诉我,究竟有什么事?”

    陆云深的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 像是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 见六皇兄神色淡淡,还在等他回答, 那双犀利的眼眸看着他,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不由心生惧意,再不敢耽搁, 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是我娘, 我娘昨日又被太后娘娘罚了板子, 伤得很严重,我、我想六皇兄帮我请个太医, 开点化瘀止痛的药,让我娘能快一点好起来。”

    一切合情合理, 似乎并无任何破绽。

    “云深, 你找我帮忙,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给你出了主意?”

    “啊?”陆云深愣了下。

    “你知道,六皇兄不喜欢撒谎的人。”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做事却向来谨小慎微,今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上他,要他跟他走,实在有违他的性情。

    有些事情不必猜,他早就知道太后针对莲儿,要在今日下手,而他顺着她们的意思离开揽松阁,便是让她们有动手的机会。

    果然,陆云深心虚地低下了头:“是、是我娘……”可他又急急抬头,解释,“我娘她只是疼得受不了,所以才让我求六皇兄帮忙的,六皇兄,你千万不要怪我娘!”

    “药我会让人送去。”陆云阙漠然一句,结束了话题。

    陆云深的娘,那是比陆云深更加胆小怕事的性子,竟然主动提起要他帮忙,这话说出来怕是连陆云深这个孩子都不会信。

    再没有问下去的必要,而他也不想继续在此浪费时间,他的莲儿——比其他一切事情更重要。

    “今日之后,你们不会再受太后威胁。往后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自己考虑清楚。在我这,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徒留陆云深站在原地,庆幸且疑惑。

    六皇兄说他们不会再受太后威胁,是什么意思呢?

    *

    揽松阁内,太后与皇后匆匆赶来,御医也被唤来为孙昭容诊治。

    看到已被砸死的两只毒蝎和孙昭容裙摆的鲜血,太后脸色阴沉可怕,风雨欲来。

    在场众人无不胆战心惊,一个个心里都认定燕王妃这回惨了。谋害皇嗣,这是重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环顾一圈,视线落到尹莲曦身上,语声威严迫人。

    尹莲曦正低垂着头,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歪了头。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惊慌害怕,毕竟这可是大晋权倾朝野的太后,谁人不怕?

    可当她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当质问的话语直指向她时,她的心中竟连一丝波澜都未起,只是觉得熟悉,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她似乎早就经历过,经历了无数次,以至于她如今这般平静。

    而平静下涌动的,是没来由的恨与鄙夷。

    这样的情绪,令她惊讶。

    见她久久不回话,一旁的连芷清开口提醒:“燕王妃,太后问话,你可要解释一下?”

    尹莲曦抬头看她,纯澈的眼眸是不解:“这里这么多人,太后不问旁人,问我作甚?”美丽萌憨的模样尽是无辜,杏眸水润,莹莹间写满委屈。

    连芷清微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谢银珠抢了先。

    “是啊,太后不问旁人,偏偏问燕王妃,燕王妃心里难道没有数吗?”谢银珠似笑非笑地补刀,心中舒坦。

    孙昭容这胎大概率是保不住了,皇嗣被害,太后又怎会放过燕王妃这个最大的嫌疑人?就算燕王求情,那也定是个活罪难逃。

    于她而言,可真是好事成双。

    至于燕王妃是不是被冤枉的,是不是有人存心害她,那跟她可没有任何关系。

    尹莲曦的视线移向谢银珠,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回了她两个字:“没、有。”

    谢银珠笑容微僵,她本以为这丫头定会怕得痛哭流涕,或是百般解释以求证明自己清白,可她居然只是硬气地回了两个字“没有”,这是愚蠢还是嚣张?

    “燕王妃!”太后被尹莲曦的态度激怒,声音高了几度,“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如何抵赖?谋害皇嗣,其罪当诛,难不成你以为你是燕王妃就能逃脱处罚不成!”

    “太后这话严重了。”

    一道朗声响起,众人纷纷侧目,看到一身玄袍的陆云阙走了进来,大步走到尹莲曦身旁,将她拥进了怀里。

    “可有吓到?”他柔声问她,目光宠溺。

    尹莲曦摇了摇头,安心地倚靠着他,一点也不担心了。她知道,他会为她摆平一切。

    “燕王是要偏袒燕王妃?”太后面有怒色,直视陆云阙,眸光寒凉。

    陆云阙懒懒抬眸看她,道:“究竟发生何事,来个会说话的,给本王说清楚。”

    他话音刚落,便听孙昭容一声凄惨痛呼,瘆人至极。

    为她诊治的两名御医面色一变,跪地禀报:“回太后、皇后,孙昭容出血严重,龙胎不保,要尽快引产。”

    “造孽啊!”太后哀叹一声,气怒交加,“赶紧把人抬进去,该怎么医治便怎么医治!”

    “是!”一群宫女太监将孙昭容扶起,扶到了里间,几位御医也跟了进去。

    “皇上驾到!”

    陆云合闻讯匆匆赶来,看了眼偎依在陆云阙怀中的尹莲曦,眉头微皱,走到太后面前,问道:“母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太后手指指向静默站在一旁的贺甯嫣,“你过来,把事情原原本本跟皇上说清楚!”

    贺甯嫣身子一颤,低着头惶恐上前,道:“回太后、皇上的话,是、是燕王妃把毒蝎子放到了孙昭容的身上,惊到了孙昭容。”

    陆云合眼眸一沉:“怎么可能?”他根本不信,且心中有了怒意,“燕王妃自小娇养着长大,怎可能碰毒蝎那种东西?”

    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竟敢愚蠢得在他面前污蔑他的莲儿。他本是看她是陆云阙的表妹,一直住在燕王府上,有利用的价值,才对她客气几分。

    但她要对莲儿不利,他绝不容许。

    贺甯嫣察觉他的怒意,吓得脸色发白,一下跪倒在地:“民女、民女不敢胡说,不止民女一人看见,还有其他人看见的。而、而且这不是燕王妃头一次做这种事情,此前她就曾把蝎子放进民女的衣服里,还、还放毒蛇咬民女,这些事情燕王府的人都知道,皇上一查便知。”

    “皇上,”太后转向陆云合,道,“她是燕王府的人,总不至于胡言乱语故意陷害燕王妃。皇嗣被害,兹事体大,哀家认为此事绝不能姑息。”

    听到她的话,陆云阙哼笑一声,开口:“我的想法与太后一致,兹事体大,确实要查清楚。不过我这表妹心思不正,她的话不能全信,不知道还有谁能充当这人证?”

    太后:“众目睽睽,自是有多人看见。魏夫人,还有当时在一旁倒酒的宫女都是证人。”

    “那好,本王便听一听其他人如何说。”

    太后扫了一眼,魏夫人和那倒酒的宫女赶紧上前。

    太后:“当时是何情况,说与燕王听。”

    “是,太后。”魏夫人应着,侧向陆云阙,微低头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当时妾身正站在燕王妃和孙昭容身侧,孙昭容向燕王妃敬酒后,不知怎的就自行往后摔去,彼时燕王妃双手还捧着酒杯,并未碰过孙昭容。”

    她此言一出,众人震惊,尤其是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夫人怎会说出这样的证词?她不是她的人吗,怎会向着陆云阙?难道她竟被陆云阙收买了!

    皇后同样惊诧,不知是何情况,一时不敢开口。

    尹莲曦唇畔勾起甜笑,心道:看来,夫君早就安排好了。

    陆云合也意外了下,目光略微复杂地看了眼魏夫人。他知道魏夫人是母后的心腹,一直为母后办事,怎么今日竟会倒戈向陆云阙?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心惊。

    “魏夫人的证词太后已经听到了,可还要听一听这倒酒的宫女怎么说?”

    太后凤眼眯起,一时间没有答话。

    “说吧。”陆云合沉声道。

    倒酒宫女上前一步,诚惶诚恐:“奴婢没看到燕王妃对孙昭容动手,孙昭容往后摔时,燕王妃也吓了一跳呢。”

    听到两人的话,跪在地上的贺甯嫣浑身发冷,瘫坐了下去。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觉得自己完了,燕王府她回不去了,太后也定不会管她,皇上显然也对她动了怒,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太后可都听到了。”陆云阙冷幽幽的声音响起,“本王的王妃无辜被冤枉,不知太后可有话要说?”

    太后眸色冰凉,心中怒极,恨不得立马处死那两个叛徒。可现在不是时候,她暂且把账记下,缓了神色看向陆云阙:“是哀家没有查清楚真相,被人误导,冤枉了燕王妃。”

    她说着,又将视线移到贺甯嫣身上,怒气陡生:“都是这丫头心思叵测,存心挑拨离间,给哀家拖出去,重责三十大板,赶出皇宫!”

    “啊!不要!太后饶命,皇上饶命!”贺甯嫣惊怕恐惧,一个劲求饶,却没有人理会。她狼狈地爬向陆云阙,扯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表哥救我,表哥救我,是我错了,我是被逼的,我再也不敢了!”

    陆云阙瞥她一眼,一脚将她踢开,任由她哭喊着被拖了下去。

    好可怜哦。尹莲曦从陆云阙怀中探出头,朝着她被拖走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她一点都不同情她,倘若她们的奸计得逞,可怜的可就是她了呢。

    “莲儿,让你受委屈了,朕会补偿你。”陆云合凝望她,心肠软下,温声安抚她。

    陆云阙环住尹莲曦的手臂紧了紧,只觉陆云合那不怀好意的关心碍眼:“皇兄若真想给我夫妇一个公道,便好好审一审你的孙昭容,看一看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陆云合顿了下,才道:“朕会查清楚。”

    “不好啦!不好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宫中突然一片嘈杂,一名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喊到:“衍熹宫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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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6章

    众人赶到衍熹宫时, 火被灭得差不多了,但整座宫殿已烧得不成样子,灰黑一片, 周遭的空气热气腾腾,木材爆裂的“噼啪”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宫人们忙着打水灭火,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看到眼前场景,太后又急又怒, 眸色通红, 厉声道:“怎么会着火的?”

    “奴婢、奴婢不知道。”

    尹莲曦跟着陆云阙随后赶来, 望着黑烟滚滚的废墟,心底满是快意。

    活该呢, 哼, 叫你陷害我!

    陆云阙侧头看她幸灾乐祸的模样,勾唇一笑, 纵着她去。

    连芷清陪在太后身旁,柔声劝慰:“母后不要着急, 当心气坏身子。”

    陆云合也道:“母后,皇后说的是, 宫殿再造就是, 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太后尚未应答, 忽见烟雾中有两个人裹着被子跑了出来,尖叫着, 哭喊着,狼狈不堪。

    “什么人?”陆云合眉头拧了起来。

    一旁伺候的白公公手一挥, 让人把他们拦了下来。被子扯开, 是衣不蔽体的一男一女, 二人神色慌乱,冻得发抖,拼命想要夺回被子。

    看到这两人,太后倒吸一口冷气,伸出手指指着他们,气得发抖:“你、你们……”若是还看不出他们做了什么,那便是个蠢的了。

    陆云合面色沉下,没有说话。

    陆云阙看到那两人,也不由意外了下,不过当他看到尹莲曦一双美目瞟向那两人,他眼睛一眯,搂过她将她按进怀里,低声说了句:“莲儿,非礼勿视。”

    啊呀!尹莲曦双手揪住他的衣服,在他身上蹭了蹭,不大高兴。她就是看看他们做了什么嘛,又没看别的!

    “太后饶命!”

    “太后饶命!”

    两人齐刷刷跪地,颤抖着求饶。

    “太后,都是这贱人勾引奴的,奴一时没把持得住才犯下错误,奴再也不敢了!”

    “不是的,不是的太后!”宫女又冷又怕,声音发抖,泪流满面,“是、是他说奴婢长得好看,喜欢奴婢,奴婢昏了头才被他占了便宜,太后娘娘明鉴啊!”

    “贱人,你胡说,你……”

    “够了!”陆云合冷声开口,怒意明显,“将这两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他不能再让他们说下去,皇族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两人大骇,拼命磕头求饶,却被数个太监捂住嘴,拖了下去。

    太后什么话也没说。

    火势已经控制住,宫人们陆陆续续进入宫中,查看没烧坏的东西,小心搬出来。

    突然,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出来,直跑到陆云合面前,“扑通”一声跪地:“皇、皇上……太、太后娘娘她、她……”

    陆云合皱眉:“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不、不敢说……”

    陆云合气极:“不会说话就拖下去一并乱棍打死!”

    “太后娘娘在宫中私建了密室,密室里藏了龙袍!”威吓之下,小太监一下就把话说清楚了,且声音高亢,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现场一片死寂。

    太后脸色刷白,身形摇晃两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气急败坏地喊道:“一派胡言!哀家怎么可能私藏龙袍!”

    陆云合面色阴晴不定,一言不发。

    “有或没有,是或不是,拿出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陆云阙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话音明显带笑。

    陆云合瞥他一眼,转而交代小太监:“去,拿出来。”事已至此,他只能将此事查清楚。在场的皆是皇族中人,众目睽睽之下,他需要维护的是皇族的颜面和利益,而不是他的母后。

    小太监应下,起身跑回宫中,和另一名小太监一起,把密室衣柜中挂放的明黄色龙袍拿了出来。

    看到被拿出来的龙袍,太后惊恐万状,摇着头连声道:“不,那不是我的!定是有人要害哀家,那不是我的!”

    可是没有人在意她说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那件明黄色的龙袍上,窃窃私语。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打压皇权,早已为皇族不满。此次龙袍之事无论是否是她所为,都是给了皇族一个扳倒她的机会。

    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皇上,”宗室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骧王陆凭站了出来,走到陆云合面前,道,“兹事体大,攸关国本,必须彻查。虽然太后身份尊贵,地位尊崇,但也不得不委屈一阵。还望皇上下旨,将太后交由宗室和宫正司处置,将此事彻查清楚。”

    “陆凭你敢!”太后惊怒交加,手指指向他,厉声道,“哀家是太后,轮不到你们来审问!哀家说没做便是没做,你们休想污蔑哀家!”

    她不能落到他们的手上,这些宗室的老匹夫一向被她打压,对她多有意见。尤其是这个陆凭,从她进宫起就对她看不顺眼,若由他来查她,她安能有好下场!

    “哦?原来太后的权威竟高于陆氏皇族,我离京两年,倒是我少见多怪了。”轻声一笑,是陆云阙。

    “岂有此理!证据确凿还如此嚣张跋扈,太后是以为这江山随你姓了‘乐’!”脾气最暴的平凉王也站了出来。

    渐渐的,要求处置太后的人越来越多,原本扶着太后的连芷清也不由松了手,白着脸退开几步,和她划清界限。

    听到要求处置她的嘈杂的声音,太后背脊发寒,面色惨白,不由看向陆云合。

    看着低头沉默的他,她颤声道:“皇上,你相信母后的是不是?母后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一定要为母后做主,查出那个心思歹毒的恶人!”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将希望放在云合身上。只要云合护她,让她度过眼下的难关,待到明日她召集自己的心腹重臣,调动御林军彻查此事,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事情非她所做,云合是她呵宠养大的儿子,这便是她的底气。

    被陆云阙搂着的尹莲曦探出脑袋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陆云合,不知怎的,心里头冒出一个声音:别蠢了,最想摆脱你的人可正是他呢。

    她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恍恍惚惚。

    就在这时,陆云合抬头看向了太后,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眸添了哀伤和愧疚:“母后,儿臣相信您定不会糊涂至此,也相信宗室和宫正司定会还母后清白。还请母后委屈几日,待查明真相,儿臣定负荆请罪,亲迎母后回宫。”

    太后闻言奔溃绝望,不敢置信地盯着陆云合,张了好几次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这是她的儿子?他小时,她对他万般宠爱,悉心教导,有求必应。他长大,她为他筹谋算计,不择手段,将他推上皇位,为他打点好宫中的一切。

    可如今,他居然要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死死盯着他的脸,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是他的母后啊,他绝不会那样待她的。

    母后,你手中的权力是时候被收回了。帝王的权力,才是这世上至高无上、不容挑衅的正统。

    尹莲曦的脸上浮现笑容,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局,这结局令她满意。

    她看到太后一脸的灰败绝望,看到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听到陆云合下旨将她交给了宫正司,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幸灾乐祸的念头:活该呢,你惨啦!

    “好戏看完,可舍得走了?”陆云阙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嘴角噙笑。

    尹莲曦看了看破破烂烂的宫殿,还有在场的那些心思各异的人,抬头看他,“嗯”了声,点了点头。

    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满是阴谋算计、龌龊不堪,不如离开。

    在他们转身的刹那,陆云合的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眸色如雪,心上扎着无数根浸淬着痛恨的恶毒荆棘。

    不要紧的。他眼眸微敛,望向那烟气未散的破财宫殿,藏下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

    无论母后是有心还是被陷害,她再不会有翻身的机会,而他会逐步掌控实权,成为大晋真正的至尊,不再受任何人摆布。

    届时,要除掉一个陆云阙,又有何难?

    *

    尹莲曦跟着陆云阙离开衍熹宫,准备回燕王府。

    他们牵手走在冷冽的寒风中,沿着古朴的砖石缓步走着,没有说话,只偶尔相看一眼,情意浓浓。

    马车在距延鹿殿不远的车场停歇,有一段路程,他们没让人通知马车过来接,漫长的路,两人相伴而行,倒也不觉闷。

    经过寰云殿时,陆云阙脚步微顿,蹙眉看了眼,握住尹莲曦的手紧了紧,移开视线,快步离开。

    那是前世他们殒命的地方,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和悲伤,他不愿她靠近。

    “夫君?”尹莲曦注意到他的反常,扭头看他,眼带疑惑,“怎么啦?”

    “无事。”他宽慰一笑,目不斜视地带她离开。

    尹莲曦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寰云殿的方向,目光触及的刹那,她的眼前一片血光,心里没来由地涌起哀伤绝望的感觉,眼眶湿润,好想哭。

    她匆忙扭过头去,紧紧偎依着陆云阙,再不敢多看一眼。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到那座宫殿,她会这么难受?她明明从未进去过。

    脑海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想走近去看,可有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阻止她: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

    她惶恐不安,拼命想要堵住,却见眼前的鲜红快速地蔓延开来,不断压迫着她的眼睛,让她的眼瞳一片血色,疼痛难忍。

    “莲儿,莲儿!”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夫君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好想回应他,可她的嗓子像是被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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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7章

    太后被软禁起来, 由宗室和宫正司查处。因为此事,原先定好的赏梅节被取消。

    太后设计陷害尹莲曦一事很快就被审了出来,魏夫人和那倒酒的宫女虽然并没陷害, 但也被带走调查,在宫正司,她们将太后的计谋全部交代出来,不敢有丝毫隐瞒。

    而刚刚小产的孙昭容也被审问,原来是太后用她全家人的仕途和性命威胁她, 迫使她栽赃嫁祸尹莲曦。在她见尹莲曦前, 就提前服下了堕胎药。

    为了害人, 不惜牺牲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

    尽管魏夫人她们及时收手,尽管孙昭容可怜可悲, 却还是受了罚, 魏夫人她们被罚□□一月,孙昭容被贬为庶人, 即刻逐出皇宫。

    “夫人,您为何最后出卖了太后呢?”狱中, 一同被贬的宫女不解地问。

    靠墙而坐的魏夫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许是因为……她是一个过分计较得失的人吧。

    她是生意人, 做任何事情都会先衡量一下得失, 算一笔账。

    这些年, 她为太后鞍前马后做的事情不少,却没得到多少回报, 尊贵的太后娘娘总以为让她办事是她的福气。啧,这福气她可真不稀罕!

    她有一独子, 瞧上了连丞相家的五小姐, 那五小姐是庶出, 在丞相府没有什么存在感。她便想着,虽然他那儿子没有功名在身,但好歹也是长相周正,谦恭有礼,拥有经商头脑,独自打理好几家铺子,配那五小姐绰绰有余。

    于是她便找了媒人亲自去丞相府提亲,哪曾想,连丞相那老匹夫话里话外地嫌弃他们家是商贾之家,无权无势,根本就没有结亲的打算。

    她本来想,既然人家那般嫌弃他们,那便算了,可她那傻儿子却认了真,害起了相思病,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

    她这当娘的看在眼里自是心疼,便求到太后面前,希望太后能帮个忙促成这桩婚事。她相信只要太后愿意开这个口,连丞相定是不会拒绝的。

    可是太后却几次敷衍了她。

    后来她暗中打听得知,原来连丞相和太后早就打算将五小姐嫁给那手握兵权的常安侯当小妾笼络他,她当即便寒了心。

    就在这时,燕王的人找上了她,她才知道燕王早就查出她为太后办事、与贺甯嫣相勾结一事。

    燕王并未怪罪她,相反,他请了长公主出面,让连丞相亲口答应了这桩婚事。

    人予她方便,她予人方便,公平买卖,皆大欢喜。

    *

    燕王府门口,满身是伤、狼狈不堪的贺甯嫣跪地哭诉,可怜可恨。

    她被打三十大板,丢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回到燕王府,却被拒之门外,连织锦那丫头也在得知情况后卷了财物跑掉了。

    可她无处可去啊,她不能回贺家,那些人会笑话死她、将她逼上绝路。

    如今的她是万万分后悔,她怎么就信了太后的,她怎么就非得和尹莲曦那丫头过不去?她若老实安分,表哥自不会亏待她,到时为她寻一桩好婚事,她这下半生自是安乐无忧。

    又怎会落得这番凄凉悲惨、脸面丢尽的下场?

    “求求你、求求你们帮我跟表哥说,是我错了,是我恩将仇报、不知好歹,可我都是被逼的,都是太后威胁我,害我不得不做出那样的混账事。求表哥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吧,哪怕是在王府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求表哥不要赶我走。求求你们,求求了……”

    她虚弱的、苍白的脸满是泪光,柔弱无依,楚楚可怜。但门口的侍卫早就得了命令,禁止其入内,自不会心软放她进去,只当没看见。

    这种叛徒白眼狼,他们是打从心底鄙夷,若战场之上遇到这样的人,定时要斩首示众的。

    贺甯嫣在寒风中哀求许久,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燕王府大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身青衣的亭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看到昏死在门口的人,她冰凉漆黑的眼眸中没多少情绪。

    “去吧,把她安置了,告诉她:再敢出现在燕王府门口,打断她的腿。”她把包袱给了身后的小丫鬟,交代。

    贺甯嫣与魏夫人勾结为太后驱使一事,殿下早已知晓,一直不曾动她,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她今日这般下场,皆是自作自受,殿下没有对她赶尽杀绝,已是仁慈。

    因着年祭一事,王妃娘娘受了惊吓,双目有恙,殿下已是万分心焦,再让这贺甯嫣前去叨扰,怕是没命活着。

    她收拾了她的东西,给了她一些银两,她若知趣,就该滚回她的娘家去,莫再出现了。

    *

    荆园,木夫人为尹莲曦诊治完毕,凝眉沉思。

    “木夫人,如何?”陆云阙问道,察觉到怀中人儿的不安,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眼中是她看不见的担忧。

    她在宫中毫无征兆地昏过去,他心急如焚,带她回王府后便请木夫人前来诊治,却并未发现有何病症。

    她昏睡了一天,他守在她身旁,不敢离开片刻。直到今晨她才醒来,可睁眼时却说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想起她当时慌乱害怕,双手摸索着要抓住他的样子,他的心便一阵抽痛。他赶紧又让亭遥把木夫人请了来,看她究竟是怎么了。

    “殿下不必担心,王妃娘娘从脉象来看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了些。”木夫人道。

    陆云阙:“那她怎么会看不见东西?”

    木夫人:“应是受了惊吓或刺激,身体自发做出的保护行为,等情绪稳定下来就会恢复。”她顿了下,望着尹莲曦,柔声问,“王妃娘娘,你在怕什么?说出来,就没事了。”

    可尹莲曦一句话没说,更紧地抱住陆云阙,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长长的乌发垂落肩头,迷茫的双眼没有焦距,小脸苍白,一副惊怕至极的模样。

    “莲儿……”陆云阙眉头拧紧,眼眸的担忧似要溢出。他右掌覆于她脑后,让她靠在他的心口,“别怕,我在你身边,会一直陪着你。”

    他心中有数,她变成这般应是看到寰云殿受了刺激,但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如今,他只怕她想起来,前世那般遭遇,他不愿她想起分毫。

    木夫人见状,心知此事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尹莲曦又不由抖了下,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看到了好惨的一幕,寰云殿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血,那么可怕的尸山血海不停地在她的脑海浮现,她的脑子里一片血红,她的眼前也是一片血红,耳边萦绕着惨烈的哭喊声,好可怕,好可怕……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凄惨,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看见那样的一幕。

    现在她的两眼看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如果她变成一个瞎子,她该怎么办呀?

    “莲儿,饿吗?”见她久久不语,陆云阙低声问她。这丫头贪吃,便是生气时,提到吃的也总是兴致勃勃,定要吃饱肚子再生气。

    可这一回,她只是缓缓摇了下头,继续没精打采地偎依在他怀中,看着既憔悴又茫然,像霜打的茄子,像枯萎的花。

    陆云阙的心紧了又紧,拧了又拧。

    他不敢问她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梦到了什么,他怕适得其反,反而刺激她想起前世的事情。

    他不愿她想起,他要她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不识愁滋味。

    “莲儿,同我说说话可好?”她一言不发,令他无所适从,心也七上八下,仿佛无处安放。

    他并非有耐心之人,他全部的耐心都给了她。

    尹莲曦感觉得到他的忐忑与担忧,她知道他在担心她,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的心里好难过,视野的一片血红更是让她的内心满是恐惧。

    许久,她哽咽地问他:“我……会不会……一直就是个瞎子了?”

    “不会,木夫人说你会很快好起来,莲儿连木夫人的话都不信了吗?”

    “不是的……可是、可是我害怕,我……”她说着,鼻翼一酸,眼泪便忍不住地落下,一颗一颗滴落在他衣服上,很快洇湿一片。

    陆云阙心在滴血,口中泛苦,他像是看到了那个被困在地宫的、蜷缩在床上环抱住自己的莲儿,她失了神智,一声声地唤着“……夫君,别不要莲儿,莲儿怕,莲儿怕……”

    他的莲儿,他没能保护好的莲儿。

    “莲儿不怕,夫君在你身边,没人能伤害你。”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予她承诺,百般抚慰。

    慢慢的,她睡了过去。

    陆云阙拭去她眼角的泪,小心地将她放下,为她盖好被子。

    惊惧惶恐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她很快便睡得沉了。他又陪了她一会,才把丹苹和亭遥唤了进来,让她们守在床边看护好。

    他去了外间,让人将要处理的公务从书房搬了过来,又让苏漠进来见他。

    苏漠进来后,一抬头看到他通红的眼眸和憔悴的面容,不由一呆。即便在战场,经历再艰难的战事,殿下也不曾这般伤神,没想到为了王妃娘娘的事情,居然疲累至此。

    感情可真是……神奇的东西啊!

    “宫里情形如何?”陆云阙问道。

    苏漠:“骧王主持,开始审查太后,太后宫中那些奴才知道太后大势已去,纷纷招供,招出了太后不少罪行,包括谋害宫妃,私交朝臣,买卖官位、豢养男宠等等。”

    私藏龙袍一事自是没有,那是他们栽赃嫁祸,不过有这么些罪状,太后再无翻身余地。

    而那件龙袍,是他们仿制专为太后制衣的衣坊,尺寸、针脚、衣料、走线皆无二致,完全贴合太后,叫她无从辩驳

    “皇上插手了吗?”

    “没有。”苏漠答得笃定,“皇上将此事全权交由宗室,只让秉公处理。”

    陆云阙冷笑一声。

    果然如他所料,最想太后倒台的人可不是他,而是她的亲儿子陆云合。也不知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百般筹谋送他上皇位。

    至于陆云合,他以为太后倒下,他就能集权了吗?未免天真。他们的那几个皇叔可都虎视眈眈准备分一杯羹,这段时间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对了,殿下,冯贯之求见,已经等了一会。”

    陆云阙点头:“让他进来。”

    苏漠离开后,不多时,冯贯之走了进来,见过陆云阙后,目光往寝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向陆云阙,道:“殿下,听说王妃状况不算好,不如请王妃的亲人过来作陪,或许会恢复得快些。”

    陆云阙闻言,淡淡瞥他一眼:“你倒是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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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8章

    冯贯之干笑两声, 解释:“这不是我媳妇儿的嫡亲妹子,又帮助过我娘嘛,自是要关心的。”

    陆云阙又扫他一眼, 心里有那么丝不快。这辈子,他倒是能耐,入了尹兰姝的眼,和他成了连襟。

    “找我有事?”他开门见山。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既然找上门, 便是有求于他。

    “殿下英明, 一眼就把我看穿了!”冯贯之嘿嘿一笑, 道,“我这几日想了想, 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 我理当涌泉以报。我左思右想吧,我也没别的本事, 倒是手底下有一些可用的人,若是为殿下培养一支暗卫队, 供殿下驱使,殿下觉得如何?”

    陆云阙眉毛微一挑, 心道:倒是知趣。

    前世, 他便是这般主动送上门, 提出要以此报恩。今生虽然他目的不纯,终究还是提到这个点上。

    “想要什么?”他知道他不会白给人办事。

    冯贯之脸上浮现难得的腼腆之色, 他抓了抓头,清了清嗓子, 回答:“就是……想让殿下给我做个媒, 帮我……定个亲。”

    倒是有脑子, 找他保媒。想来他心里清楚,尹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若是他出面,尹家不至于拒绝得太直接。

    “你配得上?”陆云阙不咸不淡问了句。

    他爹不过是从六品的国子助教,尹家老太爷是为国捐躯的怀化大将军,尹竹南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而他冯贯之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风评不好,前不久才领了个闲职。

    尹家怎么放心把掌上明珠交给他这样的人?

    被他这么质问,冯贯之既没着恼,也没自卑,  坦然道:“目前自是配不上,不过有殿下的栽培,我定能立下大功,平步青云,届时就配得上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陆云阙合上面前的一沓资料,又拿过一本折子,故意不去看他。

    冯贯之急了,上前几步,双手撑在大桌案上,盯着他,语声急切:“殿下,这事可等不得,兰儿刚退了亲,盯着她的那些世家公子都像狼见了肉似的,纷纷想要打她主意,她若被人先定了去,到时候我哭都来不及!”

    “你不是每天晚上都跑去翻墙?”陆云阙状似认真地盯着手上的折子看,说得漫不经心。

    想起前世,他也同他这般,翻过皇宫的高墙,与莲儿私会。

    他懂他的心思,无非就是为个女人动了心,心之所系皆是她,为她改变,为她筹谋,想要与她相守终生。

    被戳穿的冯贯之哈哈笑了几声,不甚正经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顿了顿,又满脸诚恳地开口,“殿下,我和兰儿两情相悦,早已定下白首之约,还望殿下成全。”

    陆云阙没再消遣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他:“帮本王办了件事,就急着邀功讨赏来了?”

    “殿下看得起我,才给我机会做事!殿下若是觉得我事情办得好,定会奖赏我,我如今主动提出来,也省得殿下想不出赏我些什么,殿下您说是不是!”

    “油嘴滑舌,厚颜无耻。”两辈子不曾改变的调调,也不知尹家大小姐看中他哪一点。

    “殿下可是同意了?”察觉到他态度松动,冯贯之趁热打铁,举手立誓,“只要殿下助我抱得佳人归,往后我定当为殿下生为殿下死,为殿下肝脑涂地,效忠殿下一辈子!”

    上辈子说过同样的话,一字不差。陆云阙瞟他一眼,拿过一张纸,提笔写了几行字,递给他:“原国子监祭酒毛文成犯事入狱,新任国子监祭酒陈明格两日后上任,你先去找他,给你父亲提一提职位。”

    冯贯之接过,又听到他的话,脸上神色有些微妙。

    殿下对他……似乎了如指掌?

    国子监祭酒毛文成那狗东西嫉贤妒能,对他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天到晚没事找事找茬,他想教训他很久了,要不是爹那老迂腐老古板拼命拦着,他早就偷偷把他干掉了。

    没想到他居然犯事入狱了?他总觉得这事不简单,像是殿下出的手。

    当然,他乖觉地什么都没问,连连点头答应。

    “至于你……”陆云阙又看了他两眼,看到他满眼期待,泼他冷水,“恶评在外,无人不知,便是让你当个三品大官,尹家也决计看不上你。”

    尹家人护短又重亲情,绝不会为了权财而将自家女儿随意许人。冯贯之想要攀尹家这门亲事,关键还在尹兰姝身上。

    “我错了。”冯贯之知趣地垂下头,“还望殿下指点。”

    “尹竹南现在在铁马营任职,我把你安排进去,你同他打好关系。另外,铁马营现在以剿灭仓见山盗匪为主,你需得在这段时间想办法立功,令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

    冯贯之脸上浮现喜色,摩拳擦掌,两眼放光:“多谢殿下提点,我一定尽快把那些贼子搞定!”顺便和未来大舅子多交流交流感情。

    “去吧,匪患消除,我亲自带你登门,向尹大小姐提亲。”陆云阙最终给了他承诺。

    前世,仓见山的那群盗匪悉数落网是在明年四月。他给他这个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冯贯之离开后,陆云阙处理了会公务,快到午时,他让人准备午膳。

    这期间,尹莲曦不曾醒来,他进去看了两回,看到她睡着,睡得不安稳。

    她一直睡,从昨日睡到今日,没怎么吃东西。他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望着她,眼中尽是忧色。

    午膳很快准备好,都是尹莲曦喜欢的点心菜肴。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唤她:“莲儿,醒醒,该用午膳了。”他觉得,不该再让她这么睡下去,她该吃点东西,恢复精神,赶紧好起来。

    可睡梦中的尹莲曦抽泣起来,惊惶地、含糊地喃喃:“好脏,好脏……别碰我……夫君,夫君,别不要莲儿……莲儿怕……怕……”

    一时间,陆云阙整颗心像被击穿,心痛难忍,眼角发涩,闭目间,热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落到了她的脸上,滚落开来,只剩湿意微凉。

    像是有所感,尹莲曦不再呓语,缓缓睁开眼睛,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湿。

    她愣了下。

    她知道自己哭了,在梦里哭了,她又做了可怕的梦,她在梦境中备受折磨,生不如死。

    可这……分明不是她的眼泪。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分辨得出来。

    她坐了起来,伸出双手去摸索,摸到了他的衣服,又顺着衣服往上摸,一点一点摸上他的面孔。

    陆云阙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他看着她,双眸通红似要滴血,满眼痛惜之色,满是自责。

    前世,在她最无助、最害怕、最绝望的时刻,他没能陪在她的身边。想起她遭遇的一切,他恨极了无能为力的自己,恨极了怨她恨她的自己,恨极了妄想她想起前世的自己。

    “你、你怎么哭了呀?”手指摸到湿意,尹莲曦震惊万分,捧着他的脸,语声也不由结巴了。

    男人怎么可以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呀!她从没见哥哥哭过,像夫君这样的男人更不应该哭呀。

    “你、你别哭了。”她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眼泪,像哄孩子似的哄他,“你是担心我的眼睛吗?木姐姐不是说过没什么事吗?你别哭了,我很快就能看见的。”

    她原本还难过着,害怕着,浑浑噩噩的,可被他这么一哭,她像是一下子有了精神,一心只想哄好他。

    陆云阙无言地将她抱在怀中,静静地抱着她,抱了许久。待他眼角的泪干涸,他轻声问她:“饿了吗?吃点东西,可好?”

    “嗯。”尹莲曦还是没什么胃口,但他哭了,她便不想回绝让他更担心。她乖乖由他抱起,在那片血色中感觉他为她穿衣、梳洗、绾发。

    她原本是害怕的,成了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可能不害怕?可是,他对她这么温柔,原本萦绕在心间的恐惧慢慢消退,她的心情也逐渐变得平和愉悦起来。

    他抱着她,她便环着他的脖子,倚靠着他,这样她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殿下,可要奴婢布菜?”在旁伺候的亭遥见陆云阙抱着尹莲曦坐下,上前一步,低声询问。

    “不必,都下去吧。”他的莲儿,他亲自照顾。

    “是。”亭遥点头,和丹苹她们一起退下,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关上了。

    陆云阙让尹莲曦坐在他腿上,左手环住她的腰身,右手执起筷子,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在她耳边说道:“有琥珀糖藕、金丝雪雁包、玉菇老鹅煲,想先吃哪个?”

    尹莲曦想了想,答:“想喝汤。”喝点热乎乎的汤,身子会舒服一点。

    陆云阙便舀了半碗,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汤汁鲜美,菌菇香嫩,鹅肉老烂,入口滋味堪称一绝。尹莲曦喝完半碗汤,胃口便上来了,娇声娇气地问他还有哪些菜,听到有合胃口的便又吃了一些,很快就饱了。

    她摸了摸鼓鼓的小肚子,餍足地叹了口气,道:“好饱哦,平常都没吃这么多的。夫君你饿不饿,吃了吗?”

    “吃了。”陆云阙应着,拿过一旁的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嘴角。

    屋子里很安静,火盆力道很足,尹莲曦浑身上下暖暖融融,又有他陪在身边,觉得很安心。

    “夫君。”她又轻声唤他。

    “嗯。”陆云阙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帕子放到一旁,看着她干净红润的唇瓣,低头,轻轻碰了碰,眉眼带笑。

    眼睛看不见,触感却更鲜明,尹莲曦的脸颊仿佛被烫了下,很快浮现绯红。她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靠着他,不说话了。

    “莲儿,什么都不用怕,没人能伤害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听到他在她耳畔许下承诺。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让她的脑子开始晕晕乎乎,心里头也起了那么些旖旎的念头。有句话怎么说的?

    饱暖思……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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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9章

    从宫中回来的这几日, 尹莲曦一直在燕王府修养,这段时间陆云阙几乎不出门,大部分时间在荆园陪着她。

    尹莲曦的双目依然看不见东西, 木夫人又来看过两次,说是身体无碍,心上有疾,需要时间恢复。

    看不见东西,尹莲曦心里难受得紧, 若不是有陆云阙和团团一直陪在她身边, 尹家人也来看了她几回, 她定要日日哭鼻子了。

    木夫人说她有心疾,可她的心疾究竟是什么?她思量许久, 心中似有答案, 却又像迷雾一般令她看不穿,看不透。

    这日阳光正好, 大门敞开,微风轻轻吹动屋内的风铃, 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尹莲曦坐在正厅的一架秋千上,丹苹推着她, 秋千有节奏地晃, 她的思绪也被拉得很远, 娇嫩的脸上挂着一丝茫然。

    秋千是陆云阙这两日抽空为她做的,不算特别精致, 却也是有模有样,坐板上特意加了柔软的布料, 坐上去很舒服, 尹莲曦很喜欢。

    太阳刚刚升起, 斜斜的阳光照在屋子里,带来一室温暖,久违的好天气。

    陆云阙在书案后处理公务,一抬头就能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小王妃,看到她一脸惆怅呆愣,心中不是滋味。

    这些日子他的心头压着一座山,他知道让她双目无法视物的根源是前世的记忆,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想起前世的一切,他一点都不愿她想起。

    可她若不想起,是不是就一直会是这副模样,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十日八日尚可,若一直这样下去,她会憋闷,消沉。她原本是多么活泼又贪玩的女子。

    “叽叽叽!”

    胖嘟嘟的小团团扑着翅膀落到了书案上,看着他,叫得欢快。

    陆云阙缓和神色,抬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低声说:“乖,自己去玩。”

    团团又“叽叽”叫唤两声,看上去有些失落。它刚刚去找过尹莲曦,尹莲曦没理它,它来找陆云阙,陆云阙也不陪他玩,它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抛弃了。

    它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拍着翅膀飞出去了。

    陆云阙又把目光落到尹莲曦身上,她坐在秋千上发呆够久了,他双眸暗沉,搁下笔,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丹苹见状,知趣地停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尹莲曦察觉到秋千慢下来,又感觉身前落下一片阴影,不由抬起了头:“夫君?”她熟悉他身上的冷香,知道是他过来了。

    “外面太阳很好,今天不冷,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尹莲曦微微歪了头,朝向他说话的方向:“夫君忙完公事了吗?”

    “公事什么时候处理都可以,陪伴我的莲儿,让我的莲儿高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他温声说着,右手搭在秋千绳上,使秋千停了下来,随后拉过她的手,拉她起身。

    轻盈玉足点地,尹莲曦被他揽到怀中,身形略有不稳,双手覆到了他的胸口。

    “长高了些。”

    她听到他带笑的声音,愣了愣,也不由勾起了唇角,笑容灵动。

    长高了吗?她不知道,可她觉得水晶包确实长大了些,可惜她现在看不见。

    陆云阙扶她站好,执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出了门。阳光打在两人的身上,光影轻晃,温柔静暖。

    虽然看不见,但有他陪在身边,尹莲曦一点也不担心会摔着,她知道他一定会将她护好。

    “夫君,我要是一直看不见,你会不会……嫌弃我,嫌我是个麻烦呀?”她小心翼翼地问。这句话她在心里憋了很久,今天才终于问出口。

    她觉得眼睛看不见太不方便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些日子几乎都是夫君在照顾她。虽然木姐姐说她不会一直这样,她会好起来,可每天醒来一睁眼,她能看见的都是一片血红,只是一片血红,让她感到无比丧气。

    复明遥遥无期,她每天脑子里胡乱想着心事,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倒霉。

    陆云阙不由抓紧了她的手,转头看了她一眼。

    是他做的还不够,才会让她有这样的忧虑。

    “你不会一直看不见。”他说,“如果你一直看不见,我会当你一辈子的眼睛。”

    “可我真的好麻烦的……”有时候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又娇气又矫情,最会折腾人。

    瞧她小脸暗淡,小嘴嘟嘟的模样,陆云阙觉得她可爱,又觉得心疼。他抬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眸中带着疼惜,告诉她:“莲儿,世间一切皆不能与你相比,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花园的梅花开了,我带你去折几枝,插满屋子里的花瓶,可好?”

    “好呀。”虽然她看不见,闻闻花的味儿也是好的。

    陆云阙便带着她往花园的方向走去,可两人没走出几步,苏漠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一脸凝重,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

    苏漠微有些顾忌地看了眼尹莲曦,才道:“刚刚传来消息,尹大小姐在前来王府的路上,被……被墨域带走了。”

    “什么!”闻言,尹莲曦愀然变色,上前半步,语声急切,眼眸一下泛了红,“墨域带走了我姐姐?他怎么会带走我姐姐的?他把她带到哪了?她有没有事?”

    墨域!陆云阙目光寒彻,他这些日子没顾得上他,他倒是主动找上门了!

    苏漠:“王妃娘娘别急,尹大小姐一切安好,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只是那墨域说,倘若要尹大小姐平安无事,要、要王妃娘娘亲自走一趟弋君山……”对上陆云阙的视线,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几近全无。

    是他们疏忽了,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墨域竟会把主意打到尹大小姐的身上,绑架了尹大小姐,以此来威胁王妃娘娘。他也是真不能理解,墨域为何对王妃娘娘这般执着?

    “你……”尹莲曦的语声哽咽了,她放开陆云阙的手,摸索着向前,“你带我去,你快带我去,我要救我姐姐!”

    “莲儿,”陆云阙拉住了她,将她带到怀中,使了点力气将她抱住,不让她冲动,“我随你一同去,别急,你姐姐不会有事。”他知道她的家人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无论如何他都会护尹兰姝平安,还有,除掉墨域。

    “嗯。”尹莲曦泪光点点,由着他安排,很快被他抱上马,朝着弋君山的方向驰去。

    据苏漠所说,冯贯之和尹竹南得到消息,已先行出发。

    弋君山……陆云阙俊眉微蹙,弋君山地势险峻,山中常年有瘴气,且有山匪出没。一旦踏入,会处处被动。

    思及此,他交代紧跟其后的苏漠:“把这件事告诉木夫人,请她相助。”

    苏漠得令,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坐在陆云阙身前的尹莲曦任由寒风侵袭,遍体生寒,但更冷的却是她的内心,她害怕,她害怕姐姐会出意外。

    墨域针对的人是她,怎么可以因为她让姐姐陷于这样的险境?倘若姐姐有任何损伤,她一定、一定会亲手杀了墨域,让他不得好死!

    *

    弋君山,天外庄。

    从麻袋中被解开的尹兰姝看到面前对着她笑的俊美少年,一脸呆滞。

    他、他不是木夫人的师弟吗?他怎么会把她带到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墨域双手环抱,看着她笑得灿烂:“大小姐,不好意思,得罪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对你怎样。”

    尹兰姝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了看四周围,只见这是一间宽大的厅堂,厅堂里面摆着两排气派的红木椅子,正上方是一把宽椅,铺着一张虎皮。

    整间屋子的摆设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匪气,她又看到了厅堂里的其他人,是三个粗犷的男人,衣着随意,样貌彪悍,看着便是盗匪出身。此刻他们也正看着她,一脸探究与兴味。

    “这是哪?你带我来这干什么?”尹兰姝目光重新回到墨域身上,冷冰冰地问他。

    墨域乐意为她解答:“这里是弋君山天外庄,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一般人来不了。带你来这嘛,当然是为了请燕王妃来做做客,叙叙旧。”

    尹兰姝美目一寒:“你想利用我引我妹妹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乔装成木夫人到燕王府试图对莲儿不轨之事,她知道。她没想到他长得人模人样,居然会有这种龌龊无耻的心思。

    “自然是我对她有意思,想同她在一起。”墨域唇角一勾,一脸无害,“姐姐你瞧瞧,我与她是不是般配?换我做你的妹夫如何?”

    “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你不要脸!”尹兰姝忍不住怒骂,“我妹妹是燕王妃,有燕王保护她,你休想打她的主意!你识相的就赶紧把我放开,否则的话,燕王、还有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墨域“哈哈”笑了两声,再定睛看她时,眸光添了阴冷,面容狰狞,令人不寒而栗:“燕王算什么东西,你哥哥又算什么东西,我想做的事情谁能阻拦?挡我者死!”

    尹兰姝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个人……竟像疯子一般!前一刻还笑容满面,一转眼就换了一张面孔,好可怕!

    她没再吭声,心里担心不已,倘若莲儿真的听了他的来找她,一定会有危险的。弋君山她听说过,山中有瘴气,多悬崖峭壁,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莲儿那么柔弱娇气,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

    可她知道她一定会来,眼下她只希望燕王能拦住她,不要让她冒这个险。

    “你们看好尹大小姐,她若少了一根头发,让你们生不如死。”墨域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

    那三个山匪乖乖应下,待他离开后,冲着尹兰姝说道:“大小姐,劝你乖乖听话,得罪了我们老大,下场可不是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承受得起的。”

    “你们老大?”尹兰姝半信半疑,“你们都一把年纪了,瞧着也是干大事的,怎么认他当老大呢?”

    “你懂啥?”脾气最暴躁、身材最魁梧的匪老二天生大嗓门,开口似打雷,“他只要下那么一点点毒,就能让我们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谁敢不听他的!”他伸出右手比了比,一脸心有余悸。

    “哦,原来他是用毒药控制了你们,让你们听他的话啊。”尹兰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故意说道,“那你们还真是可怜。看样子,你们这老巢也是被他强占的吧?你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了,旁人看在眼里也要为你们抱一声屈啊。”

    一脸络腮胡的匪老大哼笑一声:“小姑娘,不用白费力气挑拨离间,我们永远都是忠诚于老大的。”

    “对,我们永远都是忠诚于老大的!”匪老三长得最憨实,狗腿地跟了一句。

    尹兰姝偷偷翻了个白眼:呵,不算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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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0章

    陆云阙一行人进入山中, 沿着山道走了一段路,前方道路既陡且窄,马儿无法前行, 他们不得不下了马。

    “夫君,到了吗?”察觉到马儿停下,尹莲曦焦急地问了句。

    “还没,前面路窄,需步行上山。”陆云阙低头安抚她, 将她抱下马, 看了眼一旁停着的两匹骏马, 知道是冯贯之和尹竹南先到了。

    尹莲曦双脚落地,左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焦急地对他说:“那我们快走吧, 你不用顾虑我,我会跟上你的脚步的。”

    陆云阙喉结动了下, 眸色闪过心疼,想说什么, 但看到她满眼的急切,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 她此刻记挂着她的姐姐, 只想找到她的姐姐, 将她的姐姐救出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他抓住她的手, 带着她往山上爬。山路陡峭,难走, 她一个弱小的女子, 眼睛又看不见, 纵使有他搀扶着也是一脚深,一脚浅,走得狼狈万分。

    陆云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她有她的倔强,不会希望他在这个时候来同情怜悯她,此刻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尹兰姝,确保她的安全。

    虽是冬季,但弋君山的树木依然碧绿葱茏,杂乱无章,有些挡住他们去路的树枝,需要他们用刀剑砍掉。

    陆云阙带了四名侍卫,两人在前面开路,两人殿后。

    突然,前面一人喊了起来:“殿下,前面有瘴气!”

    陆云阙停下脚步,朝前看了一眼,只见阴沉沉的密林中环绕着丝丝缕缕的白雾,飘飘荡荡,散发着诡异之感。

    “服下避毒丹,继续往前。”他一边交代,一边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两颗灰黑色的药丸,一颗喂给了尹莲曦,一颗自己服下。

    这药丸是王府的府医配制的,对瘴气之毒有一定的减轻作用,但若是长时间待在瘴气之中,那身体也还是吃不消的。

    他们必须赶紧走出这片瘴气。

    而另一头,冯贯之和尹竹南也被困在了瘴气之中,两人在出发前扯了数丈棉布,遇到瘴气时将口鼻一层一层的蒙住。这么做虽然有丁点儿效果,却也把他们俩闷得透不过气来。

    越往深处,瘴气越浓,尹竹南脑袋已经有些昏沉,拼命甩头,要让自己清醒过来。他不能倒下,他还要去救兰儿!

    就在他被树根绊倒,脚下一个踉跄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扶住。

    他侧头,看到了一双坚毅的眼睛,目光不由一沉。

    这个人与他共事了数日,因他风评不好,他对他一向敬而远之。可他倒是热络,三天两头主动凑到他面前,各种请教,甚至还有那么点讨好的意味。因为他之前救过兰儿,他对他也还算客气,并没有为难他,公务上能教的也都教了。

    方才得到兰儿被绑架的消息,他尚在吃惊震怒,冯贯之却已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弄得他好一阵茫然。

    他对兰儿……似乎很在意?

    “尹将军,撑着些,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了。”冯贯之说。因为口鼻被蒙住,他说得含含糊糊,并不清晰。瘴气不是对他没有影响,但他目前还撑得住。

    从前他是个游手好闲,喜欢四处赶的混混头子,这座山爬过几回,瘴气也吸过几回,虽然也会浑身不舒服,但多少还是有点适应了,所以不像尹竹南那般虚弱无力。

    听到兰儿被绑架的消息,他急得不行,要不是时间紧迫,他非得召集他所有手下,把弋君山给掀了,把墨域那狗东西揪出来,剁成肉酱喂狗。

    敢动他的小辣椒!

    一想起他的兰儿此刻正孤零零一人担惊受怕,他浑身上下就像被万千只蚂蚁狠狠啃咬,难受至极。他要赶紧找到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狠狠亲一亲,咬一咬,让她不要害怕,告诉她他来救她了!

    尹竹南努力站稳身子,看他一眼,点头,又移开了视线。

    两人继续前行。因为冯贯之此前来过,所以他们没怎么走弯路,很快就走出了瘴气。

    一到安全之地,两人迫不及待地把棉布扯了下来,一手撑住树干,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这地方就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冯冠之骂了句脏话,一抬头对上尹竹南漠然的眼神,他一个激灵,赶紧闭住嘴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完了!这大舅子一向斯斯文文、谦恭有礼的,他在他面前说了脏话,他定是更不待见他了!

    他努力保持镇定,模仿正人君子的风格,冲他风雅一笑,故作镇定地走到前面,继续带路。

    被他的笑容瘆到的尹竹南大皱眉头,心道:他还是往常那副模样看得较为顺眼,这矫揉造作的笑,还真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没有多想,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

    墨域走到天外庄的哨台,问一直用望远镜在观察的三名哨兵:“怎么样,可有人出现?”

    天外庄位置绝佳,视野极好,尤其是哨台,数丈高,最适宜观察。

    中间那名哨兵答:“回老大的话,隐约看到有两拨人上了山。以他们的脚程,估计不到一个时刻就能登顶,到达天外庄。”

    墨域一脚踢开左手边的哨兵,眼睛凑到镜筒前,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个娇小的、神奇的、又无比吸引他的小小少女。

    来了啊?可真好。

    “继续看着,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三名哨兵赶紧点头,不敢说半个“不字”。

    墨域交代完便离开了。想起他的毒娘子马上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内心便欢欣雀跃,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小毒物,你只能是我的!阴柔俊美的脸上是笃定的笑容,他信誓旦旦,志在必得。

    半个时辰后,他返回大厅,又一次站到了尹兰姝面前,脸上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姐姐,他们快到了,我们要准备迎接了。”

    坐在红木椅子里的尹兰姝不自觉地往后缩去,一脸防备:“你想干什么?”

    墨域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拿出一根粗长的绳子,在手里扯了扯,眯着眼笑:“后山有一棵歪脖子树,我瞧着挺不顺眼的,我带姐姐一起去砍树。”说着,他扭头看向规规矩矩站在一侧的三个山匪头子,让他们跟他一起去。

    三个山匪齐声应下:“是,老大!”

    *

    尹莲曦走到半山腰时,就已经走不动了,可她一声也没吭,依然强撑着随陆云阙往山上爬。

    “我背你。”陆云阙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步子,不容拒绝地同她说。他知道她累极了,她的额头已满是虚汗,面色也是雪一样白,她本不该受这样的苦这样的累。

    “不……”

    “莲儿,”陆云阙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要尽快找到你姐姐,不能再耽搁了。”

    尹莲曦鼻翼一酸,点了点头,看着他蹲下身子,伏到了他的背上。

    这样……夫君会很累很累呀。她真是太没用了,连爬个山都爬不动。

    她抽抽嗒嗒,一个人偷偷抹着眼泪,拼命想忍住声音不让他听到。

    但陆云阙怎么可能不知道?

    “莲儿,趴着休息一会,等你醒来就到了。”

    尹莲曦像只病猫儿一样委屈可怜:“我……我太没用了。”

    “别胡思乱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你忘了吗,你有学医的天分,你可以救很多人。”陆云阙背着她,一边往上走,一边同她说。

    尹莲曦“嗯”了一声,脑袋垂下,靠在他的脖颈。有被安慰到,却又添了新的哀愁,她的眼睛若是看不见,就再也学不了医救不了人了。

    她没再说话,心里担心着姐姐的安危,只盼着早点找到姐姐,带姐姐回家。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天外庄的门口,匪老大已经在门口等着,看到他们便笑着迎了上去。

    “燕王,燕王妃大驾光临,让我这小小的庄子蓬荜生辉啊!”

    尹莲曦已经从陆云阙背上下来,被他拉住手,护在身侧。

    匪老大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心道:干!这两姐妹真是一个赛一个好看啊,怪不得把老大迷得晕头转向,连燕王都敢得罪。

    要是这姐妹俩当他们兄弟三的压寨夫人,那可是天大的艳福!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半点也不敢行动的,老大看中的人,他沾一根手指都是犯罪,会受到老大严厉而恐怖的惩罚!一想起老大那用毒杀人于无形的本事,他的内心就不寒而栗。

    “我姐姐呢?”尹莲曦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高声问他,同时再给自己壮壮胆,没事的,没事的,姐姐在这待了多少年了,不还是好好的吗!

    “燕王妃不要急,你姐姐好得很,一点也没有受伤,不过接下来就要看燕王和燕王妃的选择了,倘若选择错误,你们将永远无法带走尹大小姐。”

    尹莲曦还要再问话,陆云阙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别再说话,由他来说。

    “你既知我身份,就该知道同我作对不会有好下场,倘若是墨域威胁了你,我给你机会如实交代、知错改过,恕你无罪。”

    匪老大眼神中闪过犹豫,但很快又笑了:“燕王说笑了,我们是匪,您是官,我们本来就是对立的,谈何对错?燕王、燕王妃请吧,我们老大已经在等着了。”

    不是他想趟这浑水,可是他见识了墨域以毒杀人的手法,见识过被下毒之人受尽苦痛、凄惨死去的模样。他就像被捏住了七寸,不敢反抗也无法去反抗了。

    “对了,燕王,您的这几位手下就留在这守着吧。人多,不好谈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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