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吴鸾在半道上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往正房赶。


    虽然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但这是韩湛第一次主动叫她,让她本能地怀着期待,一边走,一边将发髻整了又整,衣襟抚了又抚。


    正房门开着,黎氏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耳中:“我不喝!弄这苦药汤子,你们想毒死我?”


    吴鸾知道这事,韩湛做主,在药里多加了两分黄连。紧走两步打起毡帘,柔声劝道:“姨妈快吃吧,良药苦口,好好吃药病才能好。”


    她这么识大体,韩湛应该会满意吧?


    却忽地听见韩湛冷冷说道:“大奶奶的玻璃灯是为我要的,我在自己府中为自己添置使用,吴姑娘为着什么缘故,到现在都不批?”


    这话说得不客气,明显是质问的语气,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原本还在吵嚷的黎氏也愣住了,瞪着眼睛没敢再说。


    吴鸾猝不及防,再没想到灯竟是给他买的,急得声音都打着颤:“我,我不知道是表哥要的,我这就去办。”


    “不知道是给我买的,所以就卡着不批?”韩湛抬眼,“我竟不知还有这个道理。”


    丫鬟婆子都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吴鸾窘迫得从脸到脖子全都是通红:“我,我……”


    韩湛起身:“晚上回来时,我要看到灯。”


    啪,帘子落下来,他大步流星走了,慕雪盈追出去相送,他头也不回,消失在院外。


    啪,帘子再次落下,吴鸾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慕雪盈定定神,抬步进门。


    经此一事,吴鸾在东府的威信必定一落千丈,今后再不可能公然为难她。此事是她将计就计给吴鸾下套,目的和留下当票相同,让韩湛发现她在家中处境艰难,出手干预。但韩湛一向沉稳,她没想到他竟选择当众给吴鸾难堪,将一切都摆到明面上来。


    他今天跟以往很不一样,似乎一直压着火气,为什么?


    屋里,黎氏徒劳地喊着吴鸾:“鸾儿回来!”


    都快饿死了,还指望她能偷偷带点东西来吃,怎么能跑了呢?


    “母亲,”慕雪盈走到近前,轻声请着,“该吃药了。”


    药碗摆在面前,苦味直冲到天灵盖,黎氏觉得自己真要吐了:“我不吃,拿走!”


    “刚刚老太太还打发人来问母亲好些了吗,有没有按时吃药,”慕雪盈作势来拿药碗,“要是母亲不肯吃药,我也只好照实给老太太回话了。”


    黎氏一个激灵。韩老太太打发人来问了?什么时候的事?要是惹恼了韩老太太亲自出手,这黄连可就不止只加两分了。心里气苦到了极点,端起碗一仰脖:“我喝!”


    又苦又涩的药汤在喉咙里翻着,黎氏一阵干呕,听见慕雪盈问道:“早饭备好了,母亲吃点么?”


    “不吃,拿走!”黎氏突然生出一股子视死如归的悲壮。药吃了,罪受了,要是这时候坚持不住吃了饭,之前的苦都白受了,这最后一哆嗦必要熬住,必要治她一个不孝的罪名,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那么请母亲歇着,儿媳先去吃饭。”慕雪盈道。


    帘外摆了早饭,她安安静静吃着,黎氏忍不住探头张望,生滚鱼片粥,糖蒸芋头,菜煎饼!看起来比上次的还好,还香,橙黄碧绿的蔬菜,煎得金黄,又酥又脆薄薄的边,她竟然还加了虾仁,这天杀的!


    黎氏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满嘴里都是馋涎,咕噜噜,肚子也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慕雪盈慢慢吃着,眼底浅浅的笑意。黎氏虽然一再针对,但她没什么心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其实好对付,难的是吴鸾那种,躲在背后拿别人当枪使,自己装好人的,还好韩湛眼明心亮,直接出手收拾了。


    他今天似乎有些生气,而且像是生她的气,到底是因为什么?


    “太太,大奶奶,”丫鬟走来回禀,“于侍郎府的三公子来送回帖。”


    黎氏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哪个于侍郎,慕雪盈却知道是于连晦的小儿子于季实,慕泓的丧礼上曾见过的。昨天她差人送了拜帖去于家,没想到于连晦如此重视,竟差了于季实亲身来送回帖。


    忙向黎氏道:“是先父一位世交的公子,我这就出去迎接。”


    “哪儿来的男人,你就要见?”黎氏还要再骂,心里忽地一动,她走了,菜煎饼还在呢,她正好偷偷吃几口,忙道,“去吧,一天到晚就你折腾!”


    眼巴巴等着她净手漱口,眼看她起身要走,黎氏欣喜若狂,她却忽地吩咐:“饭菜都撤了。”


    天杀的!黎氏铁青着脸,候着她走远了,立刻唤过心腹丫鬟:“去,给我弄点吃的,还有刚才的菜煎饼也带一碟子,别让人瞧见了。”


    偏厅。


    慕雪盈刚到阶下,屋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立刻起身相迎,惊喜着说道:“当真是慕姐姐!”


    慕雪盈抬眼,认出来了于季实,两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但容貌没怎么变,性子也还是从前的爽朗。含笑道:“是我,于三弟。”


    “昨天收到你的帖子我爹还不敢信,我说这字一看就是姐姐,果然。”于季实快步走到阶下,笑着打量,“姐姐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也没说一声?我等着吃喜酒呢!”


    门外,韩愿匆匆赶来接待,看见他们时,急急向树后一躲。


    他认得于季实,仗着点小聪明,这两年在京中也有点文名,可于季实怎么会认得她?怎么叫她姐姐?


    “前些日子成亲的,”慕雪盈想起韩湛,脸上蓦地一热,忙抬步往屋里走,“快进来坐。”


    阶上身影成双,他们说笑着进屋去了,韩愿沉着脸看着。


    一个傅玉成还不够,又来了个于季实?大哥那般人物,她怎么能这样给大哥抹黑!


    厅里,于季实刚一落座,立刻问道:“姐姐,放鹤先生可还安好?”


    当年他之所以跟着父亲一道去丹城,就是因为仰慕放鹤先生,想当面结交,哪知那次放鹤先生外出云游没有见着,这次慕家出事,放鹤先生也被通缉,他到处打听,始终没有放鹤先生的消息。


    慕雪盈顿了顿:“我也联系不到他。”


    “这样啊,”于季实失望着,想了想又道,“傅大哥的事我爹一直在想办法过问,但现在案子交到了韩指挥使手里,根本插手不得,姐姐可曾请韩指挥使帮忙?”


    “此事说来话长,”慕雪盈低着头,她不敢贸然相信韩湛,眼下多数人还不知道她与案子的关系,她还能以局外人的身份谋划推进,一旦坦白,她就不仅仅是涉案之人,而且,还背着一条人命,“等我明天过府,再跟于伯伯细说。”


    “好,”于季实也知道这里耳目众多不方便,点点头,“那么我和父亲明天等着姐姐。”


    门外,韩愿正要进门,却看见他们出来了。


    于季实在前,她在后,于季实在笑,一边笑一边回头跟她说话,她也在笑,腮边浅浅的梨涡,微微翘起,秋波流转的眼眸。


    可她近来每次见他,都是冷冰冰的。


    心里翻江倒海,欲待上前质问,又在最后一刻压住怒气,转身离去。不能把事情闹大,闹大了,黎氏肯定要揪住不放,韩湛也难免追究。她不仁,但他不能不义。


    等找个机会,私下告诫她。


    慕雪盈送到二门前,转身往正房走。


    顺着廊子走到窗前,早听见里面黎氏的吵嚷:“回去,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一个不紧不慢的女人声音答道:“大奶奶吩咐过,等她回来再走。”


    是钱妈妈吧,刚刚她出门时让人叫了钱妈妈过来接替。这么个不慌不忙的稳重性子,正能克制黎氏。慕雪盈挑帘进门,黎氏跟前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立刻向她福身行礼,肤色微黑,模样打扮干净利索:“给大奶奶请安。”


    慕雪盈含笑扶起:“钱妈妈辛苦了,回去吧,这里有我照应。”


    “是,”钱妈妈答应着,“若是有事,大奶奶就叫我。”


    边上,黎氏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满心以为慕雪盈走了她就能吃,结果钱妈妈又来了,防贼似的寸步不离,到底一口也没吃成,天杀的!


    “母亲饿不饿,”慕雪盈只当没看见她几乎杀人的目光,“要不要吃早饭?”


    “不饿,”黎氏气苦着,一头倒在床上,“不吃!”


    慕雪盈走来给她掖被子,她有预感,黎氏撑不过今天晚上。


    暮色四合时,韩湛回到家中。


    都尉司的暗探八百里加急赶到丹城,查到一桩卷宗里没有的事,案发之前,王大有去过慕家。


    看来他推测无误,傅玉成很可能通过王大有,给慕雪盈寄了信件或者东西,很可能与案情有关。


    穿过通往正房的廊庑,隔着砌成海水纹样的镂空花砖,看见韩愿从墙角后闪身,拦住刚从院里出来的慕雪盈。


    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看见屋檐下一盏灯,暖黄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牢牢圈在一起。


    墙角后。


    慕雪盈冷不防,连忙退开两步,拉开距离:“我赶着回房,有事待会儿去太太跟前说。”


    很好,她现在不仅是冷冰冰的,见了他更是如同见了蛇蝎。可她却对着于季实笑。韩愿压着郁燥:“慕雪盈,记清楚你的身份,少跟不三不四的男人不清不楚!”


    却突然被她打断:“韩愿。”


    韩愿低眼,她神色肃然,带着让他不适应的疏离感:“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廊庑外,韩湛近前一步,沉默地看着。


    韩愿怔住了,心里一阵迷茫。什么身份?是啊,他现在对于她,是什么身份?


    “我与你大哥已经成亲,我现在,是你的长嫂。”慕雪盈慢慢说道,“直呼长嫂姓名,是为不敬,诬赖长嫂,可以忤逆论处。”


    长嫂?韩愿怔怔站着,心里似突然被撕开了一道缺口。他一直都知道她是长嫂,甚至还庆幸从此与她摆脱关系,但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记清楚你的身份,”慕雪盈转身离去,“再敢对我不敬,家法处置。”


    长嫂,长嫂。心里那个缺口突然大到无法忍受,整个人都要被掏空。是啊,她现在是他的长嫂,韩湛的妻子,她跟他,再不是从前携手同游,言笑晏晏的未婚夫妻了啊。


    像这样的夜,她要回的,是韩湛的房。他们夜里,还会同房。


    呼吸突然凝固,韩愿仰着头,在雪后的寒夜里,定定站着。


    廊庑外,韩湛转身,慢慢向书房走去。


    虽然他不知道她跟韩愿说了什么,但,她对韩愿发了脾气。


    横眉怒目,红唇紧抿,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生动。


    她从不曾对他发脾气,也绝不会对他发脾气。她对他,从来都是公事公办的夫妻,她在他面前永远戴着面具,将真实的自己牢牢隔绝。


    可她却能在韩愿面前,无拘无束,真实自在。


    两炷香后。


    慕雪盈踏着夜色,往书房行去。


    原是听说韩湛回来了,想着迎他一迎,哪知韩湛既没有回房,也没有去正房,她等了好一会子,才听说韩湛去了书房。


    他好阵子没有深夜去书房了,是不是今天案子有进展,他赶着办公务?夫妻两个相处太少不是好事,尤其他们这种阴差阳错做成的夫妻,尤其她还有求于他。


    见见面,说几句亲密的话,他对她有了感情,自然会为她着想。


    书房没有点灯,守门的侍卫也不在,黑漆漆一院房子笼罩在夜色中。


    慕雪盈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疑惑着,轻声唤道:“夫君。”


    腰突然被搂住,黑暗中嗅到清冽的,雪后松柏的气味。
图片
新书推荐: 他们都觉得我是大佬[综漫] 遛狗的陈先生 嫁给残疾首辅冲喜 装神弄诡 虐文女主逆袭记 我家肥猫四岁半 学长我们不熟 新手养兔指南 我注定早死怎么办[穿书] 重生之大叔难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