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逸臣无动于衷。
见他不知悔改, 燕凌帝敛目。
“拖下去。”
李福全打了个激灵。
平日里说这几个字,是将人拖下去砍了。
这容相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随随便便砍了不好吧?
见燕凌帝很快返回了小木屋, 他纠结看向裴硕:“这……”
后者收回目光:“先押入天牢吧。”
裴硕不知心中是什么感受, 今日容逸臣所为,正是他昔日想做的事。
幸好他及时发现了,而容逸臣……
现在想来,陆瑾画对他们这些昔日好友该多失望。
“修远, 你往日不会如此。”
失血过多, 他嘴唇都已经泛起了紫色,容逸臣不想多看他一眼,只道:“有关她的事, 我一向如此。”
裴硕行至他身边,垂眸看那刀。
这样的致命伤,活着也是受罪, 陛下极有分寸, 既不会取了他的命,也不会让他好过。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还是提醒道:“既然你这么在乎她, 为什么认不得她?”
如何处置容逸臣, 还得等陆瑾画收拾好了决定。
就这么不凑巧, 陆瑾画没泡多久, 脑中刺痛, 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燕凌帝跨入房间,便见丫鬟们乱做一团。
他取了大氅,将人从浴桶中抱出来。
“宣太医。”
少女浓密睫毛上坠着水珠,面色苍白, 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透明的像是要消失一般。
燕凌帝心惶惶提起,快速将人放置到床榻上。
他放下床帐,吩咐道:“来给姑娘更衣。”
看到她陷入如此境地,燕凌帝又后悔刚刚的处罚太轻了。
无论是不是奈奈的好友,伤及她的性命,就应该毫不犹豫砍掉那人的脑袋。
月亮影入灰色云层,死寂中,和尚做晚课的经声越来越清晰。
护卫不利的人已经拉出去砍了一批,赤霞拖出去挨鞭子了。
其余人纷纷跪在门外,从柳树下望去,那一个个人头跟木桩似的,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迦尼大师心中叹气,从众人身边走过。
大门闭得很紧,连李福全都只能候在外面。
见迦尼过来,他轻手轻脚地进去通传了。
屋内亮着盈盈烛火,众人呼吸均放轻,檀香换作了宫中带来的安神香,混和着药味冲进鼻腔。
燕凌帝如困兽一般,小心翼翼紧抱着一团东西。
李福全心坠坠往下沉,低眉道:“陛下,迦尼大师来了。”
闻言,燕凌帝如浸玄墨的眸子看向怀里,眉间隐隐可见焦灼。
烛火闪烁,照得这张如玉的小脸虚虚实实,加之她呼吸微弱,躺在怀中毫无声息。
每每这时,燕凌帝就忍不住心慌,去探她的脉搏。
次数多了,他只有将人时时刻刻抱在怀里,心底的焦躁才能不将他灼化掉。
“朕没空见他。”
说话间,辛太医已经放下了手。
燕凌帝抬眼:“如何?”
“寒气复发,冲到了姑娘心脉,又加之常年郁结于心,恐怕……”
“少说废话。”燕凌帝不耐。
辛太医擦了擦汗,他这不是怕掉脑袋吗?
“这一次,比以往都要凶险许多啊。”
见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连忙补充道:“得姑娘先熬过这一次高热,再细细调理,时时用药,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他不喜欢听这些车轱辘话,燕凌帝凝眉:“朕要她醒来。”
说话间,迦尼大师的声音传来。
“陛下,老衲为陆姑娘而来。”
——片刻后,门打开了。
将这老和尚请进去后,门又死死关上了。
裴硕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心中七上八下,犹如下一步就要进入深渊。
看这形势,定然是她情况不妙。
迦尼进去后,手一下下摸着念珠,行礼后,竟然兜头念起往生咒来。
帝王暴怒:“住口!”
所有人吓得跪倒一片。
两个太医哆哆嗦嗦,悄悄去看这不怕死的和尚是谁。
哦,是迦尼啊。
一把年纪了,确实活够了。
燕凌帝面色肃然,怀中的小姑娘漂亮得像是在发光,他整个人却仿佛坠入地狱,戾气沉沉,阴飕飕的。
“都滚出去。”
迦尼有话想跟他说。
这时候,不管是在哪伺候,都不免担惊受怕。
所有人如蒙大赦,快速又小心地退出去,门吱呀关上。
迦尼道:“陛下,容老衲将这往生咒念完。”
“找死?”燕凌帝不容许有人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不悦道:“如此不吉利的东西,念它作甚。”
“……”迦尼大师却只道:“陛下早晚会明白的,老衲今日来此,正是为了……送过去的陆姑娘一程。”
“她周身金光萦绕,乃是有大功德之人。”迦尼拿起念珠,温声劝道:“等她心甘情愿留下那一刻,便会醒来。”
他说话总是喜欢故弄玄虚,叫人听不明白,燕凌帝虽然云里雾里,可心中还是有些猜测。
“太医说她郁结于心,也是因为这个?”燕凌帝问。
迦尼扣着念珠,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他真想把这老和尚拖下去砍了。
迦尼问他:“这件事的缘由,该由陛下去弄明白。”
陆瑾画从没感觉自己这么累过,耳边滴答声响起。
“陆主任,陆主任?”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自己穿着手术衣,医用手套上还有些血迹。
“主任赶紧出去吧,您的……家人在外面等您。”那护士小姑娘眼中闪过怜悯,对她友好道。
这里是……陆瑾画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她已经许久没梦见过现代的事了。
“我知道了。”她眼神一片清明,“谢谢你。”
她记得,这台手术下完,养父母就来找她了。
为了弟弟结婚买房的事。
这样的事,在二十一世纪,可能每分钟都在上演。
收拾完出去,走廊上听到熟悉的谈话声。
“陆主任好可怜啊,摊上这对爹妈。”一道声音说。
“什么陆主任,陆副主任!不要叫错了。”另一道声音很快反驳,像是在吃什么东西。
也有十几年没听见这道声音了,往日总是唇枪舌剑,今天听起来,却让人感慨万千。
“再说了,人家好心好意把她从福利院领养了,哪里可怜了。”
“说的也是……”
“而且还供她读这么多年书,不然哪里能在这医院做主任。”
陆瑾画记得说话这人,读了卫校,早早出来工作,在这医院也干了好几十年了。
“我要是读她那么多书,早当上主任了。只有实力不行,才会在医院十几年还是个副主任。”
陆瑾画看到自己走出去,身体力行地表示了她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升主任。
“你是有多嫉妒我,连高中都考不上,你能考上大学?”
对方立即暴跳如雷。
陆瑾画不屑一笑,迈着胜利者的步伐离开了,路过护士台,见那小姑娘在看电视。
看见她,对方友好地打招呼:“陆主任,吃晚饭了吗?”
“还没。”陆瑾画照例寒暄:“在看什么?”
那姑娘红了脸,解释道:“晚上不忙,没事的时候就追追电视剧。”
“这是个老剧了,你没看过吗?”
陆瑾画摇头:“我不爱看这些。”
那姑娘眼神遗憾又羡慕,她多想求一双没看过这部剧的眼睛:“那你真应该看一看,这剧可经典了。”
“讲一个叫萧采盈的女生,从现代穿越成大燕国的一个农女,被男主当成昔日恩人救回去,结果发现她不是,自此开启虐恋情深剧本。”
“虽然有点狗血,但很励志的,女主聪明又善良,一步步从农女到摄政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男主也很帅,原著他的容貌是出了名的美!每一个演容逸臣的演员都是千挑万选才选上的!”
陆瑾画看向屏幕,见上面是帝王的寝宫,她听到自己问:“这是谁?”
小姑娘看了眼屏幕:“哦,这是燕凌帝。”
“其实他也挺厉害的,可惜被剧情杀了。”
“剧情杀?”陆瑾画问。
“对,就是为了主角的后续合理发展,他不合理的死了。”
“他不死,男主怎么当摄政王,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女主怎么脱颖而出呢。”
他会死?
陆瑾画头脑一阵眩晕,那怎么可以?
脑中浮现燕凌帝平日宵衣旰食的样子,如此勤勉,大燕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
他是个好皇帝。
最重要的是,自己下半辈子能不能过得好,都看他的呢。
经历过皇权更迭,陆瑾画清楚地知道,每一次更迭都是一次巨型洗牌。
她还想知道更多,可发生的事情却无法再次改变。
只能看着自己冷淡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离开了。
大燕皇宫,乾清宫中。
“她为何还没醒?”
帝王的声音令人胆寒。
大殿里已经跪满了太医。
辛太医擦了擦汗,颤颤巍巍道:“姑娘已经挨过高热,只需再等些时日……”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又是一套茶具被打碎。
“这话都说过多少遍了?朕养着你们就是为了听这些废话?不想掉脑袋就赶紧想办法。”
辛太医:……
这差事不好办啊,这一遭要是能活下来,他还是回家养老吧。
竺太医身有同感,前些日子差点被拉出去砍了,幸好李总管为他说了两句话。
其他太医:陛下越来越暴戾了。
燕凌帝双眼布满血丝,胡茬冒出了不少。
一手支着眉心,瞧着那躺在龙床上的小姑娘。
短短数十日,之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现在又没了。
下巴尖尖,巴掌大的小脸叫人心疼。
谁也没料到她一睡就是十天。
“陛下息怒啊……”
众人一同磕头。
燕凌帝不耐阖上双目,这群废物,净会说些口水话。
这几日什么东西也给她喂不进,只能用一点水吊着。
瞧着她日渐消瘦的面容,燕凌帝心如刀割,大脑传来一阵阵钝痛。
他支起额,手上突然传来一点微弱的力度。
燕凌帝蓦地睁眼。
寂静笼罩着大殿,她微弱的呼吸也清晰起来。
陆瑾画嗓子像是吞过熔浆一般,又干又疼。
迷糊间,看见燕凌帝,她张了张嘴:“陛下……”
疼得发不出声音。
“水。”燕凌帝吩咐,低头将耳朵凑近她:“奈奈,你想说什么?”
醒了?
其他人纷纷抬起头,太医都拿了工具要来诊脉。
陆瑾画又张了张嘴,喂水也不喝,无声说着:“你不要死。”
她感觉这具身体沉重而混沌,只说完这句话,意识便再次陷入黑暗。
燕凌帝竟然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心脏瞬间像是要被撕裂开。
“太医——”
燕凌帝下意识喊完,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罢了,都退下吧。”
按迦尼的意思,这一遭,只有她自己能撑过来。
以后能不能好好留在他身边,全看奈奈心里怎么想——
作者有话说:燕凌帝:治不好她,朕(本霸总)要你们全都陪葬!(凶狠脸)
第24章 第 24 章 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陆瑾画大脑昏昏沉沉,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她还要再问,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声:“奈奈!”
扭头, 一对中年夫妻站在她身后, 脸色腼腆。
陆瑾画笑容淡了:“你们跟我来。”
办公室内,她往手上抹着消毒酒精。
听对方缓缓道:“奈奈,我们这次来,还是为你弟弟那事。”
“我们都是农民, 爹娘也靠不着, 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把你弟弟养大了,现在因为房子的事成不了家。”
养父也附和:“是呀, 你都在大医院当医生,你弟弟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房子的事,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就是出个零头也是好的。”
陆瑾画觉得自己好累, 疲惫地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哑然道:“我真的没钱。”
她的钱,这些年不都被他们前前后后地吸光了么?
夫妻俩脸色一变, 养父怒斥:“你外婆养你那么久, 现在你就这么不知道感恩?早知道, 当初不应该领养你……”
“行了行了。”养母拦住他, 面色歉疚道:“没有就算了, 我们再想想办法。”
“奈奈,有空回家吃饭,爸妈那儿,永远是你的家。”
浓浓的歉疚与不配得感爬上心脏, 尽管已经过去许多年,这感觉还如骨附蛆,叫人挥之不去。
……
李福全小碎步跑进殿内,见此情形,心中一阵哀嚎。
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但事关天牢里那位,他不得不禀告。
不等他说话,帝王一双猩红的眼看过来:“他死了?”
“没。”李福全一怔,连忙道:“他在江宁城救的女子……想要去牢里见他一面。”
听到是件毫无关联的事,帝王不近人情道:“砍了。”
李福全一抖,心道陛下往日还讲究一些,要打要杀也只冷冷撂一句拖下去。
现在动不动就是砍了。
他正要退下,下首的官员却惶遽地五体投地:“陛下,冤枉啊陛下!”
“臣冤枉啊!”
带刀侍卫上前将其中一人拖下去,哀嚎声传出大殿很远很远。
其余人表情或迷茫或恐慌,还没弄清事情缘由。
陛下近日的脾气也太差了些,便是往常头疾发作,也不会如此暴虐,随便把大臣拖下去砍头的啊……
偏偏都如此不愤了,也没有一人敢诘责燕凌帝。
谁叫人家实力摆在那里,若以为他们这位陛下是会碍于名声而被掣肘的,那可错了。
鸿和五年,众世家大臣在与新帝的拉锯战中大败,为了讨好新帝,他们一致上书为帝王加尊号。
后经过文武百官近十个月的商议,呈上尊号——
复盛大德文昌神武贤德回元皇帝。
便是如此长一串马屁,也无人敢称他一个‘仁’字,便知这位陛下心硬如石,有铁血手腕。
李福全纠结地守在一边。
这砍谁啊?
那女子是砍还是不砍?
往日他当然不会如此看不清眼色,只是那女子与陆姑娘容貌实在太相似了,他不敢擅自做主。
正踌躇间,侧门进来一个小太监,李福全定眼看去,竟然是常守在乾清宫外面那一个。
那宫里现在住着的人,不就只有那位祖宗么?
陆瑾画又醒了。
燕凌帝撂下事务,急急从太和殿赶去。
还未进寝殿,便听到短促而清晰的咳嗽声连绵不绝。
“奈奈!”燕凌帝大步流星进去,与那双澄澈而脆弱的眸子对上。
炎炎夏日,她的身体却没什么温度。
燕凌帝接过碧春的位置,撑住她的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说罢,转头冷脸道:“太医呢?”
“已经去叫了。”
一群饭桶,燕凌帝肃声:“即日起,叫他们就在殿内候着,哪也不许去。”
说完,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姑娘。
自她上次说过一句话后,又睡了五日。
长达半个月的不知名病症,那些太医虽然明面上不说,可私下里,皆道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症,怕是不行了。
短短半个月时间,叫她耗得形销骨立,脸上无一丝肉,莹净而温软的眸子此刻一片迷茫,脸上因咳嗽浮起薄红。
燕凌帝紧紧抱住她,瘦弱的触感并不能叫人有安全感,反而让无限的恐慌爬上心头。
迦尼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难道她真的生病了吗?
燕凌帝不敢去赌,也无法全然相信迦尼的话。
陆瑾画若是再不醒,他已经打算广招天下名医了。
“陛下。”陆瑾画只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她使尽全力去说话,却连嗓子都震动不了。她揪住燕凌帝的袖口:“饿。”
如果不是发现自己没换过地方,陆瑾画会认为她在逃荒。
太饿了,再不吃饭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幸好燕凌帝早早叫御膳房准备好了吃食,没等多久,一碗鲜香的鱼汤便端到她面前来了。
“先喝点汤垫垫肚子。”燕凌帝一手扶住她,一手端过鱼汤,哄道:“你刚醒,得缓一缓才能吃东西。”
见他一副要喂自己的样子,陆瑾画眼珠动了动。
完全提不上力气。
算了。
她微微眨眼。
这一回醒来,她总算能吃东西了。
整整半天,太医号过脉,用了药,又吃了东西,才再次睡过去。
李福全见皇帝脸色终于好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敢不要命地凑过去。
至于那位想见容相的女子,且叫她先等着吧。
陆瑾画这一回睡去,又整整睡了三日。
梦境一转,面前出现另外一对夫妻,仔细看去,眉眼间与慕容慧有几分相似。
“陆医生,慧慧的身体耽搁不得了,您能今晚就给她手术吗?”
夫妻俩心急如焚,他们听到陆奈奈在临床这方面很擅长,特意从上海转过来的。
陆瑾画皱起眉:“两位家属,我已经说过了,她的身体,开胸手术至少得做两次,期间至少间隔一年。”
其实她无法明说,这样的情况,等死患者还能少受点痛苦。
“她撑不住了。”夫妻俩抹着眼泪,凄然道:“陆医生,不管结果如何,您帮帮她吧。”
在陆瑾画看来,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情况,已经没必要坚持下去了。
就算坚持,最后除了倾家荡产之外,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手术费用很贵,需要请隔壁的医生与我一同完成……”
夫妻俩连忙道:“钱的问题您不用担心,我们都准备好了。”
这世界上,有好的父母,也有不好的父母。
无论等多久,手术风险都一样大。
手术室灯亮起。
陆瑾画做好消毒工作,穿好全套手术衣,面无表情看着手术台上骨瘦如柴的小丫头。
她头发被剃光了,脸上骨头只挂了一层皮,眼睛却很亮,盯着她,声音有进气没出气。
“陆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陆瑾画戴好手套,检查血氧血压的情况,眼神却坚定而柔和:“我会治好你。”
见她如此镇定,慕容慧一阵安心:“治不好也没关系。”
她早就活够了,也不想连累爸爸妈妈。
陆瑾画清楚地记得,就是这一遭手术后,她就猝死了。
没来得及第二个疗程的手术,是慕容慧死去的最大原因。
不等燕凌帝再次焦躁起来,陆瑾画便醒了。
这一次总算慢慢好起来了,清醒的时间比之前还好。
燕凌帝将所有政务都搬来乾清宫,日夜不离地守着她。
一次睡醒是半夜,寝殿里还亮着微光。
陆瑾画看到床边放着小榻,那小榻上,躺着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也瘦了许多,下巴一片青色。
不知看了多久,男人似有所觉醒来,四目相对。
“奈奈。”燕凌帝连忙起身。
他一直和衣躺着,以便有什么突发情况。
他将陆瑾画抱起,半靠在他身上,询问:“是不是饿了?”
实在是这一觉睡得太久,都一整天了,她滴水未进。
燕凌帝以为她这回又要睡好几天,整日便心绪不宁,没想到半夜人醒了。
幸好他时时刻刻都守在这里。
听到里面的动静,灯很快被点亮,太医再次进来。
乾清宫中围绕着低迷且压抑的气氛,只有在她醒来时,才能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陆瑾画一口一口喝着药,见他浓浓的担忧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哑着嗓子安慰:“别怕。”
“我感觉自己已经好起来了。”
见她如此模样还要安慰自己,燕凌帝呼吸一窒,肝肠瞬间被催断般,痛楚剧烈爬满心脏。
为何,为何总是这样。
他没有能力时,护不住她。
有能力时,还是不能好好保护她。
燕凌帝紧紧搂住她,声音又沉又稳:“朕会为你请天下最好的医师。”
第二日,燕凌帝果然广招天下善岐黄之术者,谕旨贴满了蓟州。
所有人都不清楚是什么情况,甚至有怀疑帝王病重的。
只有少数知情人明白,是陛下宠爱的那位女子危在旦夕了。
孙宏胆心急如焚,只道这药果然不能乱吃。
陆小友一生痴迷治病救人,却毁于自己的道上。
虽然她保持容颜不老,可违逆了天道,果然活不长久啊。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陆瑾画第二天醒了个大早,见着皇帝发了那道谕旨。
能自己吃东西了,自然要好好喝药。
她将苦兮兮的药汁一口闷了:“陛下,如今我已经好了,你还发这谕旨,岂不是白费功夫?”
“不是。”燕凌帝吩咐完,便走向她身边,“你病未好全,朕需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道谕旨,许多牛鬼蛇神都想来试一试。其中有一位令陆瑾画注意到了,是一个叫萧采盈的女子。
她说自己从小跟着父亲学医,虽是农女,却十分擅岐黄之术。
看着那呈上来的名单,陆瑾画陷入沉思。
是了,作为这本书的女主角,除了聪明的才智,坚毅的品格,还得有强大的金手指。
“陛下,这女子就是容相救回来的那一个。”李福全道——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一觉睡醒感觉自己快饿死了,有没有人啊,给孩子吊瓶葡萄糖吧……
第25章 第 25 章 你居然敢惹到言情文男主……
“她说手中有一张药方, 保准能药到病除,但有一个要求……”
说着,看了眼陆瑾画才道:“就上次那件事。”
燕凌帝在脑子里想了许久, 才想起这回事。
想见容逸臣?
小事。
帝王神色淡淡:“答应她。”
宝物失而复得, 帝王大喜,恨不得大赦天下。
燕凌帝龙颜大悦,所有太医都获得了赏赐,其中辛太医和竺太医的赏赐最为丰厚, 比得上前半辈子所有的积蓄了。
辛太医竺太医一改常态, 在外更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这工作他们还能再干几十年!
陆瑾画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她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
但想到那部电视剧, 心却微微一沉:“陛下,我想见临安公主。”
两个时辰后,慕容慧被带到乾清宫外。
燕凌帝不苟言笑, 积威甚重。每一次与他见面, 对慕容慧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折磨。
静谧的气氛笼罩在乾清宫,令人不自觉放慢了呼吸。
前些日子她想见陆瑾画, 来这等了好几日, 都被人打发了回去, 今日却突然有人传召她。
她皇兄将人藏得紧, 慕容慧没有多想。
可今日与上次比起来, 这乾清宫的氛围是全然不同了。
处理杂务的宫女太监和之前一样轻手轻脚,面无表情。
慕容慧也不知她是怎么从那一张张陌生面孔上看出喜悦和安心的。
经过几道宫门,走过长长的走廊,又进了几扇门。
太监将她带到屏风面前, 便走了。
慕容慧咬牙,她皇兄该不会也在那屏风后头吧?
“是公主来了么?”熟悉的声音流入耳朵,听起来有些微弱。
慕容慧心乱如麻,思绪不由地放开了。
皇兄不让她见阿瑾,却自己将阿瑾藏于寝宫,实在可恶。
阿瑾声音如此微弱,难不成……皇兄已经下手了?
慕容慧咬牙,皇兄也太不是人了!
“阿瑾,我来了。”
陆瑾画被人扶着半坐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你进来吧。”
燕凌帝整日将她当做易碎的瓷娃娃,她感觉自己真的成个病秧子了。
慕容慧绕进屏风,果然瞧她皇兄大马金刀坐在床榻边,怀里软软靠着一姑娘。
若不是早先便认识,她简直不敢相认。
陆瑾画暴瘦了几十斤,原本就没多少肉的脸越发小,下巴尖尖,澄澈分明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氤氲着水意,一咳嗽,泪珠不住往下坠。
这么热的天气,她还盖着锦被,露出来的皮肤雪一样白,没有一丝汗珠,倒让人觉得她像个冰雕的人似的,浑身透着冷意。
慕容慧倏地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上辈子一出生就躺在病床上,自然知道生病多折磨人。
原来阿瑾病了,此刻见她连坐都坐不稳,便知道她病得多么严重。
“哭什么?”陆瑾画也许久没见她了,梦见前世的事情后,她就更想见一见慕容慧了。
“公主,过来吧。”她招了招手。
慕容慧实在见不得她这幅样子,之前陆瑾画虽然不喜动,但三言两语总能将人怼得说不出话,天生的祖安小能手。
谁知短短半个月,她竟像朵迅速枯萎的花一样,转眼便没了生气。
也顾不得怕那杀人不眨眼的皇兄了,婢女搬了凳子来,她坐到床边,握住陆瑾画的手。
“阿瑾,你……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慕容慧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地流。弄得陆瑾画怪尴尬,这场景,搞得她像要交代遗言一般。
身后的燕凌帝抬起一双冷沉沉的黑眸,淡淡扫过慕容慧。
后者呼吸一窒,哭声卡在喉咙里。
看出她怕燕凌帝,陆瑾画道:“陛下,我想与公主单独说会儿话。”
帝王有几分不悦,但这种时候,还是愿意顺着她。
拿了枕头让她半坐起来,燕凌帝将锦被拉高,把人裹进去。
“碧春就让她在此处候着吧。”燕凌帝收回目光,温声劝她:“有什么不舒服的,也有个人伺候。”
再留她一个人与外人相处,燕凌帝是绝不会同意的。
其实碧春他都不信任,只是小姑娘有心赶他走,他不能不依。
虽然答应了她,可众人也并不会走多远,就在外间候着。
陆瑾画手搁在锦被上,叹了口气:“慧慧,我得罪容逸臣了。”
“什么?!”慕容慧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露出惊慌:“天哪,你……你怎么会得罪他?”
“我也不知道。”陆瑾画垂下头,手不自觉收紧。
慕容慧惊慌失措,又无错地挠着头:“他可是男主啊,得罪他,你完蛋了。”
这句话她声音压得极低,但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
陆瑾画撑起脑袋:“你知道这部剧吗?我们可能身处于一部电视剧里。”
慕容慧:“这么出名的剧,谁不知道?”
从她小时候起,这剧每年暑假都要播放一次,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年,她每天躺在病床上,没什么事做,便看电视。
陆瑾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原来人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你不会不知道吧?”慕容慧看着她的神色,诧异道:“那部剧可是大爆,从我爷爷那辈到我这一辈,都看过。”
“……”陆瑾画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落后时代了,她爷爷看过的电视剧,自己竟然没看过。
“你给我讲讲吧。”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慕容慧就讲这部剧在说什么。“其实它是根据一本书翻拍的,原著我看过,后面翻拍的剧都有些改动,主线剧情不变,其他的变了很多。”
“那你觉得……”陆瑾画斟酌着开口:“我们现在处于原著里,还是翻拍剧里?”
“……”能说会道的慕容慧哑巴了。
“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通过充分观察论证,也没发现是原著还是翻拍。”
慕容慧摊手:“但是我很明白,无论在哪里,都不能得罪男女主。”
众所周知,女频的男主,比男频的男主要爽一万倍。
“那陛下呢?”陆瑾画问:“原著有说他之后会怎么样吗?”
说容逸臣最后辅佐太子登基,而自己做了摄政王。
想起如今那太子的蠢笨模样,的确无法君临天下。
“他……”慕容慧怕这话被人家听到了砍头,因此拖着椅子坐得更近了,“皇兄死了呀,阿瑾。”
知道她可能舍不得燕凌帝,但皇兄只把她当西山太子妃的替身。
阿瑾如此好的女子,是皇兄配不上她。
“你不要怕,阿瑾,我会保护你的!”慕容慧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在原著虽然坏事做尽,但最后是去了封地的!”
陆瑾画感觉心口不是很舒服,有些闷。
她舍命相救,教养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成长为一个君王,原来只是一本书里的垫脚石,别人剧本的一个铺垫。
“他怎么死的?”
“这个倒不清楚。”慕容慧想了想,也有些糊涂:“不过我看原著,好像说…”
“他在太极宫中自焚了。”
自焚。
陆瑾画猜过被刺杀,猜过生病,唯独没想到他会自焚。
情绪一激动,她又咳嗽起来,碧春连忙端了温水来给她喝下。
看着她如此难受的模样,慕容慧感同身受,她最清楚生病有多痛苦。
加上今日又常常梦见前世,梦见那给她做手术的医生。
“公主。”陆瑾画抬手拉住她,这一次醒来,她本就打算说清楚:“其实,上辈子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就是我。”
“你爸爸妈妈很爱你,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你。”
慕容慧顿了顿,眼中黯淡了一瞬:“我早就猜出来了。”
她姓陆,上辈子是个医生,乳名叫奈奈。
哪有这么巧的事。
其实,陆瑾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她。
而慕容慧虽然生气了好久,但早就释怀了。
父母给她转院很多次,那些医生的意思,治了也是白费钱,等死还少拖累家庭。
可她父母不愿意放弃,她也想活着,直到听说陆医生。
她会竭力救治每一个患者,在别的医院被判定等死的,到她手中,也有活下来的。
她给了自己和爸爸妈妈希望。
她伸出双手,遮住陆瑾画的额头和下巴道:“你这双眼睛,我忘不了。”
那与生俱来的从容与冷静,仿佛天生是为医者而生的。
病入膏肓后,慕容慧原本已经放弃自己了,可每每见到她,又觉得心中大定。
说不定她真能将自己治好。
怀着这个想法,她才会将陆医生记得那么清楚。
直到她后来一直没出现,慕容慧一直以为她是个骗子,直到在这里见到她。
她说,那医生可能累死了。
相处了这么久,慕容慧相信,她是真的被累死了。
一小太监跑进来,低声道:“姑娘,该吃药了。”
慕容慧:“……”
这是提醒她该走了。
她皇兄只会这一招吗?
陆瑾画勾唇道:“放着吧,待会儿喝。”
“那我就先回去了,阿瑾。”慕容慧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其实这回,她和陆瑾画待得已经算久的了。
“公主。”陆瑾画叫住她,温柔而郑重的对她道:“对不起。”
实在不习惯陆瑾画突然这么脆弱,慕容慧又开始掉眼泪了:“阿瑾,你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问题。”
如果她活着,慕容慧相信,她一定能把自己治好!
脚步声如流水般袭来,燕凌帝又进来了。
慕容慧向这位畏惧无比的皇兄行了礼,缓缓退了出去。
行至门口,太监总管李福全正候着,见她出来,弯腰行了个大礼。
“公主。”那象征他总管身份的拂尘轻轻一扫,落在胳膊右边,他脸上是不达眼底的笑意:“圣上让奴家带句话给公主。”
说罢,李福全轻轻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道:“告诉临安,若今日乾清宫内的消息走漏半点风声,朕便要她做第一个被皇帝赐死的公主!”——
作者有话说:慕容慧:你惹到言情大王,你完了
陆瑾画:彼此彼此
慕容慧:我有反派光环(得意脸),嘿嘿~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一次见她
慕容慧吓得浑身一抖。
见识过皇兄杀她十三哥的样子, 她知道这不是虚言。
慕容慧当即表明忠心:“今日之事若本宫泄露半个字,不待皇兄处罚,本宫便自缢谢罪!”
皇兄此举, 对阿瑾也是极好的。
一则, 消息走漏出去,阿瑾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皇兄的恩宠已经叫人侧目,若知道广招天下名医是为了她, 文武百官怕是会说她妖妃误国, 疯狂上折子。
二则,她母后还虎视眈眈。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慕容慧才知道有的母亲竟然会那么偏心, 不将自己的儿女当人,只当一个工具。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越来越思念前世的父母。
可惜有了健康的身体, 却失去了疼爱她的爸妈,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总有不如意之处。
将那药方呈上后,萧采盈果然获得了探监的机会。
她着一黑色披风, 戴上兜帽, 将整个人牢牢裹住, 不想叫人看见她的脸。
那狱卒郁闷地看了她好几眼, 不耐道:“等着, 我进去通传一声。”
这女人来守了半个月,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叫李总管开了恩,允她进天牢重地。
天牢内。
一面容迤逦的男人穿着鲜血染红的囚衣, 静静靠墙坐着,什么动静都不能让他有反应。
“有人来看你了。”狱卒也不敢放水,只在外面道。
这可是陛下亲口下令关押的囚犯。
纵然他一个月前还是风头无双的丞相大人,犯了谋逆之罪,神仙来也救不了他。
燕凌帝将此事瞒得很紧,外界只以为容逸臣刺杀了皇帝才被抓起来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狱卒离开,萧采盈挎着篮子走近。
她蹲在外面,将兜帽取下,露出一张如花似月的面容来,细细看去,竟与陆瑾画有七分相似。
不过二人气质迥然不同,她眉间似浮着淡淡的坚韧与不屈,叫人侧目。
与陆瑾画那混吃等死的无畏模样相差太多。
“大人。”萧采盈见男人这样狼狈的样子,不禁红了眼眶:“您放心,皇上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按照她对容逸臣的了解,他为人心气甚高,绝不会犯谋逆之罪。
定是有人陷害他。
看见这张脸,容逸臣从心底升起一股烦躁:“滚。”
他的恶言恶语并没叫人退却,萧采盈只当他是突然成了阶下囚,情绪有些波动罢了,实属正常。
她将篮子放下,从里面拿出温热的饭菜来,一一摆上:“我带了热菜来,大人一定要吃些。”
牢里不比外面,什么山珍海味都有。看见他身上黑红的血迹,萧采盈抹了抹眼睛。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居然有人对他用刑。
“我还带了药来,您记得用,免得伤口化脓了。”
在牢里待了数十日,容逸臣的伤口早就没流血了,甚至慢慢开始结痂。
看到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萧采盈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先前重伤垂危,若不是容逸臣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就死了。
萧采盈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也一心想要偿还恩情。
可他是蓟州皇城风头无双的容相,权势地位应有尽有。
自己只是个农女,全身上下拿不出二两银子,她这恩情,似乎无法偿还了。
虽然有这张出色的面容,可他也不是个看重皮囊的男人。
她只能远远看着,默默做些事来报答他。
此刻他虽然阶下囚,可于她而言,却是两人第一次真正平等地对话。
“容相,您若是有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萧采盈道:“若您不相信我,也可以叫我为您传话,我定然会竭尽全力……地帮助您。”
这女人跟只苍蝇似的,吵得很。
容逸臣闭上眼睛,许久,他睁开眼,幽幽道:“皇城指挥使,裴硕。”
他想了许久,仍然不明白裴硕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中有一个猜测,可他不敢去想。
如果他真做了那种蠢事,如何对得起姐姐?
他要找裴硕问个清楚。
他终于理会自己,萧采盈喜极而泣:“我知道他,您想见他是不是?”
“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容逸臣淡淡挪开眼,将虐文男主的无情无义发挥到了极致。
这句话后,无论萧采盈说什么,他都没有理会了。
萧采盈无奈,只能作罢。
等她出去了,才知道这事有多难办。
裴硕如何不知道容逸臣想见他?
那家伙天天在牢里闹,他心烦,不愿再见面。
等陆瑾画好起来,他是生是死,都与他们这些人无关了。
从他向陆瑾画拔剑那一刻起,二人的友情已经迸裂。
萧采盈又是传信,又是堵人,甚至伪装成丫鬟潜入了他的府邸。
可真是想方设法,不遗余力替容逸臣谋划啊。
陆瑾画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只要她一想,便觉得头疼。
这些日子,她白日尽量撑着不睡了,以免晚上突然醒过来。
燕凌帝摸了摸她尖瘦的下巴,心疼道:“奈奈生病如此久,实在辛苦。”
陆瑾画抬起一张憔悴面容:“我想沐浴。”
病还未好全,自然是不方便沐浴的,免得过了凉气。
但她想做,燕凌帝总有办法。
耳房中放了满地的木桶,热气氤氲,进去视线都迷糊成一片。
燕凌帝将她放下,叮嘱道:“不能洗太久。”
门窗紧闭,屋里热得像在蒸笼里。
陆瑾画想笑,这简直和蒸桑拿差不多了。
洗漱完,身体总算轻松许多,可能她早点洗澡,早就能好了。
燕凌帝坐在身后,替她细细缴干头发。
没有一个皇帝像他这样,事必躬亲。
陆瑾画想了好几天,还是不明白原著中他为何会自焚。
此刻他二人独自相处,陆瑾画问道:“陛下,您……现在感觉心情怎么样?”
燕凌帝大手一顿,随即又换了块帕子来擦:“朕很好。”
陆瑾画摇了摇头:“还记得第一次见陛下时,陛下也这么说。”
提起以前的事,燕凌帝眼神温和注视着她,嘴角忍不住翘起。
那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记忆。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奈奈,你才这么大一点。”
他伸手,比划了个大小。
陆瑾画噗嗤笑出声:“您干脆说我还在襁褓中算了。”
燕凌帝不语,只温和看着她。
他说的是真的。
建宏二十六年,他被贼寇掳走,挑断了手脚筋后送回。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废人。
王父虽然帮他缴了那帮土匪,可他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父皇并不疼爱他,他前前后后有十几个兄弟,便是死几个,也无法在父皇心中激起半点尘埃。
母后一开始倒是十分心疼,对他宠爱备至。
后来父皇为了弥补母后,很快又给了她一个孩子,她运气很好,又得了个皇子。
相比起他这个断手断脚的废人,自然是一个健康的皇子更有希望继承大统。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年。
王父为他寻遍天下名医,接经续脉,这种神妙之术,他只在神话故事中听过。
尽管如此,一开始他还是充满了希望。
直到一次次失败,一个个医者摇头,王父一次次大怒。
所有人都瞒着他,可他清楚,这些为利益前来的医者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全都会被砍头。
没有一点真本事,却敢愚弄他,他很生气。
气完后,是深深的绝望。
这辈子,他只能做个废人了。
贼寇是听了谁的命令劫的他。
是谁要他断手断脚。
是谁早就盯上了他。
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站起来,只想拿得起碗筷。
建宏二十七年,听闻远在商於有一奴隶手筋被挑断后,时隔三个月,居然又好了。
商於位于边塞,常年混乱,各国之人皆有。说不定是有人为了戏耍他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王父抓了那奴隶,威逼利诱下得知了一个名字——陆瑾画。
得知世上真有如此能人异世,王父大喜,派出赤影卫去寻找她的踪迹,甚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麟儿,待外祖寻得那陆瑾画,你站起来,便指日可待!”
随后又从那奴隶口中得知,陆瑾画只是个七岁的小姑娘。
王父也沉默了。
明白此事定然是三皇子等人故意戏耍于他。
可就算这样,王父还是决定把陆瑾画带回来试试。就此,赤影卫第一次与陆瑾画接触。
边塞地形奇特,他们又不熟悉,很快便跟丢了人。王父大怒,斩了好多暗卫。
他觉得好笑。
从他被掳走那天开始,门前这块地,每天都会被新的血液洗刷一遍。
接下来的数月,王父几乎派出全体赤影卫,他已经不敢小巧那位七岁的小姑娘。
三月后,得知大部分赤影卫在追击途中落入敌寇之手,王父再也坐不住,亲自前去拿人。
其实她藏得越久,反而说明治愈自己的希望越高,到那个时间,王父已经不会放过她。
陆瑾画叹气:“第一次见你王父,可给我吓着了。”
“王父威武,连许多大臣见到他都胆寒。”燕凌帝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柔和下来:“现在想来,那会儿逼得你东躲西藏,乍然见到王父,肯定很害怕吧。”
“那还用说。”陆瑾画想起那段时间就痛苦非常,不管她跑多远都能找到她,在不见人烟的地方躲着都能被找到。
她心有余悸道:“那会儿我以为亲爹杀来了呢。”
而且他王父是大燕的将军,更是战神,身高八尺,声如洪钟,豹头环眼,居高临下瞪着她。
陆瑾画真以为自己活到头了,又见他拔出刀,拉了一个倭寇来割断手脚筋,扔到她面前,道:“若是治不好他,便砍了你的脑袋。”
……原来是求医啊。
陆瑾画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求医你早说啊!
她如同阴沟里的老鼠逃窜的这几个月,到底算什么?
见她果然有些真本事,便把她带回了蓟州皇城,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燕凌帝。
也是燕凌帝第一次见她——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见面:
九皇子:哼,又是个来骗我王父钱财的江湖术士!
陆瑾画:求医能不能直接说?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第27章 第 27 章 有不轨之心
虽流浪在外, 但她将自己养得很好,衣服整洁,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 待人有礼有度。
见到她的第一眼, 燕凌帝便知她与先前那些医士完全不同。
她好像不畏惧皇权,见到自己也不害怕,更不贪婪,如同打量一块猪肉一般, 细细检查了他的伤口。
稚嫩的手摸到患处, 细心询问他可有痛?可有什么感觉?
燕凌帝记得很清楚,王父问她:“可有把握治好麟儿的伤?”
陆瑾画摇头叹气:“这筋脉割断的时间太长,已经开始萎缩, 若是再早几个月叫我来……”
王父冷笑,只告诉她:“来到这里的医士,在我麟儿未站起来前, 想竖着出去, 都得自断一臂!”
她面容霎时大变,改口道:“虽然难度很大,但我一定能把他治好!”
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那些贪生怕死哄骗他王父的医士, 都在事情败露后被砍头了。
她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没想到,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 他竟然真的慢慢好起来了。
陆瑾画信誓旦旦地告诉他, 用不了一年, 他就能站起来。
燕凌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记得她在王父面前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我那丫鬟……”
王父大笑:“明日就放她出来!”
说罢,又欣赏地盯着她:“本王见你有几分胆识,长得也不错, 把你配与我麟儿,如何?”
小小的他面无表情,心底却升起几分期待。
但他从没见过陆瑾画那副样子,仿若天要塌下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不可啊!”
“小人一介贱民,哪配得上九皇子,小人…小人实在不敢亵渎君颜!”
见她不识好歹,王父把她关起来。
可她这次却像不怕死一般,一直不肯认错,直到他开口求情,王父才将她放出来。
那是陆瑾画第一次拒绝他,从那时候开始,两人的感情也不复从前。
若不是之后她又替自己受伤,他们二人,或许在那时便断了。
从那天之后,燕凌帝明白,她很倔。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自己像王父一样,强迫她留下。
“幸好把陛下治好了。”脸上传来一点冰凉的温度,陆瑾画摸了摸他的脸,看着这个与幼时差距如此大的面容,觉得颇为神奇。
“陛下长大了。”她道。
燕凌帝回神,捉住她的手,拧眉道:“如此冰凉。”
“这是夏日,冰凉才舒服。”陆瑾画抽回手,催促道:“陛下快回吧,我要歇息了。”
燕凌帝无奈地看了会儿她,道:“好。”
他起身,很快出去了,没过多久,碧春抱着锦被进来。
“主子手可还冰着,奴婢为您暖手吧。”
“……”陆瑾画连忙拒绝,就说他怎么走得这么干脆,只见过暖床丫鬟的,没见过暖手的。
许是还在病中,陆瑾画同往常一样梦到自己的世界。
下班后,她驾车回家,打开门,一只漂亮的奶牛猫乖乖蹲在那儿。
见她回来,踩着优雅猫步来蹭她的裤腿。
一整天的疲惫都被治愈了,陆瑾画抱起它,猛猛吸了一波猫:“小星星,妈妈爱你!”
她终于记起来了!
她死了,她的猫怎么办?
陆瑾画看着自己的身影消失,猫猫在家里焦急踱步,一声声猫叫声令人心碎。
“小星星……”
她感觉鼻子有点酸,眼睛开始下雨了。
外婆死后,她早就没什么牵挂了。
小星星是她收养的一只流浪猫,有一次下班,见它孤独地等在垃圾桶附近,期待有路过的好心人能给一根火腿肠。
猫咪是一种很爱干净的动物,守在这么脏的地方,估计它已经饿得不行了。
思前想后,陆瑾画把它带回了家。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是没猫要的野人了,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夜晚互相治愈,双方的感情甚至比亲人还重。
像是察觉到她出事一样,小猫从每天乖乖等在门口,到后面疯狂挠着防盗门。
直到她的好友替她收敛了遗物,第一次打开那道门。
好友哭了,她也哭了。
“小星星,跟它走吧。”
陆瑾画睁开眼,入目是面色疲惫的燕凌帝,见自己醒来,他眼睛似乎亮了亮。
“奈奈,你终于醒了。”
陆瑾画后知后觉道:“我睡了很久?”
燕凌帝摇头。
其实只睡到了午时而已,只是她先前一连睡十来天的记忆历历在目,着实把人吓着了。
陆瑾画揉了揉太阳穴,挣扎着起身:“感觉我好像睡了很久。”
用饭时,燕凌帝忽然告诉她:“等你病好全了,朕带你去观星台。”
“那是什么地方?”陆瑾画好奇。
“那里景致不错。”燕凌帝垂眸,见她饭用得不多,也放了筷子:“你做梦一直在说看星星,朕带你去。”
观星台是国师常年观测天象的地方,整个皇宫中,就那儿视野最好的。
“好叭。”陆瑾画摸了摸鼻子,顺势道:“我的确是想看星星了。”
燕凌帝沉默。
何止是想,她半夜里又哭又发热,嘴里一直念叨着星星。
许是了了一桩心事,从这一日起,陆瑾画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一众侍疾的太医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实在受不起这样的惊吓啊。
连带着早朝时的臣子们,都觉得陛下好说话了许多。
有些碰见太医的忍不住问:“莫不是已将陛下头疾治愈了?”
早就听说陛下近几个月头疾又犯了,甚至广招天下能人异士,要为他治病。
那太医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哪里是我们治好的,是孙太医府上那位表姑娘。”
臣子大惊:“她一介商女,医术竟比众太医还要好?”
太医哪敢多说,只叹气离去。
这大燕的天,怕是要变了。
到了第三日,燕凌帝先前的谕旨果然招来不少人。
第五日,在金銮殿上选拔人才。
陆瑾画去的时候,选拔正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辛太医一脸命苦的样子,坐在为首的位置,当考官。
陆瑾画坐在屏风后,桌子上摆着茶点。
自从生了病,她连一点水果也吃不得了。
“辛太医怎么看起来如此头疼?”陆瑾画透过屏风往外看去。
大殿中只有他与那接受考核的人。
其他人皆候在外面,等候传召。
燕凌帝早就坐在那里,龙章凤姿,宛如天人。
闻言,淡淡抬起眼:“奈奈只需安心听一听,便知他为何这副表情。”
陆瑾画坐下。
现在接受考核的已经是筛选过一批的,从卯时到现在,辛太医已经在这快四个时辰了。
下一个人快步进殿,穿着一身奇怪长衫,上面用朱砂画着陆瑾画看不懂的东西。
辛太医:“有何本领,一一说来。”
那人操着一口浓重乡音:“俺是跳大神滴,让俺给陛下招一招魂,他那个脑壳肯定不痛咧。”
“……”辛太医揉了揉额头,也不知第一批的人是如何筛选的,竟然放了这么多漏网之鱼进来。
他肃容道:“我最近也头疼得很,你且……先给我试试。”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小时的招魂表演。
陆瑾画笑得肚子疼。
不愧是为皇帝办事的人,辛太医也太能忍了。
终于结束了,辛太医松了口气:“回去等候传召吧。”
那人欢天喜地地走了。
辛太医拿笔舔墨,将他的名字划掉。
外面没有再通传,他捧着册子过来:“陛下,这是早场的结果。”
册子摆在桌子上,燕凌帝翻看了几眼,眉心露出倦色:“辛苦了,下半场交给桁之吧。”
陆瑾画翻看了眼那册子,密密麻麻全是被划掉的名字。
这工程量也太大了。
“奈奈可还要看?”辛太医走后,燕凌帝问道。
“看啊。”生病这么长时间,陆瑾画早就闷透了,她挨着燕凌帝坐下:“陪陛下待会儿,我再回去休息。”
暖意渐渐爬上墨色眼眸,燕凌帝轻嗯了声,心情开朗起来。
很快,裴硕就来了。
穿着标志性的黑衣,眉目清冷,目不斜视。
瞧见他走进来,陆瑾画突然想起自己上次披了他的外衣。
“陛下。”陆瑾画突然凑近问:“你说裴硕几天换一次衣裳?”
闻言,燕凌帝看向她:“为何问这个?”
“感觉他就只有一套衣服。”
燕凌帝收回目光,眼中笑意淡去:“朕给他的俸禄,足够他每天穿不一样的,穿一辈子。”
陆瑾画:“……”
裴硕恰好来报道,跪下给燕凌帝见礼。
见完,也不走,只看向坐在榻上的陆瑾画。
她一身凝脂色衣裙,雪亮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更加透明,短短一月未见,她竟然瘦了许多,脸上是浓浓的病色。
温柔坐在那里,脸上浮着温雅笑意,仿若神妃仙子。
自从上次一别后,裴硕只知她病了,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
陛下宫中的人皆守口如瓶,他一点风声都没打听到。
“奈奈。”裴硕斟酌着开口:“你可好些了?”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知道这是她的乳名,燕凌帝轻拢起眉。
“难为你还记挂着我。”陆瑾画想了想,提议道:“改日邀你来宫中聚一聚,你可有空?”
“当然有空。”裴硕清冷的双目一软,补充道:“等你什么时候空了,叫我就行。”
“不耽搁你便好。”小伙伴都变成大人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务要去忙,只有她和临安公主,还这么悠闲:“那到时我与临安公主就恭候你了。”
听到这个名字,裴硕眼中有些迟疑,他艰涩开口:“奈奈,临安公主她,对我……有不轨之心。”
陆瑾画噗嗤笑出声,喘不过气地捂住肚子:“裴硕你笑死我了,真的这样守身如玉。”
裴硕面无表情,只一双耳朵通红。
陆瑾画保证道:“她绝不会对你如何,我发誓!”
“时间到了。”燕凌帝打断二人的话,淡淡抬眼看来:“继续考核吧。”
裴硕想说的话又卡住,低头:“是。”
他坐到辛太医的位置上,开始下午的考核。
“奈奈要邀请他来玩什么?”燕凌帝忽然开口。
陆瑾画看过去,他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事务,静静盯着她。
“也没什么。”陆瑾画觉得人家上次救了她,她也得有所表示,因此把事情讲了一遍:“陛下觉得,我送他什么好?”
燕凌帝拢起的眉就没放下过,淡声道:“朕已经嘉奖过他了。”
“是吗?”陆瑾画想了想,又摇头道:“那不一样。”
“陛下的赏赐,是君臣之间的,而我作为朋友,自然还要表示一番。”
燕凌帝感觉有些吃味:“朕早些年,也与奈奈交好,奈奈却从不曾与朕表示。”
……那怎么能一样,燕凌帝是老板,哪有挣了工资还拿去给老板买礼物的。
“我与陛下之间,哪用得着分这么清啊。”陆瑾画胡诌道:“我的东西都是陛下赏的,陛下若想要,去我库房里挑就是。”
燕凌帝挑眉,这话听起来舒心——
作者有话说:裴硕:守护了二十多年的贞洁,不能被临安公主毁了
陆瑾画:这孩子还挺守男德
慕容慧: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第28章 第 28 章 不吃国师的颜
裴硕显然是第一次主持这种事, 清冷眉目间蓄起冷色。
“大人,贱民擅长画符。”
那人说罢,从兜里摸了一堆黄纸出来, 每张都用朱砂画了特殊纹路。
他还带了表演工具, 抽出木剑道:“待我为它施法。”
裴硕:……
又是小半个小时的表演,他的剑舞毫无章法,有时倒在地上还翻不起来,只能尴尬地爬起来。
裴硕捏了捏眉心。
又见那人一个下腰, 木剑刺中符纸, 在空中一挥,又猛地刺向裴硕。
裴硕双目一凝,两指夹住木剑。
那人腼腆一笑:“大人您先放手, 我这马上就好了。”
“……”裴硕放开,疲惫地揉着额头,“还要多久。”
“马上!”那人回道, 木剑一挥, 符纸便燃烧起来,等烧到一半,再将那纸灰戳进了面前唯一的茶杯里。
裴硕看了眼自己的茶杯, 疲惫地闭上眼睛:“……这便好了?”
那人做了个收势, 连忙道:“我这碗符水, 可治百病!陛下喝了它, 保准能药到病除!”
才经过了数次考核, 裴硕便面如死灰一般。
“回去等通知吧。”
那人欢天喜地道:“大人,贱民还会画平安符、镇宅符!这符水一定要叫陛下喝下!”
待人走后,裴硕点了点茶杯:“换茶。”
陆瑾画乐不可支,笑得抬不起头。“陛下, 此计甚好啊。”
“有这些能人异士为陛下办事,陛下完全不用发愁。”
“发愁大燕的天下无人可得么。”燕凌帝看向她,见她喜笑颜开,心道这考核也不是并无用处。
“奈奈喜欢,不如将他们养在宫中,供你观赏。”
陆瑾画连忙拒绝:“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话说这一头,经过了漫长且令人迷惑的考核后,半夜,裴硕总算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了。
到了府外,却见大门紧闭,门上挂了不少烂菜叶子。
他面色一冷,斥道:“为何紧闭大门?”
两个人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见是他回来,这才大喜道:“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原来是容逸臣带回那女子,见他一直不答应,竟然在外传言他是个负心汉。
那女子整日在门前哭闹,不少百姓被她吸引了过来。
没人会拿自己的贞洁开玩笑。
百姓们义愤填膺,路过的都要吐两口唾沫。
……这都是些什么事。
箜篌音韵迷人,清脆的琴音似万物齐鸣。
自从陆瑾画好了许多,便又开始练琴了。
经过姜尔宓指导的她,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
一曲毕,慕容慧很捧场地鼓起掌,“好听!”
“如听仙乐耳暂明啊……”
李福全笑眯眯站在一旁。
陆瑾画的进步他都看在眼里,可以说她现在的水平,便是蓟州有名的才女在此,也能平分秋色了。
真真是有成就感啊。
陆瑾画看向慕容慧:“你也来弹一曲。”
“我不会这个。”慕容慧摊手。
来到这个世界,每日要学什么琴棋书画,她太头疼了。
幸好没学会,否则她早就嫁出去了。
“你只会七弦琴?”陆瑾画听她弹过一次,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复,知会碧春道:“去把我那把七弦琴抬出来,给公主摆上。”
慕容慧当即坐正:“你那琴,我记得是传说中那把彩凤飞天琴?”
陆瑾画点头:“陛下赏的,你今日也开开眼吧。”
那琴她还不会,想着让陛下再把姜尔宓召进宫教教她呢。
慕容慧呼吸急促,这彩凤飞天琴,可是出了名的神器。
蓟州无人不想一睹此琴,居然被皇兄赏给了陆瑾画。
“这……我弹得也不好,还是随便拿一个普通的琴就行。”
“没事。”
李福全站不住了,临安公主的琴音他听过一次,比刚开始学的陆瑾画还可怕许多。
他摇摇头,去外面候着了。
果然,耳朵迎来了他这辈子最煎熬的两刻钟。
殿外伺候的小太监拿纸堵了耳朵,这动作,陆瑾画刚学琴的时候他们就习惯了。
一曲毕。
终于结束了。
李福全松了口气,进殿见到燕凌帝面不改色。
心中佩服,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耐力不同常人。
一阵鼓掌声传来,陆瑾画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
慕容慧双眼澄亮:“当真?!”
陆瑾画微笑:“自然。”
“知音啊!”慕容慧感动地抱住她:“从此以后,你我之间的情谊便如那伯牙与子期一般,惺惺相惜。”
学琴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说她弹得好听,兴奋的同时,慕容慧不忘询问:“你觉得哪里好听?”
“……”陆瑾画沉思了片刻,道:“姜师称第一,你便可称为第三。”
慕容慧:“……第二是谁?”
陆瑾画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我了。”
她脸皮颇厚:“你弹得虽然不错,但与我这种天赋型选手,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毕竟第一次弹琴,陛下就称她‘一曲瑶琴,仙音下凡’。
慕容慧显然也很赞同,大言不惭道:“不错,以后你我二人可横扫除了姜师外的所有乐师了。”
面对天天在这捧臭脚的临安公主,李福全已经习惯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对陆瑾画有种莫名的自信和崇拜。
陆瑾画微笑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人都是需要鼓励的,想她一开始弹琴那么难听,公主都不嫌弃,在这种小事上说点谎,也没什么的。
慕容慧十分兴奋:“我还会一支曲子,弹给你听听。”
见二人还要再来,燕凌帝起身道:“临安,你们改日再聚吧。”
说罢,他看向陆瑾画:“今夜繁星漫天,去观星台正合适。”
陆瑾画也早就想去了,她站起身邀请:“公主,你也一起去吧?”
慕容慧毫不犹豫地摇头:“算了算了,我不喜欢看星星。”
陆瑾画:?
她凑近了些,道:“我听说,观星台住着一位国师,皮相那叫一个好,见过他的人都对他念念不忘,惊为天人!”
“哦,就这啊。”慕容慧变成了菩萨脸,无欲无求道:“我知道啊,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挂。”
“……好吧。”陆瑾画叹气。
看来那国师长得也不咋地,连慕容慧都吸引不了。
观星台位于太极宫最南侧,请风水师测了数十次,才将位置定在此处。
燕凌帝一边为她讲解着观星台的由来,一边带着她缓缓往楼上走。
这楼梯盘旋曲折,一眼看不到头。
陆瑾画觉得有些气闷了:“这得爬到顶层吗?”
“最上面的夜空,才是最好看的。“燕凌帝道:“若是你爬不动了,朕背你。”
反正又不是没背过。
陆瑾画感慨,孩子长大后果然不一样,都知道疼人了。
“我会努力爬上去的。”
为了看到漂亮的夜景,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观星台建的是真高,一路走走停停,最后还是燕凌帝把她背上去的。
顶层是一个巨大的观望台,呈现中间聚拢的形式,周围有八个引流口,两个龙头闸门高高悬起。
陆瑾画落地,便发现自己脚踩在阴阳八卦图上。
夜幕如同一卷深色画卷,陆瑾画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心头微微溢上热意,震撼无比。
她仿佛与天离得很近,微风袭来,浓烈的孤独感包裹住了心脏。
星辰闪烁,细微的流光组成银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
“好漂亮……”陆瑾画微张开了嘴,完全挪不开眼。
这绝对是她来这个世界最值得的一次。
和科技时代随处可见的星空夜景不同,只有当你置身其中时,才能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黑暗,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星辰,便显得尤其可贵。
燕凌帝嗯了一声。
夜空下,他垂眸,静静看着陆瑾画的侧脸。
观星台的景致很好,他看过无数次。
对着满天繁星,细细观察每一颗,猜测她是天上哪颗星星。
现在星星还高挂在天上,而她,在自己身边。
脚步声传来,轻缓有序,可以感受到来者的从容。
陆瑾画回过神,看向来人。
一个满头雪发的撕漫青年,她心中冒出这个念头。
来者白发柔软,淡雅如初雪一般,深色法袍上用金线绣着各种各样的符文,让他看起来像个被封印的神祇。
面容已经不能用漂亮形容了,陆瑾画轻抽了一口气,觉得他和燕凌帝的相貌如同两个极端。
一个若圣子一般高洁,另一个如深渊恶魔,危险而迷人。
陆瑾画突然开始怀疑起慕容慧的审美,这国师也风韵犹存,她看得上裴硕,看不上国师?
“陛下。”
“道明。”想起;陆瑾画刚刚劝临安的话,燕凌帝皱了皱眉:“朕今日不是来找你的。”
“巧了。”国师淡淡一笑:“臣也不是来见陛下的。”
说罢,看向陆瑾画:“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女子,他早早便相识。
十年前他还在伏羲山静修时,一日深夜,燕凌帝敲响他的房门,手中拿着一画卷和一张手帕,请他招魂。
画卷一展,一若花照月的女子跃然纸上。
但他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寻常。
她身带神性,有莫大的功德庇护着她。
从那天起,这画卷一直被挂在他祭坛的正对面。燕凌帝多次为她招魂,皆无功而返。
……
太极宫中,陆瑾画静静坐着。
这里每一处都透着诡异的庄重与肃穆,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位大燕的国师自从进殿,便开始点香,祭台上的每个牌位几乎都点了一炷。
中央空荡荡的,国师收回手。
几个月前,那里还摆着陆瑾画的牌位。
他静静挪开眼,看向大殿中央。
他跟燕凌帝一起合作数十年,自然明白此女对他的重要性,见他护犊子似的寸步不离,难免失笑。
“不要紧张。”他取了朱笔和黄纸,静静作画。
“若陆姑娘不来见我,我也是要求见你的。”——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这国师也是风韵犹存
第29章 第 29 章 无人及得过你
“何事见她?”燕凌帝率先开口。
陆瑾画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国师和其他人不同, 应该是燕凌帝昔日去战场后才收入麾下的。
国师握拳捂住嘴,果然,无论多么有雄图大略的人, , 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如毛头小子一般。
“自然是安魂。”国师抬眼,一双漂亮的眼睛莫名让人感觉安心,“陆姑娘近日可是时常梦见……你放心不下的事。”
陆瑾画脸上霎时褪去血色, 虽然知道这世界离奇, 可乍然碰见有两把刷子的人,反而叫人心里毛毛的。
看见她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燕凌帝唇线绷得很直, 侧目看着陆瑾画。
她日夜噩梦,竟从未向自己提过。
“有什么法子?”燕凌帝问。
国师又忍不住捂嘴。
陛下啊陛下,若是初次见面你便是这副样子, 他一定不会同意跟这个人共谋大业。
“心有所思, 夜有所梦。”国师缓缓道:“陆姑娘是有大功德之人,也该明白,早日放下才是对你、对它都好。”
“……”陆瑾画神色复杂, 她当初猝死, 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养的小猫。
那猫年龄大了, 相当于人的七八十岁, 能活几年还不知道。
她这样一走, 也不知它能不能安度晚年。
先前梦见朋友把它带回家了,也不知它现在怎么样,还有没有活着。
“我自然知晓这些。”陆瑾画垂下眸子,可她没有一个亲人, 小星星陪伴她十几年,早就是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她淡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若是能说放下便放下,今日也不用国师如此劝诫了。”
国师:“……说的也是。”
燕凌帝静静听着,罕见地没有打断他们。
实则,早已经心乱如麻。
他心中有些猜想。
不知她放不下的,可是先前说过的、曾心仪的那位男子?
叫她日思夜想、甚至害了相思病。
说起来,燕凌帝一直没坦明过自己的心思,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他单方面的喜欢。
如果他说出来,奈奈会接受吗?
她都有喜欢的人了,肯定不会再接受自己。
说不定,他们还会因此决裂,他会真正地失去她,永远……
“那就只有第二个办法了。”国师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画好的符叠好,郑重道:“此为定魄咒,陆姑娘时常带在身上,再以圣上龙气护体,只需数载,方可无虞。”
听到后半句话,陆瑾画伸到一半的手顿住,疑惑道:“龙气护体?”
燕凌帝倒是很快接过那符,检查了一遍,才放在她面前。
“自然是……”国师正要大忽悠一番,看见燕凌帝警告的目光,这才收敛神色道:“与陛下同吃同住,尽量待在一起。”
“龙气至纯至阳,可免姑娘病祸啊。”
这倒是不难,他们天天待在一起呢。
想到那个时间,陆瑾画又问道:“需要几年啊?”
“短则两三年吧。”国师收起朱笔,又说了个长时间:“长则七八年。”
陆瑾画摸了摸手中的定魄咒,心里只能期待快点好了。
燕凌帝也老大不小了,难道他以后临幸妃子,自己也要睡在二人中间么。
她又问了好几个常识问题,譬如:
“贴身戴还是装兜里就行?”
“贴身效果最好,装在兜里也不影响。”
“戴上了能取下来么?比如洗漱什么的。”
“……短时间不影响,尽量不要超过一天。”
“若是弄坏了……”
“找微臣补上即可。”
“国师,你真是个好人。”陆瑾画将定魄咒妥善安放,还不忘拉踩一波迦尼大师。“之前在庙子里让迦尼大师给我解卦,他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搞得我像要篡位似的。”
捐了那么多香油钱,也不说给个平安符什么的。
说罢,像是终于想起还有个燕凌帝在,湿漉漉的眸子仿若幼兽,透着信任:“幸好陛下没相信他的话。”
陆瑾画忧愁道:“若是人人都要离间我与陛下的感情,那可怎么办啊。”
国师:……
他总算知道燕凌帝堂堂一个帝王是怎么变成恋爱脑的了。
如果一个长的漂亮、性格好,三番五次救你的命,从小就只对你一个人好,长大了还美若天仙,每天黏着你说:你俩天下第一好
这换成谁,都得长出恋爱脑。
燕凌帝牵起唇,满腔的郁闷似乎一扫而空,甚至还能安慰陆瑾画:“无论何人说什么,我都只信奈奈的话。”
陆瑾画:“就知道陛下和我是最好的!”
国师:“……时候不早了,陛下与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这是要送客了。
自从得了这定魂咒,陆瑾画晚上果然不做梦了,人也一天比一天好。
闲暇时,缝了个荷包装着定魂咒。
作为这个时代女孩儿的东西,除了刚学会奏箜篌以外,她就只会刺绣了。
没别的原因,当初想着做手术经常得缝合,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多学点东西,以后能把伤口缝得漂亮一点。
陆瑾画拍拍荷包,感叹道:“若是早知道有这个东西,我就不用吃那么多天药了。”
燕凌帝深有同感。
燧我在他面前还藏着捏着,有如此神物,竟不早些呈上来。
陆瑾画生了多久病,他就担心了多久,现在都快好了才磨磨蹭蹭拿出解决方法。
看来这国师是真太闲了,不为君王分忧,养着他有什么用?
燕凌帝沉思,得给他找点事做。
陆瑾画开始了悠闲的养病生活,燕凌帝开始思考给国师安排什么事。
两人都没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东西。
直到裴硕递折子进宫。
陆瑾画与慕容慧正在对弈,每天下两盘五子棋的时间,慕容慧就没空了。
慕容慧不敢告状,其实是燕凌帝撵她走的。
裴硕来时,面色十分疲惫。
“陛下,容逸臣带回那女子实在令臣苦恼。”裴硕面色肃然:“她诡计多端,三番两次在臣必经之路上堵着臣,叫臣……下不来台。”
燕凌帝甚至没抬头:“桁之想如何?”
告状都告到他面前了,被一个女子欺负,还好意思来给他告状。
不待裴硕回答,陆瑾画好奇道:“她是不是叫萧采盈?”
裴硕点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外界人人以为她与臣有私,传臣在她有孕时将之抛弃。”
不愧是女主啊。
真干得出来。
陆瑾画二人目瞪口呆,慕容慧追问:“萧采盈与阿瑾长得很像吗?”
先前听容逸臣说她才是西山太子妃,想来二人样貌应该是相似的。
“面容有几分相似,实则大不相同。”裴硕看了眼陆瑾画,又说了自己的苦恼:“现在臣每路过一处,便有女子拦住叫骂。”
偏偏他还不能拿人怎么样,总不能因为别人骂两句就把人家砍了吧。
裴硕清冷双目中闪过沉痛:“令臣……苦不堪言。”
把这个呆子逼得进宫告状了,女主果然了得。
但裴硕作为一个清冷系大帅哥,在原著中,他拿的可是深情男二剧本。
原著说,自从见过萧采盈在外治病救人后,他便念念不忘,时时出手相助。
甚至在男主前期虐女主时,他还会义正言辞地教训容逸臣。
陆瑾画与慕容慧对视一眼,后者悄声道:“原著里,裴硕见萧采盈第一面,心里就在想,‘此女美若天仙,若是故人还在,怕也与之相差无几’。”
说完,眨了眨眼。
陆瑾画:……
这故人说的不会是她吧?所以她穿成了虐文小说背景板?
“几分相似是多像啊?”陆瑾画看向燕凌帝,小声道:“陛下也见过她吗?”
燕凌帝:“有过一面之缘。”
便是献药方那一次,李福全见她有几分像陆瑾画,便将人带来了。
当时远远一看,燕凌帝只觉得那张脸碍眼。
他也算明白裴硕几人为何看到长得像陆瑾画的女子会生气了,当时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将这女人的头砍了去。
陆瑾画道:“原来陛下也见过她啊,什么时候见的?”
燕凌帝迟疑:“前些日子你在病中,昏睡不醒之时,她来献药方……”
话说到一半,已经对上了两张神情迥异的脸。
陆瑾画拧眉沉思,心想原著萧采盈与燕凌帝也并无什么感情,难道主角光环如此强大?
是了,男主的主角光环更强大,几十个悉心培养的影卫在他手中过不了十招。
而慕容慧简直大逆不道,竟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燕凌帝。
若不是帝王君威尚在,她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慕容慧看看他,又看看陆瑾画。
恨不得大吼:渣男,皇兄是渣男!
老婆在生病,他居然开始找替身!
陆瑾画撑着脸,知道萧采盈比她这具身体大上许多,说不定她二十多岁就和萧采盈现在长得一样,好奇心顿起:“陛下觉得她好看吗?”
殿内沉默了,燕凌帝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奈奈更美。”
“在朕眼中,无人及得过你。”
谁问这个啊,陆瑾画更好奇了,想见一见萧采盈,她俩究竟有多像?
又见裴硕苦苦等待着,还是将话题拉回正轨。
“你今天来是想跟陛下说什么?”
“容逸臣想见我。”裴硕拧眉:“那女子去探监之后,便整日缠着我,要我去见他。”
燕凌帝:……
这种小事,需要来问他?
裴硕摸了摸鼻子:“给臣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其实只是想找个机会,来见见陆瑾画罢了。
上次一别后,自己一直等她邀请,谁知整整三日过去了,还没一点动静。
“这困扰的确很大啊……”慕容慧盯着他的鼻子,喃喃。
见陆瑾画看过来,她改口:“本宫也认为这对裴指挥使影响很大!”
意图向陆瑾画取得共鸣:“你说对吧?阿瑾。”
陆瑾画虽然不知她怎么突然这么有共情力了,赞同地点头,下一秒,又听慕容慧道:“对了,说到大,也不知你那里大不……”
陆瑾画捂住她的嘴,强制闭麦。
慕容慧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了。
燕凌帝收回目光,这才想起牢里还有个容逸臣。
这些日子,早朝上时不时有人进谏。特别是他得罪过的人,连他家小厮买菜不给钱这事都拿上来说了。
恨不得一脚把人踩进泥里,永远也翻不了身。
“把他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第30章 第 30 章 你想怎么处置他
归根到底, 这件事与陆瑾画有关。
燕凌帝问她:“想如何处置容逸臣?”
残忍事实摆在面前,陆瑾画摸了摸脖子。
上面还有几个尚未消散的指印。
容逸臣被带上来时,连裴硕都被吓了一跳。
他一身的囚衣被血染红, 头发散乱, 胡茬全都冒了出来。
因为是几人间的对话,慕容慧早早被打发走了。
而裴硕也受不了她那露骨又猥琐的目光,人一走,他总算能喘气了。
“……”陆瑾画捂住嘴, 不可置信地看向燕凌帝:“陛下, 大燕的囚犯是不能睡觉么?”
这眼袋都挂到嘴角去了。
燕凌帝:“……朕是如此不通情达理之人?”
“您当然不是了。”陆瑾画飞速否认,但她是,而且非常记仇!
容宝这孩子从小就懂事, 又长得玉雪可爱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奶团子那么大。
陆瑾画一直非常照顾他,对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孩, 她总会多出几分耐心。
可面对长大后的容逸臣, 她无法再将此人与记忆中的那孩子联系在一起了。
回来这么久,陛下还和以前一个脾气,没变。
裴硕也还是那么臭屁, 没变。
变化最大的, 就是容逸臣了。
最主要的是, 得知他在这个世界拥有主角光环, 陆瑾画明白, 他们的情谊早就不能回到从前了。
“容逸臣,我可得罪过你?”陆瑾画朗声问。
若是因为这张脸招来祸患,对她来说,那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长得像自己就得死么?
扶额苦笑。
容逸臣却像是第一次认识她那般, 一双狭长的凤眸看着她,流露出熟悉的破碎感。
许久,他哑声开口:“不曾。”
陆瑾画在桌子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电视剧中用来敲桌子的惊堂。
她只能咳嗽一声,以示愤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瑾画将手放在桌子上,神色认真道:“因为我和西山太子妃容貌有几分相似,你觉得我刻意勾引陛下,以获得恩宠。”
慕容慧:难道不是?
陆瑾画面色沉沉:“容逸臣,我问你,先帝曾经是否赞颂西山太子妃品德端正、雍容闲雅?”
容逸臣愣了愣,并不否认她的话。
先帝将她赐婚给太子时,圣旨中的确用了这几个字。
裴硕无语地挪开眼,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审问就审问,还得先夸自己一番。
陆瑾画顿时抬头挺胸,掷地有声道:“既然如此,就说明西山太子妃是通情达理之人,若她还活着,绝不会因为我与她容颜相似便戕害于我。”
“而且……”陆瑾画顿了顿,郑重强调了以下这句话:“相反的,如果她知道,有女子因与她相貌相似而殒命,你叫她在地下如何安息?”
陆瑾画一口气说完,她早就想骂人了。
上辈子救死扶伤,下了手术台直接被累死,也抵不过这辈子他们杀人的速度。
等死后下了地狱,阎王爷说:你身上全是业障。
陆瑾画:?她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底是谁想加害她?!
容逸臣恍恍惚惚地被带走,陆瑾画没有要他怎么样,只是告诉他,西山太子妃若是活着,也不会与他这样是非不分的人做朋友。
他们的确做不了朋友了。
陆瑾画轻易翻篇,燕凌帝却没有。
容逸臣被连降三级,罚俸两年。
朝局的形势一天一个样,他被关了一个月,消息已经落后一大截。
不仅如此,回了府中,他还告假养伤,没急着去上任,也不知在搞些什么。
今日是个艳阳天,陆瑾画拿了扇子,轻轻扇着。
太阳大,做事情也提不起精神。
“陛下,明日我想邀裴硕来宫中一聚?”
陆瑾画还记得上次要感谢裴硕的事,正好这天气热,宫中有特供的荔枝。
她吃不了,倒是可以叫裴硕来尝尝。
燕凌帝闻言看来,问道:“奈奈知道如何感谢他了?”
“自然。”陆瑾画成竹在胸,放下扇子去摇他的胳膊:“这就要看陛下愿不愿意了。”
“需要朕的帮助?”燕凌帝挑眉。
“说什么帮不帮的。”陆瑾画断然不提,只义正言辞道:“我的便是陛下的,陛下难道与我有二心么?”
“怎会。”燕凌帝含着笑,放下了手中的事务:“奈奈可是看上了什么东西?要朕陪你一同去国库取么?”
“哎呀,那倒是不必了。”陆瑾画就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随意道:“等裴硕来了,从咱们的库房里随便挑几颗荔枝给他尝尝就是了。”
“他一贫如洗,想来也吃不起这特供的荔枝。”
燕凌帝抬眸:“是他吃,还是奈奈吃?”
“陛下!”陆瑾画高声打断他,不喜道:“我都生病了,你怎么能引诱我吃荔枝这种凉物!”
燕凌帝:……
这几日他常用这话来堵她,没想到倒是被她说上了。
“我可不想再喝那黑乎乎的药汁了。”陆瑾画心有余悸,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在我未好全之前,陛下也不能问我吃不吃这些凉物。”
燕凌帝:……真是,倒反天罡。
第二日,燕凌帝罕见地抽出一天时间,陪陆瑾画招待裴硕。
黑衣裴硕面目清冷,见这阵势,面上出现有几分无措。
燕凌帝道:“桁之,坐下吧,今日是朋友间相聚。”
目光扫过陆瑾画,他在两人对面坐下。
碧春很快端了一碟子荔枝来,蓟州城不产此物,裴硕只见过一回,先帝在时碟子里放了几颗。
经过十几年,底下的人早已掌握了长途运输的法子,这荔枝竟然摆满了一碟子。
他当然不知道,陆瑾画没生病以前,想吃随时都能吃上。
陆瑾画将碟子推到他面前,学着燕凌帝的口吻:“桁之啊,上次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就被容逸臣刀了。”
裴硕:“……这是我分内之事。”
与燕凌帝一同去女娲庙,他们二人职责本就是保护皇帝的安全,顺道保护她。
“这荔枝还新鲜得很,特意为了感谢你摘的。”
裴硕扭头,想说他不吃,却见陆瑾画撑着脸,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荔枝。
夏日炎热,她腕间温润的和田玉镯子滑至手肘,发出清脆一声响。
其实她没多馋,就是生病时间太长,天天喝药,用的饭也清淡,嘴里一点味都没有。
她好想吃辣椒啊……
“你不吃,也可以带回去赏给府上的人嘛。”陆瑾画堵住他想说的话,不收算怎么回事,这是她的谢礼:“若是有喜欢的姑娘,也可以送去哄哄她,让人家开心开心呗。”
燕凌帝:……整日好吃好喝伺候着她,怎么不见她多开心?
裴硕清冷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一丝窘迫:“臣还没有……相好的姑娘。”
“……”陆瑾画可不想做那些催婚的烦人精,但她一把年纪了,看着这些小年轻如此不珍惜年轻岁月,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改日相中了,朕为你赐婚。”燕凌帝今日似乎心情极好,接过话茬。
陆瑾画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玩牌吧。”
她拿出一副特制的古代板扑克。
不是她不学无术,实在是……和慕容慧玩腻了。
和其它的太监宫女玩,他们全都让着她。
陆瑾画已经不记得输是什么滋味了,她想了很久,决定把玩牌这一项加入招待朋友的小事中。
“先说好哦,输的人爽快点掏银子。”说这话时,怀疑的目光一直落在裴硕身上。
后者轻轻咳嗽道:“我应当不会输。”
陆瑾画不善地收回目光。
她就是人菜瘾还大,十年前就经常输给裴硕,但每回跟他玩得最起劲。
输得太多,她在牌桌上的意义,就是让裴硕也输光一回。
燕凌帝神色温和,提了一个更符合她心意的建议。
“不如,和上回一个玩法吧。”陆瑾画疑惑地看向他,燕凌帝温柔道:“不过这一次,输的人如果回答问题,就不用掏银子了。”
陆瑾画撇嘴:“那怎么行?”
她对面前这两人的秘密都没什么兴趣,如果换成输的人是她,为了保住银子,她愿意一直回答问题。
“臣觉得不错。”裴硕附和。
“……好吧。”
陆瑾画显然忘了上次的教训,从那次以后,燕凌帝私下也陪她玩过很多次,早就熟悉玩法。
所以,除了第一回赢了,后面她就一直在输。
越输,想赢的心情就越强烈。
燕凌帝想得不错,她果然每回都选择回答问题。
第二局。
燕凌帝问:“你觉得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
陆瑾画:“有啊。”
她和皇帝这种掺杂了母爱的不就是。
第三局。
燕凌帝:“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陆瑾画抬头,问号脸。
燕凌帝微笑:“皇帝也会有好奇心,作为你的好友,我有责任帮你把把关。”
陆瑾画无语:“我才多大啊,考虑这些事情是不是太早了。”
“有?”
“没有!”
第四局。
燕凌帝:“在你眼中,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陆瑾画一个激灵,送命题来了。
如果不是知道燕凌帝是纸片人,她都要怀疑这家伙在现代上过网了,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啊。
“陛下……嗯……这个不好说。”陆瑾画又纠结起来了,说得太好了显得假,说得不好那就更不行了。
她想掏银子算了。
燕凌帝道:“不必急着告诉朕,你思考几日也行。”
陆瑾画松了口气,怀疑的目光落在裴硕身上。“怎么陛下老是赢,你小子没放水吧?”
裴硕:“没有。”
像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下一局,陆瑾画赢了。
原本她是很坚定的银子党,但刚刚回答的问题太多,她也纠结起来了。
思考半晌,陆瑾画抬头:“陛下,你选择回答我吗?”
燕凌帝来了兴致,还以为她会坚定地选择银子:“想知道什么?”
陆瑾画拿着牌一下下搓着,问道:“陛下如今有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陛下你在背着我偷偷上网吗?
燕凌帝:5G冲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