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日, 他们就能抵达楚地了。
候石双眼通红地拿着信件过去,沉声道:“大人,蓟州来信。”
容逸臣坐在车辕上, 看着雾霾霾的天, 心也仿佛被这雾霾笼罩住。
接过信还没打开,余光瞥见候石红彤彤的双眼,他忍不住拧起眉。
“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不问还好,一问, 候石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出。
他哭得脸都变了形, 哽咽道:“听说属下去楚地一年半载,婷婷跟属下分开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容逸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心头同样不是滋味,“你下去歇着吧,到了荆楚, 还有好一阵忙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候石哭着离开了。
萧采盈来时,便看见哭得面色扭曲的候石,对方也没看见她, 抹着眼泪离去。
她拧了拧眉, 捧着怀里的书册, 去找容逸臣。
“他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容逸臣冷笑一声, “不用管他。”
他一目三行看完信, 目光瞥向萧采盈,淡淡道:“东西呢?拿来吧。”
萧采盈拿出册子,又顿了顿。
两人的手同时抓住册子,见她不放手, 容逸臣冷淡道:“后悔了?”
萧采盈摇了摇头。
“我是想用这个和你做一个交易。”
容逸臣松开手,目光看向别处,“你很喜欢和我做交易?”
萧采盈面色平淡:“不这样,你都不会正眼看我。”
容逸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看自己,有什么让人高看一眼的本事吗?”
萧采盈嘴唇抿得很紧,慢慢失去了血色。
被心仪之人如此羞辱,仿佛钝刀子割肉一般,心中痛不可言。
她整理了神色,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只问道:“这个交易对你来说有利无害,你难道不愿意?”
容逸臣嗤笑一声:“拿来吧。”
楚地无粮,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若此计有用,本官自然会答应你所谓的交易。”
萧采盈拿住册子的手紧了紧,“你还没问我,具体是什么交易。”
容逸臣挑眉:“还用说?”
他背靠在马车上,手里甩着马鞭,“无非是要本官正眼看你什么的,难道你还能提出更不要脸的条件?”
萧采盈嘴唇抿得更紧了,她冷淡道:“这是交易,不关我要不要脸。”
容逸臣呵呵一笑,接过她手中册子,粗略翻阅了几页,脸色渐渐变了。
萧采盈给的,正是范仲淹大战各路粮商的故事,只是其中细节,没有特意去做研究的人根本不知道,但她却能一字不漏的写下来,可见是对史实也是有些了解的。
容逸臣‘啪嗒’一声合上书,目光落在她脸上:“这是谁的计策?”
萧采盈和他对视着,目光中隐隐有些怒意。
容逸臣勾起唇,毫不留情嘲讽道:“本官也算了解你,以你的脑子,绝不可能想出如此复杂而缜密的计划。”
最重要的,是其对人心的把控,堪称神来之笔。
萧采盈愤愤挪开眼,朗声道:“不管是不是我想出来的,它都是我献给你的!
“别人不能给你的东西,我能。
“我没有那样聪明的脑子,但我了解的东西多,知道的东西更多!”
气冲冲说完这几句话,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转头看过来。
范国良拿着干瘪瘪的饼子过来,笑眯眯道:“容大人,什么事有这么大的火气?”
他将饼子递给容逸臣,后者接过,微笑道:“没什么大事,和手底下的奴才吵了两句嘴。”
范国良拿出水壶示意,对方摇了摇头。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采盈,打趣道:“哪家的奴才敢这么跟主子吵架啊?比正头夫人还威风啊。”
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叫萧采盈脸从脖子红到头顶。
见她跟变了色的鹦鹉似的,范国良也不打趣了,只道:“赶紧填填肚子吧,还得赶路呢。”
等人离去,容逸臣才问:“你的条件呢,是什么?”
萧采盈心下缓缓舒出一口气,她沉默了片刻,眼睛红了许多。
在对方催促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待她成了亲,你……你能不能,和我试试?”
容逸臣脸一黑,‘唰’地将册子扔给她。
楚地无粮关他什么事?反正一年半载解决不了陛下也会派其他能人来,难道还要他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计划将自己赔出去?
见他一副毫无商量的样子,萧采盈连忙解释:“是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并不是一定要……”
容逸臣嗤笑道:“还说你不会提出些不要脸的条件,没想到这么快就蹬鼻子上脸了。”
萧采盈神色镇定:“我给你的东西,值得这个条件。”
蓟州皇城内。
风声到处传播的后果,是张姎又摔了好几套茶盏。
“好,好一个商女,好一个贱人,贱人!”
精美的瓷片四溅,玉奴规规矩矩跪着,等张姎发泄得差不多,她才抬起头。
美貌的面孔浮出别样意味:“太后娘娘何必生她的气,您要拿捏她,还不是简简单单?”
张姎唰地回过头,玉奴之所以受她重视,是因为她比其他人聪明,又忠心耿耿。
“说说看。”
又到了半个月一次抽检课业的时候,慕容据一早就进了宫,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见皇太后身边那貌美丫鬟神色匆匆,怀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
路过时,玉奴向他行礼。
皇祖母讨厌他,他也不喜欢皇祖母,无论他如何做,皇祖母永远都瞧不起他,和朝堂中那些总看不起他的大臣们一样。
玉奴满面喜色,还朝他行礼。
慕容据有些诧异,皇祖母身边的丫鬟们,可不曾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他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这是往哪儿去?”
玉奴收起笑容,小心答道:“去长乐宫。”
长乐宫?
慕容据面色一沉,不是那个商女住的地方吗?
目光忍不住瞥过她怀里的东西,玉奴抱了一大堆册子,在最上面的,俨然是《小名录》。
这是宫中丫鬟与太监的名册,一般由皇后或四妃管理,只是父皇空悬后宫,一个妃子也没有,这些个奴才就由后宫权力最大的皇祖母管着了。
慕容据顿了顿,破天荒地多问了几句:“这些名册,是要送去给陆瑾画的?”
玉奴垂着脑袋,声音小了许多:“是。”
慕容据冷笑一声,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商女,还想端起国母的派头,称霸后宫了?
皇祖母怎么回事,她不是一向不喜欢陆瑾画吗,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在宫中,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往往代表权力的更迭和局势变化。
“送这些给她做什么,她一个商女,还能管理后宫了?”
玉奴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俯身跪到地上。
“太子殿下息怒,奴婢也不清楚要做什么,奴婢只是听从太后娘娘的吩咐办事。”
盯着她头顶两个旋,慕容据缓缓移开目光:“你走吧。”
玉奴低声答:“多谢殿下。”
经过这一遭,慕容据的心情沉重了许多,他往太和殿的方向走着,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心无旁骛地思考课业了。
走时幕僚叮嘱的话他已经全部忘记,脑子里只有那本《小名录》和陆瑾画的脸。
这个女人,从她出现,自己就没占过上风。
父皇对她不止是偏心,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纵容。他可以忍让,可以忍受白眼和嘲讽,但他娘不行。
若是有朝一日陆瑾画当真被父皇纳入后宫,他娘就被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脱不了这份屈辱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又能做什么?
推动这一切的大手,是他父皇。父皇那样厉害,又那样威严,他不敢、也不能做叛逆之事。
归根结底,都是父皇愿意的。
想到深不可测的燕凌帝,慕容据长长吸了一口气,将胸臆中的郁闷缓缓吐出去。
只是不待他彻底整理好心情,又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了。
旁边两个扫地的太监躲在墙角,压低了声音:“你听说了吗?连皇太后都承认陆姑娘了,看来今年的年宴肯定是她操办。”
“哎呀,真羡慕在长乐宫当差的人,若是能把我也调过去就好了。”
“你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咱们给掌事姑姑塞点银子,让她把咱俩塞过去?”
接着是一串细碎的笑声。
慕容据气得脑仁突突地疼,父皇治下极严,这么多年,他从未在宫内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这女人才来了多久,就将宫中的风气搅得一团乱?
他沉下脸:“何人在说话?”
两个小太监畏畏缩缩出来,往地上一跪就是求饶。
慕容据揉了揉太阳穴,都觉得自己今天像是被人做局了似的,他不耐道:“刚刚的话,是谁告诉你们的?”
小太监纷纷摇头:“殿下恕罪啊,是奴婢胡乱说的,请殿下恕罪!”
慕容据懒得理他们,急着去太和殿见燕凌帝,一人赐了二十下板子,飞快离开了。
一道身影不远不近缀在后面,见慕容据离开,又看向那两个小太监。
二人已经不再说话,相视一眼,只专心扫起地来。
宋勇良忍不住摇头,心下又觉得好笑,这回的伎俩倒高明了几分,但敢在宫里玩手段的,除了那一位,也没有其他人如此蠢笨了。
毫无意外,这回的课业回答得一团糟。
慕容据心中有事,忘了一早倒背如流的标准答案,只赤红着脸,默不作声站在下方。
罗瑾从不曾觉得自己如此命苦过,自从开始教导太子,他的苦日子就来了。
本以为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现在看来,是断送前程的机会啊!
听完慕容据的回答,罗瑾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第92章 第 92 章 这不是她的家
接下来, 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燕凌帝专心批着折子,许久后, 目光落在罗瑾身上。
“罗爱卿辛苦了, 回去吧。”
罗瑾心头一跳,这回竟然连之后的课业安排都没问,不知为什么,这半年来, 他一直感觉陛下对太子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君心深不可测, 罗瑾乖乖离开了。
接下来,燕凌帝便如同忘记殿中还有一个人一般,不出声, 只专心批着折子。
宫女们换茶倒水动作也放得很轻,走路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
慕容据心烦意乱,不敢开口, 他不怕父皇斥责他, 这样的沉默才让人觉得害怕。
一开始,他还有心质问父皇,为何不愿意给他娘名分, 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父皇何时放他离开?
从早上到中午, 一直站得两腿发软, 直打颤, 慕容据的承受力到了极致。
他小声开口询问:“父皇……”
燕凌帝这才有了动静,抬眼看向他,像是才发现他这个人一般,叹道:“太子还在啊, 也回去吧。”
慕容据:……
他扯了扯嘴角,连忙跪下谢恩。
还差点没站稳,若不是李福全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今天就要在金銮殿丢回脸了。
李福全扶起他,也不敢吭声,小心翼翼看了眼高座上的燕凌帝,见他面色冰冷,霎时便闭上了嘴。
慕容据见平日里油嘴滑舌的老太监也不知道打一打圆场,他尴尬笑道:“孤脚滑了。”
李福全也尴尬地笑笑:“殿下,老奴送您出去?”
慕容据:“不必了。”
他一瘸一拐往殿外走去,大门一开,冷风呼呼往脸上刮。
慕容据眯起眼睛去看天色,今天是阴天,太阳隐在云层里,太和殿地势高,风又大,吹得他浑身僵冷。
父皇越来越不在意他了。
慕容据虽然不聪明,但这还是能感觉到的,以前便觉得父皇不在意他,除了半月检查课业,就再也不见他了。
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在意。
以前父皇总会斥责他几句的,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句了,是真想将他养成一个闲散无能的太子么?
看了眼天色,他缓缓离开。
在家中沉寂了两日,到了立冬这日,父皇还是如往日那般勤劳,早早便去了郊外,主持今年冬天的祭祀大典。
国师穿着玄色外褂又唱又跳,活像只猴子。
燕凌帝淡淡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盯着中央祭台,脑子里想的却是回去之后的事。
天气越发冷了,也不知奈奈现在睡醒了没有。
今日立冬,他也应该遵循旧制,赐奈奈些冬衣。
正想得入神,国师祭祀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轮到他讲话了。
以前从未觉得这些个祭祀如此繁复,他面无表情道:“时维冬至,六气资始,敬遵典礼,谨率①……”
国师慢悠悠走到群臣前,路过慕容据时,见他双眼空洞,不知想什么事想得入神。
他顿了顿,站到他与宋勇良中间。
宋勇良收回目光,微笑着冲他拱了拱手。伸手不打笑脸人,燧我也向他点点头。
祭祀结束后,自然是各回各家了,宋勇良飞快赶上慕容据的马车,待对方停下来后,微笑道:“殿下,老夫能否请您去府上聚一聚?”
慕容据面无表情:“孤乃太子,若是与朝中重臣搅和到一起,父皇会不高兴的。”
宋勇良顿了顿,脸上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
这太子,是一点也不肖似如今的陛下啊。
他太听话了,有那心思,却没那个胆量。
既然陛下让他立足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日将朝中重臣收为己用的。
可他都干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除了念书、做功课,竟连天下大事也丝毫不关心。
虎父犬子,与年幼的陛下比起来,太子没有丝毫狼性,这样一个毫无血性的人,又怎么坐得稳皇位呢?
宋勇良心中叹道:真是愚不可及。
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正他今天的目的,也不真是为了让他去府上喝酒的。
他面露难色:“其实,臣是有一事拿不准,故而想请殿下赐教一番。”
慕容据一听,心中惊讶的同时,还有些微妙的爽快。
宋勇良是谁?
两朝元老,他是为数不多先帝在时便位列重臣的肱骨之臣,在朝中的话语量,只高不低。
这样一个人,居然向他请教?
不是慕容据看不起自己,而是他这些年谨遵老师教导,从不与肱骨大臣走得太近,以免早早就与父皇生了嫌隙,惹来父皇猜疑。
因此,这些重臣们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互不打扰。
宋勇良以前一整年都不会与他说一句话,这几个月却是有心和他交好了,难道是见他年岁起来了,父皇又分了不少事务给他,开始正眼看待他了?
虽然如此想,慕容据却不会说出来的,他本就怕人考校功课,若是宋丞相的问题他今日答不上来,那岂不是更丢脸?
“丞相乃百官之首,若有疑惑,这天下除了父皇,想必其他人也答不上了。”
宋勇良却笑了一下,看了眼四周,悄声道:“不是答不上,只是想听听殿下的意见罢了。”
见他如此坚持,慕容据让开了位置。
“丞相请进。”
祭祀刚结束,燕凌帝纵马回了皇宫,不是他心急,实在是今日立冬,和往日不同。
他应该早些回去陪奈奈的。
一路纵马至乾清宫,洗漱完,又换了身新衣。
看着铜镜里一身月牙白的衣袍,燕凌帝面无表情,奈奈说过,他穿白衣时,看起来要顺眼许多。
李福全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急急忙忙赶过来伺候,又见燕凌帝好一番打扮。
足足换了四套衣裳,才有了出门的意思。
太监梳头时,燕凌帝又开始犯难了,他问李福全:“你说,朕戴玉冠好看,还是金冠好看?”
李福全心跳如鼓镭,看着面覆寒霜的燕凌帝,忍不住想:陛下为何会如此问?
难道是他今天偷懒来得太晚,陛下生气了?在试探他?
李福全手心出了热汗,拿着的拂尘手柄也渐渐开始发烫。
他小心翼翼回答:“玉冠雅致,金冠大气。”
燕凌帝淡淡移开眼:“白费口舌。”
见他态度随和,李福全心中忽地灵光一现,他笑道:“不过老奴猜,陆姑娘肯定更喜欢玉冠。”
话音落下,便见帝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含着千钧重量,叫他如芒在背。
李福全硬着头皮道:“相比起金银,陆姑娘更喜欢翡翠做的物件。”
燕凌帝收回目光:“今日便用玉冠吧。”
梳头太监终于等到答案,连忙回道:“是。”
危机彻底解除,李福全也不敢在跟前凑着了,收拾了表情到一边候着。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大冷天的,他愣是出了身汗。
陛下是要去见陆姑娘,每每到这个时候,陛下的心情都是最好的,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能轻松许多。
或是见天色不早了,燕凌帝没再折腾,收拾好后,摆驾长乐宫。
李福全小碎步跟在后面,心头想着,帝王想见谁,还不是一道召令的事,陛下却总是眼巴巴地跑去见陆姑娘。
谁叫他乐意呢……
到了长乐宫门口,宫门已经大开了。
扫地的宫女将枯黄落叶扫到一边,门前还洒了许多水,防止灰尘乱飞。
见他们来,两个宫女不敢再说话,连忙跪下行礼。
燕凌帝淡淡扫过一眼,李福全连忙跑过去,笑道:“今日宫中有什么好事,值得你们这样高兴?”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又见燕凌帝等在一边,连忙答道:“回陛下,今日姑娘赏了奴婢们一人一身冬衣。”
李福全一搓手:“难怪如此高兴呢,您说这……”
燕凌帝从御辇下来,淡淡道:“乾清宫也不曾少了你的吃穿,这么羡慕,调你到长乐宫来伺候?”
李福全连忙装模作样打了自己几巴掌,故作苦恼道:“陛下这话可折煞奴才了,只要能跟在陛下身边,奴才就算什么也没有,也是甘之如饴啊……”
燕凌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抬脚阔步往长乐宫内去。
看出他心情很好,都会和自己开玩笑了,李福全笑着跟上去,“奴才是惊于陆姑娘的心思,多体贴啊……”
每逢年节,宫里也会赐下吃食和衣裳给宫女太监们,但那都是按规制来的,像陆瑾画这样承诺单独赐一套衣裳,便是别的宫里没有的福气。
燕凌帝抬手:“你也去做一身冬衣,别在跟前晃来晃去的,叫朕心烦。”
李福全连忙跪下谢恩,笑眯眯道:“奴才这就退下了。”
长乐宫今日和平日颇为不同,不仅外面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就连里头,也到处都是扫地洒水的,还有端着盘子从小厨房出来,又有人急匆匆进去。
仔细听去,还能听见说话谈笑声。
燕凌帝往厨房看了眼,那处最热闹,陆瑾画或许在那。
但他愣了愣,下意识往偏殿走去。
这样热闹的时候,或许奈奈是不太喜欢的。
偏殿的门开着,外面没有候在一边的丫鬟,孤零零的门敞着,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除了陆瑾画常用的那些奇怪器材,还有水盆、木架、一尘不染的棉布一张张搭在木施上。
陆瑾画正坐在桌边,拿着一本册子,全神贯注看着。
她还穿着平日里的素衣,洁白的一尘不染,墨发散在身后,显得她孤寂又可怜。
她身边没有仆从伺候,整个偏殿里就她一个人,外面热热闹闹,她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好像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燕凌帝心头一紧,往里走去。
她总是这样,好像在哪都没有归属感,或者说,她一直没把这里当成她的家。
第93章 第 93 章 连你也提她?
听见脚步声, 陆瑾画抬起头,看见他,脸上浮现诧异。
“陛下。”她合上书, 起身道:“您今日不是要祭祀么?”
燕凌帝‘嗯’了一声, 缓缓道:“结束了,朕就回来了。”
陆瑾画嘴上抿着笑:“那陛下可来得巧了,今天长乐宫杀了只羊来。”
她最近对羊肉很上瘾,又怕上火, 不敢多用。
燕凌帝道:“看来朕还是有口福的, 来得恰好是时候。
“陪朕出去走走?”
陆瑾画温声道:“难得陛下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别的皇帝是什么样子她不清楚,但燕凌帝是真的很勤快,天天都在批折子, 或者是在太和殿与大臣议事。
秋日叶子黄的黄红的红,在花坛里铺了厚厚一层,被山茶花的灌木一遮, 倒什么也看不见了。
二人并肩漫步在这片园子里, 风吹过,枯叶落在脚下。
陆瑾画的心缓缓跳动着,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不太形容得出来, 只是觉得心中很安稳, 像从未有过的踏实。
外婆收养她时, 不像其他人那么正式, 也没办过什么手续,只是在一个深夜骑着小三轮过来,像捡起流浪猫狗那样,捡起无家可归的她。
外婆一直强调, 要她学会独立生活。
因为和外婆年龄差太大,或许过个两三年,也或许过个二三十年,两人早晚会有分开的一天。
她不希望自己走后,陆瑾画连独自生存的能力都没有,可怜巴巴朝别人摇尾乞怜。
在外婆身边,她一直很幸福,但从未踏实过。
因为知道外婆会离开,许多时候,心里总是不安和不舍各种情绪交织,最后被压入心底。
手指被人缓缓勾住,热意顺着手背爬上来。燕凌帝握住她的手,暖意烫得皮肤灼热。
他忽然道:“奈奈,你是不是不开心?”
陆瑾画站定,澄澈眸子看向他。
燕凌帝眉眼温和,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朕总觉得,你有许多事瞒着朕。”
他面上浮起笑:“朕希望你能知无不言,对朕无所保留。
“当然,如果奈奈一时不想开口,朕也等得起。”
总有愿意向他说出的那一天。
男人皮相优越,有一张被天神偏爱的面孔,说起好听话来,实在叫人心动。
陆瑾画倏尔移开视线,落在一旁的灌木丛上。这个季节,不是山茶花开的时候。
“自我记事起,便跟随陛下,前后发生的事,陛下无有不知。”
……
这一厢,慕容据将宋勇良请上马车后,二人距离拉近,连带着心的距离也近了不少。
宋勇良张了张嘴,又将车帘掀起来往外看,扭头问慕容据:“殿下这些人,应该是值得相信的吧?”
见他办事如此妥帖,慕容据心中多了几分信任。
“自然。”
这些人都是父皇派到他身边的,只要不是谋朝篡位,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勇良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捋了捋胡子,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样子,“其实,此事有关陆姑娘。”
慕容据脸色稍沉,这几日,他总是听到这个名字,连带着心头也烦闷许多,怎么连丞相也要提她?
宋勇良看出了他面上的不喜,只装作没看出来,叹道:“她为楚地置粮,范大人甚为感动,一回去,就忙不迭写了请愿的折子来,求陛下封她个县主。”
“这折子如今在本官那里,也不知该不该给陛下递过去……”
话还没说完,便听慕容据怒道:“荒唐!”
见宋勇良看过来,慕容据赤红了脸:“她区区商女,如何能担得起这样大的福泽?”
“臣也是如此认为啊。”宋勇良捋了捋胡子,只叹道:“不过现在是万民归心,陛下能封她个县主,也能安民心。”
慕容据冷冷别开眼,胸腔气得要炸开似的。
偏她会显摆,偏她喜欢做好人!
若是他也家财万贯,一样会捐出去!作为大燕子民,那本就是她应该做的事,现在又要起赏赐来,真不要脸!
气归气,慕容据却不愿叫别人看了笑话,硬邦邦道:“丞相想让孤出什么主意,这件事既然已经定下,想来孤也发表不了什么见论。”
宋勇良笑了笑:“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叹了口气:“先前以为陛下将她收入后宫,只封个美人便罢,如今见这情形,怕是最低也是个妃位。”
“丞相实在高看她了。”慕容据目视前方,眉毛却高高拧起:“封她做美人,已是抬举,她商户出身,就算得封县主,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她是不可能坐到四妃之位的。”
宋勇良笑着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
他叹了口气,道:“其实老臣今日没什么想问的,只是心中郁闷,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看了眼慕容据,见他脸上浮出同病相怜的苦涩,这才喝停了马车。
“殿下,臣告退。”
宋家想送女儿进宫做父皇的妃子,他想要父皇给娘一个名分。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陆瑾画。
她不止挡了一两个人的路,她挡住的,是许多人的仕途。
慕容据心头沉沉,乘着马车回了他娘住的地方。
今天立冬,这样的节日,娘总盼着和他见上一面的。
府门大大敞开着,慕容据踏进院子,便见杨氏迎了上来。
“我儿,你回来的这样早?”
或许是立冬,她穿得不像平时那么素了,新衣上有了些鲜亮的颜色。
慕容据的脸色好看不少,任由杨氏帮他解开了披风,挂在一旁架子上。
“娘,今天立冬,儿子特意赶回来陪您的。”
杨氏笑着锤了他一下,嗔怒道:“娘哪里需要你陪?”
她絮絮叨叨的,说的却是为他好的话,“你应该多陪陪你父皇,这天气越来越冷了,也得向你父皇嘘寒问暖。”
慕容据眼眶一热,心中忍不住怄气。
娘总是这样的,在他面前,也不忘了维护父皇,可父皇……父皇心中只有那个商女!
见他不说话,杨氏猜到他估计是受了什么委屈,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村妇出身,如何能帮得了他?
虽看在眼里,可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将人引进屋后,她拉住慕容据的手,轻轻拍了拍,慈祥道:“据儿,娘昨日包了饺子,你午时陪娘用一些吧。”
慕容据回过神,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陆瑾画。他强扯出一丝笑:“娘,您平日里也少关在家里,该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是,娘知道。”杨氏温和一笑,“娘近日交了不少朋友,没闲着。”
听她这样说,慕容据又不免警惕,“娘交好的是哪家夫人?家中是做什么的?”
见他如此,杨氏又忍不住笑:“待用完饭,你陪娘一块儿去就知道了。”
立冬的时候就冷了许多,很多人家置办不起暖和的衣裳,自然也不怎么愿意出门。
自从来到蓟州,以前那些艰苦的日子离她是越来越远了。
杨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雾气随着口中热气渐渐氤氲开。
自从做了太子,慕容据就没再跟着娘出过门了,或者说,从那以后,有关他们母子俩的流言蜚语不断,他娘不愿意出门接受那些异样眼光。
杨氏将他带出了东街,一路往南边去。
他忍不住拧起眉,南边多是从其他地方移居到蓟州的人居住,鱼龙混杂,他们平日里最讨厌来此处。
慕容据拉住杨氏:“娘……”
马车已经停了,杨氏催促他下车:“快些吧,大家估计等我许久了。”
慕容据抿了抿唇,他是一国储君,等多久都是应该的?
但是见到杨氏满面喜色,他又将话压下去。
原是到了一处赏花的池塘边了,这都立冬了,自然是无花可赏的。
但南边的商人倒是想出了些办法,步入长廊,挂满了一幅幅画卷,放眼一望,居然别有一番趣味。
几个贵妇人站在长廊前,手中拿着帕子,欢声笑语正说着什么。
见杨氏来,连忙朝她招手。
慕容据的眉头已经高高拢起,这群妇人除了打扮尚可,毫无礼义廉耻可言!
不仅在外抛头露面,说话声音还如此大,当真是不懂礼为何物啊。
难道要他一个大男人和这群女人一起逛?
杨氏走过去,冲几人笑道:“今日我儿非要陪我来逛逛,只能失约了。”
几个妇人也很大气,摆了摆手:“这有什么的,儿女在身边,才是稀罕事呢。”
“就是啊。”另一名妇人捂嘴笑道:“还是你有福气,儿子这么心疼你,像我家那几个臭小子,永远都不着家的。”
“这就是你的孩子啊,真是一表人才……”
一番寒暄后,杨氏脸上布满了笑意。
见她如此模样,慕容据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这么多年,他陪母亲的时间也很少,她常常独自一人在家,也不喜欢出门,更别提交朋友了。
难得见她这么高兴……
杨氏看向慕容据:“据儿,这里娘也来过几次了,但有你陪着,却是第一次,要陪娘进去转转吗?”
慕容据点点头:“好。”
走近了,才发现这画卷上画着各色花朵,牡丹、月季、百合、海棠、红梅。
不同季节,不同角度地绽放。
从春天到冬天,各种各样的花都有。
杨氏细细欣赏着,尽管看过很多次,仍然忍不住惊叹。
“这上面花了许多我不曾见识过的花,也不知据儿有没有见过。”
慕容据看着这些故作风雅的画,却是冷冷移开目光,他淡淡道:“差不多都见过。”
杨氏满脸欣慰,“好,我儿比娘有出息。”
第94章 第 94 章 告你顶替她的身份
慕容据心中烦闷, 只跟在杨氏身边,打算再陪她转一转便走了。
又听其它来这处逛的人谈论荆楚的事,那人万分惊叹。
“我大伯刚从荆楚赶回来, 说那边饿死了许多人。”
“天哪。”同行的人惊叹, “这么严重的灾害,上面那位不管吗?”
其他人脸色讳莫如深,有人接着道:“管,哪里不管呢, 听说当今天子不仅大开国库, 让荆楚敞开了用,就连他喜欢的女人……”
其他几人傻眼了,喜欢的女人也能用?
那人一拍手, 嘿嘿一笑:“听说他喜欢的女人是个商女,早些年家中还是皇商,这一次荆楚有难, 直接捐出了全部身家。”
其他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皇商啊,那得有多少钱啊?”
“你几辈子也花不完吧。”
“天哪……”
“她能做出如此壮举,也算有情有义之人, 在背后取笑她, 不是君子所为。”
“李兄说的是。”
几人笑眯眯离开了, 慕容据脸色黑如锅底。
陆瑾画那女人这么爱出风头, 事情都传到这些贱民耳朵里了?
打量这几人的穿着, 只能说是干净,略有几分寒酸,应该是从北方来的学子。
听到这话的不止慕容据,连一同玩的夫人都听到了。
有人调笑道:“你不是认识那陆老爷么, 听说他得了那笔钱,还没高兴两天呢。”
“那可不是。”答话的妇人满脸不屑,嗤笑道:“本来就不是他的钱,气得两口子到处去参加饭局,说外甥女飞黄腾达就不要穷亲戚了,你说好不好笑?”
一群人捂嘴笑了起来,“我就欣赏那外甥女,不把这钱要回去,给一个外人算什么。”
“就是,人活着的时候,指不定早就盯上她爹娘的钱财了。”
那妇人笑了笑,又从食盒里拿出糕点来分给大家。
“我这两天和陆李氏吃了顿饭,感觉她魂都快没了。脸色青黑,就吊着一口气似的,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想不开。”
“都不是她自家的银子,人家把父母的钱财要回去,她气得要死要活的,以前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外甥女回来了也铁定要不回去,现在又嚷嚷外甥女性情大变,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顾血脉亲情。”
“她可真不是人……”
获得了一大群附和声。
慕容据眼皮动了动,眼珠子一转,定定落在那妇人身上。
“据儿,据儿?”
不知多久后,慕容据才从杨氏的呼喊声中回过神。
杨氏担忧地问:“据儿,你怎么了?”
慕容据像是刚回魂似的,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没事,娘,儿子就不陪您逛了,免得打扰了大家。”
杨氏脸上还有几分担忧之色,但也只当他是在皇宫里有什么事要忙,叮嘱道:“据儿,最近天气越发凉了,你出门记得多穿些衣裳。”
长长一串叮嘱,慕容据听过无数次,他阴沉着脸离开,走到外面,随从跟了上来。
“殿下,可要坐马车?”
慕容据摇了摇头:“马车留给母亲,你帮我去办件事。”
“什么事?”
慕容据勾起唇,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去查一查陆瑾画的身世。”
只是刚刚起了这个念,便在心中深深的生根发芽了。
慕容据前前后后派了很多人去查探,甚至将压箱底的银两都翻了出来,总算让他查到了些东西。
他捧着那单据,双目赤红如血,忍不住仰天长笑。这半个月来,他心情压抑无比,还是头一回这样爽快地笑。
写着密辛的纸张被他‘歘’一声捏皱,他冷声道:“陆瑾画,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长乐宫。
一个月过去,枯叶越发多了,总是能听见扫地声。
新药在动物身上实验了三期,效果不错,到了第四期,陆瑾画决定在病人身上试试。
刚将事情吩咐下去,便见小顺子急匆匆跑进殿。
碧春斥道:“小顺子,什么事这样着急?”
小顺子脸色煞白,往地上‘扑通’一声跪下了。他丧着脸道:“陆姑娘,你舅舅……你舅舅敲响登闻鼓了。”
陆瑾画抬起头,她还穿着实验专用的素色衣裳,洁净如雪。
小顺子脸上全是焦急:“他状告你顶替他外甥女的身份,御史台受理,大司空正在公堂上等着您去呢。”
陆瑾画盯着他,瓷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异样,许久,才缓缓移开眼,看向明黄色地砖,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碧春吓得不轻,三言两语讲清了这大司马。
传闻他在陛下未起事前便一直跟随他,陪着陛下风里来雨里去,战场上九死一生,也是他和陛下一起挺过来的。
他的功绩,如过江之鲫一般,数也数不清。
陛下登基后,原本要封他做丞相,可他急流勇退,主动选择去了御史台,可见此人有多聪明。
最重要的是,他是当年西山太子妃亲自请出山的,对陛下来说意义非凡,在朝中的话语权更是史无前例地大。
陆瑾画对碧春道:“你去找陛下。”
说来,这事还蛮复杂的,敲响登闻鼓后,丁行正身体不适,刚好不当值。
张姎志得意满,只觉得这次计划完全在掌握之中。
她可什么都没做,全都是慕容据做的,让野种和贱丫头狗咬狗,她岂不是能坐收渔翁之利?
唯独这公堂之上的人嘛……还是用她张家的人好。
给丁行正找了点麻烦,回头去张家,张家没一个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众人无奈之下,又纷纷举荐宋勇良去审理此案。
但宋勇良是谁?千年的老狐狸,知道这不是好差事,怕惹祸上身,婉拒了。
一群人焦灼之下,找到了硬骨头姚正兴。
他陪陛下上过战场,有生死之交,就算他给陛下的女人判罪,陛下也会给他留几分情面的。
自从燕凌帝登基以后,姚正兴便激流勇进,原本天子许以丞相之位,可他不愿意,自个儿请命去御史台做了大司马。
这大司马虽然职权不低,但是个得罪人的活计。
燕凌帝想来想去,还是同意了。
就冲这份胆识,朝中也无人能及啊……
或许是大司马等得急,已经派了三波人来催了。
此事全由陛下一手操办,虽说难以发现漏处,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就怕百密一疏……
知道对方这次是冲着自己来,多半也没什么实质性证据,陆瑾画换了身得体衣裳,见碧春久久不回,便起身道:“走吧。”
从顶替别人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早知这一刻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出了长乐宫,宫道上站着几个不速之客。
慕容据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她,笑容不可谓不得意。
碧春被他的人押住,绑了手脚,嘴巴还被脏抹布塞着,眼泪流得像泉水一般。
见她看过来,慕容据朗声道:“你这女人,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居然敢冒充他人身份迷惑我父皇!身份不明不白,指不定是敌国奸细!”
陆瑾画看着他,目光从象征太子身份的四爪金龙上扫过,落在一边碧春身上。
“把她松开,她只是个丫鬟。”
听到她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慕容据就一肚子气。
他冷笑道:“你是不是在等父皇来救你?”
他笑出了眼泪,走近许多,低声道:“益州地动,父皇离开蓟州点兵去了,三日内都难以赶回来!
“孤告诉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陆瑾画心中了然,原来如此,选择在此时发难,笃定了她没有帮手。
不等慕容据走近,赤霞已经‘唰’地抽出刀剑,冷目道:“殿下,请保持距离。”
慕容据额角青筋直跳:“孤是太子,你这狗东西,不知好歹?”
陆瑾画‘铿’一声抽出赤霞手中的剑,朝他走了两步。
慕容据脸色一僵,正要怒斥,便见她劈剑斩开绑缚着碧春的绳子。
他回过神,心中又恼又气:“你这女人,孤倒想看看,等你被押上刑场时,还能不能这样好心!”
铁器与地板撞击,发出清脆声响,银白冷光在这灰暗天空下显得格格不入。
陆瑾画道:“难不成,你觉得三日内就能将案子审理完,把我拉上刑场?”
慕容据哪里听不出来她的意思,只要等他父皇回来,谁也处置不了她。
他咬牙道:“父皇英明神武,是一位明君,只要罪名成立,证据确凿,金牌令箭也救不了你,父皇更不能!
“百姓们不会允许,百官更不会容许!”
陆瑾画笑着摇了摇头,圆润的眼睛压成弯弯的月牙:“你太天真了。
“在乌托邦里长大,还没看清这世界。”
慕容据双脸赤红,说这话,无异于在骂他蠢!
他胸膛起伏片刻,忽地笑了:“你现在向孤逞口头之快,孤也只能大度的原谅了,毕竟你是个将死之人。”
陆瑾画收回目光,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看向一旁哭得涕泗横流的碧春。
令牌被砸进怀里,碧春愣愣抬头,见陆瑾画冷淡道:“拿着,这几日若是有谁敢动长乐宫一人,便叫他下地狱去。”
等人彻底走完,碧春才回过神。
小顺子无语地看着她,拧眉道:“碧春姐姐,奴才瞧您这一没挨打二没挨骂的,到底在哭什么啊?”
碧春哽咽了一下:“陛下不在,姑娘……姑娘该怎么办……”
小顺子翻了个白眼,别的宫里能做一等大丫鬟的,谁不是能顶起半边天的。
也就碧春,也不知她是怎么做了长乐宫主事的,这性格。
幸好是遇见了好脾气的主子,在其它宫里,怕是早就被埋了。
第95章 第 95 章 原主的画
慕容据气得狠狠捶了几下椅子, 本来是想过来看个笑话,没想到却被这女人冷嘲暗讽了一番。
好,好。
待她上刑场时, 他一定要拍手叫好!
寿康宫内。
张姎哈哈大笑, 大气地赏了玉奴一堆金锭子。
“你这计谋不错。”她赞赏道。
毕竟多活了几十年,她没有慕容据那么天真,不指望这一次就将陆瑾画杀死。
可让她去掉半条命,那还是轻而易举的。
瞧着窗外枯黄的枝叶, 张姎拿护甲去拨弄盘子里的干果。
亲生的儿子和心爱的女人, 慕容舜,你会怎么选呢?
陆瑾画离开的时候,天色尚早, 到御史台,见到了现在的姚正兴。
十几年前,青雀岭一战后, 她和陛下坠下悬崖, 刚好掉进了传说中的盘龙沟。
那会儿姚正兴才三十来岁,穿着个粗布长衫,下着大雨在河边钓鱼。
据他所说, 当时她们二人抱在一起, 血将河水都染红了, 他虽然是个大男人, 但只是文人, 一下哪里背得回去两个人。
本想一个一个救回去,谁知道九皇子跟蚂蝗似的,死死抱着人也不松手。
他没有办法,回去将拉牛粪的板车拖来, 才把两人拖了回去。
为此,九皇子恶心了好久。
思绪回笼,陆瑾画施礼道:“见过大人。”
头顶响起一个粗如铜锣的声音,问道:“你可是陆家夫妻的外甥女,陆瑾画?”
陆瑾画嘴唇忍不住动了动:“正是。”
在盘龙沟时,姚正兴才三十多岁,面皮雅致,风流倜傥,声音不说温润如玉,至少是悦耳的。
现在,堂上坐着的是个黑面皮,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
若不是陆瑾画与他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还当真不能将他认出来。
听到这声音,姚正兴眯了眯眼睛,从一旁拿起了一个镜片来。
透过镜片去,总算将面前的人看清楚了。他顿了顿,又仔细瞧了会儿。
此女……此女……相貌怎如此眼熟?
许久,他放下眼镜,沉声道:“你既然为楚地捐出全部身家,想来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他大手一扬:“来人啊,赐座。”
陆瑾画坐在椅子上,这场戏总算开始了。
陆天宗穿了身简朴的衣裳,跪在一边。
姚正兴道:“陆天宗,你仔细看一看,她可是你要控告之人?”
“正是她!”陆天宗连忙道:“大人,就是她冒充小人外甥女,谋夺陆家家产!”
姚正兴眯了眯眼:“陆天宗,本官告诉你,这击鼓鸣冤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错告诬告,你面前的又是位大义人士,到时候东窗事发,你怕是只能被拖到午门斩首,才能消众怒啊。”
陆天宗镇定地一叩头,定声道:“小人保证,她绝对是冒充的!”
陆瑾画拿走了陆家全部家财,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李云丹天天跟他吵架。
原本还指望着这便宜外甥女给他谋个官职呢,结果这么久过去了,一点音信也无。
他那天晚上喝了许多酒,脑中却忽然清明起来。
陆瑾画是在耍他们啊!
他那好堂妹死了,妹夫也死了,一家老小全都死光了。
他是唯一的血缘亲属,陆瑾画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握得住那么多的银子?交给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姚正兴摸了摸胡子,问道:“你有何证据?”
陆天宗想也不想便道:“证据太多了。
“其一,她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在外求医,一丝冷风也吹不得,若像这样好端端站在这里,怕是早就咳晕过去了。
“其二,她从小怕生,性子腼腆,在人前总羞得抬不起头,现在却能面不改色站在公堂上,性情大变,足以证明她不是小人原来的外甥女!”
姚正兴赞同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他看向陆瑾画,兴味道:“你呢,可有要辩解的?”
陆天宗也看向陆瑾画,劝道:“不管你是何人,还是尽早坦明身份吧,坦白从宽,只要将我陆家的钱财还回来,我不会再追究其它事的。”
陆瑾画看也不看陆天宗,今日过后,原陆瑾画与陆家的情分也完全断了。
“我的确一直在外求医,与陛下相识后,身子也不好,宫中太医曾多次为我诊治,不曾断过药,太医署有脉案为证。”
她轻轻招了招手,便有人飞速离开,去太医署取脉案去了。
“至于第二点,真是莫须有了,女大十八变,哪有人从小到大不做一丝一毫改变的呢?”她目光落在陆天宗身上,问道:“舅父,难道你如今的性格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吗?”
姚正兴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也不错。”
他看向陆天宗,叹道:“空口无凭,仅凭你一人口述,无法证明此女是冒充的。”
“我不是假冒的。”陆瑾画强调道:“不知舅父可是因为我捐出全部身家不满?那是父母亲的遗愿,家国有难,众人有担,我只是尽自己所能,希望多一个人能活下来罢了。”
这番话说的,令许多旁观之人拍手叫好。
陆天宗憋红了一张老脸,斥道:“若真是我堂妹夫妻二人的遗愿,那我必不多说!就怕别人谋夺了我那可怜外甥女的钱财,拿去给自己做名声!”
‘咣’一声响,姚正兴虎着脸一拍惊木:“公堂之上,不可喧哗!”
他看向陆天宗,沉声道:“陆天宗,你无凭无据,仅凭你一面之词,本官不能认定此女是假冒的,若是拿不出证据,本官便要以诬告罪治你了!”
陆天宗挺直了腰杆,毫不虚心道:“小人的侄女三年前在邯郸求医,那时堂妹怕她……若是有个好歹,也好给一家人留个念想,因此特请画师为她画了相。”
“如今那相被小人带来了,只要打开一看,便知眼前这人是假冒的!”
陆瑾画眼睫轻轻颤动,白净面容瞧起来颇有几分无辜。
“那时我年岁尚小,面貌与现在更是不同,如何能用这样一幅画来判定我的生死?”
陆天宗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若是不心虚,又如何不见一见这画像再说?”
陆瑾画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陆天宗像是笃定了她就是假的陆瑾画一般,掷地有声,言之凿凿。
他是知道了什么?
还留了画像……
陛下就算再细致,也不能料到这处还留了一副画像啊……
陆瑾画面不改色,话都说到这里了,她再狡辩,只怕平白就失了下风。
“既然如此,舅父便将那画像拿给大人看吧,只是过去了几年,我与画中面目已经相差许多。”
说罢,她看向陆天宗,叹气道:“今日之事过去,我也不会埋怨舅父,只当你是真心为我父母考虑,只是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无舅甥情分了。”
外面又是一阵哗然声!
陆天宗冷笑一声:“何必假惺惺的,你如此嘴硬,待查清后,我必要请大人为我那被人残杀夺财的堂妹夫妻一个公道!”
陆瑾画面无表情,抬起眼皮静静看向他。
看来这陆天宗不仅要证明她的真伪,还想借此将夫妻二人的死怪在她身上。
他这样做,想来也是计策中的一环,今天就算站在这里的是真的陆瑾画,怕是也与那画像中人无一丝相似处。
这根本就是他的诡计!
为了脱离罪责,演的一出戏!
想到此,陆瑾画反而镇定了许多,只是事情越发复杂了,原本只是要证明自己的真伪,陆天宗如此做,想来真伪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把脏水往她身上泼。
“舅父此言可笑,若我是假的,那真的陆瑾画又在何处?”
陆天宗愤愤道:“自然是被你藏起来了,我那可怜的外甥女,说不定已经惨遭毒手了!”
很快,一个包裹被人拿上来,那正是陆天宗的行李,打开来看,其中果然有一副画。
陆瑾画幽幽道:“这画像是由舅父呈上来的,我只想知道,舅父如何证明这画像,就是当初我在邯郸时画的那一幅?”
姚正兴打开画像的手一顿,目光落在陆天宗身上。
后者瞪大了眼睛,满脸气得涨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拿一幅假的画来?我是为了我外甥女申冤,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舅父不要激动。”陆瑾画抿起唇,声色温柔:“只是财帛动人心,我家中向来富庶,周围许多人都眼红……”
陆天宗勃然大怒:“你少信口雌黄!”
陆瑾画弯了弯唇,不语。
被戳中了,就装作一副被人诬陷羞辱的样子,看来这男人的手段,自古以来都没什么变化。
“噤声。”
姚正兴沉声开口,手放在包袱上。
“画卷上有时间,亦有画师署名,而且,有专人自会辨别真伪,这件事二位无须担心。”
陆天宗松了一口气,肩膀松懈下来,他冷哼一声,转头不肯再看陆瑾画。
陆瑾画微微点头:“那就有劳大人了。”
姚正兴又看了眼陆瑾画,见她丝毫不心虚,这才缓缓展开画卷。
只是他的神色一窒,眉心缓缓隆起。
“如何?”陆天宗忍不住道。
姚正兴冷哼一声,将画像‘哗啦’一抖,展开给众人看个一清二楚。
一女子身姿纤细,着婉约素衣半靠于榻上,一眼看去,能瞧见她孱弱的身形,只是在往上,有关面目的却一团漆黑,像是被人故意泼了墨迹损毁一般。
陆天宗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原本姚正兴只当这是一场闹剧,现在却不得不正眼相待了。
画像被人毁了,其中得利最大的是谁,不言而喻。
第96章 第 96 章 在狱中将她除去
他看向陆瑾画, 沉声道:“这画像被毁了,你怎么看?”
陆瑾画道:“这画定是被人故意毁坏,如今倒叫我百口莫辩了。”
姚正兴笑了一声, 听不出意味。
此女倒是狡猾, 她无法证明自己是真,陆天宗亦无法证明她假冒。
从全局来看,还是她赢了。
陆天宗气得像头老黄牛,扑上前捧着那画卷大喘气, 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绝不可能……”
姚正兴招手,旁边来了两个衙役将画卷收走。
“这画还得拿去检查,看是不是仿的。”
陆天宗一愣, 像是终于回过神,他擦了擦眼角,双眼通红道:“画已经证明不了她是假冒的了, 何须检查。”
姚正兴却是意味深长道:“若是仿的话, 本官自然还要追究你编造假证的罪责。”
陆天宗一噎,彻底说不出话来。
见此,陆瑾画也站起身, 沉声道:“还请大人查明真相, 给我一个公道。”
她面色戚戚, 惨然道:“我自小与族人不曾见过几面, 父母去后, 与他们更是见面不相识了。
“若是以后再有人敲响这登闻鼓,告我不是陆家的女儿,告我假冒这个,假冒那个, 我该如何自证清白呢?”
姚正兴面带欣赏地看向她,总觉得她这作风有些似曾相识呢。
“自然。”他沉声道:“本官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陆瑾画松了口气,目露感激地看着他。
她只是觉得,相比起失魂落魄的陆天宗,她看起来太冷静了些。
如此发言,符合她的身份嘛。
姚正兴一拍惊木,沉声道:“陆天宗,证据被毁,也不知你是故意呈上毁坏的证据,惹得本官生疑,还是此事另有他人作祟!”
陆天宗连忙大叫:“大人,小人冤枉啊!
“那画像呈上来小人还仔细检查过,绝对是完整的!”
姚正兴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它已经不能作为证据,本官问你,可还有其它证据?”
陆天宗脸色白了白,往地下一跌。
瞧那样子,竟像是丢了魂一般。
就在陆瑾画以为他要放弃时,却听他道:“有,小人还有最后一个证据!”
他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楚。
陆天宗报了个地名,大声道:“前些日子,我见到她带着黄纸和白布去城外,便知道她是去祭拜我堂妹的。
“只是先前问她,她却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堂妹夫妻埋身于何处。
“怕她隐瞒,我只能使了人跟上去,就在城外,见到她祭拜堂妹一家。
“那里不止两个坟堆,旁边还有一个,虽然没写名字,但我偷偷打开看过,尸体绝对是我那可怜的外甥女!”
陆天宗气喘如牛,这才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虽然不知那人是谁,但他亲自去那地方查探过,的确有三个坟堆无疑,其中两个是他那堂妹夫妻的,另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姚正兴浓眉一扬,看向陆瑾画:“可有此事?”
陆瑾画收回目光,定声道:“确有此事。”
姚正兴站起身,眼中闪过思索:“既然如此,本官倒是要去瞧瞧了。
“看看这坟里,究竟埋了谁。”
陆瑾画哪里会任由他们摆布,面色霍然冷下:“如何验明?逝者已逝,难不成要撅坟开棺不成?”
姚正兴正色道:“不开棺,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陆瑾画眉目冷然:“我的身份连陛下都承认,如何需要证明?
“更何况,既然舅父认定我是假的,就得拿出有力的证据来。
“今天有人告我,我就要任人撅开父母的坟墓,那明日再有人告,我又该怎么办?
“若因为他莫须有的猜测,便打扰我父母安宁,让他们在地下都不得安生,那我陆瑾画便不配为人!”
这段话掷地有声,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讨论起来。
“就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哪天我的亲人都去世了,我也证明不了自己是谁啊……更何况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的确……”
“你哪有这个烦恼,你又没万贯家财。”
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说什么的都有。
这种事情传开了,大家都会以最恶意的想法去猜测,而陆瑾画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换句话说,她假扮他人谋夺钱财,没道理转手把这银子捐出去。
“你强词夺理!”陆天宗怒道:“我本来不想撕破脸,但你做得太过分!
“我那堂妹夫妻二人相貌平平,生下一个独女,也是缠绵病榻,绝不会生出你这样相貌的女子来!”
陆瑾画好笑道:“若是长得美,便被人质疑,那便更没有道理了。
“古有浣纱西子,生于平民百姓家,父母皆其貌不扬,她却貌若天仙。
“我虽不敢自比西子,但道理是一样的,说明有人相貌会继承父母五官中最优越的部分。
“就算放在如今的大燕,这种情况也层出不穷,难道舅父碰到这种人,都要别人自证身份吗?”
陆天宗恨道:“你伶牙俐齿!”
陆瑾画别开眼,冷嘲道:“舅父说来说去都是这些骂人的话,左右不过是既拿不出证据,又不想善罢甘休。”
陆天宗还想说什么,又被姚正兴喝止了。
后者问陆瑾画:“你不愿让人撅开你父母的坟墓?”
陆瑾画满面正色,声音清泠:“我虽为闺中女子,也知父母之恩大过天,如今父母既去,我也绝不会让人辱了他们身后名!”
陆天宗也道:“你这是心虚!”
他看向姚正兴,连忙道:“大人,你千万不要被她三言两语骗过去了,此女狡诈,只要打开那坟一探其中便知!”
陆瑾画厉声道:“想挖我爹娘的坟,除非我死了!”
陆天宗冷笑:“哪有罪人会愿意献出罪证的?你不愿撅坟,那你倒是在这公堂上说清楚,除了你爹娘外,另外一个坟堆里埋的是谁!”
陆瑾画拧眉看向他:“你!”
陆天宗说得对,没有罪人愿意献上自己的罪证。
陆瑾画不愿意让他们撅坟,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这坟里都埋了什么。
两个时辰后,御史台的人带着衙役赶到陆天宗说的地方,将周围团团封锁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众人齐聚在坟堆周围。
看着面前的三个坟堆,姚正兴目露思索,看向俨然已经生气的陆瑾画,沉声道:“这坟今日必须打开,否则,你也有逃不脱的嫌疑。”
陆瑾画眼中闪过痛色,稚嫩面容扫过一群冷漠的人7。
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许多人都心中不忍。
这样乖巧白净的小姑娘,看着就不像个坏人啊……
她凄然一笑,冷淡道:“事已至此,我想问一问大人,若这坟撅开,并无陆天宗说的第三人,又该如何?”
姚正兴摇摇头道:“那自然证明他说的是假的,你说的是真的。”
陆瑾画又问:“若是他又胡扯出什么证据,要我去做些别的奇怪事情,又该如何?”
“依事而定。”姚正兴沉声道:“放心,本官定不会让他胡作非为。”
他看向陆天宗,肃声道:“若是撅开这坟,没有你的外甥女,你可是诬告之罪,是要被拖去午门斩首的。”
陆天宗镇定得很,这坟他前几日已经撅开看过,所以才会那样信誓旦旦。
坟里的尸体已然腐烂,但他还是从细枝末节认出,那定然才是真的陆瑾画!
这几日他也差人在此处看着,这坟绝没有被其他人动过。
陆瑾画咬牙道:“若是挖开这坟,证明了我的身份,我要他游街三日,当着所有蓟州百姓给我和我爹娘道歉!”
陆天宗冷笑:“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外甥女幼时扭过脚,脚踝处的骨头比其他人要偏一些,活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死了只剩尸骨,却能一眼分辨出不同!
“若这坟里不是我的外甥女,那我就当着全天下人给你道歉!”
陆瑾画眼神渐渐冷下。
难怪他如此笃定,居然偷偷掘坟了。
估计是上次她和陛下来祭拜,被其他人跟上了。
这人,定然是宫中的人。
故意将消息透露给陆天宗,又恰好在陛下离开的时候,想让她吃苦头。
是张姎?
还是慕容据?
或者是瑞王?
陆瑾画收回思绪:“那就记住你说的话。”
姚正兴悠悠道:“有本官作证,他敢食言?”
说罢,大手一挥:“挖!”
陆瑾画心中也没底,紧紧盯着那扬起的土石看。
一具尸骨,也不能证明她不是原主,可像陆天宗说的那样,人身上的破绽都太多了,想分辨二人,轻而易举。
若是挖出了别的东西,她该怎么说?
现在就逃?
她一个人,就算有赤霞,也难以抵挡蓟州那么多兵士。
如果被下了大狱,她能撑到陛下回来吗?慕容据与张姎定会借此机会,将她除去。
陆瑾画心沉沉往下坠。
背如此良机,怕是背后之人会直接让她死在牢里,就像那悄无声息被人灭口的王三一样。
随着一锹一锹土被扬开,漫天尘土,空气中有些湿润的泥土气息,棺木渐渐完整出现在日光里。
仵作早等在一旁,只等开棺验尸了。
挖出来共有三具棺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具没署名的坟堆里挖出来的那具。
姚正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陆瑾画,饶有兴致道:“陆姑娘,此时认罪,本官还可以对你从轻处置。”
陆瑾画面不改色,澄澈眸子泛着水色:“莫须有的事,我为何要认?”
陆天宗眼中满是志在必得,兴奋道:“大人,别听她胡扯了,快开棺吧!”
第97章 第 97 章 朕有错
姚正兴冷冷瞥他一眼:“本官做事, 需要你教?”
陆天宗喉咙一哽,一肚子气,也只敢让他狠狠瞪一眼陆瑾画。
自从那好心人告诉他这件事, 他连夜赶来查探, 本是打算无论这坟里有没有埋人,他都要找一具和外甥女最符合的尸骨放进去。
谁知道这一看,居然发现了惊天秘密。
“她不仅骗了我们,还骗了陛下!”陆天宗兴奋道:“这是欺君之罪, 陛下定然不会饶过她!”
姚正兴冷笑一声, 看也不看他。
就凭此女那张脸,区区欺君之罪,陛下怕是不会放在眼中吧?
棺木是用的上好的楠木, 长时间埋在地下,散发着一股腐朽味。
陆瑾画摇摇欲坠,含泪道:“陛下念及我年幼便失去双亲, 便着人将我父母好好安置了。
“我见将近年关, 前来哀悼,哪里想到会引发这样的祸事!”
等她说完,姚正兴沉声道:“开棺!”
冷风呼呼刮过, 吹得大伙忍不住眯起眼。
侧耳听去, 远处的风声好像有人在哭似的。
棺木盖子‘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姚正兴拿了帕子捂嘴, 探头往里一看, 面色却霎时变了。
旁边的衙役脸上都出现惊骇之色,忍不住后退。
陆瑾画盯着那棺木,忍不住蜷起指头,看着其他人的表情, 心中一定,捂住眼睛,呜呜哭噎起来。
姚正兴擦了擦汗,冷目看向陆瑾画:“你自个儿过来瞧,这像话吗?”
陆瑾画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步子虽小,但迈得很急,往棺材边扑去。
姚正兴眼疾手快扶住她,趁着这时间,陆瑾画已经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纸扎的半人高小纸人,纸人白面红腮,身上穿着女子的衣物,在黑夜中乍一看,十足地瘆人。
陆瑾画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先前病一直不好,陛下请了高人,才想到此法。
“为活人做了生基,便当做我已经死了,这样,小鬼才不会一直缠着我,让我身康体健。”
姚正兴点了点头。
的确有很多大官人家为子女立生基的,有的孩子生下来的时辰不够好,高人一看,这孩子命格特殊,怕是不容易长大。
长辈担心,便以此法帮孩子渡过劫难。
至于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他们的样子,原本胜券在握的陆天宗脸色一变,连忙扑过来。
定睛一看,却被这棺木中的情形吓得大惊失色。
这纸人在他眼中,竟比死人还可怕!
“这……怎会如此!”陆天宗瘫倒在地,他那天晚上明明亲眼看过的,里面躺着的正是他外甥女的尸身!
从那天晚上一直到他敲响登闻鼓前,都是他的人在这守着,这棺木里怎么会变成纸人?难道是那晚他看错了?
陆天宗后背发凉,头一次怀疑自己。
不过如今显然没时间让他自我怀疑了,眼看着天色已经全黑了,折腾了一整天,这案子就有眉目了,也算迅速。
‘笃笃’马蹄声传来,在山谷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回声,格外浩荡。
一群人看去,没过多久,远处出现一队明黄色影子飞驰而来。在这个时代,一般人哪敢用这个颜色,除了当今天子。
“是陛下和他的御林军!”不知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如梦初醒,连忙跪俯在地,大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福全跳下马,趔趄着扶好帽子,尖声道:“陛下驾到——”
一道身影跑比他更快,下马快步往前走去。
陆瑾画原本心中还有些憋闷,可是看到他们个个灰头土脸,面无人色,便知道他们来得有多匆忙了。
燕凌帝身着甲胄,甲面镶嵌着金铆钉,中心悬着护心镜,俨然一副刚下战场的样子。
他没有看其他人,目光直直看向陆瑾画,大步向她走去。
陆瑾画也朝他走了几步,轻声道:“陛下。”
燕凌帝握住她的手,目光在她身上梭寻着,见她未受什么伤,神色才冷静下来。
他轻声斥道:“手这么凉,出门也不多穿些。”
陆天宗心如鼓擂,瞧这幅样子,他这便宜外甥女是真受宠啊。
如果不是见到那具尸体,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是假冒他人身份!若是不敲登闻鼓,与这假的外甥女做亲戚也不错啊!
陆天宗不敢说话,脸色惨白的俯在地上。
燕凌帝脱下头盔,抱在臂间。
天色已经全黑,有些衙役点了火把来。
他看向姚正兴,神色很难看:“姚大人,案子查清了吗?”
姚正兴一个激灵。
自从西山太子妃死后,陛下性子就变得阴晴不定,再加上登基前几乎将其他血缘兄弟屠尽,让他整个人都扭曲了。
若不是如此,姚正兴也不会跑到御史台龟缩着,实在是怕陛下再不念及旧情,哪天发起病来,连他都杀啊?
“已经查清了。”姚正兴正色道:“此人诬告陆姑娘,想来是陆家钱财唾手可得,他不甘心,才自导自演做了这一场戏。”
燕凌帝别开眼,火光照在他深邃的面容上。
“朕治理的大燕,不希望隔三差五出现这些事。”他紧紧牵着陆瑾画的手,淡声吩咐:“待这件案子落定后,姚大正就与内阁一同修正律法吧,免得诬告判得太轻,登闻鼓都休息不得。”
姚正兴擦了擦汗,连连道:“是,是。”
清闲日子彻底没了。
一场真假陆瑾画的闹剧就这样落幕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质疑陆瑾画的身份。
燕凌帝脱下披风,给陆瑾画穿上,
紧紧牵着她的手,往一边走去。燕凌帝不走,无人敢动。
沉重甲胄加身,让他步子都迈得更沉。行至在路边吃草的烈马边,燕凌帝将陆瑾画抱上去,又很快上了马。
“天色太晚了,奈奈怕是要和朕睡在野外了。”他道。
陆瑾画抓住马鞍,浑身笼罩在腾腾热意中,倒不觉得冷。
但是这寒冬腊月的,睡野外?
陆瑾画慢吞吞道:“陛下胡说。”
从得到消息,到赶到这里来,只花了两个时辰。
燕凌帝的心情已然轻松起来,骑着马慢悠悠走在山道里:“天色如此黑,马儿也看不见路。”
陆瑾画东张西望:“周围应该有农户之类的?可以借住一晚。”
可惜仔细看去,只能看见黑魆魆的山林。
燕凌帝握住她的腰,骑着马不知往什么方向在走,他道:“此处人迹罕至,哪有农户?”
话音刚落下,便见李福全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
他举着火把,脸上除了泥土外,就是笑出来的褶子,“陛下,附近有一处农户,奴婢已经跟他们谈妥了!”
燕凌帝:……
陆瑾画噗嗤笑出声,心知燕凌帝在逗她,故意道:“李总管办事妥帖,我这就去住农户,不过就委屈你了,要跟着陛下住野外。”
住野外?
李福全傻眼了,这寒冬腊月的,在外面睡一晚上,早上起来人已经冻硬了吧?
燕凌帝一勒马,打断二人的谈话:“李福全,带路。”
李福全卡了一声,连忙道:“是,是。”
其他人就没她这么幸运了,寒冬腊月的,打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往皇城赶。
陆瑾画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黑夜。
晚上看不清路,更看不清身旁的人,五感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陆瑾画此刻睁眼和闭眼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只能看到一片黑色,但炙热的怀抱,却是能让人记忆犹新的。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些沉,还有些闷。
他幽幽道:“奈奈都会取笑朕了。”
这里果然人迹罕至,说是农户,就真只是用茅草搭了两间房子。
住着一对夫妻,丈夫个矮,膀大腰圆,是这里的猎户,冬天快来了,越来越不好打猎了,夏日猎来的肉风干了,一排排挂在墙壁上。
妻子拘谨的从李福全手中收过银子,连忙道:“那我……我去给几位贵人做些吃的。”
李福全拦住她,又掏出好几锭银子。
他喜欢这样的老实人。
“先弄些热水到这个屋子来,再煮些容易消化的东西,肉和菜若是有的话也都要一些,这些银子可够?”
“够了,够了。”那猎户妻子连连道,将银锭揣进怀里,走向一旁的屋子。
借住在人家屋里,李福全也不好全麻烦了别人,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只能自个儿收拾了。
陆瑾画坐在屋子里唯一的稻草床上,看着燕凌帝拿了一旁的木头板子盖好窗户,又拿棍子将木头板子抵上,接着将摇摇欲坠地门板抬起来,努力关好房门,再插上那没什么用的门闩。
他皱眉看了会儿,还是放弃了。
听到一点笑声,燕凌帝回头看去,见陆瑾画笑得捂住了肚子。
他清俊眉眼间闪过不解,问道:“笑什么?”
将甲胄一层层脱下来,只着里衣。
陆瑾画道:“没什么。”
她打量着燕凌帝,像是头一回认识他般:“只是见陛下做这些事,觉得很接地气。”
接地气?
燕凌帝将甲胄一一放到桌子上,又将里衣系好。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他平易近人。
“这有什么。”燕凌帝道:“在战场时,朕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有一回,为了抓住对方的将领,还在牛圈里藏了许久。”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是一愣。
陆瑾画心想:在盘龙沟时,躺了牛粪车就生气一个多月的人,原来也会住牛圈。
事情过去得久,燕凌帝也记起了自己年少时混账的样子。
年龄大了就这个优点,脸皮厚。
他坐在陆瑾画身边,低声道:“奈奈,朕年少时做了许多混账事,叫你替我承担了很多。”
他道:“朕有错。”
第98章 第 98 章 太子府
陆瑾画心头仿佛划过一片羽毛, 对那时的她来说,九皇子过得好,她才能过得好。
这世道, 女子生存艰难, 只能依附男人。
她一无亲人,二无单身立足的底气,若想好好活着,只能借九皇子的势头。
说起来, 其实他也帮了自己许多。
“陛下现在怎么会说这种话。”陆瑾画笑了笑, 神色淡淡,“让我觉得很陌生。”
话音一落,燕凌帝眸色便深了深。
他捏住陆瑾画的手:“你不喜欢听, 朕不说就是了。”
陆瑾画讶然,瞪圆了眼睛看他。
这样幼稚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对上男人黑漆漆的眸子, 她心中又多了一丝不自在, 嗫嚅半晌挤出几个字。
“我乏了。”
燕凌帝看了眼逼囧的屋子,对陆瑾画道:“此处简陋,今晚怕是要委屈奈奈了。”
陆瑾画收回目光:“皇帝都住得, 我有什么委屈的。”
这话引得燕凌帝轻笑一声, 他莞尔道:“奈奈比朕金贵。”
陆瑾画瞪了他一眼, 到桌边将灯油碗里的灯芯用东西挑出来了一些, 屋内霎时明亮了几分。
“陛下这话可折煞我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燕凌帝便出去了。没过多久,他端着半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
陆瑾画连忙站起身,目光落在面容隽秀的男人身上。
这装水的木盆似乎修修补补用了许多年,盆壁有些包浆。
燕凌帝道:“待洗漱完, 用些吃食再睡,免得半夜被饿醒。”
他昨日半夜里走的,给陆瑾画留了信,想着她去太和殿便能看见,现在看来,估计她没看见那封信。
陆瑾画确实饿了一天了,拿水打湿了帕子,擦了擦脸,又脱了鞋子。
她脸上罕见地出现迟疑:“洗脚怎么办?”也用这盆?
燕凌帝道:“夫妻俩就这一个木盆,说是结婚时办置的嫁妆,许久不曾用过了。”
这话说得,嫁妆都拿出来给他们用了,她还能说什么呢?飞快洗漱完,钻进被窝。
燕凌帝也不吩咐人,亲自打了盆新的水,准备洗漱。
坐在床边解开衣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头一看,陆瑾画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心脏似乎被什么重物击中,连跳动都变得缓慢许多,男人那张优越面容上露出深色:“奈奈要看着朕洗漱?”
陆瑾画倒是不介意,毕竟她一把年纪了。
目光扫过男人红彤彤的耳朵,她抿了抿唇,转过身面对墙壁。
一阵悉索声后,燕凌帝再看去,便只能看见那毛绒绒的脑袋,藏在大红的被褥里。
这被褥也是夫妻俩结婚时置办的嫁妆,压在箱底,舍不得拿出来。
待明日走时,得拿了银子将小姑娘睡过的被褥买走才是。
见她盯着墙壁,心中似乎有些遗憾,忙碌了一整天,他身上也汗津津的。
这屋子狭小,什么遮挡都没有,燕凌帝不想其他人进来,因此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陆瑾画听着声音,脑子却越发清晰,最后木门被关上,燕凌帝似乎又拿了棍子来,将那摇摇欲坠的门板抵住,才信步过来。
脚步声停在床边。
许久没动静,她转过头看去。
男人身形高大,只着里衣,站在床边,传来无形的压迫感,似乎能让人感受到那衣料下遒劲勃发的肌肉。
他看着陆瑾画,道:“奈奈应该知道,今夜,朕与你同眠。”
陆瑾画没说话,与他对视了片刻。
她和燕凌帝的待遇已经是最好的了,李福全和其他跟着回来伺候的人都挤在一边漏风的柴房里。
她总不能让陛下也去睡柴房吧。
陆瑾画眨了眨眼,往后缩了缩,给他让出位置。
瞧着她乖巧的样子,燕凌帝心中忽地漏了一拍。
姝色娇艳,她生的好看,此刻在这破漏的茅草屋中躺着,也像坠入人间的仙子。
心爱之人躺在面前,又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他转过身坐在床边,食指一弹,那烧得欢快的灯芯瞬间断了,漆黑一截掉在木桌上。
房内瞬间陷入漆黑。
这屋子实在太小,连她在做什么都能感受到。
她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又扭过头,朝他坐的位置看。
越看,燕凌帝喉咙越干。
陆瑾画等了许久,也不见男人躺下。
她心中冒出一个问号。
这里的人原来是这么封建吗?怎么说,她和燕凌帝现在也是恋爱关系吧?
在一张床上过夜,也没什么……
“陛下。”陆瑾画轻轻出声问:“你不睡觉吗?”
燕凌帝道:“奈奈先睡。”
陆瑾画沉默了一下。
她抿起唇,呼吸似乎快了一点,像是在生气。
燕凌帝回过头,从黑暗中看向她,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脑海中却描摹出她的神态动作。
陆瑾画不悦道:“陛下快躺下,我有话想与你说。”
燕凌帝浑身一僵,上面一半和下面一半仿佛分裂成两个人,都叫嚣着要和她在一起。
他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许久,陆瑾画听到他喑哑的声音:“奈奈,朕今日又叫你受委屈了。”
她心里软趴趴的,脑子瞬间跑火车一般,想了一大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陆瑾画笑了笑,撇开了这个话题:“看来陛下今晚要在床边站桩了。”
随着她的笑声落下,小屋又陷入寂静。
燕凌帝无奈:“怎会。”
他轻轻掀起被褥,挨着她躺下,木床狭小,被窝里暖乎乎的感觉传到每一寸皮肤。
他虽是帝王,可与女子同床共枕,如此亲近,还是有生之年第一次。
陆瑾画往外边蹭了蹭,碰到男人的胳膊。
对方一愣,很快伸出手,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陆瑾画也抱紧他,瞬间感受到了年轻□□的魅力,这滚烫的身体。
好暖和。
本来她还嫌冬日木屋太冷,现在被窝里多了一个大号的暖宝宝。
陆瑾画轻声道:“那画是陛下毁的?尸体也是陛下换的?”
燕凌帝沉沉‘嗯’了一声,哑声道:“朕早先料到有人会从你身份上做文章,便提前吩咐下去了。”
但他的吩咐,从不是毁灭所有证据。
而是把该留的留着,等心怀不轨之人跳入陷阱来,再通过他的证据来证明陆瑾画身份的真实性。
这一遭后,再无人会质疑她的身份了。
燕凌帝忍不住将胳膊收紧许多,感受小姑娘像水一样流入他怀里。
陆瑾画道:“今日瞧见那画,我便心中大定,料想到陛下已经安排好一切了。”
燕凌帝轻轻抚着她的背,温声道:“朕怕出了错漏,便匆匆赶回来了。”
虽然安排得十分缜密,暗中更是加派了人手,无人能伤害陆瑾画分毫。
可收到消息,他还是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失去她的后果,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燕凌帝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自己,不亲眼见到陆瑾画安全,他无法安心。
小姑娘闷声笑了,在怀中轻轻抖着,她低声道:“陛下是天下之主,也会担心自己出了错漏呀。”
燕凌帝心知她在打趣自己,也不恼,只是将人搂得更紧。
他道:“因为朕在意。”
因为在意,更不敢赌。
十年前发生的事,让他心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上天给了他机会重来,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陆瑾画瞬间沉默了,她只是想调和一下氛围,谁知他心情竟然这么沉重……
谈恋爱的话,还是轻松些才好吧?她环住男人的脖子。“陛下,两个人在一起,只要觉得无愧于心便可。”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燕凌帝心头略微有几分烦闷,他不喜欢听这些话从陆瑾画嘴巴里说出来,他沉声道:“朕总觉得,不够。”
他做得还不够。
对她不够好。
给她的不够多。
在他身边,让她受了太多委屈,承受了太多风波。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嗒嗒’马蹄声从蓟州皇城中心穿过,飞驰向另一个方向。
朱红的沉重木门被人砸得‘哐哐’响,门童瞬间惊醒了,高声道:“敲门的是何人?宵禁了不知道吗!”
自从做了这太子府的门童,就再也不用深夜给人开门了。
陛下只有这一个孩子,立为太子,可他和史上其他太子不同,他不住在东宫里,而是被单独分出来,开了一个太子府。
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外面传来沉闷而冰冷的声音,“鸾仪使周睿奉君令前来,还不速速开门!”
门童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打开门。
若是别人,他或许还得迟疑一下,但鸾仪卫是当今陛下一手创立,专为陛下办事。
走到哪里,别人都会敬畏三分啊。
几个穿甲胄的年轻男人踏进门,面目深寒。
门童迎上去,陪笑道:“几位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脸上挂着笑:“这深更半夜,又天寒地冻的,大人们不如去中堂坐坐,喝杯热茶,待小的去向太子通传一番……”
周睿脸色难看得要死,他们可是赶了一天的路,天亮后还得赶回去给陛下复命。
“茶就不必了,速速请太子殿下前来!”
一看他的脸色,门童心中一震,他连连道:“好好,几位大人稍等。”
早有人去通报太子了,一路走到后院,听着里头的喘息声,耳朵一热。
但外头正等着呢,他也不敢耽搁,连忙敲了敲门。
房间内的声音一顿,接着是沉闷一声砸到了门上,“谁?!”
那人面露苦色,连忙道:“殿下,陛下派了鸾仪使来,像是有君令要通传,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第99章 第 99 章 请殿下跪于金銮殿前
慕容据扒开了身上的女人, 猛然坐起。
父皇怎会派人来?难道陆瑾画的事情这么快就被他知晓了?!
那女人好一个温香暖玉,两只胳膊藤蔓似的缠上慕容据,娇滴滴道:“殿下~”
慕容据推开她, 起身下了床, 不悦道:“服侍孤更衣。”
女人衣衫不整地下了地,跪在地上替他穿衣,还不忘撩拨。
“殿下,这深更半夜的, 奴家舍不得你……”
慕容据猛地推开她, 自己穿好衣裳,快步走出去。
现在哪还有心情想这档子事,外头还有未知的君令等着他呢。
慕容据脑子混沌不已, 在事发和未发两个可能之间反复横跳。
许久,像是不愿意相信真相一般,他安慰着自己。
宋丞相说得对, 陆瑾画长得再好看, 再像西山太子妃,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这天底下漂亮的女人何其多?
顶多再过几年,他父皇就腻了。
就算陆瑾画这一次侥幸活下来, 她也嚣张不了多久, 到时候, 他是太子, 陆瑾画只是个孤女。
想将她如何……就是一两句话的事。
慕容据心中大定, 抬眸一看,已经来到前厅。
里头亮堂堂一片,他阔步进去,一眼看见几个面目焦灼的鸾仪使。
见人进来, 周睿等人唰唰站起身,先见过礼,才道:“殿下叫臣几人好等。”
听到他说话的语气,慕容据有些不悦,这群人走到哪里都是这样,又是为父皇办事,自然要傲气许多。
他压下火气拱了拱手:“不知几位深夜来访,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周睿面色冷淡:“臣等带着陛下的君令前来,请太子殿下跪于金銮殿前。”
慕容据一顿,面容惊愕:“什么?你是说父皇让孤罚跪?”
也不怪他如此惊讶,从记事起,燕凌帝便对他不闻不问。
除了每半个月问一次课业,其他时间,从不曾关心过他。
体罚,这可是头一次。
慕容据心中又惊又喜,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难道父皇终于注意到他,终于开始关注他了?
周睿神色淡淡:“请殿下执行君令吧,臣还要赶回去复命。”
只是罚跪罢了,慕容据激动不已,喘出的热气一团团散开。
“父皇可还说了什么?要孤跪到几时?”
周睿拧眉:“臣不知。”
慕容据霍地冷静下来了,父皇在蓟州外点兵,一来一回少说要两日,看这几人着装打扮,想必是刚从军营中出来。
父皇还在点兵,却千里迢迢派了这几人来罚跪于他,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如果他跪着,等父皇回来才敢起,那至少也是两天。
两天啊……
慕容据面露难色,他从小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呢。
“没说跪多久,难道孤要跪到天荒地老去不成?”
周睿双手抱拳:“请殿下执行君令,以免尔等动粗,伤了殿下。”
慕容据脸色变来变去,难怪还专门使了几个粗人回来,看来他是不跪都不行了。
父皇也太看得起他了,是怕远远带回来一句话,他不肯照着去做么?
父皇也太看不起他了,他是太子,是储君,父皇的话,他怎会不听?
慕容据挺直了背脊,冷淡道:“孤这就去。”
不知等明天太阳升起,他慕容据在皇城中还能不能抬起头。
被罚跪的储君,翻遍史书,也找不来一个吧?
古代就这样一点好,生物链比较完整,尽管是寒冬腊月,一睡着,什么生物都跳出来叫了。
不觉得吵,反而安心许多。
陆瑾画睡得迷迷糊糊的,忽听燕凌帝道:“明日陪朕一同去点兵。”
她瞬间清醒不少。
“陛下是去点兵,又不是去玩,我怎么能一起去?”
燕凌帝收紧了胳膊,感觉到人乖乖躺在他怀里,胸臆间的缺口总算是被填满了。
他沉声道:“将你放在蓟州,朕不放心。”
陆瑾画顿了顿,小声道:“陛下,你好像奶妈。”
燕凌帝拧眉:“这是何意?”
他只听过奶娘,想来是差不多的意思。
陆瑾画凑近了小声嘀咕:“母亲出远门时,就很担心家中未断奶的孩子。”
燕凌帝沉默了半晌,哑声道:“在朕心中,奈奈比朕的生命还重许多。”
这次不是普通的点兵,益州常年地动,从未造成严重伤害。
可这回不一样,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地动,死了不少人,最重要的是,无人将消息传回蓟州。
燕凌帝使了探子去,才知道益州现在情况很不好。
人死得太多,竟然引发了瘟疫……
这惨烈局面,让他瞬间想起十几年前那场疫病,那场差点带走陆瑾画的瘟疫。
“益州出现了疫病?”陆瑾画心中震惊,由死人引发的瘟疫,那可是霍乱!一旦染上,必死无疑。
燕凌帝声色沉重:“朕已从太医署拨了人去,益州如今乱作一团,需得救人于水火之中。”
陆瑾画轻轻叹气:“我明白。”
在这个时代,都是靠天吃饭的,无论哪里发生天灾,人人不能自保,什么法律,什么底线,所有秩序都会很快崩裂。
天灾之后,便是人祸。
点了兵过去维护秩序,才能保证更多人活着。
陆瑾画手搭在他胸膛上拍了拍:“陛下快睡吧,我好困。”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一翻,就这么睡着了。
燕凌帝静静盯着房梁,漆黑一片。
当人遇到的问题太多,又无法去解决时,便会产生焦虑。
一焦虑,就很难睡着。
他是一国之君,很多人将希望搁在他身上,若只做追求安逸的皇帝,他应该能睡得很香。
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均匀,燕凌帝的心软成一团。
他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陆瑾画罢了。
人在身边,他早就心满意足。
燕凌帝侧过脸,轻轻贴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见她没什么动静。
许久,嘴唇轻轻触过她,侧身将人完全揉进怀中,才进入梦乡。
太阳高高升起,宫女太监们有序地干着自己的活计。
宫道上传来‘唰唰’扫地声,竹条擦过石板地面,发出‘欻欻’响声。
这冬日的太阳总是暖和的,慕容据跪在台阶下,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面色惨白。
从昨夜到现在,他已经跪了三个多时辰,不说晚上有多冷了,这跪的时间长了,脑子都清醒许多。
父皇怎会无缘无故让他跪在这里,他是知道陆瑾画的事了,还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所以让他跪在这里,是为了让他反省?
他为什么要反省?
他又没犯错!他只是怕父皇被人蒙骗而已……
太阳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到了正午时分,慕容据额上已经浸出丝丝细汗。
这一跪,他就跪了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天正午时,他终于撑不住,眼睛一翻,‘砰咚’一声倒下。
路过的宫女太监们匆匆离开,完全不敢多看一眼。就算晕厥过去,也无一个人敢将他带走。
没过多久,一盆水兜头淋下,慕容据被冰得一个激灵,冷水打湿了衣襟,凉意像是找到漏洞,悉悉索索爬进来,冷到骨子里。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面前的太监。
小顺子蹲下身,小声问道:“殿下,殿下您快醒醒,这里不能睡觉啊。”
慕容据大脑剧痛,缓缓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不知死活的奴才。
“你……你这狗奴才!”
他一开口,不仅嗓子又疼又哑,连脑壳也混混沌沌的。
小顺子吓得噗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都是听从陛下的安排行事啊,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苦着脸道:“陛下让奴婢看着您,若是您晕了,就让奴婢……”
说着,他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但慕容据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他连忙追问道:“父皇回来了?”
小顺子愣了愣,摇头:“还没呢,殿下。”
慕容据脸色又阴沉下来了,他问:“没回来,你这狗奴才从哪里收到的君令?”
小顺子连连喊冤,道:“奴婢真没骗您,是鸾仪使周大人亲自来宣的,奴婢可不敢假传圣旨啊。”
慕容据一愣,目光缓缓落在,看向一旁打翻的木桶。
想来,刚刚狗奴才就是用这木桶装的水来泼他的,该死的东西,这种桶,在他太子府是用来装污秽的!
他闭了闭眼,厉声道:“滚!”
小顺子连连磕了两个头,拿起木桶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慕容据撑起背脊,迎着冷风跪在金銮殿外,从这开始,他就算撑不住,也只能硬撑了。
若是再晕过去被人泼醒,就算他是太子,以后也难以立足了。
这一跪,就跪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日晚间,才听到那熟悉的死太监声音。
“陛下驾到——”
李福全将拂尘一甩,站在门口扫过慕容据,然后目不斜视地进去了。
没过多久,金銮殿两扇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丝尘土飞扬,或许是他跪得太久,看东西都模糊了。
从这里往里看去,只能看见高座上一道威严的身影,帝王旒珠垂下,深邃而黝黑的眼睛若隐若现。
他和往常一样,处理着政务。
慕容据将燕凌帝当着自己的榜样,见他夙兴夜寐,将大燕子民放在心中。
他也暗暗发誓,待自己从父皇手中接过皇位,也要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燕凌帝专心批着每一本折子,甚至没看他一眼。
对慕容据,他是非常不满的。
人前唯唯诺诺,人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次趁他离开就能搞出这么大的事,下一次,岂不是要直接派人杀了他的奈奈?
思及此,心中戾气更甚。
他合上折子,盘算着废太子的章程。
第100章 第 100 章 让他去益州
历来立储都是大事, 没犯什么错,他也不能随便将人废了,否则百官那里说不通。
端士罗瑾再次被召进宫, 相比较一开始的紧张, 中间的忧虑,到现在,他已经麻木了。
太子不知犯了何事,在金銮殿外跪了两日有余, 这件事陛下也没刻意瞒着, 大家都知道了。
罗瑾拾级而上,行至殿外,看见面无人色的慕容据。
他顿了顿, 若无其事地绕过人进了殿内。
慕容据不满他为太子太师,觉得以他的身份不配做老师,罗瑾也很不喜欢这个学生。
人笨就算了, 勤能补拙, 你勤快点也行。
可惜慕容据偏偏是又笨又懒的那一个,懒也没事,你虚心一些也好。
偏偏慕容据是又蠢又傲, 还喜欢拿储君的架子来压人, 真是叫人……叫人生不出一丝好感。
很快, 慕容据被两个太监架着扶进殿内。
说是扶, 其实是拖着。
他两条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狼狈的像个囚犯。
慕容据头晕眼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顺着太监的力道,噗通一声五体投地, 就这么趴在殿内。
罗瑾脸色涨红,堂堂一国储君,宁站着死,也不躺着生。
不仅又蠢又傲,还毫无气节。
燕凌帝冷冷收回目光,以慕容据的心性,能在寒冬腊月坚持跪两天两夜,也是因为惧怕他这个做父皇的。
他看向罗瑾,淡淡问道:“太子近日功课如何?”
罗瑾恭敬道:“功课如常,只是殿下事务繁多,有时会耽搁了,便搁置下第二日再来。”
慕容据愣了愣,嘶声道:“父皇,近日天寒,白日短,儿臣做完其它课业,再去找罗太师时,天已经黑了。”
见燕凌帝神色冰冷,他呐呐道:“天黑之后,罗太师也不方便授课……”
燕凌帝冷笑一声,问道:“太子课程多,相比起朕,如何?”
慕容据涨红了脸,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不追问陆瑾画的事,偏偏揪着他的课业不放。
他这次可没提前在幕僚那里背了答案来,只能遵从本心的想法去回答。
“父皇日理万机,儿臣……儿臣如何敢与父皇相比。”
燕凌帝又问:“今日事今日毕,拖到明日,后日,便抛之脑后了。”
慕容据大惊:“怎会如此!”
意识到自己殿前失仪,他又连忙解释:“儿臣只是耽搁了一两次,并没有总是耽搁,儿臣……儿臣怎会将课业抛之脑后。”
燕凌帝目光深沉若悬剑,将御笔搁置,冷声道:“区区天寒,便搁置课业。”
他面色森然,又问:“能拉开几石弓了?”
慕容据小声答:“儿臣……能拉开一石弓了。”
大殿陷入寂静,许久,便听燕凌帝道:“文也不成,武也不成。
“心思浮躁,难成大器。”
这句话落下,众人吓得纷纷跪下。
罗瑾跪在地上,心中思绪万千,听陛下这话的意思,莫非……
下一刻,他便被点名了。
“罗端士。”
再度叫他端士,这是?
燕凌帝淡淡道:“近日教导太子,辛苦你了。”
罗瑾深深俯在地上,声音颤抖:“臣,惶恐。”
“以后,太子的课业就不用你负责了。”燕凌帝面色冷淡,着人端来赏赐,“归家去吧。”
听到这话,罗瑾竟然松了口气。
他哆哆嗦嗦接过赏赐,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能为陛下解忧,为大燕解忧,是臣之荣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人走后,大殿上只剩下慕容据了。
他内心忐忑,将罗端士叫走,难道要把棋太师叫回来给他授课吗?
慕容据有些希冀,但又不敢想得太深。
“父皇……”他呐呐开口。
燕凌帝看着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太子,你可知错?”
慕容据下意识回答:“儿臣知错。”
燕凌帝:“朕要听你说实话。”
慕容据一顿,脸色慢慢涨红,他爬起来坐在地上,这双腿,跪是跪不下去了。
但叫他站着跟父皇说话,他没那个胆子。
“儿臣……是因为陆瑾画的事?”
燕凌帝道:“她何处招惹了你,要你堂堂太子,去为难一个孤女?”
被他这样说,慕容据面上也臊得慌。
害人的时候,他可没想过孤女不孤女的,只想快点送她下地狱。
“父皇,她目中无人,不敬太子,儿臣……儿臣只是想给她个教训。”
燕凌帝冷笑,失望道:“看来你不仅蠢笨,还心思歹毒。”
慕容据心中狠狠一刺,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父皇骂他笨,还骂他恶毒。
父皇是不是对他失望了?
就因为陆瑾画,就因为他惩治了一个商女!
他捂住脸,竟在殿上呜呜哭泣起来。
燕凌帝看了他一会儿,实在没有耐心,又打开批起折子来。
不知过去多久,哭声渐渐停了,待完全消失,他复又看向双目红肿的慕容据。
“哭完了?”
慕容据拿衣袖擦拭了鼻子,闷声道:“儿臣殿前失仪,请父皇恕罪。”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丢脸,可是面对父皇的冷脸,心中又紧张又害怕,崩溃之下,眼泪就憋不住了。
燕凌帝扶了扶额心,觉得自己以前简直是疯了,竟然想将大燕交给一个这样软弱无能的人。
他忍不住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心性软弱。”
见慕容据又要哭,燕凌帝不耐道:“你可知,这次掉进了哪些人的陷阱?”
慕容据愣了愣,急赤白脸道:“此次事情是儿臣一人所为,并未受人驱使。”
燕凌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蠢货。”
他别开眼,彻底不想再看慕容据,冷淡道:“回去让你那群幕僚帮你好好想一想,同样的错,朕不希望你再犯第二次。”
慕容据呆呆看着燕凌帝,还是有些不明白。
父皇这是原谅了他?
还是没有原谅他?
见他还不走,燕凌帝抬眼看向他:“益州,你可知道?”
慕容据道:“儿臣听过。”
燕凌帝:“喜欢那里吗?”
慕容据愣了愣,父皇何时有这样的耐心了,这是第一次和他闲聊吧?
心中涌出狂喜,脸上也忍不住溢出笑容,“儿臣只听说过,没去过,也不知那里有何处好。”
他想了想,又道:“但儿臣最喜欢蓟州,父皇和娘都在这里。”
燕凌帝收回目光,他当然没有这个耐心,只是将事情向陆瑾画和盘托出,问她打算如何处置慕容据。
陆瑾画却大方得很,说慕容据只是个孩子,她也不与孩子计较。
或许在她眼中,慕容据还是当初襁褓中的婴儿,她没发现,这孩子的年龄现在已经比她大了。
太子慕容据是做不成了,留在蓟州,平白给陆瑾画添了祸患。
不解决掉这个隐患,若是以后自己和奈奈有了孩子,如何名正言顺立为储君呢?
燕凌帝都想好了,若生下来是个女儿,便立为皇太女。
如果是儿子,便是皇太子。
只能要一个,生育于女子来说是大劫难,若不是有皇位要继承,他一个也不想要。
想得比较远,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一直到慕容据喊了他好几声。
“父皇,为何要这样问儿臣?”
燕凌帝回过神,看向下方蠢笨的孩子。
他淡淡道:“益州地动,朕打算命你去处理此事。”
慕容据呆了呆,眼中有些紧张:“益州经常地动,多危险啊……”
他有些不敢去。
燕凌帝声音又冷下来:“你想抗旨?”
慕容据瞳孔一缩,连连道:“儿臣不敢。”
燕凌帝斥道:“滚回你的太子府!”
慕容据连滚带爬,两腿直打颤。
他爬了几下,站也站不起来。
正努力间,鼻尖忽然传来一丝香气,浅浅脚步声钻入耳朵。
殿内众人各做各的,没有一个人看向这。
到金銮殿还不用通报,除了父皇,便只有一人。
慕容据愤恨地抬起头,果然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那仙姿玉貌的女人瞧着比他还小,小步跨进来。
冬日冷了许多,她穿着漂亮的金丝月色浓稠百褶裙,毛茸茸的领子衬得小脸越发精致,一进门,那双浅色眸子便与他对视上。
慕容据一整天都没什么感觉,可此时此刻,他这样狼狈被陆瑾画看见,心中瞬间弥漫起浓浓的屈辱。
他咬了咬牙,又扑腾两下,还是站不起来。
索性不再费力,埋着头装死。
他听到父皇温声细语,像换了魂似的。
“奈奈来了。”
该死的女人,竟然起了个这样矫情的名字,听了都要叫人作呕!
陆瑾画‘嗯’了声,绕过慕容据,走到燕凌帝身边。
“太子这是怎么了?”
燕凌帝叹气:“跪了几日,这双腿应该废了。”
陆瑾画瞳孔缩了缩,澄澈的眸子越发清亮:“无缘无故地罚他,百官那里可说不开。”
“有什么说不开的。”燕凌帝握住她的手,见手还是暖的,这才接着说下去,“朕是天子,是父,他是储君,也是儿子。
“当爹的体罚孩子,难道还要找个借口不成?”
陆瑾画:“……”
知道他是为自己出气,反正是给他添麻烦。
她又问:“决定好他去哪儿了?”
燕凌帝有心撸下慕容据的太子之位,陆瑾画也乐见其成。
若是让他当太子,三天两头和自己过不去,下次再这样来一回,她可受不了了。
“益州。”
燕凌帝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益州地动,正好让他去熟悉熟悉。”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见慕容据还趴在地上,燕凌帝觉得十分丢脸,唤了人来讲他抬走。
陆瑾画温声提醒:“太子,待去了益州,一定要好好享受那里的风土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