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再哭闹, 陆天宗面露不耐:“去把你那匣子拿出来,缺了的银子,得给她补上。”
一听又要拿她的钱, 李云丹瞬间瞪大了眼睛。
见她又要哭闹, 陆天宗是当真后悔娶了这么个蠢婆娘了。
“你这个蠢的,我们与那一位的关系能暴露吗?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以后再想见瑾画,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好歹她现在还愿意到这个家来看看……”
虽然是来收银子的, 但至少心中是有他们的。
“我的钱还不够。”光是在账面上的, 送过去的就有快十来万银票了。
这么多钱,失去了这笔家业,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啊!
继承了表妹家产后, 他们也阔绰起来了,连走关系,送的礼都与从前天差地别。
陆天宗扶着椅子坐下:“得想办法, 把银子给补上。”
账册是要呈给天子的, 他们不能弄虚作假,否则……别说银子了,连命都保不住!
“去哪凑啊。”李云丹抱怨, 他们表面看着风光, 花的银子, 九成是陆瑾画爹娘留下的。
“若想补上这骷髅, 只能把这院子卖了。”
“不能卖!”陆天宗一口否决, “瑾画知晓我们住在此处,以后总会有回来的时候,便是再艰难,也坚决不能卖了这院子。”
李云丹无语, 换成其他人,还以为他多心疼外甥女呢。
只有她清楚,这人是怕送上门的肥肉跑了,他一点好处也捞不着!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宫门外,陆瑾画下了车,轿子早在门口等着了。
她很沉默,不知感觉到什么,突地偏头,往皇宫深处那高耸如云的观星楼看去。
离得太远,只能望见其大概面目。
陆瑾画何尝不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她想早日与燕凌帝解释清楚,两个人之间,失去了这段友情,她的损失最大。
或许在这个地步,还是可以计较损失的。
如果到了哪天不计代价去挽留这段关系,那才是二人真正心意相通的时候。
观星台上。
燕凌帝伫立良久,他很少在白日上这里来。
近日事务并不繁忙,可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心绪比以前还难受得多。
每每在观星台站一会儿,看着浩瀚碧天,仿若世间只剩他一人。
以前登上观星台,再多烦心事,他也能迅速冷静下来,今日足足站了半日了,心中还是一片喧嚣。
不知奈奈回来了么,她去太和殿,可能找得到自己?
思来想去,燕凌帝离开观星楼,准备回去等。
刚下去,周睿急匆匆赶来。
燕凌帝意识到她已经回来了,胸臆中忍不住砰砰乱跳起来。
“陛下,陆姑娘回长乐宫了。”
周睿禀道。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燕凌帝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有带什么话?”
周睿踌躇道:“陆姑娘说,晚间风凉,若陛下今日得闲,长乐宫摆好膳等你。”
李福全正战战兢兢,听到这话,顿时露出笑。“陛下,姑娘这是邀您一同去用饭呢。”
燕凌帝转目看他,眸中却不自觉带上笑意,“就你最聪明?”
李福全忙拍了拍嘴:“是奴婢多嘴了。”
见到一旁面目忐忑的周睿,燕凌帝道:“你今日差事办得不错。”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李福全笑眯眯跟上去,冲周睿道喜。“周大人,恭喜啊。”
周睿两眼发懵。
他连人都没请来,有什么可恭喜的?
等到第二日,赏赐如流水一样涌入周府,他才想明白是什么喜,
陆瑾画回了长乐宫,去看第一批用烂果子培养的菌群。
前些日子在兔子身上做了实验,今日再去看,兔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一批菌群,失败了。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过去三个月了,一批菌群都没培养出来。
房门传来轻轻响动声,陆瑾画转头,看见门外高大的身影。
天黑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收敛了神色,脱下手套。
陆瑾画也有心在今日将话说清,一直拖下去,对二人都不好。
他们之间,绝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若陛下念及旧情饶她一命,她会远远离开大燕,不在他面前碍眼。
其实经历过两次穿越,陆瑾画性子越来越淡了。
一开始,一些小事情便会触动她,让她感动,治病救人,也会让她觉得很有成就感、很开心。
可现在,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认识那么多人,突然来到十年后,还记得她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完,其他人只记得西山太子妃,只记得她与陛下之间的风流韵事。
而她陆瑾画,早在十年岁月中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陛下,这边请。”素衣蒙面的丫鬟引着燕凌帝往侧边的房间去。
陆瑾画对这个房子要求很高,不仅要保持湿度温度,最重要的是必须无菌。
在这个时代,无菌的操作难度太高,她们只能尽量去做到。
燕凌帝踏入侧殿,打量着殿内的装潢。
他很少来这里,大多数时候,是陆瑾画出来见他。屋内没什么桌椅,只有木施和空的木架子。
陆瑾画从侧门出来,她穿着和丫鬟同色的素衣,全身上下洁白如新,干净若白雪。
面上蒙着奇怪的东西,头发全藏在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请陛下稍等。”
她脱了襜衣,取下帽子,青丝如瀑落下,只用发带系着,没有一点装饰。
燕凌帝略新奇地看着她,这幅样子他见过好几次,每回见都觉得……奈奈比上一次见面更好看了些。
陆瑾画正在洗手,听他道:“奈奈这模样,倒有昔日在府上为朕做医士的感觉了。”
她扯出帕子擦净手。
“制药需要注意的东西太多,得尽量排除其它因素,这样制成的概率比较大。”
燕凌帝从未见过如此炼丹的,那些个道士,哪个不是到处找药材,整日守在炼丹炉前。
她倒好,要的全是些烂菜叶烂果子,还买了那么多没用的发霉粮食。
“奈奈买了粮,现在兜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燕凌帝幽幽道:“若以后出嫁时没有嫁妆,那可怎么是好?”
陆瑾画脚步一顿,行至他身边,笑道:“陛下就是我的娘家人,有陛下在,我还用愁嫁妆吗?”
燕凌帝眸间灰色渐渐化开,神思瞬间清明许多。
“奈奈说得对,朕定让你风光出嫁。”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往正殿去。
“今日在陆府,那夫妻二人可有为难你?”
陆瑾画转头:“有没有为难,陛下不是很清楚吗。”
燕凌帝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又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介意自己在她身边放人。
“朕想听你说。”
陆瑾画走进屋内,吩咐了仆人传膳,又拉他去坐下,这才细说起来。
“李云丹爱财,今日气得晕过去了,这陆天宗嘛……”
“如何?”
陆瑾画拧起眉,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他城府极深,陛下派人查一查他吧。”
燕凌帝暖声问:“奈奈想查什么?”
陆瑾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爹娘的死因,查查陆天宗在其中做了几分手脚。”
财帛动人心,原本陆瑾画没往这方面想,可今日去到陆府,才知那财产是这样多。
瞧着夫妻俩那赤红的双目,像两个豁出一切的赌徒。面对皇权都如此无畏,更何况是一对没什么反抗力的夫妻。
几道菜摆上桌,燕凌帝不喜铺张浪费,平日吃□□简但营养。
陆瑾画同样在这方面没什么追求。
男人起身去洗手,问道:“若是与陆家人有关,奈奈想怎么做?”
陆瑾画沉默,许久,出声道:“都杀了吧。”
燕凌帝轻笑出声:“那便依你。”
她顶替那人身份时,燕凌帝便想过,将曾经与‘陆瑾画’有关联的人悉数杀尽,免得有朝一日成了她的祸患。
可思及她的性子,又觉得如此不妥。
陆瑾画看向他,道:“除她舅父舅母外,其他人看陛下如何处置吧。”
连自己的亲舅父舅母都认不出外甥女已经换了人,原来的陆瑾画在家族里也没什么存在感。
也不知她父母离世,对她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听说她本就重病缠身,听闻这消息,更是晕了过去,之后又拖着病体要回去为父母守孝。
可惜身体太弱,半路便病死了。
若她爹娘没死,她或许还能活得好好的,有朝一日,遇见名医,也能好起来,承欢膝下。
陆家最好没有害死那对夫妻,否则……
“用饭吧,不说这些了。”
燕凌帝拿起筷子。
屋内奴仆悉数退了出去,陆瑾画以前就说,吃饭是件很私密的事情,和关系亲密的人一起吃饭,才会心情愉悦。
燕凌帝那时不明其意,直到现在,才觉得这样温馨而短暂的时刻,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
一用饭时,二人便很少说话了。
陆瑾画没吃几口,便撂下筷子。
燕凌帝看着她瘦弱的身形,心中难受。
临近冬日,天已经冷了,她穿得厚了许多。七八层衣裙裹在身上仍不显臃肿,反而多了一分脆弱。
他正想说什么,便见小姑娘清润的眸子看来,瓷白面容上有一丝纠结,还有一丝郑重。
他从未见过陆瑾画如此神色。
温柔而清浅的声音响起,她道:“陛下,今日我想与你解释清楚。”
燕凌帝却放下筷子,捉住她的手。
他神色黯淡下来,鸦黑的眸子如同装进了黑夜星辰,他问道:“奈奈,你何时能与朕重归于好?”
这声音极其平淡,又似乎溢出点点哀伤。
陆瑾画想好的话瞬间哽在喉咙里,说到底,他们谁都不愿意失去对方——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燕凌帝:老婆想跟我分手……
第82章 第 82 章 听闻你进过宫
心脏仿佛被什么轻轻敲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静静看着燕凌帝,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 细细打量, 深深揣摩。
燕凌帝静静握着她的手,见她打量自己,只觉浑身灼热。
她从未这样看过自己……
二人静静对视着,谁也不曾打断这番静默。
若是好友变对象,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
他喜欢的人,是真实的她,还是原先那个为他拼命的人?
陆瑾画问:“在陛下心中, 我是什么样子?”
听她如此问,燕凌帝心中霍然一紧,他喉间干涩, 手上不免用力。“奈奈, 朕……”
“陛下。”陆瑾画再次打断他的话,声音却温柔了不少,像妥协一般, “我希望陛下能看到真实的我, 而不是记忆中笼罩了几十层滤镜的我。”
她淡声问:“陛下心中有我吗?”
“奈奈。”燕凌帝垂下眸子, 似乎不敢去瞧她的神色, “朕心悦你, 但是你讨厌朕,朕……”
“那陛下何时有这心意的?”陆瑾画偏头,目光落在他手腕间蜿蜒的疤痕上,“是我为你医治后?”
燕凌帝沉默, 感情的事情,他也说不清。
只觉得自己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深深种在心上,无法割舍了。
陆瑾画却笑了一声:“那时陛下身有重疾,我为医者,从关系上来讲,我处于强势,陛下处于弱势。”
“任何不平等关系之间发生的感情,都是不正常的。”陆瑾画看着他,认真道:“简单来说,当时无论是谁救了你,你都会喜欢她,这不是喜欢,只是一种对他人的感激而已。”
“不是。”燕凌帝霍然打断她。
看着她惊讶的目光,他一字字道:“奈奈,朕心动,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陆瑾画别过头:“……那如今,我与陛下之间,也难以产生感情。”
“陛下为一国之君,我为商女,就算我对陛下产生感情,也是因为你的权势,你的身份而欣赏你——”
“朕不介意。”燕凌帝打断她的话,“朕会永远做大燕的皇帝,奈奈喜欢权势、或是九五至尊的身份,朕永远都能拥有。”
言下之意,她喜欢这些,也会永远喜欢他。
陆瑾画对上他灼热的眸子,却觉得浑身一烫。
她移开目光,声音低了许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燕凌帝盯着她,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陆瑾画憋得脸都红了,很长一段沉默的时间过去,她才道:“我希望陛下能看清我,卑劣、阴险、残忍和不择手段的我。
“各种各样的我,若陛下看到我的一切缺点与优点,仍然觉得非我不可,届时……届时……”
燕凌帝心中溢出狂喜,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她这样说,就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了。
他忍不住将人拥入怀中,欣喜道:“奈奈,朕听你的。”
陆瑾画浑身僵硬。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才在滚烫的怀抱中一点点放松下来。
屋内一片安静。
一种特殊的氛围,似乎有些甜,似乎又有些别样的欣喜,悄无声息萦绕在二人间。
陆瑾画听着他胸口‘咚咚’震动声,伸出手慢慢回抱住他:“陛下,我也想了解你。”
男人的好心情几乎表现在脸上,陆瑾画垂下眼睛。
“至少,我们应该看清对方,能不能和自己度过剩下几十年。”
与蓟州相邻的江宁城,流泉奇景外二十里地,正是水上桃源八十八舫。
这里有大燕乃至整个世界最美的歌姬,最动听的音喉以及最厉害的琴师。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八十八舫,就是一个巨大的艺人培训机构。
姜尔宓常年在此坐镇,作为首席琴师,他有他的骄傲,除了每年七夕时会在舫上奏曲,平日里,基本看心情演奏。
每逢七夕,也是江宁最热闹的时候。
不少人闻名而来,便是为了听他一曲仙乐,有些已婚夫妻甚至将这里当做成婚后的第一站,若是能听到他的曲子,更是对夫妻俩最大的祝福。
而这一回不同,眼看年关将近,居然有位从漠北来的商人豪掷千金,只为一闻琴师仙乐。
姜尔宓虽然有他自己的规矩,但总是要出来赚钱的,没有谁会疯到用一千两黄金去听他弹一首曲子。
这些年来,这种疯子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当然,除了上一个拿钱砸,让他教陆瑾画弹琴的疯子除外。
八十八舫只在晚间开启,姜尔宓白日便得到了这消息。
他抱着琴,往舫上最高的雅间走去,眼中没有对强行加班的不悦,只有对这人傻钱多大傻子的好奇。
各色灯笼挂在檐下,照在他面容上,显得深邃而俊朗。
推开门,长长的沙帐被风吹得飞舞,一颀长身影站在整排紫檀木架的前面。
正垂眸端详着架子上那南珠,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丢进人群也丝毫不能引起注意。
若是燕凌帝派出去的暗探在此,便能认出,他前些日子也出现在蓟州小书铺过。
见他要去拿那流光溢彩的南珠,姜尔宓乍然出声:“别动。”
他步伐快了几分,朗声解释道:“这南珠乃友人所赠,于我意义非凡,还请客人手下留情。”
他微微作揖,姿态拿捏得十足,让人无法挑出错处。
男人转过身,一双墨绿色眼睛深邃如鹰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见他不说话,姜尔宓拿出接待客人的样子:“你便是豪掷千金那位客人吧,不知姓什么。”
“喜爱琴音之人不少,但知己难得。”他走到桌边坐下,放下长琴,“你既然愿意花这么多钱来听我的琴,想必也是惜琴爱琴之人。”
男人听闻此言,却是哈哈大笑,他抬手撕下面皮,露出一张野性不羁的俊脸来,那张脸上满是嘲讽。
“湛穆儿,在大燕待得久了,也学了文人那套磨磨唧唧的狗屁了!”
姜尔宓面色骤然一沉,看清这张面容,却觉得心下发寒,牙齿颤抖如筛糠般,咯咯作响。
他在大燕待了十几年,凭借这张完全看不出异族血脉的脸,成功融入了江宁城。
可他不是来做什么探子的,只是想在这里好好生活罢了!
已经许久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熟悉感炸得他头皮发麻。
姜尔宓似乎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一双好看的眼睛也阴翳许多。
“湛穆儿早就死了,你若是来听琴的,便去坐着,若不是,我便请宿卫来了。”
异族男人一个阔步,将他那琴踹飞,纵身坐到桌子上。姜尔宓面色骤变,连忙伸手去护自己的琴,又被男人一腿拦住,狠狠踩在脚底。
那琴从空中翻转数次,‘咯噔’一声响,安安稳稳落在地上。
琴师的琴就相当于自己的命,姜尔宓面色铁青,被人死死踩在脚下,听着来人道:“怕什么,我好歹是你阿弟,叙叙旧不行吗?”
姜尔浑身青筋拢起,动弹不得分毫。他死死瞪着这男人,咬牙道:“我们之间,从无兄弟情谊。”
异族男人缓缓勾唇,那张优越至极的面孔重新露出笑。
“阿兄,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件事。”他将脚挪开,又把人拉起,给他拍了拍胸膛上新鲜的脚印。
见姜尔宓坐好,他从怀里捞出一幅画,‘唰’一声打开。
“听闻你先前进宫,为大燕皇帝身边的商女授过课,不知她与这画中人有几分相似?”
姜尔宓眼睫颤了颤,缓缓抬起眼皮。
一着高规制明黄宫装的女子悦然纸上,她着大燕太子妃册封宫装,高坐喜鹊肩舆上,似远远投来一撇,也叫人心神震荡。
姜尔宓淡淡看着那画,半晌,才移开目光。
“这画中是何人?”他拧紧了眉头,劝道:“铁达,如今草原人马凋零,已经不适合打仗了,你这时候招惹大燕帝王,不是明智之举。”
“我何时说过要招惹他了?”巴哈铁达面色沉下,唰地将画卷扔到桌子上,“只问你那人有几分相似,怎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
姜尔宓张了张嘴,又无奈闭上。
巴哈铁达能万里迢迢找到这里来,说明早就调查清楚了。
“有八分相似。”
巴哈铁达鹰隼般的眸子骤然亮起,面上露出狂喜,“好,好啊!”
他仰天大笑。
姜尔宓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草原上族群争王的手段,不比大燕皇室干净多少,甚至更为残暴。
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杀戮。
因为接受不了这些,他才会从草原逃出来,来到大燕腹地。
笑完,巴哈铁达收起画,又珍重地放进怀里。
一双眸子如鹰隼般定在他身上:“不是还没听琴么?赶紧弹吧。”
次日清晨,范国良就来辞行了。
他朝陆瑾画拜了三拜道:“姑娘大义,下官不知如何报答是好。”
见燕凌帝宠爱她,她又捐了银子,如此大义的女子,范国良也心生敬佩,将姿态摆得很低。
陆瑾画摇头:“举手之劳,说不上什么报答。”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有心,便在楚地为我父母供一盏长明灯吧。”
也好叫他们在天上看看,留下的钱财,救了楚地数之不尽的百姓。
范国良又是一阵感动,见她什么也不为自己求,眼眶微热道:“姑娘放心,此事下官定然办妥。”
待回去后,他一定要上书大赞姑娘功德,以保她来日在陛下后宫中能有一席之地。
待他们二人说完,燕凌帝才开口道:“鸿胪寺卿与你一同回去,解决楚地百姓无粮可用的事。”
这个时间,圣旨应该已经到他府上了。
燕凌帝神色漠然,别以为他不知道,容逸臣最近十分不老实,明里暗里打听陆瑾画的消息,甚至还找上过周琰——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终于要开始明面上的感情拉扯了
第83章 第 83 章 内心不安
正好借此机会将人调走, 免得少了一个裴硕,又来一个容逸臣。
一群苍蝇围着,叫人心烦。
范国良五体投地, 长长拜下:“多谢陛下!”
他收拾了仪容, 身着官服,面容肃穆,倒比第一次见面文雅许多。
燕凌帝平静地看着他离去,口中却道:“范国良为官清廉, 为人忠义, 是个可以重用之才。”
荆楚距离蓟州可以说山高地远,杨毅上位后,荆楚收到消息时, 已经是半年后了。
他不在意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什么人,只在意底下百姓能不能吃饱、穿暖。正因为如此,当初复国后, 燕凌帝很轻易便原谅了他。
不忠之人不可用, 可这范国良,不忠于什么国什么君王,只忠于黎民百姓。
若用得好, 此人或许可留名青史。
陆瑾画抬眼, 却问出了另一桩不相关的事, “陛下, 原‘陆瑾画’病死, 可有为她立坟冢?”
见燕凌帝看过来,陆瑾画渐渐没了声音。
立坟冢是有可能的,只是绝不会以‘她’自己的身份来立,否则, 有朝一日被他人发现,就是陆瑾画的夺命冷箭。
陆瑾画垂下眸子,说她圣母心?
或许是。
只是近日,她时常梦见外婆,外婆说,不要毁了一辈子。
清城发大水后,将她和外婆唯一的家冲得稀巴烂。她们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还有一群流浪猫狗。
救护站搭了数不清的临时帐篷,各色人住在一个地方,又臭又闹。
外婆白天出去帮着救助人,她就在帐篷里守护着仅剩的物资。
见她只是个小姑娘,有些男人路过时,会用那种恶心的目光打量她。
陆瑾画那会才几岁?躲在帐篷一整天,也不敢出去领物资。
直到天黑,听见外婆在外面吵架。
她连忙抄起棍子冲出去。
“谁特么往里看了?真是个疯婆子!”男人骂骂咧咧。
外婆夺过棍子,凶神恶煞道:“你再说一次?信不信我打死你?反正我五十好几,活够了!”
陆瑾画怯懦地站在后面,不敢吭声。
男人像是被吓到,摸着脑袋走了,还往地上吐口痰。
外婆将棍子塞进她手心,骂道:“没用的玩意儿,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狠狠打他!别怕出事,等老婆子回来了,一把火烧死他!”
陆瑾画眼泪直流,手心却在发烫。
她不想住救助站,不想住在人堆里,可她知道,她们已经没有家了,这里,是唯一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第二天,外婆带她一起出去,她们加入了救助团,每天可以多领一份面包。
陆瑾画拿着那棍子,跑得飞快离开,在一处冲塌的临时工地里,她捡到了一个牛皮袋子。
袋子沉甸甸的,牛皮防水,清空了里面的东西,拿回去能放衣服。
拉链一打开,红彤彤的颜色露出来。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些钱,可以让她们不用住在救助站,她和外婆,能拥有一个新家,还有那群流浪猫狗,也能有新的窝了。
回去的路上,陆瑾画又碰见那男人。
男人戏谑地看着她,目光落在牛皮袋上。
“唷,小美女今天捡了什么好东西?拿来叔看看。”
见他伸手来抢,陆瑾画捡起什么砸什么,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打,边打边跑。
外婆说:在外面太懦弱,气势上就低了三分。力气小的怕力气大的,力气大的怕不要命的。外婆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一定要学会独立生存。
是生存,不是生活。
陆瑾画热血喷涌,第一次感受到以暴制暴的爽感。
她当然打不过那男人,但她不要命的做法,让男人也不敢轻易朝她下手,才让她找到时机跑掉。
将袋子交给外婆后,她面色凝重。
对上陆瑾画亮晶晶的目光,外婆将牛皮袋交给了国家救助团队。
外婆说:“奈奈,今天你和外婆拿了这钱,或许会开心一阵子,但接下来几十年,都会活在心虚与焦虑中。”
“我们还有的吃,有地方住,外婆不会让你饿肚子的。”她抱着年幼的陆瑾画,眼眶也红了,“我活不了多少年了,你还小,我不能毁了你的一辈子!”
陆瑾画一直不明白外婆的做法,觉得这样奇怪极了,为什么用了这钱,就算毁了她呢?
直到如今,她用别人的身份活下去。
第一次感受到‘偷’这个字,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有时半夜睡醒,另一个陆瑾画在埋怨她,说自己因她而死。
她甚至不敢问燕凌帝,那‘陆瑾画’是真的病死了?还是因为有一个人需要她的身份,被迫死的。
正怔愣间,手心滚烫,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握住。
燕凌帝坐在她身边,语调轻缓:“她的尸体,是从小到大跟在身边的丫鬟火化的,坟茔和她父母的在一处。”
男人优越面容上露出安抚,让人有片刻的恍神。“奈奈,相信朕,朕不会做出让你难过的事。”
陆瑾画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别处:“她那丫鬟呢?”
“回乡了。”燕凌帝温和笑道:“朕给了她一笔银子封口,她年纪也不小了,守着她家小姐也不会有什么出路,现在在离蓟州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
“朕不是那样嗜杀之人。”
陆瑾画抱住他,她从小跟在燕凌帝身边,看着他经历许多,直到最后上了战场。
在去战场之前,燕凌帝的确是一个有礼有节、心慈面善的仁义君子。
但一觉睡醒后,以她上辈子几十年的经验,一个善良心软的人,是不可能在数年内让一个国家权力高度集中到帝王一人身上的。
从慕容慧的谈之色变、周围人隐晦的态度,还有她日常的相处,都能感觉得到。
他早与幼时不同了。
陆瑾画又道:“得空了,我想去祭拜她。”
燕凌帝拍着她背心的手一顿,缓缓开口:“朕陪你去。
“她父母的尸骨被匪贼砍成了许多块,朕的人费了挺大功夫,才拼齐了入殓的。”
“陛下费心了。”陆瑾画反握住他的手,“如今他们也算我的父母,陛下就当是为我积德吧。”
燕凌帝瞧着她脸上温温柔柔的笑,无奈道:“朕再派人以你的名义在城外支起粥棚,这样更能积德了,如何?”
“那可不好。”陆瑾画直言拒绝道:“那多作秀啊。”
范国良一路离开皇宫,到了宫门外,看见身着官服等在一边的容逸臣。
他笑着拱了拱手,“大鸿胪,还望快些来为楚地解困啊。”
眼看着第一场下雪天要来了,现在百姓的日子贴巴贴巴还能过下去,要是下了雪,没有粮食,那可就真完了,还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容逸臣脸色阴戾,这一去,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他如何能放心离开?
他面无表情道:“范大人放心,下官定然鼎力相助。”
宋勇良站在一边,闻言眼睛都笑出了褶子。
如果真会鼎力相助,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接到圣旨之后,抓紧收拾行李才是,而不是急匆匆递牌子进宫。
范国良如何看不出来?但君令难违,这鸿胪寺卿是无论如何也得跑这一趟的。
荆楚百姓们正等着呢,他也不能把关系闹僵了。
范国良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容大人了。”
宋勇良上前跟这两人打招呼,“范大人,容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跟容逸臣一向水火不容,自从这家伙莫名其妙得罪燕凌帝,从丞相的位置被撸下来后,每回见着他,宋勇良都得上前奚落一番。
丞相是什么官职?百官之首。
有史以来,丞相一直只有一个,陛下不在时,丞相同内阁便可决议一切大事。
只是燕凌帝上位后同,偏偏要列左右相,创造了有史以来两个丞相的局面。
这多一个人嘛,话语权自然要分出去一半。
范国良皮笑肉不笑,拱手道:“宋丞相也来了?”
宋勇良无意中摆了一下手中的呈子:“有事要向陛下禀报。”
“原来如此。”范国良挺直了腰杆,叹道:“有了陆姑娘的帮助,楚地百姓的忧虑也算减少一半了。”
宋勇良眼皮跳了跳,没有搭话。
倒是容逸臣,一双漂亮的凤眼看过来,“她做了什么?”
“容大人,你现在消息太不灵通了。”宋勇良忍不住插嘴,他这番降职,降得何止是官职啊,在朝堂中,和直接失权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事一般人确实听不见什么风声,老夫倒有几分耳闻。”宋勇良摸了摸胡子,“陛下身边那商……陆姑娘,捐出了全部身家,为楚地百姓置粮。”
“不错。”范国良别开目光,这就是他看不上宋勇良的地方了。
宋家一直想培养一位皇后出来,心中却没什么大局意识,只抓着那些皇城贵女比这比那的。
若是他家肯捐出几十两银子为百姓置粮,倒还能叫人高看一眼。
可如今陛下治下极严,提倡清廉为官,这些个官员一个个在外装得饭都要吃不上,实际上锦衣玉食,光是身上那衣服,就得请几位绣娘日夜不休的绣上几个月,才能有如此栩栩如生的花瓣。
容逸臣嘴唇动了动,眼中动容:“她一向都是……极好,极好的。”
范国良也没空跟他寒暄了,耽搁一日,荆楚的百姓就要多挨一日饿。
“容大人,我这就回去收拾了,最迟明日天亮时便启程。”
容逸臣嘴唇动了动,神色也有几分郑重:“好。”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出来,停在二人面前,“容大人,陛下有请。”
容逸臣快步往里走去,到了太和殿外面,一眼看见一道明丽身影从高高的阶梯上离开——
作者有话说:燕凌帝:表面上朕不是嗜杀之人,实际上……
第84章 第 84 章 状告西山太子妃
阶梯那样高, 那样远,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只能远远望着她,可要走到她身边, 还有很长一段路。
容逸臣加快了步子, 直到身后传来小顺子的呼声。
“容大人,容大人!”小顺子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道:“宫中严禁奔走,注意仪容啊!”
容逸臣回过神, 抬眼看去, 那道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指甲陷入肉里,他平静道:“有劳公公了。”
小顺子脸上又堆起笑:“大人跟我客气什么。”
在容大人没得罪陛下时,是很受陛下器重的。
有什么事, 陛下不好开口,便借他的口宣之于众,他是陛下的心腹, 专替陛下背负骂名的。
而且, 他对宫里这些人都很客气,并不因为大家的身份而看不起谁。
小顺子笑眯眯道:“大人,快走吧, 陛下等着您呢。”
容逸臣一步步迈上这几十层阶梯, 身体不曾有分毫疲惫, 可心中却觉得疲累不堪。
这每一阶石头, 都是他走向她的障碍, 太和殿修得有多高,她便有多高不可攀。
那人一身月牙色衣袍,威严尽显,高坐龙椅之上。
他与陆瑾画相处得不久, 也知道她喜欢看燕凌帝穿白衣。
年少时,每回燕凌帝穿白衣,她脸上都能多几分笑。
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的九皇子看起来好说话些。
容逸臣‘啪嗒’拂了拂两边袖子,往前一撩衣摆,腰杆笔直地跪下。
“臣,参见陛下!”
燕凌帝头也没抬,‘唰唰’批着手中的呈子。
“瞧见她了?”
容逸臣瞳孔缩了缩,声线也莫名绷紧:“远远看了一眼。”
燕凌帝‘嗯’了一声,淡漠道:“既然看见了,就放心去吧。”
容逸臣手心很烫,连带着心跟着一块儿滚烫,甚至灼烫得发疼。“陛下……”
他才刚说出两个字,便听燕凌帝道:“修远,朕不想为难你。”
燕凌帝将御笔‘咔哒’放在笔枕上,他看着容逸臣,眸色深沉如墨。
“所以,收起你的心思。”
话音落下,容逸臣一言未发,只觉得大脑像是被人用石锤狠狠凿开,又恶劣地将脑子里的东西一块块掰开、捏碎。
一同碎掉的,还有他的心。
经过这十几年,他早就将自己练得刀枪不入,那个爱哭兮兮的容宝,早在战场上被杀死了。
现在,他有些想掉眼泪。
可如今再掉眼泪,陆瑾画也不会心疼他,更不会哄他,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好笑。
“若你安分,以后还有见她的机会。”燕凌帝看着他,这些与奈奈交好的人,他一个也不愿意伤害。
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为奈奈的后盾。
可这些人一个个,那样的心思,叫他如何能忍?
燕凌帝捏了捏眉心,叹道:“修远,如今你已不是小孩子了。”
人一长大,就得为权势、钱财、名声,被这世界裹挟,为无数个东西奋斗。
“为了她,朕坐到这个位置”燕凌帝盯着容逸臣,淡声问:“为了她,你能做些什么?”
太和殿陷入漫长的沉默中,容逸臣眼眶红得厉害,心中钝痛。
当初,他是陪燕凌帝一起杀进金銮殿的人。
慕容一族势大,九皇子身后又没什么靠山,与其他人相比,根本没有继位的优势。
唯一的母家张家,也一门心思辅佐瑞王。
那一场,是比在战场上更血腥的杀戮。
陛下杀光了所有的兄弟,只留了瑞王这个同胞弟弟。
陛下一直看重他,将他视为心腹。他也不应该才做不出那等……与陛下抢夺心上人的事。
可他也等了十几年,也痛苦了十几年。
他做不到随随便便放手。
许久,容逸臣缓缓开口:“臣明白了。”
他磕了几个头,退出金銮殿。
又是一日早朝。
燕凌帝对此事大刀阔斧地收尾,又罚了一批人下去,一件事快一年还没处理好,这中间又死了多少人?
谁能为此负责?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举着朝笏高呼‘陛下英明’。
燕凌帝面无表情看着这群见风使舵的家伙,珠旒下的双眼毫无情绪波动。
李福全吊着又细又长的嗓子,面皮震得通红:“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又嘈杂起来了,个个目光躲闪,纷纷看向一人。
负责登闻检院的院判官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臣,有事上奏。”
燕凌帝笑了一声,黑黝黝的眸子叫人看不出情绪。
“讲。”
宋勇良挺直了腰杆,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昨日晚间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正是百姓夜话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
理察院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消息估计都飞出蓟州了吧?他不信陛下不知道。
也是,陛下深谋远虑,故意等大臣们将此事提起,他才好将锅甩出去呢。
院判官丁行正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那告状人是真想不开,何必去告一个死人?叫他们这些人硬着头皮上奏。
“昨日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此人从黔中郡来,状告……”丁行正擦了擦汗,补充:“状告前朝太子妃。”
金銮殿顿时一片静悄悄,百官个个垂着脑袋,谁也不敢吭声。
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西山太子妃——是陛下的逆鳞。
现在的人真是出息了,居然敢敲登闻鼓告她。
宋勇良倒是无所畏惧,捋了捋胡子。今日陛下身边那商女大出风头,口碑也逆转了许多。
害得他的女儿成了笑柄,在家躲着不敢出门。
柔儿是要当皇后的,哪容得了她一个商女如此嚣张?可他宋家哪来那么多银子去给荆楚买粮?
这口气,只能先按下了。
那商女如此得宠,还不是因为一张肖似西山太子妃的脸?
若西山太子妃坏了名声,也不知在陛下心中,这白月光还会有几分地位。
龙椅上纯金的五爪金龙面目狰狞,与面容俊美的男人形成极端。
燕凌帝一手扶着龙头,身体微微前倾:“丁行正,凡涉及重大冤情,击鼓上诉者,皆可越级上奏,直达天听。”
他沉声道:“要对得起你的名字。”
丁行正身体微微颤抖,眼圈也跟着红了,他做了这么多年院判,也不曾面对过如此厉言的陛下。
“臣羞愧!”
燕凌帝黑黝黝的眸子抬起:“有何冤情。”
被他那一句话点醒了脑袋,丁行正整个人已经清醒了。
他双目赤红道:“那诉人自称前朝陆府的家奴,控告西山太子妃杀人夺财,随意残害他家人性命。”
燕凌帝坐正了身子,正色道:“呈上状纸。”
百官纷纷侧目,见到李福全接过一份东西放在燕凌帝案前。
这事情闹得蓟州皇城议论纷纷,他们也多少有些耳闻,心惊之下,又觉得好笑。
不说案发时前太子妃才多大年纪,就说他一家五口全是些青壮年之人,西山太子妃身边除了一个丫鬟,再无他人,如何在不动声色下杀死这几人的?
燕凌帝仔细翻看了状纸,沉吟道:“虽是家奴,也是良籍,主人家确实不能随意处置。”
他抬眼看向丁行正:“此事,爱卿有何看法?”
丁行正跪得端正,竖起朝笏道:“诉人证词疑点颇多,仅凭他一人所言,不足以保证事情的真实性。
“而且,事发时西山太子妃不过年四岁,就算他所言为真,主谋也定然另有他人。”
丁行正肃容道:“臣认为,此事不必受理。”
燕凌帝修长的指节放在状纸上,他轻轻笑了一声,却道:“朕认为,此事应当受理。”
百官个个垂着脑袋,唯有丁行正抬着头,目光虚虚看着手中朝笏。
“无论是西山太子妃,还是昨日击鼓鸣冤的苦主,都需要一个交代。”燕凌帝沉声道:“丁行正,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由鸾仪使周琰、吕盐嵇二人协助。”
“其中细漏,务必一一探查清楚。”燕凌帝一锤定音,说完,黑黝黝的眸子从百官身上扫过,在宋勇良身上顿了顿,才淡声道:“退朝吧。”
燕凌帝从金銮殿离开后,百官个个议论纷纷,潮水一样从宫门倾泻而出。
蓟州皇城登闻鼓几乎不曾响过,特别是新帝上位后,有什么事若闹到金銮殿前,那负责的人仕途直接到头了,何须等陛下来审。
因此登闻检院形同虚设,平日里几乎都是在帮其它部门处理一些杂事。
前些日子,还有官员提议将此部门撤销,或者由刑部和御史台等人轮值。丁行正一直像个隐形人,低调又不起眼。
而这个不起眼的官,今日却在金銮殿触动陛下逆鳞,还站着走出来了。
宋勇良心情大好,率先冲丁行正拱了拱手:“丁大人。”
他笑道:“大人事事躬亲、尽职尽责,真是令宋某佩服。”
丁行正受宠若惊地抬起头,闻言,脸色瞬间涨红了。
他官职不高不低,虽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但在蓟州这些圈子里却说不上什么话。
这些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同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着实让他惊吓了一番。
“丞相言重了。”丁行正回礼,“下官只是做好本职工作,争取做到无愧于心罢了。”
宋勇良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好一个无愧于心!”
今日本官才算真正认识你了,丁大人。”他拍了拍丁行正的肩膀,大步离去。
有了这个开头,接着与丁行正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他不胜其烦。之所以被提拔到这个位置,是因为他比较轴,平日里又不擅长维护关系。
燕凌帝认为他能一心办案,不会徇私枉法。
丁行正头疼不已,快步往外走去,到太和殿外面,瞧见宋勇良疾步朝太子殿下走去。
他叹了口气,径直离开——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她都死了还有人告她[爆哭]
第85章 第 85 章 她与殿下有些渊源
“殿下。”宋勇良是个老狐狸了, 笑眯眯冲慕容据一拱手。
自从慕容据满十岁,便参与金銮殿议事了,他幕僚不少, 近些年也能说出一些可用的观点。
不管他聪不聪明, 至少陛下现在只有这一个孩子,那他就是未来的储君。
不得罪才是最好的。
慕容据也神色平和:“丞相。”
他虽然不懂事,但知道轻重,丞相是百官之首, 说不定, 将来他登基了,还需要宋勇良协助呢。
两个人都抱着别样的心思,便尤其和谐。
宋勇良陪在慕容据身边走, 问道:“今日之事,殿下有何看法?”
慕容据神色淡淡:“丞相为何如此问?”
宋勇良笑了笑,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意思, 只道:“说起来, 殿下与这西山太子妃,或许有几分渊源呢。”
慕容据皱了皱眉。
这个存在于记忆中的死人,他一向是不怎么喜欢的。
若没有她, 母亲说不定早就被父皇纳入后宫了, 他也不会成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子。
既然是前朝太子妃, 那为何又与他父皇扯上了关系?想来也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有何渊源?”
宋勇良是何等的人精, 透过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便看出来他不太喜欢西山太子妃了。
他笑了笑, 太子还是太嫩了。
若他是慕容据,便与那商女交好关系,扶她上位,再想法让她终身无法生育。
凭她那张脸, 加上陛下对她的荣宠,这储君之位何愁坐不稳?
“昔日,西山太子妃为陛下府中医士,为你母亲……安过胎。”这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那时已经颇有些势力的宋勇良却是一清二楚。
加上他一直是九皇子的人,这点小事倒不对他有什么隐瞒。
慕容据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母亲就生过他一个,难道就是怀他的时候?
原来他们那时就搅和在一起了。
慕容据面色不悦,但说的话还是好听:“原来她对孤还有这份情谊在,只希望丁大人能将事情查明,让她能在地下安息了。”
府中医士,为主子安胎本就是分内之事。但他是储君,虽然心中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
在外,他要保持自己有情有义的面具。
宋勇良很想笑,但憋住了。
那会儿九皇子后院里有个女人要生产,西山太子妃为她安胎,之后便生下了慕容据。
其他人都对慕容据的身份保持怀疑,觉得他不是九皇子的亲生孩子。
但每每问起,九皇子定然会发怒,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说那就是他的孩子。
久而久之,他们这些人也不敢问了。
“殿下说的是。”宋勇良拱了拱手,眼看着二人要分道扬镳了,他又道:“不知殿下可知,楚地无粮,陆姑娘捐粮之事?”
慕容据面无表情:“多此一举。”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陆瑾画的不喜,“父皇已派人去楚地处理此事,皇城中也有女子捐粮,可惜不是人人都如她一样爱出风头,又一身铜臭。”
宋勇良这回是真的笑出声了:“殿下所言极是。”
无论是太子,还是陆瑾画,未来都是柔儿的绊脚石。
这两人矛盾越大,受益的只会是柔儿。
“殿下!”一道声音在后面响起,回头一看,是太子其中一个幕僚,前些时间被陛下提到朝堂中来派了实事。
他面色焦急,看向宋勇良的目光有些隐晦的警惕,顾及着在皇宫,只能快步往这边走来。
宋勇良收起笑,识趣地告别了:“殿下,老臣告辞了。”
慕容据也拱手,等幕僚急匆匆赶来时,宋勇良已经走远了。
看了眼慕容据的神色,幕僚问:“殿下,宋丞相可是跟你说陆姑娘的事?”
慕容据淡淡看了他一眼,手底下人那么多,也不知父皇是怎么刚好就选中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个。
他不悦道:“孤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幕僚喉咙一哽,往四周看了看,见人不多,这才压低声音叮嘱:“殿下,臣知道您讨厌陆姑娘,但万万不可在外面议论她的不是啊……”
慕容据冷笑,嘲讽地看向他:“孤乃一国储君,难道怕她一个商女?”
幕僚又是一哽,话堵在喉咙里,只能看着他离去。
殿下您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稳还不一定。但陆姑娘,将来必定能做国母啊……
距离蓟州几十里开外的寒山下,贯钱与冥币被风吹得漫天狂舞。
大群侍卫守在远处,将唯一进山的路封锁住。
这个季节的风已经很冷了,陆瑾画穿着简朴,脸吹得有些红。
面前三个土堆挤在一起,左边两个立了碑,刻了名字,最右边这个什么也没有,只是个单独的小土堆。
燕凌帝拿了毛绒绒的大氅来,将她牢牢裹住。
冷风瞬间被挡住,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奈奈,朕没骗你吧?”
陆瑾画抬头,见燕凌帝正看着她。
以前总觉得他那黑眼珠子十分悚人,看得久了,倒也能品出几分别样的韵味。
像现在,黑漆漆的眼眸被火光点缀,像漆黑夜空中闪亮的一两点星辰,其中的深情一览无余。
陆瑾画伸手抱住他:“陛下果然言而有信。”
说开之后,他们的每一次接触,每一个拥抱,都和以前意义不同。
燕凌帝轻轻揽住她,她不讨厌自己,也不怕自己靠近。
他眉眼温和:“奈奈,今日早朝,有人击鼓鸣冤。”
回去的马车上,陆瑾画摘了大氅,捧着热腾腾的茶喝起来。
“击鼓鸣冤?”先帝在时,蓟州的登闻鼓从未被敲响过。陆瑾画道:“那一定是有天大的冤情。”
燕凌帝闷笑出声,握拳堵住嘴:“朕也是这样想的,但一看状纸……”
他话音一转:“原来那人,是状告前朝太子妃。”
陆瑾画还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前朝太子妃是自己,
告她?
在众人的印象里,她都死了十几年了,现在来告她?
陆瑾画忍不住看向燕凌帝。
后者缓缓道:“他姓王,自称前朝陆府家奴,从黔中郡来。”
陆瑾画手一顿,慢慢放下杯子。“告我什么?”
燕凌帝道:“告你夺财害命,残杀他一家四口人。”
陆瑾画也笑了。
马车摇摇晃晃,压断枯枝黄叶,除了沉闷的车轱辘和马蹄声,再也没有其它声音。
茶水随着马车摇晃泛起波纹,又沉静下来,很快,就泛起波纹,在平静与翻腾中周而复始。
陆瑾画闭上眼睛,却是再也没喝一口水。
见她不语,许久,燕凌帝将她拉进怀里。
他的怀抱总是炙热的,和他的爱一样。
只是不知,是爱她,还是爱想象中的人。
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男人声音很温和:“奈奈,累了就睡会儿吧,很快就到家了。”
陆瑾画闭上眼睛,不知睡没睡着,但一路回去,再没说过一句话。
第二日是阴天,隗清玉一进宫门便见到了慕容慧,两人相视一笑,很快黏在一起。
慕容慧小声道:“也不知皇兄传召我们有何事。”
隗清玉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够聪明。
“我们身无官职,你与陛下又没什么兄妹情分,我们和他唯一的联系,就是阿瑾了。”隗清玉面露担忧,“定是阿瑾出了什么事,陛下才召我们进宫的。”
说起这个慕容慧就气。
“前日有人敲响了登闻鼓,状告西山太子妃!”慕容慧叹气,“不知皇兄会不会因此迁怒阿瑾。”
隗清玉笑道:“昨日我也有此担忧,但现在嘛……把心放回肚子吧。”
“为什么?”
“若是陛下迁怒阿瑾,怎会召你我前去?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高大俊美的男人坐在金銮殿内,淡声吩咐:“她近日不怎么开心,你们好好陪她。”
慕容慧恍然大悟。
皇兄已经许久没叫她去陪阿瑾玩了,她都忘了,自己还有玩伴这个任务。
隗清玉俯身道:“遵旨。”
二人一同往长乐宫去。
进了宫门,见陆瑾画衣着怪异,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是平日不曾见过的样子。
慕容慧倒是一眼认出来了,阿瑾这是在跳广播体操呢!
正要出声,被隗清玉一把捂住嘴,后者用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陆瑾画正处于忘我之境,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左耳边一阵凉风袭来。
她连忙躲开,好几个翻身,跌坐到石头上,被人一把按住。
隗清玉笑道:“阿瑾,原先只知道你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结果滑得跟泥鳅似的,叫人抓都抓不住。”
陆瑾画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宫里进刺客了。
“清玉,你黑了,不仅是皮肤,还有心。”
慕容慧也冲过来:“阿瑾说得对!最近清玉说话开始打哑谜了。”
隗清玉薅了把马尾,豪气道:“我最近走的是深沉路线,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陆瑾画起身,接了帕子擦脸:“比以前奸诈了。”
慕容慧:“附议。”
隗清玉搂住她的肩膀,好奇道:“你刚刚在做什么?像是在练什么修身养性的功法?”
陆瑾画:“……这是锻炼身体的,不是功法。”
说罢,她将人推开,“一身汗呢,别搂搂抱抱的,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谁看见影响不好啊。”除了陛下,隗清玉笑了一声:“见你这么认真,我还以为关键时刻能保命呢。”
陆瑾画摇头:“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只有真功夫。”
慕容慧也道:“对啊,而且阿瑾一直在宫里,安全得很,哪里需要什么保命功夫。”
“居安思危你懂不懂?”隗清玉拍了拍她的头,叹道:“算了,你这个家伙是不会明白的。”
第86章 第 86 章 动真格了
慕容慧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 性格算得上天真,但正是因为这份率真,隗清玉才会和她做朋友。
她看向陆瑾画, 脑中灵光一闪:“我倒是有一招保命功夫, 今日一见阿瑾,倒觉得很适合你呢。”
陆瑾画道:“什么功夫?”
“我隗家刀法中最后一个招式,叫隗家刺。”隗清玉不甚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不过隗家人大多不学这一招, 我爹说我以后是要上战场杀敌的, 在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地干,这样阴损的招式用不了。”
说完,她又看向陆瑾画:“不过你弱小又灵敏, 关键时刻只要能保命就不错了,哪管什么阴不阴的。”
技多不压身。
说着,她从旁边捡起一根小木棍, “我演示一下, 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悟性咯。”
“你反应很快,这一招的精华部分在于出其不意, 以弱胜强。”隗清玉演示了一番。
陆瑾画问:“这是你的家传功夫吧?如何能轻易教给我?”
隗清玉摇头:“你我之间, 无需分得这么清楚。”
虽是家传功夫, 但隗家练习的人多, 她父亲手中的得力兵将也有不少练这个的。
对隗家人来说, 好的功夫,自然是要教给合适的人。
陆瑾画笑了笑,拉过她:“你陪我练。”
上午没什么事,陆瑾画一般会在实验室研制新药, 下午就是和大家一起打牌了。
三人练了一上午,出了满身热汗,洗漱完出来,隗清玉饶有兴致道:“听说你从小跟着父亲学医,是真的吗?”
陆瑾画笑了笑,“久病成医,自己就会一些。”
闺阁女子大多是不喜欢这个的,要治病救人,就得看伤处,对未嫁人的女子来说,多少有些破坏贞洁了。
现在的条件比十几年前好几十倍不止,燕凌帝几乎将她的器材都换成了最好的东西。
刚好培养出新的菌群,将药喂了实验用的小白鼠,见它病殃殃地躺在笼子里。
慕容慧瞪大了眼睛:“阿瑾,这是成功了吗?”
“还不清楚。”陆瑾画在本子上唰唰记着,解释道:“至少得等个两三天看看。”
隗清玉扯着蒙了口鼻的帽子,还有些不习惯,她道:“制药不是那么简单的,但阿瑾来做,我觉得成功率很高。”
慕容慧:“也是,阿瑾一向厉害。”
将记录的册子交给一直守在实验室的助手,陆瑾画离开了。
三人围着圆桌开始打牌,房间放了炭盆,隗清玉有些不习惯,脱了外袍踩在椅子上。
玩了大半天,碧冬疾步进来:“姑娘,皇太后带着那击鼓鸣冤的人去找陛下了。”
打牌的几人都僵住了,慕容慧二人下意识看向陆瑾画。
后者面无表情,还在整理手中的扑克,瓷白面容透着一股冷漠。
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见她们都盯着自己,陆瑾画笑道:“都看着我做什么?这种莫须有的事,陛下会处理好的。”
见她没放在心里,慕容慧才松了口气,隗清玉将牌往桌子上一扣:“来来,继续。”
太和殿。
王三哆哆嗦嗦,远远跟在张姎的凤辇后。
队伍长长一串,从这个宫门到那个宫门,前赴后继的仆人都数不清
他一路小跑着,忍不住东张西望,瞧见旁边放着的威武石狮还吓了一跳,这样的人,哪有胆子进京告御状呢?
只是因为财帛动人心罢了。
两个月前,有一个漂亮至极的女人忽然找上他,说要给他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条件是去蓟州状告西山太子妃。
他这些年一直在黔中郡躲躲藏藏,要不是几年前得知那贱丫头已经死了,他还不敢光明正大地做人。
队伍停在太和殿门前,剩下的路,就算是太皇太后也只能下轿步行过去。
否则,就是蔑视皇权。
下了轿子,一貌美女人扶住了无限威严的太后,王三眼尖地认出她,这女人正是去黔中郡找他的人,登时双眼亮了,小跑过去。
张姎整了整发饰,一派雍容华贵。
王三毫无阻拦的跑过来,顺利到了张姎面前,卑躬屈膝地跪下谢恩,油嘴滑舌道:“早闻太后娘娘年轻时便倾国倾城,如今一见,只觉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奉承的话听得多了,张姎只淡淡问道:“前朝太子妃陆瑾画,当真杀了你全家?”
王三面上笑容一僵,迟疑地看了眼那漂亮女人。
张姎不悦道:“哀家是太后,你有何冤屈尽可直说,只要所言非虚,哀家定会为你做主。”
王三登时来了底气,他本就在贫民窟摸爬滚打许久,靠着油嘴滑舌的功夫从富人手中混口饭吃,只是一想,便明白太后话中的深意。
如果没仇,怎么会派这漂亮女人来贿赂他?
人都死那么久了,还要揪着一件陈年小事不放,说明太后和陆瑾画有深仇大恨!
只是这些个身居高位的人,一向喜欢将自己置身事外,理得干干净净,以一副仁义道德的样子去拯救别人。
王三连忙掷地有声道:“小人所言千真万确,若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五雷轰顶!”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好处就是了。
“玉奴。”张姎拍了拍玉奴的手,淡声道:“你带他去收拾收拾,马上面圣。”
玉奴后退一步,俯身道:“是。”
燕凌帝正与棋久辉在谈论陆瑾画的课业,李福全小步跑进来,小声向燕凌帝耳禀报:“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燕凌帝脸上没什么表情。
自登基来,太后娘娘来太和殿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和陛下吵得不可开交。
也不是吵,是张姎一个人生气,而陛下一脸冷漠。
可这一回,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关系到死去的那位,也不知陛下还能不能保持冷静,再置身事外了。
“愣着做什么?”
冷冰冰一句话将李福全唤回了神,才发觉陛下让他下去候着。
他有些遗憾,道了声‘是’。
棋久辉拱了拱手:“陛下,老臣告退?”
“不必。”燕凌帝拿起御笔,打开了面前的奏折:“你继续。”
棋久辉轻轻呼出一口气,满面笑容道:“陆姑娘虽学识一般,但胜在爱学、擅学,悟性高。”
“臣教的东西,一点她就开悟。”
他摸了摸胡子,迟疑道:“只是……男子的话,一般要求君子六艺一同进步,在课业方面也方便理解……”
“此事容后再议。”燕凌帝道。
他一开始是想让陆瑾画什么都学一点,只是她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生病。
这几个月研制新药,更没什么时间了。
事情太多,万一把人累病着了怎么办?
正想到这里,便见张姎从大殿步入,戴着九龙凤冠,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比寿宴那次看起来还郑重许多。
知道她心里还记挂着奈奈抢她的风头,这是想着法子给自己添堵呢。
燕凌帝稳坐如山:“母后。”
张姎并不理会他,直直走向殿中央,目光看向一侧。
燕凌帝淡淡道:“赐座。”
李福全连忙使人去抬出那早备好的椅子,冷汗涔涔候在一边。
皇太后今天连九龙凤冠都戴上了,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张姎在一边坐下,精美修长的护甲拂过鬓角,“皇帝,前几日有人敲响了登闻鼓,皇帝可有耳闻?”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燕凌帝不咸不淡道:“朕已将此事交由院判官一力查办,由鸾仪使辅佐。”
张姎冷笑道:“院判官查办?”
“先帝在时,凡登闻鼓被敲响,不是交由刑部就是御史台主办!”她神色冷厉,“如今你却令一个区区的院判官查办,你可还记得大燕置登闻鼓的初衷?!”
太后娘娘来者不善,又不喜欢和人打哑语,回回一上来就火气冲天。
这样的道行,哪里是陛下的对手?
棋久辉站在角落,忍不住皱眉,这话说得太过分了。
院判官怎么了?按照大燕国法,本就是由院判官主管登闻鼓的案情。
燕凌帝也道:“母后什么意思?朕听不明白。
“院判官一职由始皇创立,延续至今,不仅是为了清明官佞,更是提醒后代子孙不要忘记初衷。”燕凌帝淡淡道:“由院判官处理此事,合情合理,更合乎国法。”
她搬出先帝,这好儿子就搬出始皇,真真是好样的!。
张姎哽了一下,继而又道:“皇帝,哀家是希望你将此事放在心上。”
“始皇建国后,凡登闻鼓响,那个皇帝不是在金銮殿亲自审讯冤情?”她满面失望,叹道:“轮到你,为何如此不上心啊?”
燕凌帝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叫人心底直发悚。
“母后认为,此事朕应如何做?”
张姎心头一跳,他那双眼睛,生的最像先帝。
先帝在时,常常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看她,只是其中没什么欣赏,有的只是让她如芒在背,浑身难受的神色。
现在想来,那眼神叫嫌弃、嘲讽,还暗藏着不得不忍耐她的冷漠。若不是有一个会打仗的父亲,或许她永远都入不了先帝的眼。
可那又如何?
正是他最看不起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做了皇帝!
将来,她的另一个儿子坐上帝位,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张姎冷声道:“哀家已经将苦主带来了,如今正候在外面。”
“登闻鼓响,整个蓟州的百姓都在关注此事,皇帝还是尽早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给蓟州以至大燕的子民一个交代吧!”
很快,在外面等候的王三被传召进去。
第87章 第 87 章 无凭无据
他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 头发很短,身形瘦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乍一眼看去,觉得他可怜无比。
一进去, 王三不敢抬头看, 只跪下大呼皇帝万岁,太后千岁。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何冤屈?”张姎轻轻靠向椅子, 忍不住先声夺人, “一一道来吧,大燕的帝王在此,定会为你做主的。”
王三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 连忙道:“是是,多谢娘娘,多谢陛下!”
“草民乃黔中郡人, 家中早些年是陆府的家奴, 只是为了照顾陆家大小姐……就是前朝太子妃陆瑾画,只能隐居于黔中郡的偏僻之处。”
王三跪在地上,不慌不忙说着, 喉咙有些干。
“大小姐刚出生时, 夫人就去了, 说是难产而亡, 但从那天开始, 陆府就灾祸不断。”
“为了化解灾厄,老爷特地请了大师进府卜卦,这一卜……”说到这里,王三一顿。
目光猝不及防与燕凌帝对视, 他连忙别开眼,小腿微微打颤。
听得一金尊玉贵的声音道:“继续说。”
“那大师看出大小姐命格不一般,若是强行留在陆府,不仅会克死其他人,自己也活不长。”
张姎护甲抵在额头上,心情大好,目光忍不住扫过燕凌帝。
他心上人此刻被人如此诋毁,可为了公正,为了坐稳这帝王之位,他也不能开口斥责一句,否则……便是黑白不分的昏君!
王三垂着脑袋不敢再抬头,双眼发直地说出早先想好的台词:“因此事,老爷没办法,只能将刚满月的小姐交由小人的母亲,责令我们一家在黔中郡伺候大小姐,等她长大后,老爷就会派人来将她接回。
“我娘白天干活,晚上照顾大小姐,奶水我都没吃几口,全紧着大小姐吃了……”
张姎终于不耐烦了,打断他:“说重点!”
王三又连忙磕了几个头:“可惜大小姐不领情,建宏二十四年,她伙同丫鬟豆芽,将小人父母坑杀,又残忍杀害了小人两个年幼的姐姐!抢走家里的钱财不够,还将小人的家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说到这里,他呜呜痛哭起来:“害得小人无家可归,小人一介平民,哪里敢招惹大官家的小姐,只能偷偷摸摸躲在外面,靠着给人卖一把子力气讨口饭吃……”
这眼泪倒有几分情真意切了,真话掺着假话,就显得格外真实。
张姎翘起尾指,护甲拂过眉心。
“皇帝,前朝太子妃虽然死了,但活着的人,还需要公平!
“看看他可怜的样子,你难道不打算给他死去的家人,给大燕千千万万的子民们一个交代吗?!”
李福全老神在在站在一边。
太后娘娘虽然以蠢笨出名,但有时候灵机一动,说话还挺会戳人命脉的。
揪着天下百姓说,陛下还不得不处理了。
燕凌帝缓缓开口:“王三,你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王三连连磕头,“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大小姐真的杀了小人一家人,小人亲眼看见的!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震得每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李福全看了眼下方那可怜兮兮的人,见他满面泪光,倒不像是假话。
“皇帝。”张姎忍不住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迟迟不下圣旨,难道是顾念当初和西山太子妃的旧情?”
她神色愈发冰冷:“莫要忘了始皇祖训!”
先前燕凌帝在寿宴当着文武百官下她的面子,她若是不扳回一局,以后还有什么威望?还如何做这大燕的太后?!
派人查了大半年,也没查到什么东西。
唯独这近几年出现的王三,鬼鬼祟祟,又查了许久西山太子妃,才查到一点点眉目。
陈年旧事,本经不起细查,可这事无论如何都查不出个眉目,或许是那小贱人当真无辜,又或许是她将事情处理得太好了。
张姎更偏向前者,可那又如何,一个死了的人,难道还能管活着的人说什么?
只要王三在,她死后也不能得到安生!
“荒唐。”棋久辉忍不住开口。
陛下不让他避开,定然有他的深意。
太后为其生母,便是威严如陛下,也得顾忌着一个孝字。
他不一样,他可是能忠诚值谏的臣子!
“建宏二十四年,西山太子妃才四岁有余,行尚不能稳健,如何能杀你一家四口人?”
他朝燕凌帝拱手道:“更何况,仅凭他一人所言,此事绝不能下定论。”
张姎目光一瞥,这才看到殿内还站了个人。
她冷笑一声:“原来是太师啊,你若是不吭声,哀家还以为你死了。”
棋久辉:“……太后娘娘言重了,您进来时,老臣已见过礼了。”
张姎冷冷移开目光,瞥向一旁冒着热气的茶盏。
早些年,听说棋久辉为那村妇生出的儿子授课,她心中觉得不值。
棋久辉一介名扬四海的大儒,去教一个村姑的儿子,何其可笑?
均儿出生后,这孩子得她喜爱,性格又惹人疼,启蒙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棋久辉。
在她眼中,瑞王是最贴心的儿子,瑞王的孩子,自然也是她最喜欢的孙儿。
因为兴致勃勃派了人,去请棋久辉来为慕容均开蒙,谁知这老东西,口口声声文人风骨。
说什么为太子授课是为陛下解忧,至于世子,他实在没有眼缘。
张姎再蠢,也能听出这人看不上她的孙儿。
本想借机好好报复他一番,可这家伙桃李遍地,朝堂中亦有无数他的拥护者,张家人又纷纷劝她,最好不要与此人交恶。
“听说太师如今也不为太子授课了,不知如何担得起这太师之名呢?”
棋久辉忍不住一笑。
他曾带着书游遍周边列国,最后选择了在大燕定居。
换句话说,他曾经与列国的士人儒师辩论过,最擅长的便是与人辩论。
棋久辉拱手,便是一番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臣不辞万里为陛下献上《大政论》,本就是崇尚陛下治国有方、政务清明。
“臣敬的是陛下,为的是辅佐君王,如今虽不能教导太子,但能为陛下解忧,也算精忠报国了!”
听着他如此长篇大论,张姎头疼得厉害。
“罢了罢了,哀家不想与你多说。”张姎精美的护甲搭在椅子凤头把手上,沉声道:“你不是院判官,也不是皇帝,如何能抢在陛下前头说话?这是大不敬之罪!”
不等棋久辉说话,燕凌帝道:“朕也是如此想的。”
棋久辉与张姎都看了过去,听他说道:“仅凭王三一人所言,不能妄下定论。”
张姎冷笑:“那皇帝可以说说,他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平民,为何要千里迢迢从黔中郡来,难道就为了诬陷一个死人?”
这话说的在理。
王三忍不住挺起了胸膛,道:“小人一家人都对大小姐忠心耿耿,若不是她做得太过分,草民何至于跑这一趟啊。”
他呜呜哭诉着:“只希望陛下能给小人做主,让我死去的爹娘在地下好安心去投胎啊……”
王三小心翼翼往上座看去,猝然对上了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顿时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垂下头俯到地上,连哭都忘了好一会儿。
其实刚一进殿看见燕凌帝,他便有些后悔了。
陛下如此威严,可谓是真龙显相,怎会受他所言蒙蔽?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此时无论他如何做,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张姎懒得看他这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冷声道:“皇帝可听见他的话了?你倒是给哀家说说,他为何要诬陷西山太子妃!”
哼。
那女人生的儿子是个病秧子,娶的儿媳妇也是个贱妇!
燕凌帝侧目,一张令人入神的面容却更为冷峻。“母后,凡事都要讲证据。
“若朕因为他一两句话就定下别人的罪,叫天下人如何看朕?周边列国如何看朕?”
张姎脸色一冷,她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仅凭自己一张嘴就给那小贱人定罪,目光落在王三身上。
“王三,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王三早就因为太过兴奋而麻木了起来,闻言,唾液僵硬地分泌着。“有……出事前,她曾将毒药下在锅中,那锅还在!”
“你可带来了?”
王三小心翼翼地点头:“带来了……”
燕凌帝又道:“你如何证明那锅是你们当年所用?又如何证明那毒就是西山太子妃下的?”
王三傻眼了,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后,忍不住着急起来。
张姎厉喝:“皇帝!”
她神色越发难看,只满面失望,“哀家已请了御史台与宋丞相等人前来一同审讯此事,你难道还要强词夺理不成?”
皇帝神色淡淡:“既然母后请了这么多人,何不将人叫进来?
“待证物呈上来后,也好叫大家一并看清楚。”
说着,他黝黑的眸子扫过张姎,不咸不淡道:“免得母后总认为朕包庇她。”
很快,宋勇良和御史台几位大人一同被请进殿。
那几人看见太后与陛下剑拔弩张的样子,都忍不住一僵,恨不得扭头就走。
唯有宋勇良,老神在在,两手拢袖往前走。
“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很快,王三口中那所谓的证据就被呈到御前。
铁锅已经生锈了,中间破了个大洞,漆黑的锅灰牢牢凝固在铁锅外。
燕凌帝道:“宣太医来,叫他们在殿上查探,看看这锅中究竟有没有毒。”
太医早就候着了,听到宣召就忙不迭时进来。
第88章 第 88 章 诬告
几位官员理清来龙去脉, 只觉得头疼。
这明显是太后在跟陛下扳手腕啊,为什么要把他们这些人扯进来?
宋勇良跟着几人上前观察那铁锅,见它已经烂得差不多, 心中同样没底。
二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能保存到现在不容易。
他看向王三,沉声道:“能将物证保存这么多年,又千里迢迢带来蓟州,这一番苦心, 你父母在天之灵定会看见的。”
王三恍然大悟, 登时哀嚎道:“多谢大人体谅,将这铁锅取走后,草民无一日不害怕, 却知道这是为父母报仇的唯一证据,因此将它妥善保管着。
只是时间过去得太久,这锅再好也锈坏了。”
若是小人为了诬陷别人, 为何要拿一个漏洞百出的证据来?又为何要保存这铁锅这么多年?”
张姎目露满意之色, 这贱民虽油头粉面,但却足够伶牙俐齿,关键时刻还是能发挥几分作用的。
“皇帝, 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张姎端起茶盏, 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如今既有了人证, 又有了物证, 你心中该有个章法了吧?”
燕凌帝却不接她的茬:“先不说这物证太过牵强,况且锅中究竟有没有毒,还未可知。”
宋勇良也赞同道:“太后娘娘,依法定罪, 人证物证一样都不能少啊。”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陛下说得对!丞相说得对!”
宋勇良捋了捋胡子,又补充道:“只是此人千辛万苦来到蓟州,若只是为了诬陷一个……故去的人,他图什么呢?”
“这铁锅一眼看去便知年头已久,他费尽心思保存这东西又是为了什么?”宋勇良看了眼周围人的脸色,叹道:“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除了深仇血恨,无一人有这样的决心啊。”
其他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道:“丞相所言极是。”
棋久辉反驳道:“如今所谓的人证,便是此人,所谓的物证,也是从他的嘴里出来的。
这前后既没有丝毫关联,也毫无条理。
就算那铁锅上真有毒,谁又能保证是西山太子妃下的?”
右相惯喜欢玩弄权术,以前还有容逸臣压着,现在就飞了,也不知陛下是看重了此人什么功夫。
棋久辉冷哼道:“宋大人,你能保证吗?”
其他官员纷纷道:“太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宋勇良眯着眼睛扫过一群气氛组,叹气道:“惭愧,老臣不能。”
“既然不能,就慎言!”棋久辉也捋了捋胡子,“陛下治国,靠的是真凭实据,不是你我的嘴皮子功夫!”
不是谁说得更像真的,便听谁的!
王三见情形往一面倒,连忙道:“小人所言若有半句谎话,便叫我天打五雷轰!”
棋久辉笑了,毫不犹豫地嘲讽道:“若是发誓就能将案子办清,还要大理寺干什么?要御史台干什么?”
御史台等人连忙赞同:“兹事体大,我大燕一向以理服人,莫不得人证物证俱在,此案方可水落石出啊。”
王三憋得一张脸通红。
他只是为了表达自己没说假话啊,他爹娘本来就是被那女人杀死的!
“噤声。”燕凌帝沉沉开口,目光毫无情绪地扫过众人,“等太医的结果。”
小半个时辰后,胡太医小步走进殿内。
他擅毒,有办案需要辅助的,都是派他去。
“禀陛下、太后,此物证并未检出毒液或是毒粉,臣打开内里,虽腐蚀严重,但也只是风化,并未检出任何其它成分。”
王三猛然抬起头。
怎么……怎么可能?!
那锅,那锅绝对有毒!当初他们一家吃完饭就倒下了,后来那锅被风吹日晒的,周边一颗草都长不出来。
他知道这毒烈得很,自然不敢碰。
若不是皇太后派人来找他,他还不敢将那锅挪动半分。
张姎亦是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问道:“怎么可能?!你若出了纰漏,哀家要了你的脑袋!”
胡太医面不改色道:“结果是与太医院几位同僚一同出的,太后若是觉得不妥,可再请信得过的太医前来查验。”
走到如今这一步,张姎必不能放过这等机会。
不说大挫燕凌帝的气势,让他在朝中威信降低,将来责令他退位让贤,让瑞儿上位也好啊!
张姎大手一挥,忙叫了好几个自己的太医来。
查验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无毒。
张姎气得仰躺到椅背上,一个劲儿大喘气。
玉奴替她拍着背,又端了茶水来给她。
燕凌帝目光落在王三身上,声音肃穆而冷厉:“你说你父母被西山太子妃所杀,是你亲眼所见?”
王三连忙点点头,面容惊骇:“草民……草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一觉醒来,屋子里充满了铁锈味,外面狂风呼啸,正是冬夜。
他娘昨夜还说,这是今年最后一个冬夜了,等春天来,日子就好过了。
对了,想起娘,他睁眼迷迷糊糊想起来,却觉得浑身沉得很,最重的是眼皮,仿佛灌了铅似的。
耳边响起‘嗒嗒’砍木柴的声音,沉闷,很钝,听着这斧头似乎不太锐利,像是砍在稀泥里。
他年纪小,实在想不出这是在砍什么,想出去玩的心情战胜了困意,只能努力撑开眼皮。
这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陆瑾画。
她那样小,明明只比他小两岁,身形却比他小一倍不止。
长得雨雪可爱,一双浅色瞳孔衬得她跟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女一般。
此刻眉眼冷峻,面颊,衣裳沾着鲜血,正拿着钩刀,一下下砍下他爹的头颅。
血溅得到处都是,她眼睛也不眨,脸色比冬日里的雪花还白,随着她的动作,鲜血冉冉流到他身边。
指尖沾满了温热的感觉,陆瑾画抓着他爹的脑袋,若有所查地朝他看来。
王三一个紧张,连忙闭上眼睛装死。
“之后呢?”宋勇良追问道。
王三面色讪讪:“之后小人就不清楚了,太吓人了,草民……吓晕了。”
没有人笑,棋久辉追问道:“你是说,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杀了你爹一个青壮年男人,还砍下了他的头?”
这一听就很扯淡啊。
王三憋红了脸,急忙道:“她是先下了毒,那会儿我……小人一家人都被毒死了。
“小人只是恰好看见了她处理尸体!”
棋久辉又问:“既然你当时也在屋子里,为何她没对你动手?”
王三张了张嘴,呐呐道:“这……或许是她觉得小人年纪尚小,不足为惧。”
棋久辉冷笑一声:“依你所言,西山太子妃比你还小两岁,在她眼中,你是同龄人,而不是小孩子。”
王三脸涨得通红:“小人也想不明白,但她杀人是事实,否则小人也不敢来告御状。
“求陛下、太后和各位大人,一定要给草民一个公道!”
“之后呢之后呢?”慕容慧催促进来回话的小顺子,着急道:“你赶紧说呀小顺子,碧春,给他倒杯茶来。”
小顺子喝了水,又擦了擦嘴,看着对面三双好奇的眼睛,笑道:“之后太后娘娘知道大势已去,就假装身体不适回去了,这案子,也只能容后再审了。”
慕容慧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审的?我看这人就是心怀鬼胎,故意陷害。”
“就是。”隗清玉坐直身体,“我猜他背后肯定有其他人。”
她们都能猜到的,燕凌帝早就猜到了。
她们担心的是阿瑾,她靠着与前朝太子妃相似的脸,才能如此得宠,一荣俱荣,这无妄之灾,可不能落在她头上。
慕容慧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阿瑾,我看你和那西山太子妃颇有些缘分呢,不仅相貌相似,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隗清玉赞同道:“世间难找出这样的巧合了。”
张姎说得对,这件事不仅是朝堂中人在关注,连蓟州百姓都很关注。
看看这大燕的帝王,究竟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七日后,御史台大开午堂,由院判官丁行正和御史一同公开审讯此案。
全蓟州百姓前来旁听。
时隔七日再次得见天光,王三哆哆嗦嗦被人架上来。
大燕的天牢可不好蹲,虽没人对他用刑,但里面关着死刑犯,一到夜间,老鼠就出来到处爬。
比他这些年东躲西藏的日子还难熬。
一出来,便听见外面嘈杂声一片,冷风一个劲往脖子里灌,吹得他单薄旧衣要裂开一般。
直到在公堂上跪下,他都没回过神。
丁行正拿惊木一拍桌子,肃声道:“堂下诉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因何事前来敲登闻鼓?”
接二连三被人反复问,王三都已经麻木了,他又复述了一遍。
丁行正问:“可有证物、证人?”
王三急赤白脸:“大人,当时小人年纪尚小,唯有一口铁锅如今也算不得证据了。”
丁行正意味深长道:“既无证据,又无证人,是为诬告!”
他前倾了去看下方那尖嘴猴腮之人,“你可知道诬告之罪,还是诬告前朝太子妃,是要杖一百,流三千里的。”
王三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咬紧牙关否认:“小人说的都是真的,绝没有诬告!”
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衙门捕手维护着秩序。
丁行正坐直身子,面无表情道:“本官也怜惜你千里为父母申冤,唯恐错判,故而请来你幼时家乡的亲人,将人带上来。”
一头发花白的妇人被人请到堂上,面皮黑黄,长了许多斑纹,衣衫打了些布丁但胜在整洁,怀里还抱着包袱,鞋底全是泥,一看就是急匆匆赶来的人。
她大喘着气,小心翼翼跪在堂前。
第89章 第 89 章 她没杀过人
“参见大人, 民妇无名无姓,夫家姓元,十里八村都称民妇一声元婆子。”
丁行正问:“王三, 你看看此人, 可是你的亲人?”
王三瞪大了眼睛,目光死死盯着元婆子。
一家人虽说在乡下照顾陆瑾画,可也是住在村子里的,自然有同村人见过面。
这元婆子在他幼时被人称为元娘, 脾气好性格温顺, 他爹娘死后,元婆子还帮他处理过后事。
王三点了点头:“是同村的。”
一旁御史台的大人提笔写下,又意味深长道:“王三, 你可要认清了再说,接下来本官会向元婆子问话,她的话能直接决定你的生死。”
王三脸色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死死盯着元婆子, 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元婆子一拍手,答道:“大人,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还是民妇接生的, 他屁股后面有块胎记, 民妇绝不会认错人!”
这元婆子也不是专程来蓟州的, 只是临近冬日, 本来田地里就没什么活, 她准备去城里富商家厨房里帮忙,也能挣些口粮。
这时候有人找上了她,问她当年王家那小丫头的事。
她积德行善一辈子,唯独欠这丫头一个人情, 这才千里迢迢跟着那人来了蓟州。
王三眼中的光芒暗下去,这就是他不敢否认的地方了。
家中失事后,元婆子还照顾过他几年,但她一直没放弃过找陆瑾画,长大了几岁和,王三就自己走了。
他怕元婆子真将陆瑾画找了回来,到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
王三咬了咬牙:“是,大人,她说的是真的。”
御史台那大人点了点头,示意丁行正继续问话。
“元婆子,本官接下来问的话,你都必须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不仅会砍了你的脑袋,还会连累你的父老乡亲,你可明白?”
元婆子本就惶恐,听他如此说,脸上露出些害怕的神色。
她结结巴巴道:“大人,民妇只敢说真话,不敢说假话。”
“好。”丁行正又拍了一下惊木,沉声问:“本官问你,你可认识西山太子妃,陆瑾画?”
元婆子脸上露出迷茫,什么西山太子妃?她不曾听过。
御史台那人看了眼丁行正,补充道:“就是王家一直照顾的小姑娘,你知道吧?那姑娘其实是陆府的大小姐。”
元婆子这才恍然大悟,恍惚地点点头。
“民妇记得,王家照顾一个很瘦弱的小丫头,管那丫头叫陆丫头。”
陆丫头?
朝堂中人皆是脸色一沉,王家一介奴仆之家,竟敢叫自家小姐丫头!看来,这王三所言也并不是全为真啊。
丁行正又问:“你可知道这陆……丫头在王家过的如何?你还记得多少?”
元婆子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这丫头还没满月就到乡下了,我第一次见,还觉得她压根活不了,王家人拿米汤水给她续着命,没想到她还真活下来了。
“只是身板太瘦弱了,别的孩子一岁多就能走路了,她两岁了还不会走,也不会爬,整天就躺在摇篮里。
“那会儿农活忙,王家哪有时间管她?用篮子兜着就放在屋里。
“有一回我听到哭声跑过去看哦,那丫头屎尿都拉在篮子里,糊了全身,那会儿我刚生产两个月,见她哭得厉害,也不知道拿什么给她吃,就抱着她喂奶,结果这丫头像没吃过饭似的……”
“你胡说!”王三大声道。
他神色焦急,否认元婆子的话,“我家对大小姐掏心掏肺,不可能这样对她的!”
元婆子摇了摇头,这孩子她也养过几年,只是养不熟,后面他自己就走了。
“三儿,你那会儿年纪小,不懂这些。”元婆子叹气:“在村里,姑娘哪有小子金贵,你家什么好的都紧着你呢,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只是有时候也劝你爹娘,让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
王家时不时换新衣,去城里买许多好东西,他们还以为是王家在城中有什么了不得的亲戚,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奴才。
丁行正冷声道:“依你所言,陆大小姐在王家过得并不好?”
“不好。”元婆子连连摇头,目光竟然有些心疼,“要不是老婆子欠了她的人情,也不至于跑这么远来做证人。”
王三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人死死押住了。
丁行正道:“向你问话时,你才可以开口。”
说罢,又看向了元婆子,“老人家,你细细说来。”
元婆子神情恍惚,显然陷入了回忆,“有一年冬日,大雪下得那叫一个厉害啊,陆丫头从王家跑出来,敲响了民妇的房门。
“冬日里无事,大家都缩在被窝里,免得被冻死了。民妇打开门,见她冻得脸通红,求民妇带去孙大夫家抓一副药,说她姐姐生病发热,快死了。
“她姐姐是王家唯一对她好的人,看着像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不像农户能生出来的。
“民妇心知王家人不会帮她,牵出自家的牛车带她去捡了药,那次之后,没过几天,王家就被一把大火烧完了,民妇再也没见过她。”
丁行正问:“你说你欠了她的人情,是什么?”
元婆子忍不住笑了下:“早些年生产留了病根,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她看出来了,留了民妇一张药方,说是祖传的。
“民妇用了几个月,果然把老毛病根治了。”
“王三。”丁行正冷声道:“你说陆大小姐杀了你全家,犯事时她几岁?”
王三着急道:“她那时年纪虽小,但是在饭里……”
“不要回答无关的事!”丁行正‘啪’地摔了一声惊木,“本官问她几岁?”
王三:“四岁。”
丁行正冷笑:“与她同谋者何人,年龄多大?”
王三咬牙:“是她的丫鬟,彼时十五岁。”
丁行正面无表情道:“你是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和一个四岁稚儿,杀了你常年劳作的娘,和正值壮年的爹是吗?”
公堂上没人说话,外面却响起一片哄笑声。
捕快连忙跑过去,“何人喧哗?滚出去!”
王三还想狡辩,丁行正缓缓道:“王三,想清楚了再回话。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蓟州所有人的关注,若是此时想通,你还有悔改的机会。”
王三双目发直,他对危险的东西一向猜得很准。
早先从金銮殿被带下去,他就知道太后不会管他了,又关了这么多天,他心里已经没底了。
若是有法子,太后定会派人来接应他。
为何?
他本来就没有上皇城告御状的意思,为何太后要引导他这么做?现在又不管他。
难道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就这么高高在上,逗蛐蛐一样玩弄他这样的底层人,不想玩的时候就随手丢掉么?
太后难道不知道,这是要命的事吗?
在来蓟州前,王三当真不知道还有诬告这回事。
地板凉得刺骨,耳边是元婆子劝导的声音。
“三儿,你别想不开啊,做人要有良心,你爹娘是家里失火烧死的,尸体都烧成灰了,陆丫头才四岁,瘦得跟只猫似的,怎么可能杀你爹娘?
“三儿,老婆子不求你成龙成凤,只求你堂堂正正做人啊……”
王三此时恨极了太后,早先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只知道跑这一趟回去就发达了。
哪里能想到发达是真的,可没命回去才更是真的。
“我……我招,我全都招。”他双眼垂泪:“大人,小人招了,能饶小人一命吗?”
丁行正一拍惊木:“你主动交代,本官会念及你反思之心的。”
王三一骨碌将皇太后抖出来,又引起了大片喧哗声。
御史台几位大人目光相对,纷纷叹气。
早知这件事里有太后的手笔,可那是陛下的生母,无论如何都有人替她擦屁股。
丁行正坐直身子,正色道:“你说是太后指使你做此事,可有证据?”
“有有!”王三这回倒回答得很快:“她给了我一笔金子,在城东出去三十里外那个树林的第三个松木下,大人派人去挖回来一看便知。”
“你如何证明这金子是太后给你的?”
王三傻眼了:“不然还能有何人?小人可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银子。”
丁行正摇了摇头:“本官的意思是,这是太后当面给你的,还是通过他人转交?”
王三道:“太后身边有个很漂亮的姑娘,小人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她把金子给我的。”
很快,金子被人挖了回来。
用布包着,沾满了泥,一大包。
摆在公堂上,丁行正下来看了过来,大手一挥:“这么说,你是诬告西山太子妃?”
王三咬了咬牙:“是!”
他本来也不占理,虽然亲眼见到了陆瑾画杀人,但谁信呢。
“没有她杀人一事?”丁行正又问。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王三还是咬牙承认:“是!”
丁行正捋了捋胡子,叹道:“你收人贿赂,诬告前朝太子妃,蔑视皇家,此事还需再审,退堂!”
这一场将蓟州搅浑了的风波,就这样平下去了。
他们还想看看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呢,没想到是诬告,真是令人扫兴。
任何事情,一扯上男女,就格外博人眼球。现在与皇太后有关,关注的人反而没那么多了。
让丁行正提审皇太后,他敢吗?那可是陛下的亲娘!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王三悄无声息被人弄死在天牢里。
玉奴见他瞳孔已经扩张,才将人放开,又把绳子死死系在牢边吊起尸体,做出他自杀身亡的假象。
做完这些,才趁着夜色回了寿康宫。
第90章 第 90 章 婆婆拿捏儿媳
张姎妆容精致, 丝毫看不出老态,坐在宽大的凤椅上,享受着丫鬟给她捏肩。
见玉奴轻手轻脚进来, 面无表情打量了她一番, 冷淡开口:“办妥了?”
玉奴跪下:“已经办妥了。”
张姎笑了声,拿起翡翠玉滚轮,沾了秘制的养颜膏,在脸上滚了起来。
她的瑞儿还没登上皇位, 她可不能老。
“一个没用的东西, 死了便死了。”
只是,这回个个跟她添堵的官员,她可一一记在心里了。
棋久辉, 该死的东西,一身文人的酸腐味,以为她不知道, 现在他正专门给那小贱人授课呢。
还有她那好儿子。
本想利用此事挫一挫他的威风, 最好让他受不了打击随着西山太子妃去了。
谁知道他果真把此事全权交由他人处理了,为何?
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了那个商女?
太后沉思了片刻,心想。
羞辱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将他在意的活人全从他身边夺走, 那才有意思。
她笑了笑, 冲玉奴招手, “你过来。”
既然死人她动不了, 活人还不能动么?
陆瑾画正在翻看近两个月的实验笔记,碧春匆匆进来。
“姑娘,皇太后宫中的玉奴姑姑求见。”
陆瑾画抬眼,心中有些诧异, 她来做什么?
她与太后没什么交情,经过寿宴上的事,太后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陆瑾画放下笔:“请进来吧。”
玉奴手捧着木匣,快步从外间进来。
按理说,陆瑾画是白身,玉奴作为太后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陆瑾画应该向她行礼。
但她老神在在坐在案后,玉奴见了虽不喜,也不能多说什么。
“陆姑娘。”玉奴福了福身算是见礼了,她脸上挂着笑。
“太后娘娘素来以慈悲为怀,喜爱施仁布德,听闻你向楚地捐出全部身家置粮,大为感动,特派奴婢送来《女戒》,以示娘娘的慈爱之心。”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陆瑾画却只盯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目露思索。
许久,她忍不住笑出声:“太后娘娘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陆瑾画不开口,也没人敢去接过玉奴手中的匣子。
陆瑾画直接道:“这书我不太喜欢,你拿回去吧。
“帮我谢过太后娘娘的好意。”
玉奴平日里鲜少跟在太后身边走动,有重大场合也不怎么露面,但宫中无人不识得她,就足以证明,她在太后身边的位置不低。
玉奴脸色变了变。
“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你一介白身,怎么敢拒绝呢?”
陆瑾画盯着她:“我为什么不敢拒绝?”
玉奴:“……这是皇太后的口谕,难道你想抗旨?”
陆瑾画不搭话。
许久,玉奴将那匣子往地上一放,提醒道:“你就好好学学吧,改日太后娘娘会专程来考校你的。”
东西送了,陆瑾画还不得不收。
收了,还不得不学。
学了,还不得不照做。
总而言之,这是个烫手山芋。
陆瑾画抬头,看见她走出去的背影,脸色颇有些诧异。
“走这么急,东西都忘了拿了。”陆瑾画看向一边,示意道:“赤霞,快拿去还她。”
窗外一人飞身进来,单膝跪地:“是。”
赤霞捧起盒子,三两步就追上了玉奴,她已经在长乐宫门口了。
赤霞并不追上去,只将盒子往前一抛,将它砸落在地面,里头几册书摔得到处都是。
她拱了拱手,冷淡道:“玉奴姑姑,您的东西忘拿了。”
说罢,转身离开。
赤霞是燕凌帝从赤字影卫中调出来的人,如今只听从陆瑾画一人的召令,如此一举,是羞辱,也是立威。
至于她哪来的底气嘛,当然是当今天子给的,只要是有关陆瑾画的事,凡事以姑娘为先!
玉奴看着她的背影,又扫了眼一旁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的扫地宫人。
得了皇帝宠爱,果真连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并不生气,只收拾好东西,回了寿康宫。
张姎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她做先帝妃子的时候,先太后便用这招折磨了她好几年。
于情于理,她都拒绝不了。
婆婆让儿媳学习《女戒》,那就说明此女作风有问题啊,就算说出去,别人也只会看不起儿媳。
想她当初便是如此,只能硬生生吃了这闷亏,日日要抄写《女戒》,还得时不时去皇太后跟前伺候着。
有时实在忍不住,向先帝诉苦,对方也只道:你生的蠢笨,读书可明智,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如今轮到她做婆婆了,想拿捏一个贱丫头,这还不简单?
谁知那商女压根不接她的招,还敢不收她的东西。
张姎实在受不了了,又摔了一回东西,为何做后妃的时候过得不顺心,现在做太后了还是不顺心?!
一宫女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太后娘娘,瑞王和世子来了。”
张姎顺了顺气:“请进来吧。”
燕凌帝一下朝就赶了过来,听到玉奴进了长乐宫,他便心神不宁的。
只是到了之后,却见陆瑾画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后,摆弄着一只兔子。
他的心瞬间落进了肚子里,阔步走进去。
“奈奈,这兔子比朕还好么,见了朕也没有一丝笑颜。”
陆瑾画抿了抿唇,却勾起一丝笑,“它现在确实金贵许多,制的新药已有成效了。”
“是吗。”燕凌帝坐到她身边,见她逗弄着兔子,也不打扰,温声问:“今日太后宫中有人来?”
陆瑾画‘嗯’了声:“是她身边的玉奴姑姑,给我送《女戒》来的,我没要。”
原本长乐宫坚固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只是说开以后,陆瑾画便让他将那些东西撤去了。
他们是要并肩前行的人,她相信自己也可以处理好那些事。
燕凌帝忍不住笑了:“那是太后的懿旨,你敢不要?”
“玉奴也是这么说的。”陆瑾画毫不在意。
燕凌帝皱了皱眉:“朕记得,你是第一次见太后那丫鬟,为何连人家名字都记住了?”
兔子一个跳跃,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陆瑾画无语地看了眼燕凌帝,解释道:“因为她很漂亮,而且,长得有些像一位故人。”
燕凌帝倒想追问故人是谁,但见她不愿意多说,也就没问了。
他抱了抱陆瑾画,低声道:“蓟州冬日寒凉,朕决定,冬日带奈奈一起去行宫取暖。”
陆瑾画有了几分兴趣:“行宫在哪里?”
燕凌帝看向李福全,后者离去,很快捧着一张大牛皮回来。
牛皮上绘制着简易的地图,应当是大燕的简略地图,其中好几个地方都做了特殊标记。
燕凌帝抬手指了指其中几个:“朕提前派人去查探了,这几个地方,离得近,而且玩耍的东西多。”
陆瑾画点点头:“陛下做决定吧。”
见燕凌帝不语,她又道:“反正又不止一个冬天,明年冬天再去其它地方。
“这行宫也没有几处,用不了几年就都玩过了。”
说完,见燕凌帝目光直勾勾盯着她,陆瑾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小声补充道:“到时候,再选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地方,冬日便有去处了。”
燕凌帝忍不住抱住小姑娘,心头暖成一片。
连几年后的事情都想到了,她果然开始接受自己了。
陆瑾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从他的情绪中感受到高兴。想到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她也抱住对方。
他长大了,肩膀比小时候宽厚许多,浑身遒健有力。
碧春小步走进来,到门口被拦住了,李福全满面笑容,冲她使了个眼色,后者知趣地停住,小声道:“李总管,这午膳……”
“交给老奴了。”李福全将拂尘一甩,笑眯眯道:“下去候着吧。”
看着碧波如洗的蓝天,李福全心旷神怡。
这宫里啊,很快就要有小皇子来咯……
等殿内重新有了谈话声,李福全才进去问:“陛下,该用膳了。”
燕凌帝回过神,看向陆瑾画。
“今日朕用过膳再走。”
虽是一句陈述的话,可看他的眼神,却带着几分询问。
这有什么的,陛下帮她处理了王三,她还不知怎么感谢好呢,陆瑾画点点头。
冬日天寒,多是些热菜,还添了一道羊肉汤。
陆瑾画喜欢这道菜,给燕凌帝夹了好几块羊肉:“这肉吃了肚子里暖呼呼的,陛下多用些。”
燕凌帝莞尔:“奈奈也多用些。”
陆瑾画点头,余光看向他,却见他嘴角像是沾了什么东西。
手中动作停下。
不是吧?
皇家吃饭不是很讲究礼仪规矩的吗?虽然她不在乎这些,可也不至于吃饭吃到脸上去吧?
罢了,估计是吃得太尽兴了。
“陛下。”陆瑾画想着提醒他呢,见他看过来,点了点自己唇角,“这里……”
燕凌帝夹菜的动作也愣住,盯着她看了几息,伸手揽住她。
冰凉的感觉一触即离,他松开手,观察着陆瑾画的样子,见她脸上并未反感之色,这才勾起笑。
“用饭吧。”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也是关系确定之后的唯一一个吻,按理说,应该是天雷勾地火那般热烈的。
可陆瑾画却在发愣,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半晌,哪还有什么米粒?
她不吭声了,闷头吃饭。
张姎因为陆瑾画的不识趣生了好几天气,之后不知在谁的授意下,将这事大肆宣扬了出去。
说陆瑾画不敬长辈,不敬太后。
从这一点上来看,她实在是蠢了些。现在是什么时候?陆瑾画刚刚捐出了所有身家,给楚地置粮的时候。
你在这个时候来批判人家不敬长辈,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呢?
有这么优秀的小辈,你这个长辈是怎么当的呢?
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吗?
蓟州的信件如流星一样飞出去,很快追上了赶路的容逸臣——
作者有话说:太后:大招
陆瑾画:不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