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画站在门口理着头发, 屋子里闷,又没什么光线,碧春说要在外面帮她梳头。
“婶子, 这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刘婶子同她说着话, 目光不自觉盯着她的脸,又发起呆来,这姑娘也忒好看了吧?
“粗茶淡饭的,您不嫌弃就好!”
陆瑾画笑了笑:“我一个吃闲饭的, 哪里敢嫌弃。”
刘婶被她这话逗笑了, 没想到这丫头还会说笑话。
陆瑾画跟着她往厨房走,同行的还有隗清玉,她做男装打扮, 很快就收拾利索了。
陆瑾画多看了她几眼,想着自己也该弄几身男装来穿穿。
进了门,小木桌上摆满了菜, 有腊肉, 还有腌菜。
冬天的新鲜菜就只有地里不怕冻的大萝卜了,刘婶炖了腊排骨萝卜汤。
“这么丰盛?”隗清玉往前几步,惊讶道:“肯定是把家底都拿出来招待你了。”
陆瑾画往四周看了一眼, 除了她和隗清玉, 没有别人。
刘婶子端了饭来, 连忙道:“饭菜不合口, 两位也别嫌弃……”
“婶子太客气了。”陆瑾画道:“我姓陆, 婶子叫我瑾画便好。”
刘婶眼中有些不一样的神色,他们这村子里的人,会认字的没有几个。
给孩子起的名,也大多是些周边认识的动物, 牛啊狗啊什么的。
像这样有文化的名字,太少见了。
“姑娘,您慢慢吃,吃完了不用管,等我回来收拾。”
这大冬天的,还忙着下地。
刘婶嘴边一直念叨着瑾画两个字,将饭食放下,就匆匆往外走。
陆瑾画拦住她:“婶子不一起吃么?”
她往周围看了眼,“还有婶子的家里人,怎么不一起用饭?”
刘婶脸色微红:“这……怕贵人不习惯,他们天还没亮就吃了饭上山打猎去了。”
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猎物?
陆瑾画将想法说出来,刘婶不免笑了笑。
“有些聪明的,天气冷便早早藏起来了。”她指了指一边墙上挂着的狼皮,“也有些蠢的,抓起来不费什么力气,打回来一家人也能好好过个冬。”
原来如此。
现在是指着天吃饭的时代,天势一变,就担心会饿肚子。
这寒冬腊月的,新鲜荤食也难得。
陆瑾画与隗清玉用完饭,刘家一院子打猎的人才回来。
收拾完,今日就要去豆芽的墓地看一看了。
这时,慕容据才磨磨蹭蹭起床。
那茅草屋四处漏风,冻得他直哆嗦,许久都没睡着。
想出去睡帐篷,但帐篷里更漏风。
一出门,便见陆瑾画与那男人婆收拾好了,准备出门去。
目光落在前者身上,忍不住一亮。
今日她倒是打扮得素净,在这泥窝里,看着也叫人心中舒爽许多。
陆瑾画二人看了眼他,仿若无物般离开了。
豆芽的坟墓在哪里,这一行人中,只有陆瑾画清楚。
当初九皇子带着人,和陆瑾画一起把豆芽埋了。
那时候形势所迫,连豆芽死后,都没用上什么好东西。
而陆瑾画之后的日子也越发难过,再也没有心力回到梁州这个地方,等再来时,竟然是十几年后了。
豆芽的坟地在路边一座小坡下面,这是当时的风水先生看的地方,说这处阳光开阔,看得远,生人来祭奠,一眼便能看见。
陆瑾画徒步爬上那座山,从山上往下一看,便看见那块地方满是荆棘杂草,把路都荒住了。
她抬手一指,仆人们便拿起佩刀冲下去,将那路上的荆棘砍光,把路开出来。
这些日子,她已经没再梦见过豆芽了。
但先前的梦,让原本淡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在黔中郡时,王家人苛待她,豆芽总是挡在她前面,脏活累活全都自己干了。
坟墓上爬满了枯萎的杂草,墓碑带着浑厚而质朴的气息,写着豆芽的名字。
在她死前,陆瑾画才知她是梁州人士。
之后又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她出自梁州何处,将她埋到自己的家乡来。
她一辈子都想回家,只是不知当初将她卖掉的父母,已经因为天灾饿死了。
也不知她心中怨不怨,故而没将她与父母埋在一起。
花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将坟墓周边的杂草清理干净,又借了工具将周围的土翻了翻,把坟再次垒起高高一块来。
若是一直没人来扫墓,再过几年,墓碑倒了,坟堆平了。
许多年后,这里或许会成为路,也或许会成为耕地,但没人知道,下面还埋了一个叫豆芽的人。
祭品摆上,撒了许多纸币。
陆瑾画点上香,郑重地磕了几个头。
这地方她就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带着豆芽的骨灰,心如死灰将她埋了下去。
那会儿,她觉得自己像是活生生从身上割下了一块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和豆芽在一起。
二人之间,早有他人无法超越的情谊。
豆芽将她视为自己的天,她同样将豆芽看作自己的亲人。
豆芽死后,她迷茫、痛苦,感觉在这个世界没有可以扎根的地方。孤独,是她最深的感受。
“豆芽,谢谢你。”对豆芽来说,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但对陆瑾画来说,也就两三年的时光而已。
她笑了笑,真诚道:“你在天上努力提醒我,这几年,我从没有忘记过你。”
将纸币放进铁盆里烧成灰,陆瑾画沉默了许久,又道:“豆芽,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也该早些去过你的日子。
“或许有一天,我会彻底忘了你……”
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记得豆芽了。
灰蒙蒙的云层将蓝天完全遮住,不知何处吹来冷风,从她面上刮过一圈,再远远离去。
她说了许多话,不知是劝豆芽,还是在劝自己。
明明在快要放下豆芽的时候,益州又出了事,冥冥中仿佛有人在提醒,当初的一切,当初的豆芽,她一个也忘不掉。
仆从们都离得远远的,隗清玉抱着剑,站在山顶。
从上往下看,见陆瑾画浑身被悲伤弥漫,心中微微一痛,作为好友,实在是见不得她这么痛苦。
隗清玉转过头,看着天际飘过的乌云。
雪还在下,很快给坟堆披上一层白衣,从外面看着,也看不出有人来过了,除了被开出来的路,当真看不出异样。
雪落在树枝上,也落在陆瑾画身上。
她的头发上全是雪粒子,只是为了祭祀特意穿的白色衣裳,看不出有没有被雪粒子打湿。
风微微涌动,大雪埋得深了些,一踩就会发出嘎吱一声响。
赤霞与隗清玉忽然拔剑而起,一同往坟堆下方的丛林跃去。
陆瑾画听见熟悉的破空声,被内力击碎石块的声音。
她扭过头,见一道身影从丛林跃出,往远处逃去,那人穿了一身黑色衣裳,在一片白茫茫中尤其显眼。
谁家的探子,这么蠢?
赤霞与隗清玉左右夹击,很快将人捉了回来。
把人往地上一丢,便扯掉了他的面罩。
是一张很普通的脸。
隗清玉厉声问:“谁派你来的?!”
话还没说完,赤霞便脸色一变,上前卸下他的下颚,可惜为时已晚,乌黑的血从嘴角溢出,探子已然自尽。
隗清玉心头砰砰跳着:“他是死士。”
培养死士极其耗费心力,前后最低都要十年时间,而且为了保证死士的身体素质和能力,得拿最好的东西去砸。
做这些事,是需要银子的。
除了皇家之外,便只有那些百年世家才有这个能力培养死士了。
隗清玉与赤霞对视一眼,纷纷看向陆瑾画。
后者面色平静,或许是在雪地待得太久,脸色越发白了。
她像是早就知道会如此一般,冷淡道:“收拾东西,改日再来。”
有危险一直跟着他们,这样的认知让赤霞心烦意乱,虽然早早就布下了陷阱,但就怕万一。
陆瑾画往回走着,心想,这一趟也不算没有收获。
至少知道对方的目标是她,而不是燕凌帝。
回到刘家时,慕容据正百无聊赖往门口的树上扔着飞镖,或许是继承了他生父的优点,这飞镖倒是扔得挺准的,将树扎得全是骷髅。
见她回来,慕容据一反常态,笑道:“陆姑娘回来了,出门怎么不叫孤陪着,若是出了什么事,孤如何向父皇交代?”
陆瑾画脚步缓下来,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腰间挂着一小巧的荷包,一派闲适自得。
被她盯着,身子不自觉往后缩,手要躲不躲的想去藏住那荷包。
陆瑾画看不出什么针脚,目光落在慕容据脸上,见他毫无心虚,冷淡道:“去扫墓而已,会出什么事?难道死人还能爬出来刺杀我么?”
慕容据无语,这女人又发什么疯呢,说话夹枪带棒的。
他别开眼,轻轻敲着手里的飞镖:“陆姑娘知道就好,免得孤在父皇那交不了差。”
“你清楚就好。”扔下这句话,陆瑾画便走了。
慕容据差点气个仰倒,这什么人啊,什么态度啊!
他是来保护谁的?若是没有陆瑾画,他还在益州为父皇办事,看那些官员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呢!
若不是因为父皇,他需要在陆瑾画面前伏低做小吗?
慕容据气得将飞镖扔了一地,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那木门本就摇摇欲坠,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折腾,颤颤巍巍晃了晃,就这么倒下了。
露出慕容据一张铁青的脸,火更大了。
起身狠狠踹了一脚木门,脚趾传来剧痛,他抱着脚跳开,怒道:“什么破地方!”
陆瑾画进了灶房,坐在火塘面前将脸烤得通红,被雪打湿的衣裳也冒出热气,整个人好似在云里雾里一般。
第112章 第 112 章 这两日就走
碧春找了一套新衣裳出来, 提醒道:“姑娘,湿衣穿着难受,还是换身干净衣裳吧。”
陆瑾画神色平和道:“放在床上吧, 我马上就来。”
刘婶子刚从地里回来, 怕地里种的土豆被冻死了,他们弄了火木灰去盖上。
见陆瑾画浑身冒热气,觉得她更好看了,连连道:“陆姑娘, 这风寒可不是小事, 婶子给你煮碗姜汤喝,你也赶紧去把这衣裳换了!”
陆瑾画点头:“谢谢您,婶子。”
一旁的隗清玉正抖着衣裳, 理了下头发。
这婶子怎么就对阿瑾一个人好呢,没看见旁边还有一个人吗?
扭头看向陆瑾画,一张小脸瓷白, 漂亮的浅色眼睛亮晶晶的, 盯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天生有一张无辜而柔弱的脸,叫谁看了都心生好感,如果她是这婶子, 估计眼里也就这个人了。
隗清玉拽起她:“别发愣了, 先换衣裳, 回头被陛下知道了, 你以后还想一个人跑出来啊?”
陆瑾画终于有了动作, 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你也得换。”
隗清玉好笑道:“我跟你可不一样。”
看清陆瑾画的目光,她无奈道:“走吧走吧,换就换。”
换完衣裳, 姜汤已经放在桌子上了,托陆瑾画的福,连赤霞都有一碗。
慕容据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子,外头实在冷,他们带的炭火虽然足够多,但要紧着陆瑾画用,也不知她要待多久,所以不能铺张浪费。
一进屋,又见几人喝着姜汤,还没他的份,他一进来来,刘婶便躲着他的目光出去了。
看出自己不受待见,慕容据面色阴沉,冷笑道:“真是贱民。”
陆瑾画放下碗,淡淡看向他:“你用过饭了?”
慕容据一愣,这女人还知道关心自己?
他心中有些飘飘然,下巴微抬:“孤早就用过了。”
陆瑾画道:“用过就去帮他们搭锅搭灶,免得耽搁了午食。”
慕容据气得差点跳起来,这女人脑子是有毛病吧?他是太子,让他去干那些下等活计,怎么可能?!
就算要去,也是她和那个男人婆去才对。
看出他的不情愿,陆瑾画冷笑:“眼高手低,如此心性,不得辱没你父皇的名声?”
“你胡说!”慕容据气得胸口起伏,胸臆中似乎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和父皇做比较,不因为别的,只是父皇的头脑和手段,他是一分也没学到。
每每如此,他都要争一口气,别人瞧不起他就算了,免得看轻了父皇。
慕容据憋了一口气,怒道:“孤这就去做!你这女人,最好少说两句!”
她心情不爽,却将邪火撒在他身上来了。
偏偏因着燕凌帝的叮嘱,慕容据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只能憋着气去外面帮着搭锅搭灶搭房子。
等人走后,隗清玉坐在陆瑾画身边,安慰道:“阿瑾,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我们都到梁州来了,他们早晚会露出马脚的。”
陆瑾画眉眼舒展开,抿唇看向她:“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我是担心对方向陛下动手。”
隗清玉笑了笑,这张脸真是越看越好看。
她伸手去摸,笑道:“陛下是天子,身边那么多高手护着,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呢,小管家婆。”
陆瑾画躲开她的手:“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既然敢动手,便说明他们有倚仗。”
都知道燕凌帝是皇帝,想杀他,肯定会拿出对付皇帝的手段啊。
小顺子小跑进来,笑道:“姑娘,陛下传信来了。”
隗清玉打趣地看向她,好笑道:“才走半日就来信,看来阿瑾跟陛下感情很好啊。”
刚在一起,感情能不好么。
陆瑾画接过信,打开来看,是燕凌帝问她到了没有,若是没什么事,也给他回信一封,让他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这次派慕容据来,就是为了好好罚一罚他的,让陆瑾画别客气,有什么手段,全使慕容据身上就是。
当初慕容据想害她,陛下只罚他残了一条腿,没取他的命,已经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再加上她求情,陛下便轻拿轻放了。
目光透过门扉,看向扛着木头一瘸一拐往院内走的人,那平平无奇的脸倒多了几分老实。
小顺子搓了搓手,笑道:“姑娘,送信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这是要等她的回信了,陆瑾画弯起唇:“笔墨伺候。”
正好把今天探子的事给陛下说一说,叫他也注意点。
小顺子捧着回信出去了,送信来的人正坐在火堆边取暖。
将信递给他,小顺子笑道:“麻烦大人了,这些日子可能还要大人多多走动了。”
来人将信往怀里一揣,扬眉道:“替陛下办事,是我的福分,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但日后多走动,那是肯定的了。
燕凌帝每天雷打不动地一封信,从开始的薄薄一张纸,到后面越来越厚。
信使接过今天的信封,感觉比昨日又厚了,也不知道陛下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益州的事情不处理完,无法班师回朝,宋勇良等人也不能私自回去。
他面色沉沉进了院子,正好瞧见宋传磊放飞一只信鸽。
“你在做什么!”
他厉声问道。
宋传磊吓了一跳,他向来不够聪明,在父亲面前,也没有姐姐那么自在。
但这一回,他却是壮大了胆子回话了。
“爹。”宋传磊小心翼翼看了眼宋勇良的脸色,小声道:“是姐姐……姐姐让我帮忙的。”
宋勇良冷眼盯着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腰间挂的荷包,针脚如此熟悉,柔儿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是一心要嫁给陛下吗?
慕容据那蠢货她也看得上?真是疯了!
宋传磊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宋勇良。
“姐姐说爹看过之后,自然会明白了。”
宋勇良打开信封,一目三行地看过去,脸色却越来越黑。
仔细看去,他的手竟然有些细微地抖动。
什么事能让一个为官几十载的老油条害怕成这样?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宋勇良将所有信件烧个干干净净,又将这愚蠢的好儿子毒打了一番。
“你蠢,你姐更是个恶毒的蠢妇!”
宋勇良气得面色涨红,若不是见宋诗柔有几分见识,家中一直对她寄予厚望,也不会让她一直待在家里,成了老姑娘都没嫁人。
是他太惯着了。
这下好了,宋家怕是要完了!
快天亮时,宋勇良终于回了自己的屋子,房门关上,浑身的骨头仿佛瞬间被抽走一般。
他靠着门,缓缓滑落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陛下是怎样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与他为敌,宋家早晚都会输!
可这件事,宋家已经做了。
他该怎么做?向陛下认错?说不定陛下现在已经知道了。
但他的柔儿和磊儿怎么办?那可是他亲生的孩子啊!
此时坦白,宋家人就算免去死罪,也难逃流放之罪……
宋勇良坐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眼看着天亮了,他收拾了一番,穿戴整齐地出去了。
眼看着益州事宜结束之际,陛下定会赶回蓟州过年,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陆瑾画住在这村子里,每天除了给豆芽扫墓,便没有别的事做了。
今日天还未亮,小顺子便急匆匆地敲门了。
“姑娘,陛下来信了!”
陆瑾画在睡梦中被吵醒,迷糊地看了眼黑漆漆的屋顶。
往日信来的时候都是下午,今日怎么这么早?
小顺子解释道:“传信的人说益州那边都已经好了,陛下今日就能过来接您了,约莫下午或晚间就能到。”
隗清玉从床上跳起来,哆哆嗦嗦穿起衣裳。
“阿瑾,我先起床了啊。”
陛下来了若是发现她和阿瑾一起睡,醋坛子不得打翻了?
这是陆瑾画起得最早的一次。
天色蒙蒙亮,雪花纷纷扬扬,大地银装素裹。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还没亮都有些刺眼。
慕容据听到消息也赶紧起床了,父皇要来了?
他满脸都是惊喜。
一扭头,看见陆瑾画站在雪地里,往院门外看去,不知在看些什么,瓷白的面容一片平静。
她其实长得挺好看的,若不是因为父皇,他应该会喜欢这张脸。
刘家人多,用石头垒了院墙,不高不矮,说是防山上的野兽用。
院门是两扇沉重的木门,随着岁月洗刷,已经变成棕黑色。
慕容据这几天在村子里逛了逛,能垒起院墙,还用得上这样好的木门的,就这么一家。
她运气是真不错,一来就找到了最好的住处。
刘婶子才刚刚起床,见他们都起来了,连忙笑道:“几位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往里里,早起总是要做一大堆农活,做完了回来陆瑾画等人才准备起的。
隗清玉拱了拱手,温声道:“婶子,咱们打搅多日,眼看着近年关了,或许这两日就要走了。”
刘婶面露拘谨:“你们每天在家里住着,我都习惯了。”
说到走,她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二牛举着隗清玉做的小风车迷迷糊糊从屋子里出来,催促道:“娘,点火,冷……”
农村养孩子不像城里,大多是给他一口吃,让他自己玩。
像二牛这么大的孩子,也能做一些杂活了,刘婶子多叫他帮忙择菜,捡柴火,或者是哥哥们打完猎回来他帮着打下手。
刘婶面色黯淡了一阵,忽地想起什么,问陆瑾画:“姑娘,今天还要符头么?”
自从知道陆瑾画每天都去上坟后,刘婶便提了一嘴,说她三叔会写符头。
第113章 第 113 章 有个好母亲
三叔年纪也半百多了, 隗清玉悄悄跟了去看过,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年轻的时候读过几句书, 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赤脚大夫, 平日里靠着给人看病换一口粮食。
给去世之人烧的纸写上符头,这样能保证她在底下收得到,不被什么孤魂野鬼地抢去。
说来说去,也是生者心中怀念, 努力想多做份事情罢了。
陆瑾画乐意给她赚钱, 这几日,每天都给她些粮食让她去找那三叔帮忙写符头,今日却是不用了。
“婶子, 写的已经够用了,说不定今晚我们就会离开这里。”
刘婶脸上露出遗憾,想着他们要走, 又连忙忙活起来。
“我拿些乡里的东西, 你带回去吃。”刘婶从房梁上取下腊肉,拿去处理清洗。
住几日,她还当真将陆瑾画当做自己的闺女了。
想着自家收了那么多粮食和冬衣, 这些天这些人住在这里, 也没麻烦他们什么。反倒是他一家人, 沾了光, 还能吃上几顿城里人的饭。
陆瑾画连忙拦住她:“婶子, 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家中什么也不缺,你这些东西,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两人好一番推诿后, 刘家婶子决定推几块新鲜豆腐让她带走。
她伤心道:“你什么也不要,以后若是还回来,也记得来看看婶子。”
陆瑾画笑道:“肯定的,以后来还住您家。”
隗清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
才一起住多久啊,有这么亲么?
慕容据见这难分难舍的场面,嗤笑了一声。
贱民和商女,倒是绝配。
吃完早饭,陆瑾画最后一次带着东西去扫墓,她不可能年年都来,也可能下一年再来。
总之,所有事情都是充满变数的。
除了伺候衣食住行的仆人,就没带几个人,大多留在家里准备午饭或是一些别的事。
陆瑾画与隗清玉赤霞二人往坟墓所在地走去,慕容据远远跟在后面,瞧着很不耐烦。
隗清玉小声嘀咕道:“这家伙,整日摆一副臭脸,活像别人欠他银子似的。”
陆瑾画面色淡淡,懒得看他。
“这几日也将他折腾够了,脸色能好看得起来才怪。”
怀疑慕容据和暗中的人有勾结,她们轮番试探。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总而言之,什么也没试出来。
隗清玉缓缓摇头:“以后我再也不说他蠢了。”
这么久还没查出个前因后果,总觉得更蠢的是她。
下雪天寒,这样冷的时候,在外面冻上几个时辰,人是会很受不了的。
只是人总和动物有区别,被情绪支配着,总会做出违背本能的事。想着这是最后一次见豆芽了,陆瑾画不由地多待了一会儿。
隗清玉在旁边烧了火堆,慕容据往里添着湿漉漉的柴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说太子殿下,您添这么多湿柴火,是想在这熏腊肉吗?”
被人调侃,慕容据面色阴沉至极。
他堂堂太子,在这做下人的活计,这男人婆还挑三拣四的。
他冷声道:“下这么大的雪,你能找到干柴火?”
隗清玉无语地站起身:“所以我说你缺乏生活常识呢。”
说着,飞身往山底下一处没有积雪的崖沟一跃,拔剑将上层的湿柴火挑开,下面的柴火还是干的。
她抱着大捆柴火回来,见小顺子不知何时又来了。
刘家离这小半个时辰的路呢,他在太监里地位也不低了,每回传话送东西这些小事,他却是跑得最勤快的,也从不拿架子,难怪会被李福全那样的人精收成干儿子。
陆瑾画一一扫过信:“陛下来了。”
大概下午就能到。
小顺子笑眯眯地,又走向慕容据,“殿下,这是给您的信。”
慕容据受宠若惊:“父皇也给孤带了信?”
隗清玉好笑地看着他,这傻孩子,太缺少父爱了。
阿瑾天天收陛下的信,也没见这么激动过。
他双手颤抖,冻红的手指捏着纸张颤巍巍的,只是缓缓看下去,面色却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他看了眼陆瑾画,又看了眼隗清玉。
最后看向赤霞。
“你回去收拾东西,待父皇到了我们要连夜赶路。”
赤霞冷冷扫他一眼,拱手道:“殿下,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姑娘安全。”
慕容据面色难看:“孤难道不知道?父皇下午便能到了,他这样安排的,你想抗旨?”
陆瑾画伸出手:“信拿来。”
慕容据脸色变了变,她一个商女,架子摆得比他这个太子还足!
知道她是要验证一下信的真伪,他将信递过去。
陆瑾画看了眼,信只有两三句,是陛下的作风,交代下午便能到,让他们收拾好东西,也好早些出发。
信上特意点了赤霞去。
她捏着信纸,看着那熟悉的笔迹,不待她细想,慕容据便抬手夺过纸,将它珍重地放进信封里。
父皇给他的东西不多,每一样都是值得他珍藏的。
若是按往常习惯,她们得多待几个时辰再走,今日嘛……
陆瑾画看向赤霞:“你和小顺子一道回去吧,我马上就回来。”
赤霞没想到陛下当真会下这样的命令,面色变了变。
但她哪里敢抗旨,也只能跟着小顺子回去了。可收拾东西有碧春等人,哪用得着她?
陆瑾画看了眼慕容据,后者踹着一旁的树干发火,雪掉了一身,火更大了。
隗清玉单手扶额,在一旁看傻子似的笑话他。
寒风凛冽,雪粒窸窸窣窣落在树叶上,田野、群山,纷纷披上了一层白衣。
风一吹,雪粒便随风乱舞,直直砸在人脸上。
陆瑾画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着,一路很沉默。
隗清玉笑道:“等明日启程,早些赶回蓟州,也能同临安一起过年。”
慕容据不屑地扫她一眼,临安宫中面首无数,那样一个□□,也就她这种男人婆能玩到一起。
还有陆瑾画,一个商女……难怪三人能成为好朋友呢。
临安看不惯慕容据,慕容据同样看不惯临安。
回到村子,外面临时搭了个小棚子,给马儿休息用。
人怕冷,马也不可能长时间冻着,仆人们费了些心思,给棚子围上一圈,免得整日吹风下雪的,让马儿生了病。
隗清玉和往常一样,拿了几坨粮草扔进马厩,看它们吃着,心中也高兴。
她是武将世家,在战场上,马就是最亲的兄弟,是要一起过命的。
刘家院门往日总是大大敞开的,方便人进出,今日大门却紧紧闭着,棕黑色木门透出一股质朴,总叫人心底发慌。
隗清玉好奇道:“怎的今天把门关这么紧,里头藏了鬼啊。”
慕容据往那院门走去,无语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这很好笑吗?”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吵吵,陆瑾画拿了干草喂给马儿,冷淡道:“清玉,你过来。”
慕容据站得远远的,眉头不悦地拧到一起,满脸写着:你们又想干嘛?
隗清玉小跑过去,还没开口问,便见陆瑾画将她常喂的那匹马牵出来。
她讶异道:“阿瑾,这么冷的天,你要出门?”
“不是我。”陆瑾画摇了摇头,“是你,我想拜托你帮个忙。”
隗清玉来了兴致:“我们之间说什么帮不帮的?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好了。”
阿瑾向来聪明,事事都能做好,说是来保护她,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完全是在被她照顾嘛。
终于也能用到自己了。
陆瑾画声音柔下来,摸了摸马儿,温和道:“陛下也快到了,我想请你帮我去接一接他。”
说着,她抬起脸,稚嫩面容冻得煞白,看着隗清玉心都揪起来。
陆瑾画道:“雪天路滑,我吹不得风,不然,应该自己去的。”
隗清玉连忙答应:“就这点事啊,好说嘛。
“陛下不会生你的气的。”
要是阿瑾亲自去接陛下,她都能想象到,陛下能一口气把周国打下来助兴。
陆瑾画认真道:“谢谢你,清玉。”
隗清玉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立马翻身上马:“你好好在家等着吧,我肯定将陛下平平安安给你接回来。”
陆瑾画忍不住笑了笑,手摸向腰间,摘下那常戴的半块玉佩递给她。
“帮我把它交给陛下。”
隗清玉面色倏地郑重起来,小心翼翼接过东西。
她又不瞎,这玩意儿另外半块在陛下身上呢。
两人的定情信物?阿瑾让她把这东西带给陛下,是为了求陛下原谅她不能前去迎接?
隗清玉将东西郑重放进怀里,定声道:“阿瑾,我一定把东西带到。”
马蹄声‘铿锵’响起,目送隗清玉身影消失在转角,陆瑾画又多等了会儿。
直到慕容据不耐烦,上前催促道:“你还回不回去了?不回去我自己进去烤火了,这天要冻死人了!”
要不是怕她在门口被人拐走了,他会在这吹风?
陆瑾画盯着他,浅色眸子在雪光映照下显得越发透明,看起来让人脊背发凉。
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过来。”
慕容据心火冒,他堂堂一国储君,还要被一个商女颐指气使的。
他抬腿过去,怒气冲冲地停在陆瑾画面前:“做什么?”
慕容据一动,腰间那荷包便十分显眼。
陆瑾画盯着他,淡淡道:“慕容据,你真应该庆幸,自己有个好母亲。”
说罢,便扬起手。
怎么又提起他娘了?不知陆瑾画是何意,是羞辱还是什么?
慕容据还没反应过来,‘啪’一声响后,左边脑子一阵剧痛,脸上传来冷生生的痛感。
这寒冬腊月的,身上的皮肉本就脆弱,此时又挨了一巴掌,他一阵头晕目眩,感觉脸皮都要裂开了——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看在你妈的面子上,作为长辈我懒得跟你计较
慕容据:你……
第114章 第 114 章 双胞胎
慕容据捂住脸, 怒道:“你找死!”
陆瑾画揉了揉发疼的掌心,冷声道:“待此事了后,我再收拾你。”
他好歹从小习武, 又长得人高马大, 哪里会怕一个小姑娘?
只是父皇先前多次叮嘱,耳提面命,陆瑾画的威势又学了父皇几分,一时间还当真让他不敢动弹。
慕容据眼皮直跳, 一时愣在原地, 怒气冲冲瞪着她,直到看见她推开那院门,羞愤的神色才瞬间变得阴沉。
院子里搭的临时锅炉还燃着火, 锅里的东西咕咚冒泡,往日人来人往的院子,今天悄然无声, 只有刘婶拿着勺子在锅里。
见她回来, 刘婶难看的面色更灰了,黑黝黝的面皮上,眼睛瞪得比以往都大, 透着些许惊恐。
她结结巴巴道:“姑娘, 您……回来了?”
陆瑾画‘嗯’了一声, 将手里装纸钱的篮子和伞递出去。
“符头还有些不够用, 你去请三叔再帮我写一些, 报酬晚些给你。”
刘婶手抖得太厉害,铁勺‘咣当’一声落在锅里,她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来接她手里的篮子。
“姑娘……”刘婶嘴唇动了动, 昏黄的眼珠慢慢爬上血丝。
陆瑾画别开眼,冷淡道:“快些去吧。”
刘婶鼻子涌上一股酸涩,她接过篮子,强笑道:“我这就去。”
她快步往外走去,最后看了陆瑾画一眼,才小心翼翼关上院门。
出了院子,外头一个人也没有,她害怕地往三叔家走去,越走越快,直到跑起来。
寒风和雪花灌进嘴里,流入肺里,巨大的惊恐慢慢压下,接着浮上心头的,是浓浓的酸楚感。
她两眼流下泪,空荡荡的篮子也丢在了路边。刘婶捂着嘴,像孩子一样哭嚎起来。
不管贵人是不是有意的,总之,叫她留了一条贱命,她为贵人流泪,是应该的。
刘婶离开后,所有房门同时从里面打开。无数死士跳出来,有的在房子里,有的在树上。
正中间走出来一人,花容月貌,居高临下与陆瑾画对视。
仔细看去,正是张姎身边的玉奴。
陆瑾画相信,这绝不是张姎的手笔。
这些死士的身法,她曾在交趾见过几回,若她没猜错,这些应当是异族人。
张姎再蠢,也不会蠢到和外族人联手。
刘家几个牛高马大的儿子被人绑着,扔到地上,而其它几个房间大多住着她带来的仆从,有的人死了,血流了一地,有的人还活着,被紧紧绑缚着。
其中还有赤霞。
她受的伤最重,浑身是血。
陆瑾画不知慕容据调开她是为了什么事,如今见她浑身鲜血淋淋,便知道这些人心肠有多歹毒。
见她面临这样的场合还如此镇定,忍不住鼓起掌来。
“陆瑾画,你的死期到了,惊喜吗?”
后者看了眼她,明明身处劣势,却能平静地与她对视。
陆瑾画道:“不过是些仆从,你何必将他们放在眼中?”
玉奴冷笑,声音冷艳又好听。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伪善。”她手中拿着鞭子,不复在宫中的低调模样,眉眼间全是桀骜之色。
绕着陆瑾画走过几圈,目光打量着她,好奇道:“也不知慕容舜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叫你变成这样的东西。”
十几年容颜都没什么变化,怎么不见她老去呢?
陆瑾画微微恍惚了一下,自从穿越到十年后,就无人敢直呼陛下名讳了,她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舜是上古部落的联盟首领,陛下刚出生时,张姎也是真心对他好过的,毕竟是自己生的第一个孩子,让她在后宫更有底气。
她求着先帝赐了‘舜’字,便是希望他能继承大统,登上帝位。
别人的野心都会悄悄藏着,唯有张姎,将心思写在脸上。
这样做的后果,是先帝厌弃张家人,更厌弃还是孩子的燕凌帝。
大燕那时并不安稳,还需要张家的兵力平定边疆。
燕凌帝顶着这个名字,从小就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与恶意,对外,他是西山太子死后最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对内,先帝从不正眼看他,任他做西山太子的挡箭牌,自生自灭。
“妹妹何必跟她多说。”房间内又走出一人,那男子十八九岁,一张面孔算不上出色,显得有几分阴柔,但仔细看去,与玉奴像了八成。
二人站在一起,便知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
见她不说话,玉奴漂亮的脸上露出恨意:“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雪越下越大,马车压出来的轮子很快被盖住,看不出有人经过的样子。
刘婶子心乱如麻,从田埂上跑过去,身后忽然传来嗒嗒马蹄声。
慕容据骑马直接从耕地中踏过,停在刘婶面前,看清她的脸,却有些遗憾。
随即冷嘲道:“她还知道大发善心,把你弄出来。”
秋猎后,外出游玩时,他遇见了宋诗柔。
不愧是有蓟州第一才女之名,与她在一起,收获颇丰,她见多识广,又聪明,是世家子弟追捧的对象。
而这样的女子,独独对他侧目。
慕容据清楚,宋诗柔会对他特殊,多半是因为他储君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
父皇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永远都是太子,宋诗柔喜欢他的身份,自然也是喜欢他。
而且宋家势大,他作为太子,还需要这些朝中元老辅助,有宋家帮助他,他这储君之位也能坐得更稳。
最重要的是,她同样不喜欢陆瑾画。
她那样聪明,会给他出主意。若是等父皇纳了陆瑾画,他和母亲,真的要被人笑话一辈子了。
最好的结果,是陆瑾画从世界上消失。
父皇不纳他母亲,也不会接纳任何一个女人。
慕容据骑马一路追出去,装作和隗清玉前后脚去接的燕凌帝。
刘家。
陆瑾画看了双胞胎几眼:“我知道你们是谁。”
玉奴有些好奇,问道:“你真知道?”
陆瑾画指了指刘家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出去,你们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玉奴看了那几人一眼,冷笑道:“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她抱起双臂:“现在你是我们的阶下囚,是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你是苍垚的孩子吧?”陆瑾画静静看着她,忽地道:“你的箭法,和你父亲一样好。”
玉奴眼睛一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鞭子一甩,勾住陆瑾画拉到面前,二人面对着面。
“住口,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苍垚是当年有名的神箭手,可惜与陆瑾画阵营不同,他替二皇子办事,无论是谋略还是功夫,都胜于人前。
玉奴恨恨看着她,眼球慢慢爬上血丝。
她对陆瑾画的恨,在岁月的磨砺中,一点一点增加。
陆瑾画十几年前便长这副模样,那会儿自己年纪小,乍眼一看,还以为家中来了个仙女。
只是这仙女,是来取他们一家人性命的。
被这张脸晃了一下,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来,玉奴恨道:“做过亏心事,半夜是睡不着吧?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记得我。”
陆瑾画又忍不住笑了。
对他们来说过去了十几年,对她来说,也才过去两三年罢了。
那场血腥的杀戮,有时还总能想起,许多人不是生来便能做刽子手的,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也会心悸许久。
她又道:“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初见时,我便将你认出来了。”
玉奴面色愤愤,十几年过去,母亲的面容早在脑子里成为一团模糊的雾气,很多时候想到她,只能想到那些模糊不清的事。
生病时,她会将自己抱在怀里。
外出时,她会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等她抬手往记忆中的母亲看去,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连她都忘了母亲,仇人却还记得,她恨不得一刀刀割下陆瑾画的肉,看着她痛苦认错。
“在皇宫时便认出我,为何不向皇帝告发我?”
陆瑾画不语,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传递的情绪却说明了一切。
她不在意玉奴想干什么,就像当初她亲母死后,她大度地选择放过两个小孩子一样。
玉奴心头火烧得更甚,恨道:“你还是这样伪善,做给谁看呢?”
用这样一张脸去做那么恶毒的事,她真是罪该万死。
“你杀死我母亲,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的这一日。”
雪花落在肩头,身上的暖意缓缓褪去。陆瑾画的面色看上去比雪还要白。
她反问:“杀死你母亲的真是我吗?”
“够了!”
双胞胎哥哥猛地劈出冷剑,割断了陆瑾画的头发,打散她因为上坟而高高扎起的头发。
在这个时代,披头散发在人前是很不雅的事情,就和现代只穿秋衣裤出门一样。
他等着看陆瑾画气急败坏,谁知对方毫无反应,只摸了摸脸上被刀光划到的血痕。
“她的死的确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我当时并未想着要她死。”
玉奴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涌出痛色,一张漂亮的脸也变得狰狞。
“那样情形下,我母亲除了死还能怎么办?你说,啊!”
她揪住陆瑾画的衣襟,实在看不惯她这样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
为什么,自己这样生气,她却这么冷静。
为什么大仇终于要得报了,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眼见着他们没有伤害其他人的意思,陆瑾画也不再担心了,轻轻掰开她的手,冷漠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隗清玉骑着马走在大路上,梁州地势险峻,崇山峻岭奇多,雪天更是难行。
她气喘吁吁爬上一座山头,寒风刮在脸上,让她混沌的脑子思绪一凝——
作者有话说:快结局了
第115章 第 115 章 揭穿她的假面
手摸到口袋里的半块玉佩, 凉意慢慢爬上心头,她将玉佩拿出来,前后看了看, 心中霍然一震。
阿瑾怎会突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她?阿瑾是要交给陛下, 她在向陛下求救!
隗清玉当即上马调头,只走了数步,又想起刘家外的异常,恐怕来人不少。
定眼一看前路, 还是让陛下派禁军先将梁州封锁了吧, 否则阿瑾凶多吉少。
骏马飞驰,以先前十倍的速度飞快在雪路上疾驰。
慕容据骑马追了许久,也不见隗清玉的身影, 他有些气馁。
本想装作和她一起去接父皇呢,反正是陆瑾画提议的,如今却是不成了。自己一个人去虽然没那么真实, 但应该也没什么破绽吧?
燕凌帝一行人速度不慢, 可以说在往前疾驰,想见陆瑾画的心思占据了高峰,他恨不得纵马一人前行。
此次从上面分派下来的官员也跟着一道回去, 只是不知要绕道梁州去接陆瑾画罢了。
和来时的凝重气氛不同, 现在回去, 纷纷有说有笑, 还能开起玩笑了。
燕凌帝坐在车内, 还在翻看呈子。
“报——”
男人抬起头,一张优越的面容露出:“讲。”
“前方有一人纵马疾驰,经查探,应是隗家大小姐。”
燕凌帝拧眉, 心口跳动越发缓慢,一股难言的痛楚慢慢爬上来。
他合上呈子,不动声色道:“派人前去接应。”
说完,大手停在心口处,补充道:“以最快的速度前进。”
隗清玉也看见了车队,一路骑马到御驾,将玉佩取出,双膝跪下。
“陛下,阿瑾有难!”
这些日子,身边像是多了一双无形的眼睛,时刻观察着他们。
他虽为帝王,可也难保出现披露之处,宋家的不对劲他发觉了,只是那暗处的人,依然没有露头。
这把刀,终是向他的奈奈劈下了。
慕容据紧赶慢赶,与隗清玉前后追上燕凌帝的车队。
帝王带了一批精锐,纵马疾驰,与他正面撞上。
看清父皇铁青的面色,慕容据心头突突跳着,还藏着一丝庆幸。
他下马跪地:“父皇,儿臣……”
话还没说完,燕凌帝已经纵马从他身边跃过,慕容据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两个侍卫狠狠压住。
佩刀顶冠皆被摘去,手脚亦被缚住。
慕容据惊道:“大胆,你们要做什么!孤是太子!”
詹凌冷声道:“殿下恕罪,臣等奉圣上口谕办事!”
认出他们是鸾仪卫的人,慕容据不再挣扎了,只是心慌得厉害,在父皇如何处置自己中摇摆。
宋诗柔说得对,再怎么说,他也是父皇唯一的孩子。
女人会有很多,但亲生孩子现在可就他这一个。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只求陆瑾画死的快一点,这样事后父皇再气,也不会在失去女人的同时,还杀了亲生的儿子。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赶到刘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禁军踹开门,发现了满地尸体,还有几个惊恐的农户,翻找了一遍,没发现陆瑾画的身影。
燕凌帝的心情上下起伏着,打开最后一个房间。
里面有一个全身绑缚住的人,口中塞着破布,呜呜咽咽不知道要说什么。
燕凌帝一眼瞧出他是伺候太子的人,詹凌上前扯下破布,问道:“陆姑娘呢?”
仆人惊恐道:“剑南道,那人说,陛下若半个时辰内赶不到剑南道,他便砍下姑娘一只手,一个时辰不到,便砍下两只……”
周琰猛地抓住他衣襟,凛声问道:“凶手是何人?对方有多少人?走时姑娘可安好?”
那人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
“是太后,太后的丫鬟,一男一女,两个丫鬟……”
一男一女,两个丫鬟?
这人怕是吓疯了。
正要再问,破空声传来,周琰猛地往后一跃,堪堪躲开这支箭。
利箭将那仆人狠狠贯穿,又继续飞出,‘澄’一声插进土墙。
如此好的箭法,这样强的内力,众人皆是一惊。
没过几秒,追出去的人返回,脸色难看道:“陛下,凶手在两百步开外的地方射的箭,已经跑了。”
所有人心头都沉甸甸的,没想到这些刺客实力竟然如此强劲。
现在已经容不得再多耽搁了,燕凌帝一行人迅速上马,往剑南道赶去。
剑南道地势险峻,其中以剑门关最为出名。剑门关易守难攻,是历来军事争夺的要点。
对方说不定早就埋伏好陷阱,等着他去跳。
张姎如今身在皇宫内,现在应该是着急地和瑞王一起篡位才对,还有精力把手伸这么长?
而且,她哪来这个能力培养出这样强悍的高手。
怪,实在太怪了。
雪越下越大,雪粒打在脸上和刀子一般,让人面容生疼。
隗清玉心沉沉往下坠,胸臆沉闷闷的,喘不过来气。
阿瑾定是发现第二封并非是陛下来信,她们已然落入陷阱,才会将自己支开。
如果不骗她走,最后的结果,也是二人一同被捉住。
赤霞身受重伤,从尸体中翻出来,竟然还剩一口气。
她如果不走,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可就算如此,她心中也好受些。
热泪混着雪水落下,耳边只余狂风呼啸与马蹄声。
此地距剑门关不远不近,他们在堪堪半个时辰时赶到,剑门关一片寂静,山上挂了一抹橙黄的旗帜,像是在为他们引路。
燕凌帝目光沉沉扫过旗帜:“前进。”
周睿上前劝道:“陛下,让属下先去探探路吧。”
帝王冷冷扫过他:“不必。”
来人的目的是他,否则,不会把他引到这地方来。
他不去,奈奈就会很危险。
此次快马疾驰,他也不过带了几十人,正僵持间,山道上的道馆忽然‘砰’一声敞开大门。
众人纷纷拔出武器,护在燕凌帝身前。
门扉敞开,道馆内跳出一群身法奇特的死士,房顶上、树丫上、积雪里、数不清的死士跳出来。
对方来势汹汹,气势浩荡地与他们对峙着,不多时,中间让出仅供一人通过路,一身影缓缓走出,停在众人面前,定眼看去,正是皇太后宫中的玉奴。
这方的人面色已然变化,婢女一朝成了刺客,这事还与太后有关系?
看清那些人的身法时,众人心中已经开始燃起怒火。这些明显就是异族人,太后娘娘竟然引贼入室!
玉奴扬声道:“慕容舜,你来得如此慢,可没有当初陆瑾画来\救你时那么积极啊。”
燕凌帝面容冷峻,锐利的眸光扫向她:“她呢?”
玉奴拍了拍手,门后缓缓走出另外两道身影。
陆瑾画脖子上横着冷刃,被一长相与玉奴奇像的男子推搡着,趔趄往前移动。
燕凌帝瞳孔缩了缩,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她头发散在身后,穿着白色丧衣,几乎要与雪融为一体,瓷白面容有一丝血痕,嘴唇毫无血色。
他心中泛起密密麻麻地刺痛,情绪如惊涛骇浪般震动。
这些人,竟敢如此……如此侮辱她。
陆瑾画看清了远处的人,也看到一边拿着刀双目赤红的隗清玉。
他们比预想中来得快。
她定声道:“我没事。”
稚奴狠狠抓住她,冷刃贴得更紧,脖颈传来刺痛。
“别说话!”
玉奴与稚奴是双胞胎兄妹,但性情却相差许多。
玉奴挑眉看向她,不知是什么心情。
“死到临头了还没事,你这张面具何时才能拿下来?”
燕凌帝开口打断她:“,放人,你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玉奴却忍不住笑了笑,她道:“我的条件,你可给不起,只有她能给。”
说罢,一把将陆瑾画扯到身边。
盯着她那双浅色眸子,玉奴恨恨道:“据我所知,慕容舜还不知道他当初在朱雀岭是怎么被你救下的吧?”
提及往事,玉奴的性情便十分暴躁。
“如果他知道你是这样恶毒之人,还会像以前一样在乎你吗?”
她要看这对狗男女反目,她倒要看看,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慕容舜是要天下还是要女人!
陆瑾画觉得她脑子有点毛病,兜兜转转布这样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把这点陈年往事公之于众?
慕容据若是知道自己用性命换来的机会,只是为了帮玉奴报仇,不知会不会气死。
她答非所问:“益州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玉奴笑了笑:“是也不是。”
她抓住陆瑾画,往后退了几步,看向燕凌帝。
“若你不肯说,益州只是第一个例子,再往后,会有更多益州,更多人死去。”
陆瑾画看她一眼,冷淡道:“我说。”
众人纷纷看向陆瑾画。
大家都知道,朱雀岭一事是为了请姚正兴出山,奠定了陛下的根基,大燕能这么快就复国,可以说,姚正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可想请姚正兴出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知道有这样的世外高人,不止一方想争夺他,陛下那时身边又出了叛徒,一路行程对方了如指掌。
彼时的二皇子早早埋伏在朱雀岭,等他往里跳。
陛下跌入陷阱,带去的人十不存一,可以说是一场血战,而陛下也险些殒命于此,若不是西山太子妃带了一队兵马从侧路杀入救出陛下,他恐怕早就不在了。
从那以后,众人对西山太子妃这神迹一样的事情多次询问,想看她是如何做到的。
可不管怎么问,她也不肯说一个字,直到现在,这件事依旧是大家心中的谜团。
但陆瑾画,她怎么会知道西山太子妃的事?——
作者有话说:玉奴:我父亲为了赢放弃我母亲,面临同样的境地,慕容舜会如何选择?
第116章 第 116 章 此事与儿臣无关
“说啊!”玉奴拿出利刃, 刀尖对着陆瑾画的喉咙,“也好让人看看你是多么虚伪,多么恶毒之人!”
陆瑾画收回目光, 缓缓道:“朱雀岭一战, 敌方主将,是二皇子麾下苍垚。
“此人有勇有谋,更是万里挑一的勇夫,最令人称赞的, 是他一手射箭术, 神乎其神,可以在千里外射中人心窍。”
玉奴怒道:“说重点!”
陆瑾画抿唇,默默看了她一眼:“陛下去时, 我便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晚间上街,碰见一妇人带着孩子在酒楼吃饭。”
“那两个孩子, 一个喜食辣, 一个喜清淡,旁边摆了碗清水,喜欢清淡的孩子, 便将菜在那碗里涮一涮。”
“我看过, 总觉得熟悉, 想了许久, 记起有一次同苍垚用饭时, 他习惯摆了碗清水将菜涮一涮,我问他为何,他说……清淡的饭菜没味,味道重的再涤过清水, 便刚刚好。
“想起这一茬,我便上前问那孩子,为何不点些味道清淡的菜,她说了一句话。”
玉奴眼眶彻底红了,盯着她道:“那句话,正与你曾听过的毫无差别?”
她之所以这么恨,就是因为,当初说那话的人,就是她。
而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是自己缠着母亲出去吃饭,才会惹上祸端的。
“是。”陆瑾画抿唇,“晚间回去,探子来报,陛下恐遇险。
“此时手下兵士皆被带走,只有数人可用,绝无法与二皇子的大军相抗衡,我思来想去……”
那天晚上,陆瑾画带人闯进了她们的院子。
苍垚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无人知道他已经娶妻生子。
陆瑾画也只是想搏一搏,利用这渺茫的机会。在战争面前,用对方的妻儿威胁,是下作行为。
可面对即将全军覆没的九皇子等人,再下作的事,她也得去做。
他们一路疾驰,去的路上,玉奴曾问她:“姐姐,你真的不会伤害我们吗?”
祸不及家人,陆瑾画点头。“想用你们和你父亲谈个条件。”
他自己的妻儿孩子,苍垚总会看些情面吧。
她的目的不是换人,只是为陛下拖延一些时间,就算结果大概率失败,她也不会拿这些人质如何。
赶到时,燕凌帝已陷入昏迷。
对峙时,苍垚激动的情绪,昭示着自己赌对了,这几人,当真是苍垚的妻儿。
他们在朱雀岭隔着千万大军遥遥对视,那是玉奴看父亲的最后一眼。
苍垚一向是个狠角色,当场暴起,拿起弓箭,一箭射穿了妻子的喉咙,紧接着又搭箭去杀两个孩子,陆瑾画面色一变,将两个小孩踢飞,他们才躲过飞来的利箭。
陆瑾画缓缓道:“苍垚不受挟制,反而愈战愈勇,我不敌,与陛下奔逃,手下人皆先后死去,仅存我与陛下二人。”
所有人面色沉痛,却不是对她行为的愤恨,而是惊怒于陛下曾九死一生。
若是他死在那一战中,就无今日的君临天下。
玉奴眼中涌现出疯狂,对众人道:“你们听见了吗!今天,我要为我的父亲正名!”
燕凌帝冷冷看着她:“你父亲是死于二皇兄手中,与她有什么干系?”
玉奴恨道:“若不是她,我父亲怎么会被认定成叛逃?怎会被杀死!”
说到底,二皇子和苍垚是一种人。
苍垚毫不犹豫杀死自己的妻儿,二皇子也因为他没完成任务而杀了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弄丢目标,若说他没有藏私心,那绝对不可能。
苍垚见到妻子与两个孩子出现时,脸上有震惊,有凝重,正是那愣神的一瞬,战局出现一丝希望。
众人看看燕凌帝,又看看玉奴,还有些摸不清状况。
十几年前的事,那会儿阿瑾还只是个孩子呢,隗清玉上前道:“你现在正名有什么用?就算你父亲那时没死,如今即位的是陛下,他依然是败者!”
“胡说!”玉奴斥道:“我们不可能败!”
她将陆瑾画狠狠抓在手里,笑道:“慕容舜,她这样虚伪、恶毒之人,你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看清她的真面目,你还喜欢她吗?”
玉奴得意地看着陆瑾画,就是想看到她被戳穿,会有多么慌张、害怕。
谁知对方面色平淡,脸上没有丝毫怯懦之色,目光垂落在地面。
燕凌帝看向被人挟持的小姑娘,冷淡道:“朕和她在一起,从不是因为她的品行或是其它,无论她卑劣与否,又如何虚伪,都不会影响朕对她的心意。”
陆瑾画睫毛颤动,雪花落在肌肤上瞬间化开,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泪。
玉奴气得将她狠狠一扯,凭什么,当初父亲受人挟持,便会毫不犹豫射杀母亲。
这么多年,她一直理解父亲,作为一军主将,绝不能动摇心智。
而慕容舜如今为一国帝王,却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个女人。这让她这么多年的恨看着像什么?笑话吗?
稚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玉奴才稍微恢复了些理智,还记得自己今日真正的目的。
“其实,我今日是想用她来与你交换一样东西。”
燕凌帝淡淡看向她,总算扯到正题了。
“说。”
玉奴扬眉道:“你在益州抓住的几十个人,全部放出来。”
益州的下毒之人,燕凌帝只用几天时间便悉数抓住了,和想象中不同,他们大多是些妇孺老人,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而且大多在这里定居七八年了。
周琰眼中凝出火气:“那群人为非作歹,已经被就地斩杀了!”
为了抓那些人,他们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怎能说放就放?益州死了那么多百姓,难道就不需要一个交代吗?!
玉奴笑了,扭头看向陆瑾画:“我还以为他多看重你呢,原来你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
雪花落进衣襟,浑身都凉透了。
陆瑾画目光淡淡扫过她,当初自己用她一家人性命威胁苍垚,换取陛下的生机。
风水轮流转,如今她用自己威胁陛下,换其他下毒的人存活。
苍垚没同意交换,甚至亲手射杀了妻儿。
陛下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这群人与益州疫病有关,就算作为帝王,也不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燕凌帝抬起手,制止了周琰的话。
他冷淡道:“朕答应你。”
说罢,目光落在陆瑾画身上:“何时放人?”
玉奴有的是耐心和他周全,此时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总之脸色看起来奇怪又扭曲。
“明日午时,在此处交换人质。”
“不可。”燕凌帝冷冷打断她,“你的人马上就会被押过来,届时一同放人。”
奈奈离开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大。
玉奴更生气了。
她本意是想侮辱陆瑾画,最好让她难过得肝肠寸断,谁知慕容舜哪配做什么皇帝,轻而易举就答应了她的条件。
那些人的生死,从她们进入益州开始,便没打算活着回来!
若是燕凌帝二人龟缩在益州,他们便会下一种更猛烈的毒,可惜陆瑾画不知吃错什么药,独自跑到梁州来了。
打乱了计划,害得他们又龟缩了好几日。
见他还敢讨价还价,玉奴没好气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三天后再换人。”
燕凌帝冷冷盯着她。
玉奴道:“三天不行,那五天后?”
算准了他不敢耽搁,故意在此时羞辱。
隗清玉上前道:“明日就明日,你最好不要动她一根汗毛,否则,那批人我们会全部杀光。”
“好好好。”玉奴连连鼓掌,像个疯子,“既然如此,几位请回吧,明日末时,在这里交换人质。”
说罢,带着一群人进入道馆,‘砰’一声关上门。
山峦覆雪,关楼傲立。
剑门关独有的冬日美景众人也没心情欣赏,原地扎营歇息。
目光扫过那死寂的道馆,里头没有任何声音。
燕凌帝面沉如水,黑魆魆的眸子犹如深渊,叫人心中畏惧。
慕容据很快被拖上来,跪在地上。
帐内的人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死物。
不,应该说父皇身边的人一直这样,他们永远只尊敬父皇一个人,现在连带着尊敬陆瑾画那个商女,但是从未尊敬过自己。
就算自己是太子,是储君,在这群人眼中,都是一个死物!
对上燕凌帝冰冷的目光,慕容据纳纳道:“父皇……”
他说出早先准备好的话:“儿臣是想来迎接父皇,并不知张家会发生祸事……儿臣的心腹也死了……”
那群人丧心病狂,留下的仆从伤的伤,死的死,活下来的没有几个。
燕凌帝垂眸看着他,凛冽眸子里的冷意仿佛被冻住一般:“朕问你,宋家可有参与此事?”
慕容据霍然抬头,着急忙慌道:“没有!父皇,这关宋家何事?”
燕凌帝瞥开目光。
宋勇良已经被拿下,只待押回京中审讯。与此事有关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看不出燕凌帝的心思,慕容据还想狡辩,旁边来了两个禁军,将他押住往外走。
“父皇,真的不是儿臣做的,此事与儿臣无关啊!”
慕容据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去,他心中总觉得不安,觉得父皇不会再轻易放过他了。
目光一撇,见众人都冷冷盯着他,眼中有仇恨。
最显眼的,是站在前面的隗清玉。
她问:“你和阿瑾有仇?”
慕容据顿了顿,下意识否认:“都说了这次事情与孤无关!”
隗清玉真的很想揍他,可她不能。
陛下一天没宣布废掉他,他一天就是太子。
若是陆瑾画此次出了什么事,就算不要这条命,她也得杀了这个狗东西——
作者有话说:玉奴:我要看你痛苦,要你生不如死
陆瑾画:大费周章就这?其实可以直接问我……
第117章 第 117 章 背后之人
隗清玉又道:“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 便帮着那群人?他们害死了益州那么多百姓,你可是太子啊。”
慕容据瞳孔地震,直愣愣盯着她。
信中只说让他将陆瑾画及时引回去, 并没说动手的是何人, 为何会与益州疫病扯上关系?
不都是普通的刺客吗?
直到被人关进笼子里,木门关上,锁链声传来。
慕容据抬起头,心中恍惚, 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成了阶下囚。
木笼子摆在雪地里, 天色渐黑,营地还燃着小堆篝火,一丝说话声音也无。气氛凝重。
许久, 一个禁军缓缓走来。
父皇对兵士要求极高,特别是像禁军这样握在手中的底牌,他们以布覆面, 永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头盔和面巾遮住他的五官, 只露出一双冷清的眼睛。
慕容据定定看了他几眼,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转念一想,禁军都是听从父皇指挥的, 他抓住木笼子, 欣喜问道:“父皇给孤带了什么话吗?”
他这次或许是惹祸了, 无意中帮了伤害百姓的人。
父皇是说不过去, 才将他关押的, 其实私底下并不想伤害他,等风头过去,一切回到原样,他又会做回太子。
天色越来越黑, 那人走近,扯下覆面的布巾,那张剑眉星目的脸露出来。
慕容据先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待看清了他的脸,才惊呼道:“裴指挥使!”
他是皇城指挥使,不在蓟州守着皇城,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做什么?
裴硕拿着那面巾,清白分明的眸子一片冷意。
“殿下可再说大声些,把人都叫醒,叫他们也来听听,陛下让臣带了什么话来。”
慕容据心脏狂跳起来,潜意识觉得有些害怕。
可他这事做的的确不太光彩,父皇会避着人,也是正常的。
“孤不叫喊了,裴指挥使,父皇想对孤说什么?”
裴硕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堪称恶意的笑容,俯身凑近他的耳朵。
“陛下让臣告诉你,你并非是他的孩子……”
这一厢,陆瑾画被带入道馆,转身从后门离开,进了山上一座更小的亭子。
那亭子显然是临时搭建的,中间放了个巨大的篮子。
玉奴催促着陆瑾画进篮子。
稚奴警惕地跟在后面,忍不住道:“玉奴,我们这样走了,他们怎么办?”
玉奴自信一笑:“放心吧,天亮之前,他们绝不会有危险。”
为了陆瑾画的安全,慕容舜绝不敢轻举妄动,但凡他们有任何动作,对方会毫不犹豫撕票。
与稚奴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高兴。
等剩下的人将燕凌帝手中那些人质放走,计划就完全成功了。
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陆瑾画站在一边,看着这索道吊篮问道:“你们这临时吊篮安全吗?”
她可不想摔死。
玉奴眉毛一拧:“就算你不摔死,也会死在我手里,墨迹什么,赶紧上去。”
陆瑾画却不赞同:“陛下会拿人来换我,我怎会死?”
玉奴不屑地勾起唇角:“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换才行。”
稚奴上前检查了一番吊篮,冷声道:“这里我们已经用了一个月了,不会出什么事。”
玉奴催促:“快上吧。”
陆瑾画收回目光,乖乖上了吊篮。
现在至少清楚了一些东西,玉奴不在意陛下手中那些人质的安危,应该说,不在乎能不能把他们救出来。
抓自己,表面上是为了换人质,实际是有其他的目的。
她这一路走来,也没吃过什么苦,看稚奴的表情,似乎有些怕伤了她,难道他们背后之人需要抓活的回去?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她得想办法留下记号,免得跑远了陛下追不到人。
燕凌帝的人一直守在门口,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直到天快蒙蒙亮时,燕凌帝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
他冷冷开口:“强攻。”
隗清玉连忙阻止:“陛下,阿瑾还在里头。”
说完话,她也是一愣,不等解释便反应过来,阿瑾说不定已经被转移走了。
道馆被踢开,隗清玉飞身进去。
里头摆放着祭坛,还有更多紧闭的房门,他们一进去,便飕飕往外射箭。
正中大门打开,出来一个全身蒙面的黑衣人,他抓住一个被蒙了头的白衣身影,冷声道:“退出去!否则我杀了她!”
众人又顿了顿,看身形,那应当就是陆姑娘。
难道猜错了?
银光闪过,刀光齐鸣。
燕凌帝手中的刀刃直接破开了此人的脑袋,隗清玉两步上前,一把扯下那白衣人头上的黑布。
还没看清面容,白衣人猛一掌向她挥去,隗清玉闪身躲过。
几招后,白衣人倒地,是一张陌生面容。
众人心头更沉了,这群人不讲信义,人质还没交换,就先换地方了。
幸亏陛下也早留了一手,并未将对方人质带到此处来,否则,那些人应该也被他们劫走了。
“追。”燕凌帝目光扫过一群尸体,看向天边鱼际线,“各关卡加大搜查力度。”
陆瑾画已经坐上了摇晃的马车,与玉奴等人面对面。
稚奴在擦着手中的剑,突然有人来回禀什么事,他听过后,脸色难看,对玉奴道:“计划失败了,燕凌帝并未将人质转移到剑门关来,那群禁军还死守着。”
玉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恶气,有些恼怒。
她辛苦埋伏这么多年,就是看不清慕容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觉得他城府极深。
想到要与他为敌,心中便觉得累极。只是没想到他弯弯肠子这么多,竟然也留了一手。
人质救不回来没关系,能把陆瑾画带回去就行。
想到此,玉奴满怀恶意地看向陆瑾画:“看来慕容舜也不是很在意你嘛?嘴上说着要交换人质,私底下却想着别的呢。”
她抄起手,鞭子抱在怀里:“在他心中,你果然还是不能和大燕的江山比。”
陆瑾画缄口不言,玉奴只当她被气到了。
看着她白净的面容,心中更为恼怒,当初与母亲在外面一同吃饭,她上前来问,见她长得如此好看,一时没有防备,口不择言说了那句话,害死了自己一家人。
玉奴一直很后悔,这么多年,她四处寻找陆瑾画的踪迹,始终不相信她真的死了。
就算她死了,还有慕容舜呢。
这二人,是害死她父母的元凶。
陆瑾画缓缓开口:“玉奴,我记得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玉奴冷冷看着她:“你管我叫什么。”
陆瑾画笑了笑,温声道:“你们背后的主子,应该对你们不怎么样吧?”
否则怎会取这样的名字呢?
玉奴脸色霎时沉下去,冷冷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陆瑾画缓缓开口:“按照你的逻辑,当初的事情,应该怪你父亲心狠手辣,怎能怪到我头上呢?”
玉奴最恨她提那件事,当即暴怒。
“若不是你,父亲怎会被逼无奈做这种事?!”
她揪住了陆瑾画的领子,恶狠狠看着她,“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一旁稚奴紧紧盯着二人,目光不停在她们身上唆视。
陆瑾画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
玉奴松开手,又听她叹道:“把事情怪到我头上也好,至少让你有个心气活下去,若是连恨都没有了,活着又能算什么呢?”
看出她牙尖嘴利,玉奴不想气得咬牙切齿,在稚奴的阻拦下不再理会她。
陆瑾画看着二人互动,心中越发确定,他们是真不敢伤了自己。
但未知的前路明显让人更害怕。
陆瑾画想留下什么印记,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了,她总不能将衣服脱了吧。
她淡淡道:“我想如厕。”
玉奴霍然转过头,恼怒地看向她。
“从昨天到现在你滴水未进,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有什么好如厕的!”
陆瑾画抿唇道:“虽然没吃东西,但总是需要排出的。”
玉奴脸色难看。
稚奴看了她一眼,转身跳下马车,没过多久,递了个盆进来。
玉奴扔到她面前:“就在此处吧。”
陆瑾画:?
“马车摇摇晃晃的,我怎么拉得出来?”
玉奴冷笑道:“拉不出来就憋着,等出了益州再说。”
陆瑾画抿唇:“再憋也憋不了两三天,在这拉就在这拉吧,你出去。”
玉奴冷冷盯着她:“都是女子,你怕什么?快点的,别墨迹。”
陆瑾画:她是真不讲究啊。
“你看着我,我拉不出来。”
玉奴冷笑:“那就别拉了。”
两人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以陆瑾画败下阵来:“那我再憋一憋。”
雪天路滑,他们逃命本不应该坐马车,但带着陆瑾画这个拖油瓶,她身体娇弱,若是吹风,怕半路就病死了。
思来想去,还是坐马车走。
燕凌帝的人速度很快,天刚亮,就锁定了几辆往益州外跑的马车。
“东西南北各有几辆马车,有一辆从益州出去洛阳,看样子是准备走水路,还有一辆穿过荆山往外,这几辆马车都是昨晚从剑门关出去的。”
燕凌帝的优势很明显,人多,而且是在大燕境内,一切由他做主。
周睿飞速带人追击上一辆马车,担心陆瑾画的安全,他们不敢向马车射箭什么的,只能杀光旁边的人,才打开马车去看。
往往迎接他们的,都是迎面劈来的刀光。
“只剩最后一辆了!”
在午时,他们追击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一阵厮杀后,周睿飞身上前打开马车,里头露出一张胆怯的脸,是个小孩子。
他顿了顿,心慌道:“没有陆姑娘!”
坏了!
大家心头皆是一沉——
作者有话说:慕容据:最后蹦跶一下我就下线了,别催
第118章 第 118 章 通敌判国之罪
这方陆瑾画坐在摇摇晃晃的船里, 来来回回吐了好多次。
玉奴嫌弃地捧着盆,冷声催促:“搞快点,恶心死了!”
陆瑾画晕船了, 吐了好一阵后, 她气息微弱道:“水,给我水。”
玉奴很不耐烦:“给你喝了你又吐!喝什么水。”
回应她的,是砸地的‘砰’一声闷响。
她看着柔弱,连倒下去都轻飘飘的, 楚楚动人的面容上一片无害。
玉奴静静看了眼她, 正要去拿水,稚奴忽然厉喝:“不好,被发现了!”
稚奴做老妪打扮, 站在船头划船,玉奴做老头打扮,在船舱盯着陆瑾画。
他们这艘烂蓬船, 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陆瑾画也换了一身衣裳, 面色被涂得漆黑,配上那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倒没那么讨厌了。
或许是当年的巨变对她影响太大, 或许是陆瑾画太过漂亮。
过去那么多年, 她连母亲的面容都忘了, 唯独记着陆瑾画长什么样子。
这些年的痛苦与坎坷经历, 也让恨意在她心中慢慢发芽, 长成参天大树。
燕凌帝看了周睿一眼,后者连忙上前喊话。
“玉奴,陛下说了,只要你将人交出来, 从此都不再追究你们兄妹二人的罪责!
“若是抵死反抗,格杀勿论!”
玉奴冷笑,他们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赦免她兄妹俩,想来慕容舜是真着急了。
如何能不急?
眼看着时间越拖越晚,天气如此严寒,就算益州冬日气候比蓟州暖和些,那也不是奈奈的身子能受得了的。
战船从水面上缓缓靠近,燕凌帝已经等不了了,对方跑这么远,还不肯放下陆瑾画,说明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她!
烂蓬船四面夹击,很快就被堵在中央,里头毫无动静,燕凌帝心中一沉,跳上去打开破帘子一看,一个人也没有。
他缓缓捏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该死的东西,这么冷的天,又拖着他的奈奈泡水了。
“人还没跑远,一刻钟内若是找不到,所有人提头来见。”
另一边,陆瑾画从水中被拖出来,面色惨白,毫无声息。
稚奴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冰凉,冷得像具尸体。
他惊道:“她发热了!”
“发热便发热!”玉奴急急拧干衣袖上的水,冷声道:“你我能不能活过今天都是一回事,还管她发不发热?”
说罢,不耐烦道:“带着她,赶紧走!”
这可是他们的保命符,若是被抓住了,有陆瑾画在,说不定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次的事情他们计划了许久,原本天衣无缝,从剑门关离开后便能一路顺利走出大燕。
只是玉奴没想到,慕容舜当真昏聩至此,为了一个女人,派出禁军,还封锁了大半个燕国。
这十年来,他一向勤政,将天下大事放在心中,玉奴以为他是个想留名青史的贤能皇帝,再如何,至少还会顾忌天下人如何评判他。
谁知他这次竟然如此反常,不得不让玉奴推翻以往的猜测。
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陆瑾画,玉奴冷笑。
既然此女对他那么重要,那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稚奴扛着人,一路进了林子,在林间与追兵斡旋着。
逃到一处,前后皆有追兵赶来,他们连忙蹲下,藏在树丛间等那些人过去。
“怎么消失了?”
“我这边也没追上。”
“继续找!”
眼看着人都要走了,陆瑾画忽然咳嗽起来,玉奴猛地捂住她的嘴。
咳嗽声还是传进了禁军的耳朵。
“在这里!”
玉奴接过陆瑾画,冷声道:“你断后。”
说罢,健步如飞地跑了。
稚奴拿起刀挡在众人面前,很快厮杀起来。
玉奴扛着人上了从荒芜的地方绕过去,他们不能离开林子,一离开,就会被锁定。
耳边传来冷箭的声音,她常年练箭,对箭矢的声音异常熟悉,当即就地一滚。
这群混蛋,连陆瑾画的安危也不顾及了?
只是这样一下,陆瑾画便被她扔在了一边,倒在积雪上,两人彻底分开。
她扭头看了眼陆瑾画,对方死死闭着眼,面色惨白,毫无声息。
剑光传来,玉奴连忙甩开鞭子迎去。
作为死士,她这十几年也不是光吃白饭去了,追来的是益州兵士,不等他们发信号弹,玉奴便将二人斩杀了。
回头一看,刚刚还倒在积雪上毫无声息的陆瑾画已经跑出老远。
玉奴脸色一变:“这贱人!”
鞭子一甩,便要将人卷过来。
长鞭上布满了倒钩,若是伤到了什么地方,可不是她的原因,要怪就怪这贱人要逃跑。
陆瑾画冻得瑟瑟发抖,忙不迭的往前跑。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她已经长经验了,不能往斜坡边上跑。
身后传来‘呼啦’一阵破空声,接着是一声闷响,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她连忙回过头,见一道身影站在面前,是陛下身边的禁军。
来人接住那满是倒钩的鞭子,铁钩刺进掌心,手上鲜血直流。
陆瑾画不认识他,连忙道:“谢谢你谢谢你。”
话还没说完,玉奴便狠狠一抽鞭子,血肉顺着倒钩翻飞,巨大的内力袭来,两人同时被击飞。
我靠——
在这个世界,陆瑾画觉得有内力的人都在开挂。
燕凌帝远远看清她的身影,飞扑过去接住人,她恰好撞在小臂上,一阵柔软传来,燕凌帝没有迟疑,将人勾入怀中。
只是这落点不太好,恰好是一处乱石坡,两个人抱作一团,像陀螺般滚下去。
燕凌帝将人死死附在怀里,一手拿出佩刀狠狠扎进地面,二人这才被迫停了下来。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着急忙慌去看她:“奈奈,有没有伤着?”
陆瑾画缓缓蜷缩成一团,身体抖得像筛子。
好痛。
刚刚那一下,她拿胸扑到了燕凌帝胳膊上。
发育期的烦恼就是这样,自己平时穿衣服都痛得不行,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被狠狠撞到。
见她面色惨白,燕凌帝霍然坐起身,着急去检查她伤在哪里。
“伤着哪了,让朕看看。”
陆瑾画还在混沌中,剧烈的疼痛让她大脑一片浆糊,但她还是精准拦住了男人的手。
“我……没事。”
燕凌帝狐疑地看着她额上一片细汗,都痛成这样了,确定自己真的没事?
陆瑾画躺在男人怀里,气息微弱道:“我要换衣服。”
摸到她湿漉漉的衣裳,燕凌帝心中满是怒火,连忙抱着人起身。
“朕带你回去。”
托玉奴的福,这个冬天,她的苦药是断不了了。
陆瑾画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说了什么,燕凌帝顿了顿,随即道:“都听你的。”
在重重包围下,玉奴很快被抓住,但稚奴却逃了出去,真是令人唏嘘。
燕凌帝还没时间审问她,正守在房间里,看陆瑾画喝药。
“朕摸摸看,还发热吗?”男人去摸陆瑾画的额头,被小姑娘偏头躲开,“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燕凌帝拧眉,许久,又道:“朕的奈奈,又要变成药罐子了。”
他俯身将人抱进怀里,也不管房间里有多少人,两人亲密交织在一起。
陆瑾画瞥了眼其他人垂下去的脑袋,多少有些不自在。
“陛下别弄着我,还把脉呢。”
燕凌帝不悦:“朕抱着你,方便些。”
辛太医连忙道:“陛下说的是,姑娘气虚体弱,恐坐不稳当,还是让陛下帮着些吧。”
陆瑾画:……
这话说的,你信吗?
这一行人,什么都不多,就是太医多。
她有的药喝了。
因着身体原因,她们又在益州耽搁了几日,燕凌帝不走,其他人哪敢走?
眼看着马上年关了,众人心里着急,但谁也不敢提先回去的事,
“最近怎么不见右相大人?”
来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问话的人一脸懵:“到底出什么事了,太子殿下也不见了。”
那人脸色变了变,往周围一看,压低声音道:“太子和宋勇良与外族人串通,益州此次疫情,确认与他们有关!”
两人面容上皆是惊讶,面色难看至极。
益州死了那么多人,原来奸细竟然在身边?
太子真是糊涂,他可是大燕的储君啊,为何要联合外族人来残害自己的子民!
“父皇,儿臣没有……”慕容据坐在牢狱中,嗓子都喊哑了,“儿臣是冤枉的。”
关了好几天,整个人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风流倜傥,蓬头散发,狼狈万状。
倒是宋勇良,住在隔壁牢房,还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也不喊冤,每日什么话也不说,吃得好睡得好,仿佛住的不是牢狱,而是自家卧房。
慕容据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怒道:“宋勇良,你们宋家人狼子野心,若不是宋诗柔那毒妇诓骗孤,孤根本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宋勇良淡淡看了他一眼,别过头,睡到自己的稻草床上去了。
在蓟州,他睡的床,多是用又软又厚的棉花铺出来的,陷进去软软的,整日的疲惫都消散了。
睡稻草床,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记忆了。
小时候便常睡稻草床,如今老了,也觉得这床舒坦极了。
果然,人过惯了好日子,就忘了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了。
他盯着墙上的蜘蛛网,像是在数有几条蛛丝一般。
将他不理睬自己,慕容据越发生气了,怒道:“孤不会放过你,父皇也不会放过你们宋家!
“通敌判国,害死这么多人,你等着诛九族吧!”
慕容据虽然叫得厉害,但心早就空了。正是因为害怕,急需要发泄,他才会每日大喊大叫。
他最在意的,是裴硕带来的话。
第119章 第 119 章 梦中的陛下
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
想起这句话, 慕容据募地蔫了,他不信,他不相信!
若他不是父皇的孩子, 父皇怎会立他为太子?
父皇为何不立别人?
若真是如此, 那他的亲父到底是谁?这么多年,为何从未有人给他说过?!
慕容据靠在墙角,脸色变幻莫测。
一扭头,发现宋勇良隔着好几个木栅栏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心中顿时一惊, 冷冷转过身去。
太子实在奇怪,宋勇良心想。
这几日他总是大喊大叫,满面慌张, 也不知在急什么。
他自小胆小蠢笨,这次的事情,可能真的把他吓着了。
可蠢人一肚子笨水, 哪里会思考?
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们?
想到此, 宋勇良淡淡开口:“殿下稍安勿躁。”
他总算理会自己了,慕容据这些天一个人唱独角戏,快要唱不下去了。
吵架这种事, 得两个人都吵才吵得起来嘛。
他愤恨地转过身, “你话说得轻巧, 可知通敌判国是什么罪?你们宋家怎么敢的!”
宋勇良一怔, 好奇道:“这与宋家有什么干系呢?”
慕容据怒道:“宋诗柔那毒妇让孤将陆瑾画诓骗回来, 说要制造一场山匪下山抢东西的样子,孤以为是找群刺客扮演山匪,谁知这群山匪竟是异族人!”
他面色越来越冷,质问道:“你们是怎么和异族扯上关系的?”
宋勇良面色发愣, 不解道:“殿下问的好极了,你说是柔儿让你这样做的,可有什么证据?”
慕容据一愣,来往的信件他都烧了,接头的人他从来没见过,也不知如何联系,事到如今,竟然百口莫辩了。
“这还需要证据?”慕容据冷笑:“我堂堂大燕的太子,难道需要和异族人串通一气去获取什么东西吗!”
宋勇良点了点头,赞赏地看着他。
经历这次事情,倒是变聪明了一些。
“殿下说的极是,可没有证据,你如何证明事情是柔儿做的,分明是你不喜陆瑾画已久,串通异族人提前埋伏,再趁机将她诓骗回来,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殿下讨厌陆瑾画,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慕容据心中顿时梗了一口血,这该死的老狐狸,竟然如此狡猾。
他说的对,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他空口白牙,就算父皇相信他,天下人如何看他?
证据、
证据……
想到此,他又在牢里摸索起来,找回早就被自己踩烂的荷包。
“宋诗柔不知羞耻,与孤私通,还赠孤荷包,想借孤的手达到目的。”他冷笑一声,“宋勇良,你们宋家等着被抄吧!”
宋勇良不怒,只微笑地看着他。
别人他可能会有些担心,但柔儿嘛,怎可能会让自己落这样大的一个把柄在他手中?
宋传磊在另一个牢房躺着,父子俩隔了一堵墙,从不曾说过话。
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期待,一个能让他们活下来的期待。
益州风貌也见得差不多,这时候赶回蓟州过年,时间都很紧了。
陆瑾画推过燕凌帝递过来的果子,提议道:“陛下,明日我们便启程回蓟州吧。”
燕凌帝将东西放下,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的身子……”
“已经好了。”陆瑾画站起身转了一圈,“我还是想在家里过年。”
燕凌帝一愣,不知被哪个字触动到,将人拉入怀中。
下巴抵着她的额,轻轻蹭了蹭。
“听奈奈的。”
慕容据与宋勇良等人,都要等回京了再审判。
燕凌帝也一直在等着别的什么,只是他没想到,眼看着过年了,张姎与瑞王居然还不动手。
真是难为他们了,这么多年还能忍得住。
弑母杀兄并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因着当年王父的遗言,他一直忍到今日。
若是张家人自己动手,就不能怪他了。
陆瑾画反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问:“刘婶子一家,如今怎么样了?”
燕凌帝轻轻护住人,盯着她瓷白的小脸看:“奈奈觉得呢?”
陆瑾画脸上闪过痛楚:“是我害了他们。”
男人闷声笑了笑,抬手一勾她的鼻尖。
“那对双胞胎还是有些人性的,并未伤及刘家人,朕已经赐了不少东西去,刘家如今应当正高兴着。”
小姑娘当即雀跃起来,楚楚动人的面容上满是信任。
“多谢陛下。”
裴硕走进房内,右手被布全部包裹住。
看到紧紧相拥的二人,他目光似被灼到,想要移开,又忍不住紧紧盯着两人。
直到燕凌帝看来,他单膝跪下:“陛下,太子想见你。”
陆瑾画回过头,看向这全身覆盖得严严实实的禁军,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看到他包裹紧实的手,忽然想起这是前几日帮她挡鞭子的人。
她问道:“你的手可好些了?”
来人顿了顿,哑声道:“好多了,多谢姑娘惦记。”
陆瑾画看向燕凌帝,小声道:“玉奴那鞭子上全是刺,若是甩到我身上,我得脱层皮,幸亏他帮我挡了……”
燕凌帝静静扶着她的腰,见她没认出来人,不免弯起唇。
“朕会赏赐他。”
自从秋猎后,她几乎再也没与裴硕见过面,裴硕亦是如此。
此刻他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瞧那心心念念的人。
燕凌帝冷淡道:“不见。”
裴硕愣了愣,才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低头:“是。”
说罢,站起身,又见二人相拥着。
她拿了水果去喂陛下,陛下吃了,低头去亲她……
裴硕倏地挪开目光,匆忙离去。
陆瑾画伸手抵住他的嘴,警告道:“你这些天有些热情,进展太快了。”
燕凌帝拧眉:“这进展还快?”
按他的计划,他们马上都要成婚了,如今亲一亲都算快了?
陆瑾画道:“反正不许这样,我说可以才可以。”
男人黑魆魆的眸子盯着她,笑意在其中流淌,半晌后,他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陆瑾画只当他答应了,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不准备和他腻在一起了。
“反正今天不行,我还病着呢。”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
今天亲嘴,明天就得滚床单。
陆瑾画得控制进度,免得年纪轻轻就腻了,到时候反目成仇怎么办?
燕凌帝无奈地看着她,刚刚还说自己全好了,现在又病着了。
拒绝他,也得想个像样的理由才对。
她想去见隗清玉,被燕凌帝看出来了。
“既然身子没有好全,就别去见风了。”
陆瑾画一哽。
和他大眼瞪小眼。
“好吧好吧。”
入夜,她终于要睡觉了。
燕凌帝点着微弱的油灯,在一旁看呈子。
陆瑾画睁开眼盯着他,看见男人优越的侧脸,这骨相,这立体度,摆在现代,这叫建模脸。
她看了会儿,忽然道:“陛下,晚间不要看太久,注意眼睛。”
燕凌帝顿了顿,面上出现一丝笑意。
他合上呈子,温声道:“朕这就来陪奈奈歇息。”
收拾完躺在陆瑾画身边,燕凌帝道:“自登基后,朕夙兴夜寐,还不曾有人如此关心过。”
陆瑾画抿唇:“怎么可能,李福全他们也会提醒你的。”
燕凌帝伸手抱住她,将人往自己怀里勾,一手紧紧给她捂着被子。
“是提醒,不是像奈奈这样管着朕。”
陆瑾画:……你让他们管他们也没那个胆子。
“陛下日日如此,眼睛不觉得难受么?”
燕凌帝声音温和,在夜间缓缓低语:“若是难受,朕早就不敢如此了。”
陆瑾画脸贴在男人胸膛上,鼻尖传来淡淡龙涎香的味道,她忍不住叹气。
又是一个天选的牛马体质。
上辈子有个同事白天上班晚上熬夜打游戏、关灯看小说,眼睛从不曾近视过。
她特别注意这方面问题,但在毕业后,还是近视了。
男人炽热大手抵在她背心上,浑身都被暖意包裹。
他温声道:“奈奈快睡吧,明日起得早。”
这龙涎香混和着别的清香味,陆瑾画渐渐睡熟了,她不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躺在他怀中,内心极其安稳。
不知睡了多久,又沉沉坠入梦境。
梦见她来到了太和殿,月亮高高挂起,看样子,已经是子时了。
这么晚了,太和殿还灯火通明?
面无表情地李福全侯在殿外,陆瑾画往殿内走去,里头空空荡荡,高坐上坐着一个忙碌的身影。
他一身玄色帝王冕服,珠旒下的眼睛冷漠无情,似浸着凛冽寒意。
陆瑾画怔了怔,觉得他与自己认识的陛下好像很不同,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这感觉怎么差这么大呢?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男人听到声响,冷冷抬眼看来,强烈的压迫感瞬间充斥全身,她浑身寒毛竖起,直觉不好,惊恐下,一个激灵便醒了。
天色才刚蒙蒙亮,被子里热得像火炉,陆瑾画掰开男人的手,睡得离他远了些。
燕凌帝被这动作吵醒,还没睁开眼,双手自动去找人了。
“奈奈今日醒这么早?再睡会儿吧。”
陆瑾画拍开他的手,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
那样的陛下实在太吓人了,难道在她心中,陛下就是如此恐怖的么?
燕凌帝也彻底醒了,见她离自己远远的,忍不住凑近了许多。
“做噩梦了么?怎么如此多汗?”
陆瑾画忍了又忍,难受道:“明日我不要同陛下一起睡了。”
太热了。
虽然大冬天暖和些是好,但被子里流汗,被子外冻人,怎么着都很难受。
燕凌帝浑身一僵,脸上浮现意外之色。
“为何?朕晚上抢你被子了?”
“不是。”陆瑾画抿唇,“太热了,我不喜欢,还是一个人睡舒服些。”
第120章 第 120 章 故意放走
燕凌帝:……
这他如何能控制?
他绷直了唇线, 强行将小姑娘抱入怀中,低头与她抵着额。
“接下来都得睡营帐里,与朕一起, 才安全些。”
见她张嘴想说什么, 燕凌帝飞速捂住那张小嘴,“朕叫人晚间少些炭盆,被子换薄一些的。”
说罢,将人牢牢融入怀中。
反正, 无论如何, 都是必须和他一起睡的。
陆瑾画喘着气,盯着他的神色许久,觉得梦中的他和面前这个人完全不同, 相当割裂。
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应该就像她和萧采盈一样,是不同的两个人吧。
想到此, 陆瑾画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等陛下来日厌烦我了, 也不许冷着我,给我一封休书,让我离开大燕便是。”
燕凌帝这回是真生气了, 狭长的眼眸浮现不悦。
“奈奈在说什么胡话。”
他顿了顿, 又道:“朕不是给了你一道空白圣旨么?你休了朕也是可以的。”
终于上路了。
从益州回蓟州, 又要坐好多天马车, 阶下囚就没这个待遇了。
慕容据再一次得见天日, 坐的是囚车。
这一行朝中重臣不少,许多人看过来的目光惊讶又奇怪,还有不齿。
慕容据才十五岁,这个年纪, 正是敏感又好面子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心中却难受极了。
看见这个人,也不免猜测,他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吗?
看见那个人,也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也知道,就自己被蒙在鼓里。
若是普通人家,养一个孩子真没什么,可他的父皇,是当今天子。
让一个非亲生的孩子做储君,是大不敬,若是被天下人知晓了,他要背多少骂名?
慕容据想了许久,都想不出父皇为什么这样做。
他失魂落魄坐在囚车里,幸得今日天气好,虽冷了些,但没有下雪,不至于被冻死。
囚车忽然被人用东西敲了敲,扭头一看,正是隗清玉拿佩刀敲着囚车。
他面无表情:“你是来看孤笑话的?”
“是啊。”隗清玉跳上囚车,好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当自己是太子呢。”
慕容据冷冷看向她,知道她向着陆瑾画,也不是什么好人。
“父皇一天没废孤,孤就是一天的太子!”
唷,还挺聪明。
隗清玉在囚车上坐下来,也不去纠结他这个话题了,指着和他分开关的宋勇良父子二人。
“慕容据,你后悔吗?”
慕容据冷冷睁眼看:“你竟然直呼孤的名讳!”
隗清玉摊手:“等你能来日翻身了,想如何追究我都行,但你那样伤害阿瑾,我实在不能尊称你一声殿下。”
慕容据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隗清玉扶着囚车,幽幽道:“知道陛下为何不在益州处置你吗?
“等回了蓟州,让文武百官来处置你。
“这一回,已经和你之前做不出课业不同了,陛下也保不住你。
“等回了蓟州,宋府被抄家,至于你,若能活下来,也算运气好了。”
慕容据唰地转过头,见她神色笃定,心中不免浮上恨意。
她凭什么这样说?她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
难道连她都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孩子?!
“孤肯定能活下来,不需要你在这里冷嘲热讽!”
隗清玉轻轻笑了两声:“你真是误会了,我来不是为了冷嘲热讽,是为了提醒你啊。
“宋勇良这样的老狐狸,你真能玩过他吗?还是想清楚自己应该怎么说吧,别到时候宋家逍遥法外,你当替死鬼去了。”
长剑再次敲了敲囚车,隗清玉闪身离去。
慕容据愤恨看着这男人婆,心中气愤不已,但又忍不住深思起她的话来。
宋诗柔是在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在秋猎后,便在外多次与他偶遇,后面二人渐渐熟悉起来,上回陆瑾画舅父那事,也是宋勇良撺掇的。
宋家到底想做什么?
隗清玉实在高看他了,以慕容据的智商,哪里能自己将事想明白。
但他麾下还有许多幕僚,也一一被捉住了,只是他们在其他的囚车,并不和自己在一起。
失去了幕僚的慕容据没有了外置器官,大脑。独自想了许久,又冷又冻下,竟然睡着了。
冷,太冷了。
迷迷糊糊间,耳边似乎听见父皇关切的声音:“外面这样冷,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
慕容据一个激灵,蓦地醒了过来。
他急忙往四周看去,寻找那说话之人,果然在不远处看见那道高大身影。
燕凌帝的周边仿佛有一圈无形界限,除了陆瑾画,无人能走进那界限中。
此时两人周边并无其他人,看着郎才女貌,甚是养眼。
以往他只觉得父皇积威甚重,觉得他严厉,如今再看,却只将他当做自己的救命符。
可惜父皇那话并不是给他说的,他手中拿着狐裘,给一旁雪肤花貌的女子披上。
小姑娘乖巧站着,并不拒绝。
像是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燕凌帝顺势将人带入怀中,给她系好狐裘。
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从来都是对着陆瑾画的。
他从不曾正眼看过自己,也从不曾正眼看过母亲!
不,他与母亲根本没什么交集,娘是亲的,父皇却是假的。
父皇一直都知道,所以从不过问他母亲,也不过问他,只是时常过问他的课业,只关心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就算再不相信裴硕的话,如今发生的一切,在慕容据脑子里串成一条线。
线的那头,连接着他不敢相信的真相。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陆瑾画才是父皇放在心尖上的人,他自恃血缘,认为和父皇更亲近。
现在看来,他可真是个笑话。
目光猝然与陆瑾画对上,仿佛被灼烧到,他霍然移开眼。
以前的嚣张都是建立在他是燕凌帝儿子的份上,如今知道真相,他哪里还有底气与陆瑾画叫板。
就算她只是个商女,那也是父皇放在心尖上的商女。
就算自己是太子,可自己是假的太子,等父皇厌弃,等真相大白,等待他的,是百姓的唾弃,是死亡!
陆瑾画收回目光,看向燕凌帝。
“你说,慕容据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杨氏生产后,她去看过好几回。
婴儿粉粉嫩嫩一个小团子,窝在襁褓中,整日睡觉。
陆瑾画见过不少孩子,可她亲自起名的,这却是唯一一个。
她抱着那孩子,只觉得怀里软软一团,好像在这个世界,除了豆芽外,她终于有了别的牵绊。
她给孩子买了许多玩具,小家伙还玩不了,小手紧紧捏着玩具,掰也掰不开。
之后便是帝位继承开始纷争,她陪着九皇子四处奔波,待再回蓟州,豆芽死了,九皇子被先帝派上战场。
谁心里都清楚,这是先帝的一盘棋,他们这些棋子,即将面临帝王绞杀。
他们是确确实实的败者,九皇子在边疆九死一生,她在陆府也难逃被指给西山太子的命运。
无论嫁不嫁,都是死路一条。
一切的变故,都在杨毅起兵造反,打乱了一盘棋局。
再然后,她便穿越了,先帝失去棋子,也不知之后会做些什么。
陛下那时尚且年少,也不知如何从尸山血海走来,才成为这大燕的帝王。
燕凌帝看不得她如此愁容,将人抱住怀中。“他是个蠢笨的,约莫是在想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瑾画垂下眼,小声问道:“陛下会饶他一命吗?”
燕凌帝定眼看向她,深邃的眼中满是纵容。
“奈奈怎么想的?”他将人抱起,往营帐走去,“奈奈希望他活着吗?”
陆瑾画讨厌极了他不经意便动手动脚的样子,她挣了挣,又听他道:“别动,一旁有炭盆。”
陆瑾画:……
她还是没回答燕凌帝的话。
若是慕容据死了,杨氏该怎么办?
她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陆瑾画见过不少生死,知道阴阳相隔可以摧毁多少人,她对轻易便决定其他人生死的权利满心敬畏,也不觉得将这东西握在手中有多么快活。
她的快乐,也从不是以摆弄他人为乐。
晚饭时,周睿带了消息来。
“陛下,稚奴一路出了大燕,如今进了回鹘的地盘。”
陆瑾画与燕凌帝相视一眼,原来是回鹘在背后作祟。
面临天罗地网,稚奴是绝不可能逃出去的,燕凌帝也不想放过他。
偏偏陆瑾画提议,将他放走,好看看他身后是何人。
至于为什么是放走他,而不是玉奴。
因为玉奴太过狡猾,若她离开,稚奴留下,她定然会发现陆瑾画的真实意图,从而混淆视听。
稚奴就不一样了。
陆瑾画虽然只与双胞胎接触过一夜,但将他们的秉性摸了个大差不差。
稚奴应当是从小生活在回鹘,心中还是将兄妹之情看得更重,玉奴落入大燕手中,生死不明,他定会抓紧时间回去搬救兵。
事情和回鹘扯上关系,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十年前燕凌帝在边疆,便是与草原部族争斗,那时还没有回鹘。
后先帝去世,杨毅登基,燕凌帝率大军离开边疆,一路打回蓟州。
而原先争斗的草原部族有了新的继承人,也慢慢开始强盛起来,吞掉周边小国,渐渐形成一个可与大燕抗争的劲敌。
“这几年,陛下就未想过将它先扼杀掉么?”
燕凌帝温柔抱住她:“朕自然想过。
“只是回鹘贫瘠,民力凋敝,若是以部族的形式存在,还能勉强果腹度日,一旦形成国家,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这问题,不仅是他们的问题,还是周边其它国家的问题。
自己没有粮食,有人有马,就会想着去抢别人的粮食。
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或许就是兵强马壮的大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