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帝不想收复回鹘, 是不希望收拢这个贫困国家之后,大燕还得拿粮食接济他们。
如今看来,这仗是不得不打了。
陆瑾画却忍不住笑, 自己饿得要死, 其他人都吃香的喝辣的,这事落谁身上都不会好过。
“奈奈眼下青黑,这几日没睡好么?”
小姑娘抬起头,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
陆瑾画以为梦见燕凌帝只是偶然事件, 谁知从那次以后, 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
主要那人与燕凌帝除了长得一模一样,完全不像,气势瘆人, 黑黝黝的眸子也不是加分项了,偶尔抬头看向她,活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她不想做这样的梦, 也不想看见他, 但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像被什么禁锢住,好像必须待在太和殿,看着他批一整夜折子。
这一夜, 她跌入熟悉的梦境。
李福全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守在殿外, 每一个侍从都表情肃穆, 与平时她认识的人性格完全不同, 看起来没有一点人情味。
想着李福全平时笑眯眯的脸, 陆瑾画拧起眉,难道这是什么平行世界?
身体又不受控制往殿内走去,路过雕梁画栋的金柱,她并没有停下。
陆瑾画心头一惊, 平日里走到这就停了,难道今天有新的线索了?
一直停在高坐前,帝王桌案边。
男人脊背挺直,优越面容满是冰冷,毫无感情注视着桌上的折子。
陆瑾画看着他打开一本又一本折子,看着他批完,又打开密信,之后开始吩咐何时召哪些大臣入宫议事。
知道他看不见自己,陆瑾画打了个哈欠,两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
她怎么还不醒?
直到天色蒙蒙亮,陆瑾画觉得自己要在梦里继续睡一觉了,帝王批折子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陆瑾画以为他终于要歇息了,谁知他就这么僵了许久。
她抬头看去,男人面色冰冷,黑魆魆的眸子却锁定在她身上,并未和往常一样越过她。
我去。
这样更瘆人了。
陆瑾画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空,瞬间吓醒了。
还没反应过来,背心被人轻缓拍动,头顶传来温和声音:“奈奈做噩梦了?”
陆瑾画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他们已经在马车里了。
她坐起身,浑身酸软:“怎么不知道叫醒我?”
“见你睡得香。”燕凌帝脸上浮起笑,见她盯着自己,表情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经常做这样的梦,陆瑾画都感觉自己神经出什么问题了。
见他还是自己熟悉的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梦见了一个很恐怖的怪物。”
燕凌帝‘嗯’了一声,道:“下次奈奈梦中一定要有朕,朕帮你打跑怪物。”
陆瑾画尴尬一笑:“一定会梦见陛下的。”
回去蓟州的路程不长不短,至少得用十来天,陆瑾画想着,应该是白天坐马车太累了,晚上才会做那样的梦。
等回蓟州就好了。
和往常一样睡着后,今日景色大为不同,她站在木制阶梯上。
陆瑾画认得这里,这是观星台,燕凌帝带她去过几次,后面她觉得太难爬楼梯,就没去过了。
见周围没人,她坐在木梯上,准备休息会儿,结果没过多久,身体不自觉站起身,一步步往顶上爬去。
她想停下来,但身体不受控制。
就这样,她缓缓推开观星台那扇门,果然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玄色的身影。
上次与他在梦中对视,这太瘆人了,陆瑾画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等她走到男人身边,身体终于又恢复了控制权。
男人看不见她,她松了口气。
往天上看,只有一两颗星辰一闪一闪的。
今天这夜景没什么好看的,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陆瑾画看了会儿,只看到了黑压压的天,压在顶上,弄的心头沉甸甸的。
她别开眼,猝不及防又与男人对视上。
他像上次一样盯着自己,黑眸中浓雾翻腾,似有万千情绪聚于眼中。
男人伸手似乎想要碰她。
陆瑾画吓得连连后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惊道:“陛下……”
脚下又是一空,她又醒了。
背上传来熟悉节奏的轻缓拍动,鼻尖全是龙涎香味。
陆瑾画缓缓回过神,听到男人温柔的声音:“奈奈又做噩梦了?”
燕凌帝忍不住拢起眉,这些日子,她睡得不好,人都消瘦了许多。
“待会儿让太医来瞧瞧身子。”燕凌帝拍了拍她的背,将人拢进怀中。
经过了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回到蓟州了。
进城那天,百官在城外迎接。
陆瑾画还看见容逸臣与萧采盈了。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面凄苦,活像一对苦命鸳鸯,瞧着好笑。
她收回目光,被燕凌帝拉着往前走去。
容逸臣目光落在二人紧紧交缠的手上,面色愈发冰冷。
身后传来嘲讽声:“他们二人感情如此好,你难道还要横插一脚吗?”
这话轻飘飘的,刚好可以传入他的耳朵。
容逸臣霍然回过神,冰冷的目光落在那张相似面容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张脸长得差不多,可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陆瑾画让他觉得,好像总隔着一层浓雾在看她,她对任何人都很疏离,仿佛这里不是她的家,大燕也不是她的家。
萧采盈不同,她很自来熟,虽然她年长几岁,可眼里总有些天真。
这种天真让人厌烦,也让他心生怒意。
该天真的是陆瑾画,凭什么她小小年纪便历尽生死,甚至失踪十多年,而萧采盈却能过得这样好。
都是他们害了她。
“横插一脚的人,不是我。”冷冷撂下这句话,容逸臣就离开了。
慕容慧也等在人群前,看见陆瑾画与隗清玉,眼睛那叫一个红。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燕凌帝道:“回宫再慢慢叙旧吧,奈奈今日也需要休息。”
隗清玉道:“陛下说得对。”
虽然她这些天赶路不用练功总是一身舒爽,但阿瑾不一样啊,她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终于回到蓟州,陆瑾画美美洗漱一番,看着熟悉的地方,心中慢慢浮起安定。
之前十几年都没对这个国家产生什么感情,现在才回来半年就有点喜欢这里了,这就是安定大国的魅力吗?
燕凌帝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奈奈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些天都没睡好,眼睛都青了。”
陆瑾画摸了摸眼睛,又有点想照镜子了。
看见男人的脸,她憋了半响。
“陛下去忙你的吧,等我睡醒了来找你。”
这几日睡着和醒着都面对这张脸,陆瑾画心理压力已经非常大了。
看出她的不情愿,燕凌帝低低笑了声。
“依奈奈的。”
说罢,他起身走出偏殿。
反正二人住在一个地方,想见面,就走几步的事。
陆瑾画盯着床帐看了会儿,慢慢进入梦境,或许是因为这是唯一一次白日睡觉,她梦见的也是白日。
帝王坐在金銮殿上,却是罕见的没有处理政务。
他一手支着额,看不清脸上神色,只能看到一截玉质般的下巴。
陆瑾画松了口气,停在他面前。
就这样,他连动作都没变,从白天坐到黑夜。
陆瑾画却是看得烦了,确认男人这回看不见她,她便彻底放松了。
在殿内四处走,摸摸这,看看那的。
发现装潢与现实中几乎一模一样,也是,这里是平行世界嘛。
一直等到半夜,高座上的帝王才有了一丝动静。
他将所有人都支开了,太和殿里里外外无一人看守。
陆瑾画心头猛然跳动起来,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男人冷峻的眉眼透着锐利,沉默许久,抬手将桌子上照明的蜡烛打翻。
蜡油滚动,滴到黄色丝绸桌布上,火花跳跃了一秒,如长蛇一般袭来,迅速爬上男人的衣裳。
火光蔓延很快,从墙上的悬挂的绸缎,燃到木制红柱上,大火很快将金銮殿吞噬。
陆瑾画看得心惊肉跳,连忙道:“陛下,你做什么?”
她往前跑去,试着扑灭那火。火光越过她,她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这是梦,梦里的东西,对她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男人似乎听到声音,缓缓抬起眼,冰冷而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接着浮起一点点温柔的笑意。
他嘴唇动了动,陆瑾画没听清。
但这样的神色,和平日自己熟知的燕凌帝已经很像了,她着急道:“陛下你别这样,你快把身上的火扑灭!”
男人蔚然不动,任由火焰一点点吞噬他。
外焰燎过皮肤,原本精致无暇的肌肤瞬间抽动,接着蜷缩、泛起,血像蜡油一样缓缓滴下。
陆瑾画哭了,不知道他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陛下,你不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要自焚!”
碧春小步疾走,跟上面前的身影,姑娘又梦魇了,还一直叫着陛下。
她没办法,才冒死请陛下过去看一看。
燕凌帝大步走进偏殿,再入内室,看见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小姑娘。
她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泪珠大滴大滴滑落,嘴中喃喃叫着他。
“陛下,你不能这样……”
燕凌帝面色一沉,连忙连人带被子抱入怀中,他轻轻拍了拍陆瑾画:“奈奈,醒一醒。”
叫了好几声,怀中的人颤抖了一阵,才缓缓醒来。
陆瑾画睁开眼,对上一双满是忧色的眼睛。
泪珠子毫不争气的往下掉,她伸出手,圈住男人的脖子。
“陛下。”
屋内跪满了人,燕凌帝侧过头:“叫太医。”
说罢,又补充道:“将国师也请来。”
仆从来来往往,压低声音从屋内进出。
第122章 第 122 章 还是放不下裴硕
燕凌帝抱着她, 低声问:“奈奈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近日为何总是噩梦?”
陆瑾画抱着他哭了好久,才将亲眼看见他死状的痛苦压下去。
她抽噎着, 闷声道:“我想见临安。”
原是想朋友了么?
燕凌帝拧起眉, 自责昨日自己连小姑娘的醋也吃,急急就将奈奈带走了。
慕容慧没出嫁,燕凌帝一开始没考虑过,这几年倒是想让她自己出去住公主府, 但慕容慧又不乐意了。
她和国师都住在皇宫里, 很快便到了。
屋子里挤了一大群乌乌殃殃的人,辛太医把完脉,沉声道:“姑娘前些时日落了水, 邪气入体,又身虚气乏,这才导致夜夜惊厥, 待臣开服方子用些时日便好了。”
说罢, 又与几个太医到一边商议去了。
国师上前一俯首,他倒是不用把脉,但一观陆瑾画的面相, 却笑道:“陛下, 此事需单独与你叙说。”
燕凌帝目光沉沉扫过他。
陆瑾画也有些紧张,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她的面说?难道她得绝症了?
像是瞧出她的害怕, 燧我道:“姑娘不必害怕, 这于你来说,是一桩好事,今日之后,你不会再因此事梦魇了。”
燕凌帝轻轻拍了拍陆瑾画的背, 低声道:“朕去去就回。”
待人都走了,慕容慧才上前。
人生头一回感觉到自己很没用,她既不是太医,又不是术士,不会把脉,也不会相面。
“阿瑾,你这是怎么了?”慕容慧心疼地俯在床边,“是不是之前被抓走,吓着了?”
张姎身边的玉奴叛变,通敌叛国之事,现在蓟州人人都知道了。
太后已经被禁足于寿康宫,至于张家人,这次是真的要倒了。
陆瑾画脸色苍白,紧张地看着她:“临安,你说过原著中陛下是自杀的,他是怎么死的?”
慕容慧挠了挠头:“就是自杀啊。”
陆瑾画抿唇道:“自杀也分许多种,上吊、喝药、割腕,他总有死法吧?”
这倒是把慕容慧难住了。
“原著也没说清楚,好像是自焚还是怎么死的。”
陆瑾画浑身霍然卸了气,往后倒去躺在床上。
若是人一心求死,那一定是希望死的又快又安稳,怎么会有人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呢?
或者说,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死?而是想通过自焚,获得一些其他的东西?
燕凌帝与燧我走出外间,见四周无人,燧我才缓缓道:“陛下,请恕臣接下来说的话皆无罪。”
燕凌帝拧眉:“说。”
燧我叹了口气,低声道:“陆姑娘她……应当是瞧见您的死状了。”
燕凌帝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向他:“可知你在说什么话?”
他活生生的,怎么可能会死?
更何况,如今大燕兵强马壮,他正值壮年,何人能让他死?
燧我摇头道:“陛下如今自然会长命百岁,但若是陆姑娘并未在十年后出现……”
燕凌帝目光蓦然冰冷。
燧我曾经说过,若想扭转局面,需得凤凰涅槃之火,以神明之躯为祭。
听到这句话,他便想着若是死,也得自焚而死。
这样也好为自己下辈子求来与奈奈相守的缘分。
不知燕凌帝与燧我谈了什么,待回去时,陆瑾画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见燕凌帝回来了,慕容慧眼巴巴道:“阿瑾,今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燕凌帝扶起陆瑾画,瞧见她苍白的面色,心中一刺。
“奈奈,梦里的都是假的。”双手将人稳稳禁锢在怀里,他低声道:“不要去想那些事。”
陆瑾画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之所以那么难受,是因为她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梦。
或许那是平行世界,也或许是陛下的将来,总之,绝不是一场梦那样简单。
陆瑾画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陛下,屋里好闷,我想出去走走。”
天色还早,燕凌帝也不想太拘束她。
只是外间风大,他温声道:“把姑娘那件暗花云锦鹤氅拿来。”
蓟州冬日寒冷,寒风一吹,陆瑾画脑子里渐渐清明了。
如果那真是燕凌帝的将来,她一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二人手牵着手,在长长宫道上漫步。
燕凌帝手心发烫,目光一直落在小姑娘身上。
好像在这条孤独而漫长的路上,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前半生,曾死过两次。
一次是年幼时被贼子掳走,归家后,已然成为废人。
另一次,是乍然收到陆瑾画的死讯。
所幸这两次死亡,都被同一人再次赋予生命的意义,虽然这一次等的时间久了些,但结局是值得的。
别人说他不择手段,说他暴戾,天下万民指望他,希望能吃得饱,穿得暖。
天子,总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
但奈奈记得,他总归是血肉之躯的。
这一厢说到宋府。
如今宋家被抄,宋诗柔六神无主,她之所以会利用慕容据,除了一早的打算,还有玉奴的示意。
谁都知道玉奴是皇太后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她的话,也代表着太后的意思。
太后与陛下不和,宋诗柔本不屑与她为伍。
陛下与慕容据的差别,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一个是天上的真龙,一个是土里的泥鳅。
宋诗柔自小就以嫁给燕凌帝为目的,如今实现目标的可能太小,在她渐渐放弃的关头,太后又突然给她希望。
要珍珠还是要鱼目,做陛下的皇后,和做慕容据的皇后,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
更何况,陛下正值壮年,等慕容据登基,她都老了,穿凤袍都不好看了。
反正太后的目的也是陆瑾画,有了共同的敌人,她们便是盟友。
事成后,陛下只会追责太后。
她父亲身居要职,她把所有东西都抹得一干二净,陛下绝对查不到。
再加上太后与他一向不合,愤怒之下,陛下不会想那么多。
更何况慕容据是他的亲生子,就算会受到一些惩罚,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而她哄好慕容据,对方一定不会出卖她。
让宋诗柔没想到的是,玉奴不是简单的丫鬟,而是异国奸细。
她两眼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身处牢狱,她的父亲,她的兄弟,连宋府的姨娘,都蓬头垢面在狱里喊冤。
她忍不住笑了。
自己想做借刀杀人的背后主使,没想到却被别人利用了,对方还只是个低贱的丫鬟。
有人带她去问话,宋诗柔万分冷静。
“我一心爱慕太子殿下,才赠予他荷包,大人口中的其他事情,我听不明白。”
周睿冷了脸色:“死到临头还嘴硬,宋家人能不能保得住命,就看你会不会老实交代了!”
宋家旁系的人也在一旁喊冤,府里的琴姨娘哭得最狠,双手死死扣住栅栏,劝道:“大小姐,妾求求您,您有什么就交代了吧,您弟弟们都还小啊,求您了……”
妇人孩子哭成一片,宋诗柔眼中闪过厌恶。
她爹娘感情虽然好,但也不影响她爹纳妾。
妾室都快把后院住满了,还不消停。
这琴姨娘是前朝罪臣之女,前些日子和陆氏商家搞出些事情,害得宋府差点被连累,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以为在府中就能站稳脚跟了。
殊不知,妾天生下贱,与正妻比不得!
周睿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审讯她,就是希望在重压之下,她能吐出些有用的东西。
但宋诗柔不愧是宋府除了宋勇良之外的第二聪明人,她面色冷淡:“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完了,大人无凭无据便拿人,不合规矩吧?”
周睿勾起唇:“陛下的话,便是规矩。
“如今宋家卷入了通敌风波,宋姑娘还是早早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与太子的关系吧,否则……”
宋诗柔一口咬定了不放,眼看着再过两日要过年了,事情还没进展。
周睿别无他法,只能进宫面圣。
他与皇城指挥使是这次的主要负责人,一进入大殿,便见陛下在陆姑娘身旁,半抱着她在写什么。
二人亲密无间,琴瑟和鸣。
周睿心下松了口气,每回陆姑娘在,陛下总要好说话些,
身边的指挥使脚下却是一顿,等他看过去,才回神一般,低下头快速步入殿内。
二人齐齐跪地:“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陆瑾画在看回鹘这些年的战斗史,看这样一个贫穷的国家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历史总是枯燥晦涩的,她看了许久,还要燕凌帝在一旁解说才能细致理解,
此刻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一眼看见下面一身黑衣,面目冷清的男人。
自从上次撞见他与陛下的事之后,陆瑾画几乎没见过他了,时隔好几个月再见,心中总觉得有些别扭。
裴硕跪在下面,她却坐在上首,和之前与他纠缠的男人在一起。
陆瑾画转眼看向燕凌帝,对方果然看着下方两个人,缓缓支起身子。
她心中瞬间浮起些许沉闷,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觉得陛下或许有几分可靠,本想着试试也好。
可突然想起,他们之间还有个裴硕呢,看陛下的态度,并未完全放下裴硕。
陆瑾画放下笔起身,冷淡道:“陛下议事,我先回避了。”
燕凌帝看向她,眼中有些错愕。
先前无论是见什么大臣,还是要谈什么事,从不曾让她回避过。
如今见到裴硕,怎么突然又要回避了?
她还是放不下裴硕?
男人心头一沉,看着她转身离去,走出去时,还恋恋不舍看着裴硕。
手指缓缓收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满胸臆。
说不清什么感觉,反正让他觉得难受,大脑嗡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他还喜欢裴硕?
燕凌帝:她还是放不下裴硕!
裴硕:不是,你俩……
第123章 第 123 章 行宫
陆瑾画往外走着, 转头看向裴硕,见他盯着自己,眸光中意味难辨。
这算什么?挑衅她?
心中憋了一口闷气, 是该挑衅, 她本来就不占理。
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三人才收回视线。
周睿有些遗憾。
陆姑娘在这,陛下会更好说话些嘛,先前也不曾见她回避过什么, 今天怎么如此主动, 难不成是和陛下吵架了?
那可不完蛋了。
陛下身边就这么一个女人,还跟他闹矛盾了。
帝王发怒,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
果然, 当周睿说完那件事后,燕凌帝喜怒难辨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不,应该说是落在裴硕身上。
周睿小心抬头, 发现陛下的确面无表情看着裴硕。
怎么回事啊……陛下有没有听他说话?
等周睿等得自己都要等不住时, 听到燕凌帝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太子手上除了那个荷包,没有任何证据证明, 是宋家女指使的他?”
周睿咬牙:“是。”
太子殿下也是, 不知为自己留后路, 那么多信件往来, 自己居然连一封也不曾留下过。
“宋家搜过了吗?”燕凌帝冷淡道。
周睿讶然抬头:“目前没什么证据, 怕是不好直接搜……”
燕凌帝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看见他那不咸不淡的笑容,周睿简直头皮发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诗柔做事那么谨慎,绝不可能将信件全烧光的, 肯定给自己留了退路。
只要在她府中找出了太子的信件,这件事就有突破口了。
周睿霍然跪下:“臣办事不力……”
陆瑾画走出太和殿,转身往回看,绿瓦红砖,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恍若仙境。
她却像从仙境狠狠跌回了现实一般。
心中那点微妙的悸动瞬间消失,她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
今日陆瑾画不在太和殿陪着,燕凌帝比往常还回得早一些,见她还待在乾清宫,心中飘浮的紧张瞬间落到实地。
本以为今天看见裴硕,这些日子他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没想到她没有搬走,还是愿意与自己待在一处的。
燕凌帝快步往偏殿走去,碧春站在门口,福了福身。
“陛下,姑娘在沐浴。”
燕凌帝微微一怔,随即问道:“姑娘用过饭了?”
往日里,陆瑾画总是吃完饭休息会儿再洗漱,然后睡觉,相处这段时间,他已经将她的习惯克进心底。
他今天回来得比平日早些,往日这个时辰,还不到她吃饭的时间呢。
碧春答:“主子已经用过饭了。”
听到这话,刚刚有些安稳的心绪瞬间纷乱起来。
果然,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裴硕的,才见了一面,就要和他闹别扭。
燕凌帝本想着,将裴硕打发到远离蓟州的地方去算了,最好十几年不能回来一次。
可他这样做,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帝王身份,为所欲为。
若裴硕真的离开了,难保奈奈的心会一直在他身上,他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与奈奈心意相通。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选择这个方式,下下之策。
燕凌帝道:“姑娘洗漱完,来知会朕。”
他拔腿往主殿走,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偏殿。
想着将人带到乾清宫来住,他离得近,想见就见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乾清宫这么大,他想见奈奈,还得走好一会儿。
男人心情不渝的回去了。
陆瑾画坐在浴桶里,呆呆看着朱红色的房梁,前世今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她还是没能冷静下来。
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当回事的,但她没忍住。
陛下到底怎么想的啊,她是不是应该说清楚?有了她,就不能有别人了。
可万一是她自作多情呢……
外婆说,人与人之间最怕的是不沟通,她是想沟通。
可之前与陛下说过好几次裴硕的事了,他都是一副态度不明的样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久后,碧春的声音传来。
“主子,该起了,小心着凉。”
陆瑾画回过神,心头沉甸甸的。
“知道了。”
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抹一些蓟州时兴的护肤护发的东西,本以为燕凌帝今日不会来找她了,刚擦上头发,便听见外间的声音。
“参见陛下。”
高大身影很快绕过屏风,进入里间,影子打在她身上。
陆瑾画通过镜子看向男人,男人同样在看着她。
不知他在想什么,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朕来。”
陆瑾画心里的皮球越滚越大,又不知如何发作了。他都这样讨好自己了,她还能说什么?
可让她忽略裴硕就这样与陛下在一起?她做不到。
镜子里的男人越发俊秀,他穿白衣时,身上总少几分戾气,与梦中的人相差很大。
在她面前,燕凌帝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陆瑾画完全无法将梦中那人与他联系在一起。
“奈奈,等过几日,朕要去行宫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回来接你一同去。”
燕凌帝温和注视着她,眸子里全是笑意。
“是先前奈奈自己选的地方,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陆瑾画心中更闷了,她垂下眼睛,一点也不想搭他的话。
陛下在想什么?
他把自己当什么?又把裴硕当什么?
见她不搭理自己,燕凌帝的心越来越沉,胸臆中漫上酸意。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分毫,生怕让她看出一点不情愿,怕她很快与自己划清界限。
他等得起,等她一点一点放下裴硕,等她慢慢喜欢自己。
他假装没看出陆瑾画在生气,只温声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吃饭?也不等朕,朕还回来得早了许多。”
头发已经绞干了,燕凌帝将帕子放在一边,伸手拿出护发用的油,倒在手心,缓缓搓热。
陆瑾画却站起身,转身看向他。
“因为不想和陛下一起吃。”
说完,绕过男人走进里间,钻进了床帐。
屋内伺候的仆从瞬间跪了一地,不敢去看燕凌帝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站在原地许久,都不曾动过。
姑娘……姑娘怎敢如此跟陛下讲话啊……
耍小性子,是个普通男人就算了,可这是大燕的帝王!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无人敢在帝王面前这样恃宠而骄的……
燕凌帝浑身僵硬,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目光紧紧扎在里间的门扉上。
心爱的女人一心想着别的男人,还因此与他赌气,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他,这样的事,对男人来说,应该是很伤尊严的。
可他不想走,他走了,就真的失去奈奈了。
燕凌帝不知在原地站了许久,拿帕子擦净手,去了内间。
床帐遮掩着,他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能看见床榻上拢起的小小一团。
陆瑾画都要气疯了。
陛下不愿与裴硕划清界限,回头又这样哄着她,他两个人都想要!
思前想后,她竟然有些想哭。
没想到自己都活这么久了,还会因为感情的事情如此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闻见安神香的味道。
知道碧春点上了香,她吸了吸鼻子,沉沉睡去。
直到她睡着,男人才上前拉开床帐,瞧见小姑娘温软的睡颜。
燕凌帝在床边坐下,俯身看着她的脸。
睡着的时候,她总是万分乖巧。
可醒着,就要与他闹脾气。
男人起身,准备褪去衣袍,瞧见跪了满地的丫鬟。
他道:“都出去候着。”
“是。”
第二日大早,陆瑾画在扫帚唰唰扫雪的声音中醒来,后天就过年了,无论今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应该在年前处理完,不要把坏心情带到新的一年。
打开窗,一片白茫茫映入眼帘。
窗外的树丫上坠满了白雪,像一朵朵雪花在枝头绽放。
陆瑾画决定,今天就要和陛下说清楚,若是能过,过就好,不能过,她就收拾东西出宫,去孙宏胆府上住,之后再离开。
刚洗漱完,小顺子就进来传话。
“姑娘,陛下今日去行宫了,天黑前回来,特地让奴婢来知会您一声。”
陆瑾画缓缓放下手中的簪子,拧眉道:“知道了。”
事情还没处理完就跑了,这样的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
陆瑾画更生气了,一转眼瞧见宫女欻欻扫雪扫的费劲。
她道:“不要扫了,正好可以堆个雪人。”
小顺子捧着暖手炉来,吓得连忙劝道:“主子不可啊,这雪为冰寒之本,若是着了凉……这……”
陆瑾画看了他一眼:“我站在一边指挥,你们堆不就好了。”
小顺子面露为难,但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担忧道:“主子,您就站在屋子里指挥就好了,奴才们肯定把雪人堆好。”
年前落了几次水,汤药到现在都没断过。
要是今天出了什么岔子,这满院子的脑袋,也不够陛下砍呀!
提到燕凌帝,他正冒着风雪,一路往行宫方向赶去。
行宫所在地气候温和,距离越近,天上的雪越小。
估摸着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
李福全喘得像抽风筒,俯在马上,眯着眼睛往前面看。
见陛下没有休息的意思,他苦着脸看向詹凌:“詹大人,这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啊?”
詹凌好笑地看着这体力不支的太监:“李总管,约莫还要一个时辰。”
李福全顿时泄了气,满脸写着,怎么还要一个时辰?
查探行宫,这样的事情,本来陛下交给底下人做就好了,可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偏要自己亲自前来看好。
每日处理政务那么忙,还要亲自来查探行宫,李福全已经不知如何说了。
作为贴身太监,陛下到哪里,他就得到哪里——
作者有话说:裴硕:爱她的时候,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陆瑾画:他挑衅我。
第124章 第 124 章 提亲
李福全仰起头:“这身子也不中用咯, 等回去了,也得好好锻炼。”
詹凌对这老太监倒是有几分欣赏的,陛下平日干事的强度, 连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有时跟着都吃力。
太监的身子应该比不上正常男人强壮吧?不愧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太监!
詹凌一扬马鞭, 朗声道:“李总管,快跟上!”
燕凌帝纵马疾驰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可他像没感觉似的。
行宫本不用他亲自来查探, 但接下来要与奈奈住两个月, 还是得提前看看才是。
寒冬腊月的天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冷的,心中有一团火缓缓燃烧着, 让他浑身暖和起来。
特别是想起奈奈的时候,这火燃得更旺。
又纵马疾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停在一处山凹了。
这里气候已经十分暖和了, 天上飘着小雪, 原本被积雪打湿的衣裳迅速结起一层冰霜。
李福全等人上前查看,接着兴冲冲赶回来:“陛下,到地方了!”
燕凌帝眸子刚温和一分, 又听见马蹄声如惊雷般响起, 沉闷的天气传来一种紧迫感, 乌云压顶。
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心中无端生出许多紧张感。
气候严寒, 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这场景何其熟悉。
信使纵马而来,他早早看清来人衣饰,是蓟州的人。
燕凌帝面色冰冷, 看着信使满面焦灼而忐忑地下马行礼:“陛下,蓟州……指挥使大人今日早间向孙府提亲,说是……说是要迎娶府上陆姑娘。”
燕凌帝心中掀起惊天怒火,随即脑中嗡鸣一片。
为什么是今天?
偏偏是今天!
奈奈还在同他生气呢……
恍惚中,他连信使接下来的话都没听清,“还有鸿胪寺卿大人,也向陆姑娘提亲了……”
李福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好笑。
蓟州谁不知道,陆姑娘是陛下的人,这两人怕不是疯了?敢和陛下抢人。
再说了,能抢得过吗?
正准备说些什么,耳边又响起马蹄声,李福全定睛一看,正是燕凌帝,纵马往回赶。
他张了张嘴,不是,这还没吃饭呢,也不休息休息?
“行宫还看吗?”
詹凌拉了他一把,催促道:“李总管快些,大事不好了。”
这两个男人,当然抢不过陛下,但那也要看陆姑娘的意思啊。
燕凌帝心中清楚,如果陆瑾画同意,就算他强行将人留在身边,以后也不会多么开心了。
他要快些赶回去,阻止奈奈做那样的决定。
只要没说出口,他们永远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永远会待在自己身边。
回去的路赶得更急,李福全脸颊被寒风吹得又红又肿,喉间溢上铁锈味。
瞧见陛下铁青的脸色,谁也不敢开口问半个字。
眼看着雪人快堆好了,陆瑾画幽幽道:“你去盆里挑两块大小差很多的黑炭,做雪人的眼睛。”
说罢,又道:“碧秋,你去厨房拿根萝卜来,做雪人的鼻子。”
小顺子显然也在这种小事中找到了乐趣,火速按照陆瑾画的要求挑了两块黑炭给雪人装好。
看着这大小不一的眼睛,他笑得肚子疼。
“姑娘可真有才华,堆得雪人这样……这样可爱。”
陆瑾画看了看他,淡淡道:“都是大家的功劳。”
碧春手里捧着雪,感叹道:“这雪人也不知道像谁,竟生的这般奇特。”
陆瑾画好奇道:“你看不出来吗?这是陛下啊。”
小顺子膝盖瞬间变软。
碧秋的萝卜也掉到地上。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小顺子惊恐道:“姑娘……这,奴婢有一对黑珍珠,瞧着做这雪人的眼睛正正好,奴婢想献给姑娘。”
陆瑾画摆手:“堆个雪人而已,如何能收你们的东西。”
碧秋脸色煞白,这萝卜摆也不是,不摆也不是。
她怎么敢,怎么敢拿这么丑的萝卜做陛下的鼻子?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陆瑾画瞧见一院子人纷纷面无人色,安抚道:“此事与你们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
小太监快步从门外进来,跪下道:“姑娘,孙太医来求见。”
陆瑾画抬起头。
孙宏胆没事怎么会来见她?
“快请。”
很快,孙宏胆被请进乾清宫。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没想到快过年了,还出这么多事。
陛下今天不在,等他回来,不会把孙家抄了吧?
茶水奉到手边,陆瑾画端起茶杯,收起先前纷乱的思绪。
她支走一屋子仆从,开门见山道:“孙大人,此番进宫,是有什么事?”
孙宏胆面露难色,直接说明了来意。
陆瑾画一口茶水差点呛死。
孙宏胆擦了擦汗,看她这样子,应该是不知情的。
这么多年,他没佩服过别人,就佩服陆瑾画。
除了她那一手精湛的医术,还有她的为人。
敢给皇帝戴绿帽子的,普天之下能找到几人?
原本就不悦的心情更烦躁了,陆瑾画放下茶杯,拿帕子擦了擦嘴。
见她这副毫不来气的模样,孙宏胆为难道:“陆小友,您倒是给个说法啊,那二位还在臣家中等着呢。”
“当然是将他们轰出去啊。”陆瑾画目光扫过他。
容逸臣凑什么热闹,他不是有官配吗?
再说了,先前发生那么多的事,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了。
至于裴硕。
她、陛下、裴硕三个人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他向自己提亲是什么意思?知道她和陛下的关系,故意的?
孙宏胆悄悄松了一口气,真怕这小祖宗答应了谁。
从孙家出嫁,除了嫁给陛下,孙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孙宏胆问:“那……有什么话可说的?”
“没什么话。”陆瑾画正色道:“我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你最好把态度拿出来,别让一些莫须有的流言传出去了。”
孙宏胆笑了笑:“自然,自然。”
除非今天杀了那两个,否则这流言蜚语是少不了的。
就说现在,蓟州皇城估计都传遍了,当今陛下的八卦可找不出什么来,唯一讨论对象就是陆瑾画,还是这么劲爆的事,不疯传才怪。
又闲话了一会儿。
孙宏胆斟酌问道:“那……臣先回去了?”
陆瑾画抿了抿唇,想起今日或许就要与陛下说清楚,再说了,裴硕这一招太好了。
等陛下回来,发现自己得不到的男人向其他女人提亲,那不得气死?
就算再大的恩情,心里也对她产生芥蒂了。
“孙宏胆。”陆瑾画收敛了心神,忽地叫了他的全名。
孙宏胆一个激灵,十年前二人共事,陆瑾画就这么叫他。
有时是坑他,有时是让他去治一些根本治不好的人,反正没什么好事。
他又擦了擦汗,语重心长道:“陆小友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只要不是答应那二人的提亲便可。
陆瑾画笑眯眯道:“听说府上还为我留着院子?”
孙宏胆疑惑:“自然。”
如果他猜的不错,到时候她与陛下大婚,还是要从孙府出嫁的。
陆瑾画眉眼舒展开,笑道:“那你回去好好收拾收拾,我过年应当回来住几天。”
孙宏胆点头:“这是小事,也早该让臣招待你一番了。”
孙宏胆满身轻松地离开了皇宫,等上了回家的马车,心底突然一咯噔。
她为什么突然想来孙家了?
这都过年了,她不与陛下在一起,跑到孙家来过年?
难道是和陛下吵架了?
想到这个可能,孙宏胆冷汗直冒。这关头,可别出什么岔子。
送走了人,陆瑾画坐在床边看灰蒙蒙的天空,冬天就是无趣,除了茫茫白雪,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萝卜,给雪人画了个难看的嘴巴。
小顺子连忙上前劝道:“姑娘,您碰不得这雪啊……”
陆瑾画也不看他,将萝卜狠狠插在雪人脑袋上,这样一个大小眼歪鼻子雪人就出来了。
“我没碰啊,我就碰了萝卜。”
小顺子:……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他只好提醒道:“姑娘,该用午膳了。”
陆瑾画没什么胃口,只道:“你们都去用饭吧,不用管我,我还不饿。”
就算是傻子,此刻也该发觉不对了。
小顺子和碧春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脸上看到为难。
地面铺起厚厚一层积雪,让这里发生的一切声音都被雪堆掩埋,走在宫道上,只发出轻微的踩雪声。
一切都是这样寂静,好像天地都陷入了沉睡。
在这样冷寂中,耳边忽然传来马蹄声。
何人敢在宫中纵马?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小顺子与碧春脸上闪过喜色,陆瑾画却把眉毛拧起。
燕凌帝风尘仆仆,面色瞧着比千年寒冰还要冷,空中管事小跑着跟在后头。
“孙大人今日来见过姑娘,没多久就离开了。”
燕凌帝的手一顿,心却狠狠沉了下去。
孙宏胆已经来过了,奈奈也知道他们提亲了。
她会怎么回复?会答应吗……
一路上仅有的一丝庆幸都烟消云散,带着沉重的心情,燕凌帝刮过那扇熟悉的朱红色大门。
脚下忽然如同灌了铅一般,没有勇气踏进这道门。
院子里一尘不染,雪被扫得很干净。
知道自己此时不该见她,可自从进了门,他的步伐便越来越快,穿过五六条长廊,三个凉亭,终于来到她的住处。
大门敞开着,门口小太监轻轻扫着雪,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燕凌帝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住,越走近,他越害怕。
他是九五至尊,到底在怕什么?
就算奈奈答应了,他也能让别人无法娶到她。
跨进院子,一大个雪人堆在院中央,小姑娘就站在门口,见他回来,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澄澈的眸子里有些怔愣。
他的心瞬间软了——
作者有话说:容逸臣&裴硕:万一她答应了呢?
燕凌帝:万一她答应了呢?
孙宏胆:他们都想我死,但我想活着
第125章 第 125 章 误会
他想着, 无论她是怎么答复的,都不重要了,他不会生气, 也不会与她闹别扭, 只要她肯回心转意就好。
明明说好天黑的时候回来,陆瑾画没想到他回的这么快。
目光扫过一边丑陋的雪人,她也有些紧张。
从昨天开始生气,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算了, 还是直接问吧!
嘴还没张开,便见男人面色沉沉向她走来。
燕凌帝今日装束与平时很不一样,一身玄色衣裳, 瞧着格外不近人情。
陆瑾画看着他冰冷的面容,心中一紧。
这样子,倒是与梦里的形象差不多, 他想做什么?不会是要打人吧?
就算在这个时代, 男人打女人也是会令人不齿的。
周边传来细碎脚步声,从燕凌帝踏入殿内,里头的仆从就轻手轻脚纷纷出去了。
与陆瑾画相处时, 他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打扰。
陆瑾画看着他们, 紧张得要死, 她也很想出去。
“陛……”
话刚说出口, 迎面走来的男人将她抱了满怀。
巨大的力道撞得她头晕目眩, 心口沉甸甸的。
她听到燕凌帝很轻的声音,好像在哄她,又好像在哄自己。
“不要嫁给他。”他说出了一直没来得及说的话,“他能给你的, 我也能给你。”
他会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奈奈,会让她平安快活地过一辈子。
雪花簌簌落在肩上,脖颈间传来热意。
自从来到十年后,她见到的,是强大且无所不能的陛下,十年前的脆弱与无力似乎不复存在,陆瑾画将弱小的他一点点从脑海中清除,接受如今的他。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那好几十封没收到回音的信。
脑中渐渐浮出十年前他不得不去边疆,挣扎又不舍的面容。
或许,他不是故意不回信的,他想回,但那时候他也无法摆脱先帝掣肘。
面对坐拥江山四十多年的帝王,他那会儿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啊……
陆瑾画伸出手,抵住他的肩膀。
“我有话想与陛下说。”
燕凌帝的心沉沉往下坠,看着她推开自己,往屋内走去。
三四个炭盆摆在角落,热意传来,他毫无感觉,觉得浑身如坠冰窖。
陆瑾画坐在椅子上,见他黑黝黝的眸子盯着自己,也有几分不自在。
上辈子她到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男人抢男人。
再不自在,这些话也得说清楚才行。
她重重吸着气,或许是觉得难以开口,也有几分焦躁,又从椅子走去窗边。
男人跟了过去,连忙将窗户关上。
对上他的目光,陆瑾画觉得自己要气到脑梗了。
她抿紧了唇,努力冷着脸:“有些话,早该和陛下说清楚了。
“先前就想把此事说明白,只是陛下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从不肯与我明说。”
燕凌帝的心沉沉往下坠,黑魆魆的眸子瞧不见神色,只盯着她。
她从未说过喜欢自己,如今裴硕一提亲,她就要表明心意了么?
十年前,她便对裴硕与其他人不一样,去边疆时,本不想留下裴硕,可手下能用之人太少,又怕其他人不像裴硕一样尽职尽责。
裴硕的心意,燕凌帝一直看在眼里,若真有什么事,他会为了陆瑾画的安危甘愿付出性命。
燕凌帝开口打断她的话:“朕不想与你明说。”
陆瑾画:?
火气一点一点积蓄起来,不待她发作,便被男人抱了满怀。
腰部被人托起,唇瓣附上温热。
她感受到一双炙热的嘴唇狠狠啃噬着她,毫无章法,还有些疼。
燕凌帝静静盯着她,瞧见她满目惊愕,心中闪过钝痛。
他不想从这张嘴里听到那些让人难受的话。
二人在一起后,吻的次数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浅尝辄止。
这样深,这样浓的交缠,还是第一次。
燕凌帝一直明白,她不情不愿地和自己在一起,不会很开心。
每回与她待在一起时,见她有些不舒服,也从不强求她。
可如今……
嘴里滑入一点咸湿,他睁开眼,瞧见珍珠似的泪滴从小姑娘脸上滑落。
陆瑾画好久没这么生过气了,这些年,除了对生死的担忧,她从不动气。
生气对身体不好,她为医者,更应该保持冷静。
今天却是被气到脑子宕机。
他不仅不想和自己说明,态度还这么强硬。
他是帝王,她只是商女,帝王决定的事,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陆瑾画擦了擦眼泪,愤怒地瞪着燕凌帝。
男人鸦黑的眸子翻涌着痛苦与难受,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皮。
说清楚就这么让他痛苦?
他果然男人女人都想要!
陆瑾画推开他的脸,气道:“陛下不想说也得说。
“陛下与裴硕的事情,早该说清楚,我先前问了几回,陛下都语焉不详,也不知在纠结什么。”
她沉沉吸着气,澄澈眸子还泛着水色,目光看向燕凌帝。
“难道陛下要我与男人共侍?我与裴硕,你只能要一个。”
燕凌帝脑袋昏昏沉沉,闻言,愕然抬起眼。
眸中的情绪顷刻间褪去,转而溢上点点星光,让那双黑沉的眸子都亮了许多。
陆瑾画拧眉,下一刻,又被男人抱住了。
他急着解释:“奈奈,朕没有断袖之癖。”
陆瑾画眉头拧得更紧了,心绪纷乱道:“我问你的又不是这个。”
失重感传来,整个人被抱起。
她气得要死,使劲踹他。
“别碰我!”
话还没说清楚,他还是一国之君,为什么就喜欢这样死缠烂打?
燕凌帝今日不像平时那般听话,无视她的挣扎,抱着人上了床榻。
将小姑娘窝在怀里,自上而下看她的脸,能看到她所有表情。
大手扶住那张无辜的小脸,问道:“奈奈说,朕与裴硕,有什么关系?”
是他魔障了,先前陷入了死胡同,也没把事情搞清楚。
每回她提起裴硕时,便有些难言之隐的样子,以为是她情难自禁开不了口,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顾忌着他的面子。
陆瑾画看着他,绯色慢慢爬上脸颊。
她说得还不够清楚?
“自然是陛下与裴硕的私情,先前秋猎时,陛下与他多番纠缠……”陆瑾画抿唇,停住了。
她虽然能接受两个男人发生感情,但并不能接受这件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想到此,她又问:“陛下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看到她眼中的纠结、迷茫还有窘迫,燕凌帝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如释重负。
他道:“奈奈,不管是男是女,朕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
“至于裴硕,朕想,你该是误会了。”
陆瑾画脸上浮起不可置信,原本苍白的唇色也红润了许多。
“你胡说!”
她才不相信。
“那陛下怎么每回看见我与他在一起,便格外吃醋。秋猎时,还同他那样亲密,亲自给他上药。”
燕凌帝盯着她,好笑道:“朕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不让朕吃吃醋吗?
“至于秋猎,那时他总纠缠你,朕只是教训他,趁机敲打他一番而已。”
他捏住小姑娘的脸,缓缓道:“朕与裴硕从无私情,奈奈这小脑瓜整日在想什么,觉得朕会喜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陆瑾画:……
她盯着燕凌帝的脸,澄澈眸子也渐渐变得清明。
所以,她到底在生什么气?又在吃谁的醋?
……
陆瑾画沉默了半晌,被他盯着,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她只好道:“……蓟州那么多人传你与裴硕有私情,也并非我一人之过。”
传这话的了人是不少,只因燕凌帝多年来空悬后宫,连容逸臣与他都传过流言。
她理直气壮道:“而且每回我来问陛下时,陛下总是含糊其辞,我才误会的,陛下难道就没有错吗?”
燕凌帝被说服了。
看着她狡辩的样子,也觉得格外可爱。
他温声道:“朕含糊其辞……是因为你与裴硕关系亲密,他心中对你有情,只是不知奈奈是否对他有意?”
1
陆瑾画想坐起来,只是被按住了,怎样也不能动弹。
她拧眉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与他才没有……”
不知想到什么,她看向燕凌帝:“陛下都问了我好多次了,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相信我?”
意识到事情快要跑偏,燕凌帝连忙道:“相信奈奈……”
不相信裴硕。
他俯身,轻轻贴近小姑娘。
“奈奈,朕现在能同你亲密吗?”
嘴唇慢慢摩擦了一下,陆瑾画唇瓣泛起刺痛。
她嘶了一声,伸手去摸嘴巴。
燕凌帝捉住她的手,瞧着似有几分心虚:“奈奈不要动……”
一个绵长而带着两人独特气息的吻,或许直到今日,他们才算彻底通了心意。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因为误会解除,两人都有些高兴。
陆瑾画从床帐爬出来,捂着发疼的嘴,准备去找镜子瞧一瞧。
一只手很快拦住她,勾着她坠入一个温暖怀抱。
陆瑾画推开他的脸。
燕凌帝抱着她,再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温声道:“奈奈,朕很高兴。”
陆瑾画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他问:“裴硕向你提亲了,你要见见他吗?”
其实到最后,她都没回答上到底见不见。
不见,显得她心虚。
见,感觉陛下肯定会吃醋。
陆瑾画想了很久,缓缓回道:“陛下如何想的呢?”
无论在什么时候,这句话都是万能答案。
或许是雪下得太久,天空终于放晴,只是没有太阳,依旧阴沉沉的。
误会解开,陆瑾画终于能睡得着了,她靠着燕凌帝睡了沉沉一觉,待睡醒时,天已经黑了——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他喜欢裴硕
燕凌帝:她喜欢裴硕
裴硕:……从没这么受欢迎过
第126章 第 126 章 单独叙话
往旁边一探, 冰冰凉凉的,空无一人。
刚有些动静,碧春就走进来了。
“姑娘, 陛下在御书房, 说是等您一起用膳呢。”
陆瑾画看了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碧春答:“现在是申时,奴婢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快酉时了。”
五点多。
这冬天白日太短了。
碧春等人原本还小心翼翼,怕她拒绝, 等陆瑾画起身洗漱了, 与燕凌帝到一处时,他们又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主子们闹别扭,底下的奴才也难办。
陛下睡醒出来, 看见院子里的雪人,愣是无一人敢说话。问清缘由后,竟然很高兴, 说要将这雪人保存起来。
此刻见二人重归于好, 他们是打心底地高兴。
燕凌帝夹了许多菜给她,见陆瑾画吃得差不多,不经意问道:“朕见奈奈院子里堆了个雪人, 瞧着甚是可爱。”
陆瑾画夹菜的手一僵, 筷子差点滑落到桌子上。
她听到男人问:“不知那雪人是照着谁做的?”
陆瑾画放下筷子, 唇瓣抿得很紧。
他会这么问, 肯定是已经知道了。
她毫不遮掩道:“自然是照着陛下做的。”
燕凌帝忍俊不禁, 扬眉道:“朕虽不说貌比潘安,但也相貌堂堂,那雪人眼歪口斜,与朕哪里像了?”
陆瑾画已经吃好了, 此刻正擦嘴,洗手。
闻言便道:“陛下让我生气时,在我心中,便是如此可恶的形象。
“不过用不了多久,那雪人就会化成一滩水,就像陛下在我心中,总是留下好印象,留不下坏印象的。”
这说的什么话。
好话接着歹话说,倒让人不知该不该生气了。
燕凌帝温声道:“朕何时惹你生气了?”
陆瑾画抿唇:“就算是误会,我也是切切实实不开心了。”
男人垂眸笑道:“是朕之过。”
用完饭后,燕凌帝让她不急着走,说是有事。
陆瑾画还以为什么事,一转眼,却瞧见容逸臣与裴硕二人。
她收回目光,坐在燕凌帝身边不言不语。
这两人去孙府给她下聘,现在外面风言风语肯定已经传遍了,也不知他们憋着什么坏屁呢。
燕凌帝合上折子,看着底下二人,也打算好好说道说道这事。
总不能他每回出趟门,家里就有两个等着挖墙脚的吧。
“你们二人,准备谁先说?”
容逸臣与裴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嫌弃。
容逸臣拱了拱手:“不知陛下深夜召臣进宫,所为何事?”
若说公事,水患之事已经解决,粮食的事情他处理得很好,而且将时间压到最短,损失压到了最小。
若说私事,那也是他与陆瑾画之间的事,要说,也该陆瑾画来和他说,与陛下并无什么关系。
裴硕显然也是一样的态度。
燕凌帝无奈地看了一旁小姑娘一眼,见她翻了个白眼,又觉得心头轻松了些。
目光瞥向容逸臣,却逐渐冰冷。
“朕问你,今日为何向孙府下聘?”
容逸臣俯了俯身,垂眸不去直视天颜。
“原来陛下是为了这件事。”他跪下,清声道:“臣向孙府下聘,是为了迎娶府上表姑娘陆瑾画。
“臣与她自幼相识,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臣心悦于她。
“年幼时,她也曾言会嫁于臣,可以说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故而臣向孙府下聘。”
这一番话,说得陆瑾画在一边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诽谤,简直就是诽谤。
的确是自幼相识,但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什么的太夸张了,她以前人缘很差,蓟州的大家闺秀都不屑与她玩耍的。
至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更是无稽之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瑾画求救地看向燕凌帝。
容逸臣说完,成功收获三道不友好视线。他起身,依然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裴硕知道他的底气来自于哪里,因为陆瑾画真的说过那句话,说长大以后嫁给他最好。
但在那样的情形下,她不那么说,怕是命都难以保住。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权衡之下才说出了那句话,只有容逸臣一人当真,还记了这么多年。
燕凌帝淡淡笑了一声,道:“还有什么话想与她说,一并说了吧。”
容逸臣瞳孔紧缩,也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或许从此以后,他就要被调任出去,再也不能回蓟州了。
他与陆瑾画,会相隔千万里,再不相见。
这些时日,萧采盈总是跟在他身边,她说陆瑾画与陛下已经心意相通,正是柔情蜜意之时。
劝他应该放下了。
容逸臣不相信,也害怕出现这种情况,早早处理完荆楚的事情,在年前赶回蓟州。
直到看见他们紧紧交缠的手,除了互相爱慕,没人会在外面还那样亲密。
或许,他真的没有机会了。
过完年用不了多久,她就及笄了。
以陛下的性子,届时会一同降下圣旨,将她纳入宫中。
思来想去,容逸臣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若陆瑾画对他有意,说不定会答应呢……
只要她答应,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带她离开。
只是没想到有人跟他有同样的想法,二人同时向孙府下聘,估计现在外面的流言蜚语,已经从蓟州飞出去了。
燕凌帝正色道:“你可知,你们二人今日如此作为,对她产生了多大影响?”
陆瑾画连忙点头。
幸好这是十年后,不是十年前。
否则,她已经被人押着去自缢了。
这种事情,往往是女方吃亏更多。
容逸臣垂下眸子,哑声道:“此乃臣一人所为,并未与他人商量。”
裴硕跪下,平齐双手:“臣亦是。”
陆瑾画气得脑仁突突疼,这两个混蛋、王八蛋。
燕凌帝侧目看向她,温声道:“奈奈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陆瑾画别开眼:“我才不想跟他们说话,两个混蛋。”
燕凌帝弯起唇,黑眸中荡过一丝笑意。
她哪里知道,这样的态度,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下面两个男人神色恍惚,几乎站立不稳。
陆瑾画自认从未在他们面前散发过魅力,更没搞过暧昧,也没说过什么模糊不清的话。
至于容逸臣口中所言……
她张了张嘴,斟酌道:“容逸臣,之前的话并非出自我本意,让你误会这么久,我与你赔不是。”
她看了眼燕凌帝,又道:“在当时那种境地,我也可以说以后嫁给张三,嫁给李四,嫁给张麻子,嫁给任何人都可以,你明白吗?”
绯衣男人面容冷硬,似乎不为所动。
但其中,心中早已泛起刺痛。他明白,明白得不得了。
明明可以嫁给任何人,唯独不能嫁给他……
燕凌帝淡淡开口:“下去吧。”
陆瑾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容逸臣就这么打发了?
燕凌帝同样也看向她,不然还要怎么样?
后者拱手,行了告退礼,这便走了。
离开皇宫的路他走了许多回,头一回觉得这么难走。
原来乾清宫大门长这样,原来她当年说的那句话,当真没有一点其它的心思。
也是。
一向是她照顾别人,他们鲜少与她有什么交流。
或许对她来说,那根本就不算照顾,而是她身为医者的本分罢了。
愈想,越觉得十几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若他没有陪陛下去边疆,而是陪她待在蓟州,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被困在那段记忆里,十几年,可能还会更久,甚至是一辈子。
胸臆猛地一阵巨痛,脚下僵直,他感觉自己连路也走不动了,趔趄了一下,扶住了一旁的石狮。
容逸臣按住心口,只觉心焉如割。
一旁扫雪的太监连忙放下了扫帚,三两步过来,关切道:“容大人,可需要奴婢送您?”
容逸臣抬起手,面容越发冷锐:“不必了。”
御书房。
殿内陷入沉默。
和容逸臣比起来,裴硕与她关系肯定要好些,毕竟多次救她于水火中。
以至于现在当面讨论这件事,最先感受到窘迫的,居然是陆瑾画。
燕凌帝垂下眸子,见她拿笔在纸上乱写乱画,又揉起纸团丢掉,就是不说话。
偶尔对上裴硕的目光,还极为不自在地瞥开目光,时不时拿求助的眼神看向自己。
对上那双无辜的眼睛,燕凌帝又忍不住想笑。
他捉住陆瑾画,低声道:“奈奈,这是你自己的事。”
陆瑾画张了张嘴,又为难地闭上。
这事弄的,太尴尬了。
再说了,她要怎么问,问裴硕是不是喜欢她?
这太那啥了。
裴硕在她眼里,就是一好闺闺,闺闺哪天突然对你告白,这不是很诡异吗?
下方的男人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为难,一双冷清的眸子越发黯淡。
许久,他哑声道:“我想单独与你叙话。”
燕凌帝抬眼,淡淡看向他。
片刻后,陆瑾画与裴硕坐在偏殿中,中间摆着一方不大不小的木桌,木桌上摆着茶水糕点,一旁放了两个炭盆。
这点小事,燕凌帝还不至于拒绝的。
再说了,还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在呢。
碧春跪在一旁,同二人倒上茶,接着老神在在站在一边。
陆瑾画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不走,也只能尴尬打开话题:“裴硕,你……你。”
不知道说什么,闭嘴,喝口茶缓缓。
裴硕喝了口茶,倒是先开口了。
“奈奈,十年前,是我对不起你。”
本来这事陆瑾画刚之前还挺怨憎的,但说开了后,她就没当回事了。
她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那会儿也自身难保……”
茶杯‘澄’一下放在桌子上,裴硕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些年,其实我一直爱慕你。”——
作者有话说:陆瑾画:我这么优秀,爱上我是人之常情,闺闺你不用感觉难为情
裴硕:……不愧是你。
第127章 第 127 章 她的孩子
陆瑾画张了张嘴, 所有话瞬间卡在喉咙里,想起自己先前误会他与陛下,便面红耳赤。
她小声道:“也没那么难接受, 毕竟优秀的人, 总是容易……”
没说完,她又意识到这样说很不妥,慌忙补了一句:“你很有眼光……”
看清她面上的懊恼,裴硕笑了笑。她还是这样的性子, 鲜活, 像一卷永远也翻不完的书。
当你接近她的时候,你首先感受到的,是她从内而外的温柔。
相处久了, 会发现温柔是种假象,之所以会感受到这种平静,是因为她一直很镇定, 除了有关生死大事时, 裴硕从未见过她动气。
这十几年,他们这些人早都变了,性格也与从前不同, 唯独她,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性子, 仿佛被独自留在原地了一般。
裴硕觉得, 或许再过十年, 她依旧像现在这样,镇定而乐观,随便在什么地方都能生活得很好。
他羡慕陆瑾画。
“去孙府提亲,本是我为自己搏一搏, 做最后的争取。”裴硕一笑,清冷的眸子头一次光明正大露出温柔情绪,目光落在她身上。
“等你及笄,陛下应当会迎你入宫了。”
陆瑾画喝着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听着他的话,心里也有小小的忧伤。
她放下茶杯,垂下眸子,浓密的睫羽挡住那双澄澈眼眸。
“裴硕,首先谢谢你对我的肯定。”陆瑾画抬起眼,认真看着他:“其次,希望你以后遇到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他们的喜欢,就像隔着山看雾,觉得雾飘渺而美好。
但走近了,会发现它表里不一,危险重重。
陆瑾画想,没人会喜欢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是为了活着,人也应该保有基本的良知。
“你知道,我没什么朋友,之前,我一直将你视为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她笑道。
裴硕挑眉:“之一?”
陆瑾画弯了弯唇:“另一个好朋友,是陛下,不过现在,他是我的爱人。”
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不痛,仔细感受时,会让人觉得沉闷且难以接受。
裴硕静静看着她,瞧见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想来,也是真的喜欢陛下。
陆瑾画笑道:“其实我与陛下身份差距太大,之前,我是很介意与他突破朋友关系的。”
裴硕心道:的确,没有哪个帝王会只有一个女人,但陛下做到了,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未出现除陆瑾画外的任何异性。
“但在相处中,我发觉他是一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人。”陆瑾画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形容不妥,毕竟每一个帝王都应该有担当,否则天下万民怎么办?
她看着茶水,道:“我的意思是,陛下很合我的心意。”
裴硕还是像从前一样,静静听着她说。
等看清她的目光,心中才似被狠狠烫到。
“我明白了。”他自嘲一笑。
就算陛下不是皇帝,他也争不过。陆瑾画喜欢的,是那个人,不是九五至尊的身份。
见他移开视线后,陆瑾画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该说的都说了,她想自己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最后,作为好朋友,裴硕,我真心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
离开她,怎能过得幸福?
裴硕垂下眼睫,轻声道:“奈奈,我会的。”
说罢,他又抬眼看过去:“我还能这么叫你么?”
陆瑾画一个激灵,摆手道:“就一个名字而已。”
上辈子老师同学同事领导就连邻居都叫她奈奈,这有什么。
说完,陆瑾画坐直身子,轻松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裴硕静静看着她。
想说的话?很多。
但想到如今二人的身份,他又歇了心思。
裴硕缓缓摇头。
陆瑾画道:“那我先回去了。”
“奈奈。”裴硕叫住她。
在她怔愣时,男人起身向她走来,似乎想给她一个拥抱。
陆瑾画后退了一步。
虽然对好朋友不应该这么残忍,但她才与陛下解开误会,可不能再让他不开心了。
她拦住裴硕:“到此为止吧,下次见。”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便飞快离开了。
男人站在原地。
他们相聚的每一次,都是她先走,看着她的背影,裴硕心中都觉得欢喜。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见。
也让他,最后再看一看她的背影吧。
陆瑾画急急回了御书房,瞧见燕凌帝还在批折子。似乎雷打不动般,任何事情也撼动不了他。
知道他一直在关注偏殿的情况,现在却装作若无其事,陆瑾画有些想笑。
她快步过去,在燕凌帝身边坐下。
“陛下。”
男人垂眸,见她抱着自己胳膊,一双眸子里满是促狭。
忍不住笑了。
陆瑾画问:“陛下有没有偷听啊。”
燕凌帝道:“奈奈放心。”
肯定要偷听的,不然裴硕对她动手动脚怎么办?
陆瑾画轻哼了两声,便被男人抱进怀里。
“奈奈,等过完年宴,我们便去行宫避寒。”
年宴是大年初一的晚上,皇家会设宴款待众臣,百官一同入宫用膳,同帝王一起迎接新年。
当然,其中还加上祭祀大典之类的。
蓟州确实也太冷了,这些天,除了在被窝里,她哪也不想去。
去行宫也不错。
陆瑾画问:“在行宫住多久?”
燕凌帝扶住她的腰,似乎思考了一下,温声道:“大概两个月吧。”
这么久?
那回来都要开春了。
陆瑾画准备站起身:“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燕凌帝拦住她,手上稍微用力,将人按进怀里。
“不急。”
他缓缓道:“朕给你看一样东西。”
男人伸出大手,从右边一堆折子里拿出了一份东西,陆瑾画看不懂那个公文的开头,但大致明白,应当是宋府抄家要砍的人。
看着燕凌帝翻了几页,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陆瑾画眼皮跳了跳,这九族可真多啊……
“找到证据了?”
“没有。”燕凌帝温和道:“宋氏女咬定非自己所为,但周睿从她府中找到了慕容据的信。”
宋诗柔何其谨慎,怎么可能像信上说的那样,将所有信件都毁光?那不是断自己后路吗。
如今事发,才发现是真的将后路都断了。
连玉奴与她的信件,承诺太后张姎会给她的好处都找出来了。
玉奴是公认的敌国奸细,她与玉奴有联系,宋府这次跑不掉了。
再加上平日里一些小打小闹的罪责,这次宋家已经被踩进泥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陆瑾画好奇地盯着他,宋府跟她可没什么交情,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翻到第几页,燕凌帝点了点其中一个人名,陆瑾画一看,赫然是陆珏琴。
燕凌帝问:“奈奈还记得她吗?”
陆瑾画道:“是我认识的那一个?”
燕凌帝含额,又忍不住蹭了蹭她的额头。
“陆家失事后,她为了活命,主动上了宋勇良的床。”
陆瑾画轻轻咳嗽一声。
如果她记得没错,陆珏琴年纪和她差不多,就算没有穿越,也才二十多吧?
宋勇良一个四十多快五十的老头子,陆珏琴是怎么吃得下的?
真是饿了。
陆瑾画抿唇:“我记得她以前很瞧不上我呢,说自己要做二皇子妃,我一辈子也比不上她。”
陆珏琴是她后娘生的孩子,算起来,还比她大几个月,和她同父异母。
陆瑾画一直觉得,原身的母亲与父亲的婚事,就是一场顶级诈骗,其中的受害者,只有她母亲和她。
“如今她在宋府为姨娘,生了两个男孩,地位比一般的姨娘稳固。”燕凌帝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道:“先前陆天宗拿去贿赂人的银子,贿赂的就是她。”
陆瑾画:“啊?”
不是,都过去十几年了,该死的人都死了,她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那她被养得挺肥吧?”
那账面的窟窿都十几万两白银了,也不知陆天宗夫妻二人是如何填上的,但陆珏琴敢吞这么多钱,胆子未免太大了!
“是挺肥。”燕凌帝拍了拍她的背,“宋家势大,她虽然只是个姨娘,这些年也过得挺滋润的。”
若非如此,陆天宗夫妻二人那么精,怎么会抢着给她上供?
就是垂涎她在宋府的关系,而且因为同姓,强行搭上了亲戚关系。
陆瑾画叹为观止,果然,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能走出一条路。
让她去搭上这关系,她还不知怎么搭呢。
“奈奈想见见她吗?”
按理说,陆珏琴现在过得不好,早些年那样欺负她,她也该去出口恶气的。
但陆瑾画真不想见。
“以前她虽然坏得很,但也没在我身上占什么便宜。”陆瑾画道。
而且那些小打小闹,说实话,她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不太想去。”她摇头。
燕凌帝摸了摸她的头,清声笑了。
他的奈奈,怎么连一点小人得志的样子也没有,她不想见,他只好把人请来了。
问斩也是要分时间的,宋家罪孽深重,还有吃段苦头才能上路。
至于慕容据,如今在牢里不言不语,一句话也不多说。
直到杨氏找来。
陛下都返回蓟州了,她的孩子说好在年前肯定赶回,却一直没有归家。
当母亲的,总是与孩子有些感应。
杨氏抚着心口,总觉得心慌得厉害。
她不认识什么人,除了慕容据身边那一两个人,她谁也找不到。
但别人总是认识她的。
在杨氏四处求人时,有人好心提醒:“你还不如去求陛下。”
杨氏面色一白——
作者有话说:裴硕:陛下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燕凌帝:胡说八道!
陆瑾画:相爱的时候总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但事实上,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这辈子只爱一个人,当爱褪去时,才是真正考验来临的时候。
第128章 第 128 章 别求她
陛下那样的天潢贵胄, 哪是她这种下等人想见就见的?可是孩子……她的孩子还不知在何处呢。
消息带到燕凌帝面前,帝王冷淡道:“将她带去见慕容据。”
杨氏惴惴不安地跟着人往前走,行至天牢门口, 她却是一愣。
“大人, 带我到这处来做什么?”
不是见她的孩子吗?
领路的人皮笑肉不笑,因为不知她与陛下的关系,也没有冷嘲热讽。
“不是想见慕容据吗?就在里头。”
杨氏虽然不算聪明,但也从他的态度当中能窥见一二。
这些时日, 她找的那些人, 哪一个不是讳莫如深?没一个敢多说的,看见她跟看见瘟神似的。
以前那些人见着她,就算瞧不上, 面上也有三分恭敬。
还有她的据儿。
这些人一直称据儿为太子殿下,今日却全名全姓的称呼他。
杨氏的心越来越慌。
越往里走,越能看见牢里的恶劣环境。
老鼠爬过, 她吓得尖叫一声。
领路的狱卒冷冷看向她, 警告道:“不可喧哗!”
杨氏抚了抚心口,觉得养好的身体又不怎么争气了。
她的据儿,怎么下大狱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难道别人发现他的身份了?
不, 陛下也清楚, 陛下会保他的, 怎会让他下大狱!
等靠近了慕容据所在的牢房, 狱卒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
“慕容据,有人看你来了。”
杨氏定了定神,看着牢中那蓬头垢面的人发呆,缓缓走近。
慕容据两手捋开面前散落的头发, 心中还有些期望,若是父皇能来看他,他定然会好好认错的。
一睁眼,却看见了久未相见的杨氏。
沉默的同时,心中又有些酸涩。
只是这一下,却把杨氏吓得彻底瘫软在地。
她扶着栅栏稳住身子,颤声道:“据儿,娘的孩儿……”
听到声音,慕容据才上前,任由杨氏抚摸着自己的脸。
通敌判国是死罪,先前敢伙同宋诗柔胡作非为,只是以为那盗贼是她雇来的,而自己是父皇唯一的孩子,就算有罪,文武百官也会为了大燕饶他一命。
只是如今,什么都没了。
杨氏眼中满是热泪,看着他满脸脏污,再也憋不住哭了出来。
“据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关起来?”
提到这件事,慕容据就面色黯淡。
他摇了摇头:“娘,您别问了。”
见他是这个态度,杨氏有些着急。
她身边再也没什么亲人了,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孩子。
孩子不仅是她下半生的希望,还是她活着的盼头。
“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杨氏抓住他的手,急道:“跟你父皇认错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杨氏不知道陛下为何会让她的孩子做太子,或许是当初杨虎为他而死,他觉得愧疚,才将慕容据当作亲生子对待。
慕容据惨淡地勾起唇:“娘,儿子想问你一件事。”
杨氏满是心疼:“你说,娘知道什么都会告诉你。”
早知道慕容据下了大狱,她定然不会空手来,这里睡觉晚上这样冷,也该带些厚衣,这里肯定吃得不好,她该做些热菜来。
慕容据紧紧盯着她的脸,问道:“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杨氏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慌张地四处张望。
见这里安静,周围也没什么人,她慌张道:“谁告诉你的?!”
看到她的态度,慕容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心如死灰,往墙上一靠,直抽抽气。
谁告诉你的,而不是谁在胡说八道。
他果真不是父皇亲生的孩子,父皇也清楚这件事。
是他母亲与外人通奸吗?
不,绝不可能。
父皇从未对他母亲侧目过,就连过去,他找了那么久,也没听说父皇和母亲在一起过。
唯一的可能,父皇一直知道他是别人的孩子,主动抱来在膝下抚养的。
心中仅剩的一点庆幸瞬间被清空,慕容据前些日子还没什么感觉,今日却感受到了冬天的寒冷。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身边摆放着两三个炭盆,昂贵的金丝炭一个劲儿往里加着,从不吝啬,直到春天来临。
整整一个冬日,也不知用了多少金丝炭,反正那一小盆炭火,是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慕容据从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身为储君,将来就是帝王,这些东西,他取之不尽。
现在才发现,他享受的,本就不是他的东西。
杨氏心疼地看着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安慰道:“据儿,这件事没有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她往前,脸凑近靠在栅栏上。
“只要不说出去,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罢,还着急地补充:“若是有那些个碎嘴子,陛下定会先将他们杀了。”
无论是谁告诉他的这件事,都是不安好意,该死的。
可惜这人是父皇。
若他没有犯错,无论私底下何人传言,都是子虚乌有的假话,父皇会狠狠惩治那些狗东西。
可现在……父皇主动向他说了这件事,父皇不会再保他了。
慕容据不知道这件事杨氏会不会受牵连,但见她没和府上的幕僚一个待遇,心中也有一丝庆幸。
“回去后,你收拾东西,远远离开蓟州。”
说罢,他唇色越发苍白,若不是牢里光线不好,杨氏一定会看到他起皮得快要干裂的嘴唇。
“若有可能,远远离开大燕。”
杨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多。
她扶住栅栏,哭道:“儿啊,听娘的,无论你犯了什么错,你向你父皇认个错就好,他不会与你计较的!”
不等她再说,慕容据却冷声道:“他不是我父皇!”
说罢,又惨然一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杨氏眼泪跟不要命似的往外流,幼时流落花坊,因为生的不错,老妈妈一直想将她培养成下任花魁。
她学得最多的,便是哭。
表演时落泪,失意时落泪,最多的,是与男人在床榻上如何哭。
只是杨虎来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见着别的男人,便被他带走了。
杨虎死后,她哭得也不少,眼睛不怎么好,只是慕容据越来越大,她慢慢也不爱哭了。
为娘的哭,孩子心里会不踏实。
看着慕容据,她心里也踏实,日子好过,不想杨虎,她觉得没什么好哭的。
可今天,她哭得眼泪都要流尽,也没换回慕容据丝毫反应。
脑中闪过一张脸,不知为何,杨氏总觉得那人会帮她。
她扶住栅栏,激动道:“据儿,娘去找人帮你,娘去找人。”
慕容据唰地睁开眼,目光中有些厌弃,不因为别的,这么些年,杨氏从不曾帮到他什么,就连此时的天真,都显得格外残忍。
明明别的母亲能为孩子打理好一切,可他的母亲,什么都不懂。
别的母亲为宫妃,人脉、钱财、家世背景,要什么没有?
他的母亲,只是个农妇,以前以为父皇讨厌她的身份不愿纳她为妃,如今看来,父皇也不是他的父皇,他是个连亲父都不知是什么人的野种。
他目露嘲讽:“找人,你能找谁?”
杨氏哭道:“去求你父皇……陛下身边那位贵女,她定然会帮你。”
慕容据面色越发冰冷:“她?”
杨氏点了点头,庆幸道:“她是个好人,陛下会听她的话。”
慕容据轻轻嗤笑一声,阖上眼睛靠在墙上。
父皇的确很听她的话,可这次,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自己一开始的倚仗,不就是与父皇的血缘关系么?
父皇会因为一个宠爱的商女而重罚亲生儿子,一国储君?
就算他想,百官也不会允许。
再说了,这件事情他不是主谋,充其量只是将陆瑾画骗了回去而已,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父皇追究起来,宋家首当其冲会承受怒火。
现在,一切都在朝着预料之外发展。
宋家被抄家了。
他离得这么远,每日还能听见那些哭闹声。
宋氏一族屹立了那么多年,连先帝被篡位,他们都留了下来,三朝元老,一国首相。
宋府都被抄了,自己这个虚假的太子又会有什么下场?
慕容据已经死心了。
“不要去求她。”若说恨,慕容据不知道该恨谁。
恨陆瑾画?恨她霸占父皇的宠爱?一开始,他不就是这样想的么,只是到后来发现,父皇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
恨父皇色迷心窍,从不看他一眼?
父皇本就不是他的父皇,这些年对他,已经够好了。
他那样笨,父皇从未说过换太子的话,连他这样的人父皇都能让他站稳根基,换个聪明的孩子,父皇早就不必操心了。
若是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父皇亲生的,他也不会鬼迷心窍,被人轻易撺掇。
可慕容据也明白,自己守不住这个秘密,所有人都瞒着他,因为他太蠢,连他母亲都瞒着他。
慕容据睁开眼,看向面无血色的杨氏。
“我宁愿一死,也不要求她。?”
宫道上堆满了积雪,两道身影携手走在宫墙下,恰似那世间美好的风景,自然又令人心神振奋。
燕凌帝拉住小姑娘的手,温和瞧着她。
“奈奈。”
这样冷的天气,她也想出来走,别冻坏了。
燕凌帝原本不同意,可和她一起出来后,才发现这样简单的事,与自己爱的人一起做,也会变得格外有趣。
陆瑾画停下,转头看向他。
“冬日里可玩的少,每天缩在屋里,我都长胖了。”
燕凌帝掐了一把她的小脸:“胖点才好看。”
陆瑾画:……
猜她听不听得懂这话的真假?
第129章 第 129 章 一辈子缠着你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 却是微微一顿,低声道:“裙子上都沾雪了,小心打湿了着凉。”
说罢, 蹲下身将裙摆上的雪拍净, 见衣服上没有湿痕,他还是拧起眉:“回去吧,换身暖和的衣裳。”
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面前,那双漂亮的眸子没看别人, 只看着他, 脸上也是明丽的笑意。
简直像在梦中一般。
陆瑾画却盯着他,似乎在打量什么。
就在男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忽然听她道:“陛下背我吧。”
陆瑾画看了眼他干净的裙摆, 提议道:“这样我就不会把裙摆打湿了。”
燕凌帝无奈地看着她,温声道:“早先想背你,也不知是谁不乐意。”
说着, 转身蹲在她面前。
小姑娘一骨碌爬上了他的背, 清声道:“那会儿和现在可不一样,现在,只有我男朋友能背我, 我也只给我男朋友背。”
燕凌帝心间微颤, 面上早已挂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
两串脚印变成了一串,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美梦, 这条孤独的帝王之路上, 与奈奈同行。
进入了他的生命中,再也不会让她走丢、迷路。
看到燕凌帝蹲下替陆瑾画拍雪时,碧春便一个激灵,垂着头小步跑上前。
只是没跑两步, 领子便被人揪住了。
李福全吊着嗓子:“碧春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碧春朝他俯身,颤声道:“是奴婢们服侍不周,让主子衣摆沾了雪……”
还未说完,脑袋便挨了一下。
“你这傻蛋。”
碧春面色苍白,惶恐道:“怎能让陛下为姑娘拍雪,他……他可是皇帝。”
李福全正色道:“陛下是皇帝,只是,他不该做的事情,为姑娘做得还少吗?”
也不知陛下是怎样想的,竟然派了这么一个心思不够灵活的丫鬟在陆瑾画身边。
以陆姑娘的荣宠,身边多些得力的聪明人,陛下的日子也更舒坦些啊。
碧春纳纳看向他,似乎还有些不明所以。
李福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陛下是帝王,但在陆姑娘面前,那可是不一样的!”
说罢,他脸上浮起诡异地笑,有些甜滋滋的,还有些感慨。
“那叫什么来着……”
“夫妻间的情趣!”
李福全连忙道:“哎,对!”
一回头,发现接话的是小顺子,叹气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还是他眼光好啊,选的这干儿子不仅机灵,而且为人忠义,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将他调去伺候陆姑娘。
这小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说不定将来比他都要混得好。
几人说罢,前方燕凌帝已经背起了陆瑾画。
看着那重叠的两道身影,李福全脸上又浮起怪异地笑容,叹道:“陛下与陆姑娘感情是越发好了。”
小顺子脸上是同样的诡异微笑。
“主子们感情好,咱们这些奴才日子也轻松。”
碧春认真看了看,也放下心来,由衷感叹道:“姑娘和陛下真配。”
陆瑾画趴在男人的背上,和以前的感受相差许多,又似乎相差不多。
背脊宽厚结实,好像在他背上,什么也不用忧虑,他就是世上最坚实的墙。
陆瑾画抱着男人的脖子,脑袋靠在一边去看他。
天天熬夜,头发还这么多,发质还这么好。
那她每天早睡早起,吃那么多养护头发的东西有什么用!
伸手去摸他的鬓角,发现燕凌帝的头发又黑又硬。
他长得高,又是帝王,这个时代忌讳很多,两人在一起时,她从不碰燕凌帝的头。
第一是怕冲撞到什么,就算他表面上不说,估计心里也不会舒服。
第二,就是瞧见这张脸,谁还记得什么头发。陆瑾画打心底里觉得,他就是光头也好看。
耳边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等回去了,把慕容据拎出来见你。”
陆瑾画收回手:“可是今天过年啊。”
燕凌帝勾了勾唇:“他欺负你,就是要在过年的时候收拾他。”
陆瑾画面露为难:“可我还没想好怎么惩罚他呢。”
说罢,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问道:“陛下觉得,慕容据会认错吗?”
燕凌帝抿唇:“不会。”
他又蠢又犟,但凡会听身边人的建议,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陆瑾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说着,脑子里又浮过他刚出生时的样子,叹道:“我真没想到,他长大了会是这个样子。”
像头倔牛。
那时杨氏身子太弱,大出血,产婆已经判了死刑,请了蓟州最好的医士去,纷纷摇头。
若是宫中御医,或许还有一些办法,但彼时燕凌帝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且,没人蠢到会为了下人生产去劳烦宫中御医。
此时身经百战的陆瑾画便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但燕凌帝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在她失踪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当时是陆瑾画帮忙接生的。
她还那样小,才几岁大,旁边须得有一个力气大的男人协助,这样才能将孩子从肚子里拿出来,多耽搁一点时间,产妇就越危险。
彼时协助她的,便是裴硕。
燕凌帝垂下眸子,看着前方的路。
“奈奈也该当心些,有些树苗幼时总是柔弱可爱的,但只要给它些时间,也会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
陆瑾画靠在他肩上,心中清明,但嘴上却不忘了哄他。
“陛下就是我的参天大树。”
男人停下脚步,脸却侧了过来。
嘴唇擦过她的脸蛋,陆瑾画抬起头:“陛下走快些,我冷了。”
燕凌帝顿了顿,又拔腿向前,步伐又稳又快。
“那……奈奈愿意在朕这棵树上筑巢吗?”
陆瑾画笑得眼睛都弯了,故意调侃他:“目前觉得,应该可以。”
说罢,话音一转,“至于以后嘛……还得再看看。”
男人皱眉。
还得再看看?
大婚的事得提上日程了,免得夜长梦多。
奈奈刚与他在一起,还有些新鲜感,等这股劲过了,突然后悔怎么办?
……
“她都这样拒绝你了,你还要这样死皮赖脸缠着她?”
原以为容逸臣的降职只是暂时的,谁知过去了这么久,陛下依然没有将他提回原位的意思。
从宫中回来后,他就茶饭不思,今日过年,他竟然吩咐小厮收拾东西,说开年后就要离开蓟州。
萧采盈忍不了,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
绯衣男人霍然转身,眸中浮着红血丝,眼下青黑,不知多久没睡。
“死皮赖脸的是你。”他冷冷道。
萧采盈一愣,强烈的侮辱感爬上心头。
她咬牙:“是,我的确是死皮赖脸。”
看着颓唐的容逸臣,她眼冒火光:“我没脸没皮,行了吧?!”
容逸臣的确优秀,也的确符合她的心意,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个男人,这么恋爱脑。
若是在现代,都要被闺蜜嘲笑死了。
可穿越到这个世界,容逸臣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萧采盈心里总有预感,好像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或者说,容逸臣对她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他可以生气,可以折磨她,但绝不是这样无视。
熬过现在,以后就好了。
她心想。
容逸臣冷漠地移开目光,懒得看她撒泼打滚。
“卖身契还你,过完年,滚出我家。”
萧采盈瞪大了眼睛看他,眼中慢慢氤氲出怒火。
“走?我为什么要走!容逸臣,你真应该照镜子看看自己,你现在哪里像一个男人?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容逸臣掀开眼皮,无所谓道:“没有就没有,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萧采盈简直要气到心梗,她扭头道:“我不会走的,要么你就弄死我,要不然我会一辈子缠着你。”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声轻轻的嗤笑。
容逸臣盯着她,看着那张相似的面容,心中却觉得厌烦。
分明是同一张脸,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如果是陆瑾画,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估计就挨上巴掌了。
和陆瑾画在一起,他也自在许多,没有时时刻刻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感觉。
他撩起眼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萧采盈缓缓合拢手指,指甲用力嵌入掌心,才憋住快要流出的眼泪。
这可是她的初恋。
初次暗恋。
为什么遇到的是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这个男人心里还有别人。
萧采盈一直清楚,或许他当初救下自己,也是因为这张与陆瑾画相似的脸。
可她从小就长这样,一直是这张脸。
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成了她的累赘?
与他心爱的人容貌相似,她本来是有些优势的,可瞧容逸臣那副样子,仿佛她连做替身都不配。
她到底哪里不够好……
容逸臣道:“杀你脏了我的手,你等着,我回去拿佩剑杀你。”
说罢,拔腿往屋内走。
雪天路滑,好不容易晴了半天,院子里的雪被扫个干净,剩下的化成一滩污水。
男人没走两步,身子一晃,就这么直愣愣地倒了下去,脸砸进污水中,一动不动。
萧采盈吓了大跳,连忙上前。
“容逸臣,容逸臣!”
她掰过男人的脸,瞧见他鼻子嘴里都是污泥,紧闭双目面色惨白,心中那点微末的怨恨都消失了,全部化为心疼。
萧采盈将他拖到干净的地方,拿袖子擦净他的脸,一边擦,一边掉眼泪。
当初他从外地回来,赶路好多天,别人都是风尘仆仆,唯独他一尘不染,姿态风流。
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贴身的佩剑每日要擦两三回,杀人的时候最讨厌沾到血。
他那么爱干净,下了大狱,浑身是伤,都会保持自己的整洁。
现如今却……
第130章 第 130 章 我的亲父是谁
萧采盈叫来侯石, 把人搬回了屋子。
候石面色红润,力气也大,三下五除二将人放回床上, 还给他换了身干净衣裳。
瞧着他满脸都难掩喜色, 萧采盈问道:“候石,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候石摸了摸脑袋,腼腆道:“从楚地回来得快,婷婷姑娘原谅我了, 又跟我好了。”
见他眉开眼笑, 萧采盈勾了勾唇。
“你走吧,我来照顾他。”
她说容逸臣大度,别人都不信。
这么蠢的奴才, 在别的府上估计早被打死了,就他不嫌弃,还一直带在身边。
主人家难过得每日酗酒, 看着都要想不开了, 他倒是好事连连,花好月圆上了。
男人躺在床上,萧采盈帮他洗净了脸, 又拿梳子给他梳好头发。
看着他的样子, 心中惴惴不安。
不知为何, 好像无论怎么收拾, 他都无法回到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容逸臣, 她就这么重要吗?
只是拒绝了你的提亲,竟连同你的骨头也一块剔去了。
太和殿,慕容据苦等这么久,终于被押来审讯。
他手脚都拷着铁链, 这些时日,竟然瘦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精壮了,面颊彻底消瘦下去了。
一身囚衣行至殿外,下意识去整理头发,可摸到头顶空空什么也没有,他又停下了动作。
往日里到这来,他在府上要换好几套衣裳,问侍妾好看否?得体否?
即将与父皇说什么话,也得提前跟幕僚们商议一个晚上。
父皇积威甚重,有铁血手腕,幕僚们也十分忌惮,从不将半月一次的问询当作小事看待。
那会儿,父皇就是他的天,他这十几年要对付的人,好像就只有父皇。
似乎通过这一关,他才能走向更长远的世界。
这些时日离开了幕僚的叮嘱,没有侍妾的提醒,也没有母亲的耳提面命,慕容据忽然明白了。
或许,父皇如此照拂他,是希望他有能力早日独当一面。他该对付的,是天下数不清的事,该面对的,也是天下万民。
是他太蠢了,一直害怕父皇,将他当作了天大的事,从不肯动脑子去想。
原来父皇才是他唯一的倚仗,没有父皇,他什么也不是……
陆瑾画喜食羊肉,今日过年,大家会一起吃饭,御膳房特地卤了几只羊。
为了保持它的温度,送了个整块的羊头过来,本打算现场为她拆开的,谁知陆瑾画兴起,竟要自己动手。
燕凌帝按住她:“此物尚温,恐灼手,你坐着,朕帮你拆。”
那侯在一边的厨子吓得魂肝胆裂,颤巍巍道:“陛下,还是让奴才来吧,奴才……”
燕凌帝冷冷看了他一眼,吓得他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李福全上前道:“陛下早些年每逢秋猎,也会入场打些猎物助兴,这羊肉啊,陛下不知拆过多少了,可惜姑娘那时没在陛下身边,否则早就吃腻了……”
陆瑾画惊讶看向他,实在想不出燕凌帝卷着袖子烤羊头的样子。
“是么?”
燕凌帝温和地看着她,起身洗手。
“若不是秋猎时你得了风寒,也该吃上朕打的羊肉了。”
陆瑾画摸摸鼻子,不是风寒,是被卷入男女主的剧情线去了。
“真是可惜了。”
李福全连忙道:“姑娘与陛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陛下打的羊肉,早晚能吃到。”
燕凌帝眼中慢慢浮上暖意,温声道:“你这奴才,今日话甚多。”
殿外。
见他发呆,周睿回头看他。
他发达时,周睿是这样一张冷脸,从不巴结。
他落魄了,周睿也从未落井下石过。
“快进去吧,陛下还在里头等着呢。”
慕容据心神恍惚地看着他,想到以往自己总讨厌父皇身边这群人,觉得他们个个眼高于顶,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如今才知道,除了父皇,其他人在他们眼里,估计都差不多。
是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储君有多么了不起。
储君的确了不起,可他慕容据,本是个废物,失去了这层身份,他什么也不是。
铁链声缓缓响起,衣衫狼狈的人与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往日只觉得金銮殿磅礴大气,金砖铺地显示皇家威严,如今赤脚踩在这上面,才知竟然如此寒凉。
他颤抖着跪下,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只好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不是知道来人是慕容据,陆瑾画都要以为下面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了。
他居然瘦了这么多?!瘦下来的面容,倒与杨氏更像了。
慕容据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小的时候,别人总说他与父皇不像。
他听到后,便每顿饭都吃胖些,再勤加锻炼,争取有几分父皇的威武之气。
维持了这么久,放纵一两天,是谁的孩子,一眼就能瞧出来。
羊头已经拆完了,羊肉整整齐齐堆在盘子里,被李福全端着放到她面前。
燕凌帝在一旁洗手,大殿瞬间恢复安静,除了空气中的卤肉香味,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慕容据深深俯着头,不,还是不一样,从陆瑾画来了之后,父皇很少像以前那样动气了。
“起来吧。”燕凌帝冷淡道。
见陆瑾画拿了筷子吃,他擦了手,坐回桌案后。
小姑娘果然很识趣,夹了羊肉递到他嘴边:“陛下尝尝,很好吃。”
慕容据抬起头,没敢真的站起来,背微微佝偻着,以免冲撞天颜。
按照规矩,作为囚犯,他就是要跪着面圣的。
但他不瞎,还是眼尖地看见父皇在吃陆瑾画喂的东西。
父皇的神色那样温柔,眸光也注视着她,就像这天地间只有陆瑾画才能入他的眼一般。
以前看见他们这样,慕容据只觉得嫉恨,认为陆瑾画是个祸国妖妃。
可如今……知道父皇眼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人,慕容据再也嫉妒不起来了,心中只有羡慕。
拍了拍小姑娘的腰,燕凌帝擦净嘴,冷淡道:“可有什么想问的?”
慕容据神色复杂。
从杨氏嘴里,他只知道自己的亲父是父皇手底下的人,也是在外办事时为父皇挡刀死的。
正是因为这个,杨氏觉得,看在他亲父的面子上,父皇无论如何都能原谅他。
可他没有这么天真,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他懂得,比一个村妇要多得多。
慕容据问道:“想了解我的亲父,他是什么样的人?”
燕凌帝拧了拧眉,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看着慕容据面如死灰的样子,他道:“你父亲叫杨虎,是朕的死士。”
听到这句话,慕容据彻底死心了。
若是普通的家奴或是属下,也不必为主子赴死,或许父皇真的会看在亲父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可死士,是贵族们豢养在身边连畜牲都不如的奴才,这些人要么从小是孤儿,要么是逃犯或亡命之徒。
命是主子给的,他们就是养在身边为了主子替死的玩意儿。
想他因为自己的身份高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居然是死士的孩子。
慕容据嘴唇动了动,竟然不知要说什么话了。
燕凌帝收回目光。
关了十几天,如今连哭也不晓得了。
不哭正好,免得奈奈见了心软。
燕凌帝转头问道:“想怎么惩治他?”
陆瑾画正要开口,忽见小顺子快步跑进来,他勾着腰到跟前,小声道:“姑娘,杨氏想见你。”
这个时候来见她,是为了谁都不用猜。
陆瑾画道:“下去吧,不见。”
小顺子退出大殿,只是下一瞬又从门口进来了。
陆瑾画好奇地盯着他,小顺子道:“姑娘,容大人府上的丫鬟,有个叫萧采盈的,也想见您。”
陆瑾画:……
她为什么想见自己?
与燕凌帝对视,后者笑道:“咱们奈奈跟菩萨似的,什么人都能求到跟前呢。”
陆瑾画抿唇,经过秋猎的教训,她不太想和容逸臣或者萧采盈再扯上关系。
“也不见。”
小顺子道:“是。”
说完便小跑出去了。
这些消息本不能带到她面前,只是杨氏与萧采盈,都是使了许多银子,将大半身家拿出来,才将想见她的意愿带入重重深宫,传到她耳朵里。
但陆瑾画没想这么深,眼前正有个慕容据等着她惩治呢。
她看向燕凌帝:“不是交给陛下处理了吗,怎的又问我。”
燕凌帝笑道:“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瑾画回过头:“按国法处置,我能有什么意见。”
说罢,低头又开始吃东西。
这还没到饭点呢,御膳房送来的小零食已经把她吃撑了。
慕容据跪在地上,看着他们如此互动,心中再也没有半点其它情绪。
燕凌帝淡淡道:“来人。”
一小太监垂着脑袋,端着托盘轻手轻脚上来,停在慕容据面前。
托盘上,稳稳放着两杯酒。
燕凌帝道:“看在你母亲与奈奈交好的份上,朕愿意给你一条生路。
“你面前这两杯酒,其中一杯放了鹤顶红,若是喝到无毒的,你便恢复自己的身份,从此后,在奈奈身边做她的死士。”
闻言,两个人都看向他。
陆瑾画皱起鼻子:不是,这多膈应啊?
燕凌帝安抚地拍了拍她,冷声道:“你可知,比你优秀的人比比皆是,朕为何独独放你在身边?”
慕容据眼神狼狈,慌忙低下头。
“不……不知。”
燕凌帝道:“聪明人再多,可偏偏你这个蠢货有福气,被奈奈赐名。”
这些年,他怎么也想不通。
难道奈奈就喜欢看起来又蠢又傻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