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是晚春时分, 太后娘娘刚从五台山礼佛而归。春日宴正是她举办给年轻的郎君和女郎相看的宴会,也有一些定了亲的男女过来交际,毕竟这里头还有不少皇亲贵胄, 能搭上关系也是好的。
宴会是在别宫举办的, 马车行驶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凌小姐, 已经到了, 你是狐狸精吗,你还要在躺我皇兄怀里睡多久?”
兰姝等得太无聊了, 男子的身上又有让她安心的墨香, 没过多久她就趴着小憩了,睡得倒不沉, 被安和一摇晃就醒了。
女郎睡醒惺忪,自然也是听见了安和板着脸,用冷漠的语气教训着她, 她已经知晓了昭王这位妹妹爱逗她玩, 所以她也想逗逗她。
“殿下, 朝朝怕,阿柔凶凶。”女郎轻轻扯着男子的衣袖,用湿漉漉的眼神和男子深情对视着。
明棣被这对姑嫂也逗乐了,小狐狸和他妹妹装模作样的样子着实好笑。
果然那位板着脸的公主,一看这小女郎这么娇气这么可爱, 心里也像被轻柔的羽毛搔过一样,痒痒的, “姝儿,你变坏了,怎么还和皇兄告状。”
“阿柔嫉妒朝朝,没人抱阿柔。”
“朝朝真聪明。”说完还摸了摸小女郎的脑袋, 如同奖励一样。
安和对这俩如漆似胶的眷侣甚是无语,她投以轻蔑之瞥,也没管他俩,自顾自的下了马车。小半盏茶之后那对吻颈鸳鸯才下来,男俊女俏,佳偶天成,合拍到不会有人觉得他俩之间能容得下他人的身影。
“好姝儿,来,和妹妹牵着手。”
安和主动过来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男子倒是松开了她,毕竟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别人的未婚妻,还是要顾及小娘子的名声的。
“昭王殿下到,安和公主殿下到,朝华县主到。”
兰姝没想到刚走进去,内侍就捏着嗓子昂首传话了,她被吓一跳,连忙躲安和怀里。
“哪个宫的?主子没走远你就喊,要不要命了?”安和拍拍她的手,转身朝着身后的小太监训道。
“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小太监也是倒霉,他一看这三人同时出现,晃人心神,一个赛一个好看,这才出了错。
“阿柔,好久不见。”
迎面走来一位蓝衣青年,约莫弱冠之年,不过应该比徐青章大一些,长相端正,一身儒雅之气。小麦色的皮肤却让他看起来很健康,没有穷酸书生的迂腐。
安和却像是见了鬼一样,拉着兰姝就走了,也不管身后跪着的那内侍了。
等走远了兰姝才开口问道,“阿柔,刚刚那人是谁呀?”
“一个烦人精,太后的侄子,都快而立之年了还想着娶我。程国公的填房你知道吧,那是他姐姐,他倒好,一瞧见我就两眼放光,时时刻刻缠着我,真是冥顽不灵,阴魂不散。”
“阿柔很讨厌他吗?”
“说不上恨他,我只是不喜欢他罢了,男女之事强求不得。”
安和有一个没说出口的秘密,她少时曾亲眼见过那黄瑾瑜摆弄宫女,恶心得很。偏偏那日还被他发现了,他那双充满情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害得她做了几天噩梦。
后来那泼皮居然向他父皇求娶她,父皇说他满腹经纶也堪算是良配,竟然还想给他俩赐婚,她哭着闹着才让他消了这念头。被拒绝后,那人也不恼,数年对她死缠烂打,还恬不知耻地唤她阿柔,恶心死了。
“好了,不说他了,我们先去给太后娘娘问个好吧。”
…………
“殿下,阿柔还是那般讨厌我。”
“嘴长在你身上,你不解释难道还想让旁人去替你开口吗?”
蓝衣男子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明棣见男子一脸没有听进去的意思,也懒得跟他再多说些什么,姻缘强求不得。阿柔对他本就没有好感,自己和他交好也不过是看他有几分才学。
黄瑾瑜这人,虽风流蕴藉,却也优柔寡断,若不是看他多年对自己胞妹一片痴心,自己非得把他眼珠子挖掉。
阿柔长得俏,又被父皇视若珍宝,常常带她出席宴会,可她坐不住,喜欢到处玩,是以被这个男人盯上了。隔天自己知道这个事后,就狠揍了一顿这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子。他没有还手,也不经打,胸骨都被他打断了两根,事后还捂着胸口亲自上宗王府道歉。
…………
“儿臣/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两位如花似玉的女郎走上前,给面前这位上了年纪的贵妇问好。
“安和,和皇奶奶生疏了不是,连皇奶奶都不叫了。”
开口说话的贵妇看起来年过花甲,脸上一片慈祥,一身蜀锦金织百花团簇纹,身上戴着一整套祖母绿翡翠头面,兰姝瞄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她很疑惑,明棣不是说太后娘娘最是喜欢简朴之人吗,可为什么她自己却穿一身名贵礼服,莫非是他记岔了?
“皇奶奶,您可是冤枉孙女了,孙女这几个月可是有好好学刺绣,这不,第一件就是给您绣了这抹额。”
太后的额头上果然戴着一块黑底金线织牡丹的抹额,上面还镶了几块绿宝石,瞧着很是富贵。
“安和越发懂事了,如今是人乖手也巧了,该赏你才是。来人,把那副金丝镶紫玉兰的宝石头面拿来。”
不多说,安和手上就捧着那个放着紫玉兰头面的木匣子了,异常珍丽,那宝石在阳光底下一闪一闪的,耀人得很。
“谢谢皇奶奶,皇奶奶对孙女真好。”
“这是瑾瑜给你寻来的,你表叔可是一心念着你。知道你喜欢紫色,特意给你打造的这副头面,他还怕你不喜欢呢,如今哀家看呐,哀家的宝贝孙女是喜欢得紧呢。”
安和本是搂着太后的胳膊撒娇,一听这话脸都僵了,太后坐在凉亭里,除了她的贴身嬷嬷外旁边还有几个贵女也在,这是变相地在撮合人了。
“哟,安和公主这是要喜事临门了呀,到时候妹妹我一定给您去送上一副添妆。哦不,瞧我这脑子是越发不清醒了,到时候安和公主您就是我的舅祖母了。”
说话的正是程家的人,程娴淑。黄瑾瑜的姐姐嫁入了程家,她爹是程国公的三儿子,如若安和嫁给黄瑾瑜,这辈分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可不是舅祖母么。
安和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气得半死,早知道黄瑾瑜今日会来,她是打死也不肯来参加这劳什子春日宴的。
太后她母族弱,前太子和她的幼子又都亡故了,太上皇膝下只剩下一个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宗帝。当年程家势大,她做主把桃李年华的黄宝秋,嫁给了年过半百的程国公,却生了个痴瘫儿子,程家和黄家便也有了些嫌隙。
直到宗帝上位后,看出他早已想打压程家的心思,她这才想走贵妃这一条路。和贵妃交好,联姻才是最重要的,正好自己侄子苦恋安和公主,于是便屡屡想撮合这对男女。
太后瞧出安和心中不高兴,也不打算逼狠了她,遂转移话题,“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姑娘,生得这般标致?安和,可是你父皇和母妃遗落在外的公主?”
“皇奶奶,您别说,朝华还真叫我母妃一声姨母,她是父皇新封的县主,母妃很喜欢她。”
其实兰姝和安和进来的时候,众人就被兰姝的貌美吸引了目光,只是安和身份尊贵,自然是不可能越过她一个公主,转而去谈论一个不知身份的小姐。
“妹妹生得国色天香的,又唤贵妃娘娘一声姨母,自古表亲易成婚,妹妹莫不是存了嫁给昭王殿下的心思?”开口的还是程娴淑,她自然是知道兰姝是徐家的待嫁妇,说这话实则是故意羞辱人的。
“臣女是要嫁给徐世子的。”
明棣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指骨都被他捏得发白。说话的女郎一身月白裙,裙上绣着一簇簇蝴蝶兰,恰好一只蝴蝶落在她裙上,花纹在风中摇晃,恍若鲜活了一样,好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和他搂了抱了亲了,日日都想着自己,念着自己,而今却说要嫁给旁人。他心中妒火中烧,恨不能马上把她压在身下,把她关进囚笼里,日日夜夜逼问她一遍又一遍,她到底要嫁谁。
他只生气了五息,脑子就清醒了,他明白这不是她的错。
“原来是徐世子的未婚妻,徐世子为我大铎打赢数场战役,英雄配美人,果然是一对壁人。”太后语气淡淡,笑容也淡了些。她早年也是想拉拢徐家的,可惜徐家只为皇帝效力。
“皇奶奶,岁月不败美人,您可真是越发温婉高贵了。前段时间我去看皇爷爷,他如今却满头银发。”
无论女性多大年纪,总是喜欢被夸好看的。莫说宗帝最喜欢这位三皇子,宗帝没登基的时候她就对明棣青眼有加。一个长得似玉人一般的孙子,嘴还甜,愿意哄着自己,谁能不喜欢呢?
“子璋,你可别忽悠皇奶奶,你啊,最得皇奶奶的心。瑾瑜,你也来了,巧了,刚刚还和安和说你呢,你那副头面,安和很是喜欢呢。”
“姑母安好,都是姑母的功劳,瑾瑜只不过是寻了些玉石,能得阿柔喜欢就好。”说话的男子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安和心里却不以为然,老男人,都多大人了还害臊,知道害臊还送什么送。
“安和多谢皇奶奶,也多谢,表,叔。”安和后面两个字说得很慢。
果然,听到安和一个字一个字地唤他表叔,他脸色都微变了,颔首低眉,不敢看她。
“好了,也别在哀家这里这里拘着了,都去玩吧。这行宫山清水秀,依山而建的,后面还可以骑马狩猎,只是注意安全,别往深山去了,最好两两搭配,有个照应,猎得头筹的,哀家这里还有赏赐。”
明棣本想前几日的时候就带兰姝来这行宫狩猎的,但偏巧宗帝派他外出办事去了,太后又提前回来了,这才拖到今日才带她来。
“朝朝,给你备了一套胡服,你去同阿柔换上吧。”
小瓷接过桑度递过来的衣服,心想这昭王殿下真是无微不至,什么事都给小姐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兰姝却在想一个事,马车上阿柔唤她嫂嫂,刚刚程姑娘又说她想嫁给昭王。可,可她不是要嫁给徐青章的吗?昭王是子璋哥哥呀。
“殿下,您是我的哥哥吗?”
明棣见小狐狸站在一旁思考了良久才开口,心中一滞,感觉他的小狐狸快要通窍了。这张纯白的纸,到了京城许久,已经因为上面的星星点点墨汁,从而变得不再那般天真。他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婢女,未见她异常,那就是方才凉亭的人说了什么话,让她产生了怀疑。
“哥哥当然是朝朝的哥哥,朝朝不想要哥哥了吗?”表哥也能是夫君。
男子的声音温柔又多情,极具蛊惑性,让人听了根本不愿反驳他。
果然只见女郎一扫阴霾,脸上多了几分笑容,“要的,朝朝要。”
女郎进去换衣服了,旁人只看到了风华绝代的玉面郎君目送她的背影,却看不到他袖子底下紧握的拳头,指骨发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黄瑾瑜自然也是看出来这对男女的不一般,他轻轻摇了摇头,多年前那个揍他的小少年一定想不到,以后他和他会有着相似的苦恼,同是天涯沦落人。[1]可他俩偏偏就认准了自己心中的女郎,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2]
明棣给她准备的每一套衣裙都非常合身,她之前还问过他为什么,他解释说他亲自给她量过身子。一想到这,兰姝的耳尖微微泛红。以前在简州时那些绣娘给自己量身时,总是夸自己身段好,说自己日后定会得夫君的赏识。
“姝儿,没想到你竟这般丰腴圆润。”
两位女郎还没走出来,但安和声音不小,所以屋外的两位郎君都听见了。
明棣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只见他颔首低眉,嘴里嗫嚅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不多时,两位女郎就走了出来,两人都穿着胡服,白底红条纹,小翻领,对襟窄袖袍衫。
明棣却未曾扫一眼他的胞妹,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小狐狸,心口微滞。他知道她是极美的,胡服下的她更显露出身子的玲珑雅致来,玉峰挺秀,柳肢纤细,玉臀圆润。而且她好像长高了一点点,都快和阿柔一样高了。
这套衣服本来只给她做了一套,但阿柔缠着他也要和小狐狸穿一样的,这才又捡了些料子吩咐绣娘制作,这个月昭王府的绣娘都多招揽了近十个,日夜忙活。
“皇兄,他怎么还在这?”安和看见黄瑾瑜非常不满,娇嗔道。
“阿柔,我,我是来……”
“皇兄,我们来比试吧,看谁猎得多,我和姝儿一组。”安和没等男子磨磨唧唧地说完,就打断了他。
明棣哪肯和小狐狸分开,坚决不同意。
“后山多危险,身边有个男子也方便照顾你,皇兄库房那座红玉珊瑚你拿去。”
眼见明棣对她利诱,安和竟无言以对。没办法,她就是爱些黄白之物,偏偏她皇兄总是能寻到天下珍宝,真真是令人眼红。
今日宴请的有不少世家子弟,当然也不缺想上来讨好安和的。但都碍于黄瑾瑜的身份,不敢上前,谁都知道这位太后娘娘的侄子深爱着安和公主,偏巧还是有愣头青的。
“安和公主,不如您与臣一组。”
身后走近一位男子,身高八尺,剑眉星目,古铜色的皮肤,牙齿倒是白净得很。这人有点眼熟,但安和记不起来他是谁了。
他似乎看出来安和的疑惑,男子继续解释道,“臣叫成居寒,是徐世子的下属,臣的哥哥是小成将军。”
“哦,那就你吧。”
黄瑾瑜望着走远的男女,眼神一黯,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
“舅祖父,不若您和娴淑一组?”过来说话的正是刚刚在凉亭讽刺安和的陈娴淑,女郎面露羞涩,不知道她是想给他解围还是有旁的心思。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并不善骑射,恐耽误了姑娘。”
…………
兰姝偷瞄了几眼牵着她的男子,她其实很害羞,她走得不快,因为如果走快了的话,那处就会上下起伏,男子似乎明白她的顾虑,是以迁就着她,也走得很慢。
“哥哥,为什么太后娘娘自己一身华衣珍品,却喜欢简朴之人?”兰姝太过好奇了,忍不住发问。
“因为她虚伪。太后年轻的时候创办的女学,你看如今京城还有多少贵女去里边上课的?那不过是她想博个好名声罢了。她那人,最爱锦衣华服,山珍海味,最爱权势和地位。”
兰姝难以置信,那么个慈祥的老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男子见她缓了缓,继续道,“她母家并不出众,膝下的两位儿子也都早逝了,她的兄长前些年也战死沙场。如今她的亲人只有程国公的夫人,那是她的侄女,二十几岁的时候被她做主嫁给了年过半百的程杰,生了个傻儿子,连族谱都没上。而今又想拉拢我母妃,黄瑾瑜是她的侄子,喜欢阿柔,她一直想撮合他俩。”
“可阿柔不喜欢他,强扭的瓜不甜。”
“嗯,父皇会替阿柔寻一门好亲事的。”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明棣心想,或许要不多久,小狐狸就要像阿柔讨厌黄瑾瑜那样讨厌自己了。
“朝朝会讨厌我吗?”男子故作轻松道。
兰姝停下了步子,和男子对视着,三息后她才开口,“哥哥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呢?”
“如果哥哥做了错事呢?对朝朝做了不好的事。”
这一次兰姝思考了很久,还一直在打量着男子,小半盏茶后才试探道,“哥哥,是有了别的女郎了吗?”
“没有,哥哥喜欢朝朝,只会疼朝朝。”明棣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芬芳。他知道她并不抹香粉,可他觉得她就是香的,他描述不出来那种气味,但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女郎很快也回抱了他,她很喜欢被眼前的男子抱着,有安全感,还有家的感觉。
抱了好一会男子才开口问她,“朝朝可会骑马?”
“会的,爹爹教过我。”
“那朝朝教哥哥如何骑马可好?哥哥许久没骑了,已经忘记了。”
桑度闻及主子这大言不惭的话,若是被故去的太傅听见,都要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怒斥他几句。主子的骑术是圣上和徐老国公亲自教的,师承大家,哪里需要一个小女郎来教。
女郎环视一眼周围,发现果然只有桑度牵着的一匹马,再没有旁的马了。那马通身雪白,崇高雄伟,一看就是一匹宝马。而且,它好像很有灵性,知道女郎在看它,它也垂头朝她望去,呼出热气逗弄着她。
“哥哥,它好漂亮啊。”
“嗯,它叫飞雪,是哥哥的宠物,朝朝给哥哥演示一下如何上马吧。”
桑度心里犯嘀咕,飞雪可不是主子的坐骑,迎春才是。但是迎春是公的,所以今日才特地叫他把飞雪牵出来。主子真是无药可救了,这点醋都要吃,还有上次那狸奴也是。
明棣瞥了一眼自己的侍卫,只见他立时拉着圆脸小丫鬟退到一旁去了,非礼勿视。
兰姝倒没注意那些,她正在抚摸飞雪的马鬓,它的皮毛油光水滑,英姿飒爽。它好像特别通人性,为了让这个小美人知道它很好相处,还用头在她手心拱了拱。似乎原来是想舔一下女主人手心的,但被男主人一记眼刀过去,就改变了主意。
“乖乖哦,等会我要教哥哥怎么骑马。”
少女手拉着缰绳,抬起左脚踩在脚蹬上,右手扣着马鞍,用力一蹬就坐在马背上了。
兰姝为了让男子看清她的步骤,故意放得很慢,还一直给他讲解自己的动作。
“哥哥可是会了?”
女郎明显没有育人的经验,哪有人看一眼就会了,还真有,只见男子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已经贴着她,稳稳坐到她身后了。
兰姝觉得有点怪异,因为爹爹之前教她的时候并没有坐在她后面,而是在下面替她牵着缰绳,所以她方才是想下马的。
“朝朝,然后呢,怎么让马动起来?”
闻及身后男子的虚心请教,她也没管那么多了,继续教导他,“哥哥,你把腿夹紧马肚子,然后坐直身子,拉着缰绳,控制缰绳的时候不要太紧或者太松。”
“是这样吗,朝朝?”
男子右手已经环住了女郎的腰,左手牵扯着缰绳。他说话的时候热气吐在少女脖颈上,有点痒,女郎哆嗦了一下,脱了力,靠在了他怀里。
“朝朝坐好了,哥哥带你骑马。”
飞雪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骏马,它跑得很快,颠得女郎哼哼唧唧个不停,上衣一直在起伏着。
“停,停下,啊,哥哥。”没跑多远,女郎就抓着男子的手央求道。
“吁,怎么了朝朝。”男子很听话,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说停就停。
“哥哥,哥哥,不要跑那么快,朝朝,朝朝胸口疼。”女郎轻咬下唇,微红的眸子泛出些潮气,尤其是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耳尖更是红得似梅。
明棣听了她一番话,瞄向饱满挺拔的玉峰,似是记起来了什么,他忘记给她准备裹胸带了。因为方才马跑得太快,她刚刚定是难受极了,经不住了,才忍不住要求自己停下来。
“对不起朝朝,是哥哥的错,哥哥忘记给你准备束胸带了。”男子一本正经地开口,仿佛说的是一件再普通的事情不过。
“不是哥哥的错,是我,我的……”女郎却没有他那般轻松,她羞赧万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朝朝没有错,朝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长得是美或是丑,是胖或是瘦,都不是你的错。”
明棣实际上一直都知道她很自卑,动不动就容易想多,和阿柔的性子很不一样。可她小时候,应当也是一个开朗的小女郎。有着疼爱她的爹爹和娘亲,活得无忧无虑的。既然他来到了她身边,他就不愿自己的娇娇儿不断地否定自己,怀疑自我。他希望她开心,开朗,幸福,不用去慕艳任何人。
[1]摘自白居易《琵琶行》
[2]摘自《庄子·秋水》
第47章 过夜 朝朝,今晚我们不回去
兰姝听着男子的安慰, 透过他的声音,恍惚间回忆起了从前,那段没有爹爹和娘亲的日子, 又或许是更前, 是她在长乐街中了药之后的时日。
从八岁起她就再没出过门了, 除了来京城前她参加手帕交的及笄礼那一次, 整整七年时间,她都在凌家那个二进院落里的垂花门内度过。几个春秋, 花开花谢, 蝉鸣飘雪,她时常会忘记今夕是何日。院子的狗洞早已被人填满砖头, 院墙上爬满了青苔,靠在墙上的梯子也积满了灰尘,小小的一方天地, 关住了她的步子, 更束缚着她内心。
“哥哥, 谢谢你。”女郎凑过去抱着他,她何德何能,如今竟然又有了疼爱她的家人。
她垂眸往下望去,地上的杂草虽然渺小,却生机勃勃, 绿草茵茵。微风轻拂,荡起女郎束发的发带, 似乎也在为这新鲜空气,为这无拘无束的自在而畅快淋漓。
明棣搂紧了她,伸出一只手摸着她的秀发,无声地安慰着她。
“朝朝, 想要兔子吗?”
兰姝顺着男子的眼神望过去,果然瞧见草丛里有两只灰白的肥兔子,圆溜溜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专心致志啃着脆嫩的青草。
“哥哥,不要杀它。”
男子怀里的少女对兔子目露欣喜,却又紧张兮兮地拽着他的衣角,疑似不想让他伤害那对小兔子。他竟忘记了,这成精的小狐狸,最是怜弱,哪里肯见血腥的画面。
“哥哥不杀它。”只见男子不知何时摘了几片树叶,朝兔子飞了过去,那两只兔子就被卡在了地上,被几片树叶束缚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男子把女郎抱下了马,继而去拎了那两只肥兔的耳朵走过来,递给女郎。
“哥哥,它俩好小啊,却很肥,软绵绵的。”
女郎把它俩抱在怀里轻柔地爱抚着,兔绒毛蓬松,就像狸奴一样。兰姝已经许久没见过骠骑大将军了,那日它和常胜王赖在未央宫不肯走,她也不强求,那对狸奴终究是眷念养大它俩的母猫。眼下她也想念宛贵妃了,遂道,“哥哥,我想姨姨了,明日可以去未央宫吗?”
“可以,母妃也想朝朝,时常念着朝朝。”
郎君声音温润如玉,眸光如银河里闪烁的星光,看起来好像从来不会拒绝她。她却想起来另外一个,曾经对她百依百顺的男子。
“哥哥,你会纳妾吗?”
明棣瞳孔骤然一缩,心跳突然快了一拍,有什么东西好像要呼之欲出了,“朝朝想要哥哥纳妾吗?”
女郎摇摇头,把玩着他手上的玉扳指,纠结了一会又道,“可是哥哥会娶妻。”
我只会娶你。明棣到底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指尖发颤,心中有些惧意,他害怕吓到女郎,他害怕她明白了自己做的那些对她来说很过分的事,他更害怕她讨厌他,甚至恨他。
他的手指颤栗着,又怕女郎看出什么,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就连声音也有几分颤意,却坚定地朝她承诺,“哥哥只会有朝朝。”
…………
两人最终空载而归,一只猎物都没有,那两只肥兔也被女郎放生了,明棣本也没想在这等小事上崭露头角。
安和倒是很高兴,成居寒给她猎了不少东西,大的小的都有,头筹自然是他俩的。只是太后瞧见他俩同行而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笑意不达眼底。
“姝儿,你们怎么什么都没猎到,不会是皇兄你手生了吧?成小将军给我猎了头鹿,回头你叫老刘头给你泡个鹿血酒补补。”
明棣听了胞妹的一番话,脸都黑了,成居寒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没想到安和公主看着柔柔弱弱,不仅语出惊人,刚刚也是一箭一只猎物,英姿飒爽。最后她射累了,才懒得拉弓,却时时指挥他往射哪。
“阿柔,为何要喝鹿血酒?”少女一脸好奇,她还没听说过用血泡酒这一说法。
“就是……”
明棣轻咳一声打断了她,“阿柔,我听说黄瑾瑜受伤了。”
“他受伤找太医啊。”安和不假思索道。
明棣也不关心他受不受伤,只是他得打断她要说出口的话。那个几近而立之年的男子委实太过弱小,保护不了阿柔。倒是这成居寒有点意思,是这两年的新起之秀,就是肤色太黑了,阿柔应当看不上他。
“阿柔,父皇最近在替你物色驸马人选。”
男子的话虽说是对安和说的,但眼神却往成居寒那边瞥着,惟见那人古铜色的脸颊上越来越红,脸红脖子粗在他身上完美地诠释了出来,但却一个字都没往外蹦出来。
“皇兄,不是说了吗,我想要,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1]那样的男子。”
那深棕色皮肤的男子眼神一黯,似乎知道自己不是心爱女郎口中的梦中人。他是知道的,公主只喜欢徐世子,徐世子那般丰神俊朗的人才配得上安和公主。
明棣瞧他那妄自菲薄,没骨气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胞妹不会喜欢他,遂作罢。
…………
黄瑾瑜是在拉弓的时候受的伤,他一个正儿八经的文人,弓箭都没摸过几次,拉的时候姿势不妥,胸壁受伤了。陈娴淑都被吓傻了,毕竟是她拉扯着他,央求他同自己狩猎的,他出了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可她也没想到他之前不是推诿搪塞,而是真的文弱。
太后一听自己侄子受伤了,那边安和却和旁的男子满载而归。侄子是亲的,孙女却不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她对安和自然是没个好脸色,没坐多久就回宫去了。
她一走,这些公子和小姐就放得开些了,三三两两地嚷嚷着要烤肉吃,于是好好的春日宴变成了炙肉宴。
兰姝虽然怜弱,但她吃的时候可没考虑那么多。明棣朝女郎望去,见她小口小口吃着他片好的鹿肉,小嘴里面圆鼓鼓的,甚是可爱。
“皇兄,你的手艺是越发好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吃到你亲自烤的肉。姝儿,多吃些,你的腰太细了。”
兰姝听到安和说她瘦,看了看自己,又微微仰首,朝一旁的男子求证,想知道是不是真如安和说的那般。
此时已是昏时,在火光映照下,少女的脸颊红扑扑的,小耳垂圆润饱满,丝毫不比坠着的那两颗粉珍珠逊色半分。
男子眼神温柔,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软软的,有些潮气,柔声道,“朝朝不瘦,朝朝哪里都好。”
今日宴会太后本是有意来撮合侄子和安和的,所以邀请的人不多,基本都是些没有婚事在身的年轻男女。也不乏有女郎想来昭王身前凑的,但都给桑度拦下来了。
明棣不喜旁人注视,故而兰姝她们这个火堆只有成居寒一个外人。他瞄了一眼那对暧昧的男女,很般配,也不知道这天姿国色的小娘子是哪家的小姐,能得昭王殿下的青睐。
军营里的年轻将军原本只有他和徐世子没有婚配,但如今徐世子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只有他依旧任重道远了。
“安和公主,您尝尝臣的手艺,臣当初也学过炙肉。”
兰姝朝那位面红耳赤的年轻男子看去,只见那人端着盘里的整条兔腿递到安和面前,兔腿焦香四溢,卖相很不错。但兰姝跟身边玉面郎君咬耳朵,“哥哥,阿柔肯定不会吃的。”
果然,安和不由分说地拒绝了他,“成小将军,你拿着那么大个兔腿过来,是想砸死本宫吗?”
成居寒看了看几人的白玉盘,又瞅了瞅自己手里的,顿时悟了些什么。于是掏出匕首,片好之后再单膝下跪,递到安和身边,“是臣考虑不周,还望公主海涵。”
安和见他伏低做小,倒是赏脸拾起金叉子戳了片,小口品着,他手艺还挺不错,外焦里嫩,火候极好。
明棣没空管那两人的官司,他只感受到小狐狸凑过来时身上的香气,很想搂着她,但还有个碍事的在身边,听说他还是徐青章的下属。徐青章今日可是纳妾之喜,晚上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徐家瞒着凌家先行纳妾,连席面都没摆。好在小狐狸还有他,只要他还在,谁都别想伤害她。
待几人酒足饭饱后,日已渐落西山,凉意袭来,明棣开口道,“阿柔,你该回宫了。成小将军,有劳你将本王的妹妹送回宫。”
“是,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皇兄,你也要把姝儿好好送回去哦。”安和临走前对他俩眨了眨眼睛。
兰姝不明所以,抬头望向玉面郎君。明棣自然是知道妹妹什么意思的,不愧是一母同胞,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朝朝,今晚我们不回去。”
等那两人走远,男子急切地凑近女郎听户,和她耳鬓厮磨着,享受着和女郎贴贴。
女郎被蹭到有些酥麻痒意,她好像好久没被哥哥亲耳朵了,内心也在渴望着什么。可不远处还有旁的男子和女郎嬉闹的声音,她竟然觉得眼前一亮,觉得有些刺激。如此想着,胸脯上下起伏着,呼吸也变得短促了起来。
明棣看她的小耳垂渐渐地透出粉意,以为是被他的热气呼的,他知道小女郎容易害羞,不想在这天地之间把她欺负狠了。
“哥哥晚上带你去山上玩,那边风景很好。”
兰姝被他搂入怀里,见他不再动作,心里本来有点失望,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亲她的耳朵。不过一听今晚不用回家,她又开朗了起来,狡黠一笑,她还从没有在外游玩过夜的经历。以前徐青章带她出去玩,都会在戌时之前把她送回家的。
世人总是爱尝试些没经过的,刺激的事情。兰姝昂首看向黑夜里繁星点点,以及周边围绕着她翩翩起舞的萤火虫,她的心中生出难以言说的欢喜。
夜色阑珊,原来晚上的山林竟这般美,静谧而深沉,蝉鸣蛙叫,时不时还有些鸟兽的叫声传来。可她不怕,因为身边这位玉面郎君会保护她,此时的心境和上次摔下去那晚完全不同。
“哥哥,这里好漂亮啊。”
不远处的女郎因为太过开心,情不自禁地跟着萤火虫转圈,少女的裙带在空中飞舞,宛如一只娇俏的蝴蝶。眼前这一幕似是触及到他心中的柔软,男子目光随她而动,眼中盛满笑意,恍惚间有暖意从他的心口流淌到眸中溢出。
女郎真的很开心,眸光如盈盈一水,眼里满是雀跃的光芒。可一不留神转圈圈把自己转晕了,天地似乎都在摇晃,她感觉腿脚乏力,将要摔倒的时候,那位玉面郎君适时过来抱住了她。她没有抬头看就知道是谁,她回抱住他,腿脚发软,将身体的重力压向他,又把头深埋他胸膛,好闻的松墨香扑鼻而来,怎么吸都吸不够。她的哥哥,怎么这般好,她想将此刻定格住,想永远沉溺在今晚。
女郎微微昂首,望着郎君的双眸,他好艳美,明明是一位郎君,却生了双媚人的狐狸眼。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从女郎的视觉看过去,他犹如神子,在黑夜中散发着清凉的白月光,天上繁星都成了他的陪衬。
“哥哥,今日可以再亲亲一次吗?”女郎吞咽了一口,她感到自己很渴,想汲取些什么。
郎君没有回话,直接俯下身,贴住了女子的红唇,轻轻啄弄着,然后熟练地挑逗着她檀口每一处痒痒肉。
不一会儿,女郎就吃不消了,身子直直地往下沉。这一次男子却没有好心地揽住她,而是护住她的头,慢慢地任由她倒在草地上,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两具身体隔着胡服,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黑暗中,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啧啧的水声在静谧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地清晰。
兰姝想到了那个清晨,他也压着她,他瞧着不壮却有点重。可是又很舒服,说不出哪里舒服,只是觉得他和她贴得这么近,让她很欢喜。
男子察觉到女郎有些不专心,轻轻咬了她舌尖一口。
“哥哥,疼,别咬朝朝。”女郎捧着他的头,不让他亲自己了。
明棣咽了咽津液,调整了一下粗喘,深情地望着身下的小狐狸,她眉眼含春,一张娇唇被他碾到鲜艳无比。她好甜,连玉津是甘甜的。
他忍不住,再次低头吻住了她,疯狂汲取着迷人的甜味。直到女郎呼吸越来越激烈,男子感到她快要窒息了,才放过她,在她唇角落了最后一个吻。
女郎张开小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像是竭泽而渔里的鱼,水分都被人吸干了。
好在男子在照顾人这一方面愈发熟练,等她稍稍平静下来,就扶她起身,打开竹筒喂她喝了几口水。
甜津津的,伴随着一股竹香,兰姝很喜欢,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哥哥,这是什么,好好喝呀。”
男子没回她,欺身过来又吻住了她,撬开她的贝齿在里面搅和了几下,咽下一股一股的津液,良久才松开她。
“果然很甜。”
女郎哪里还敢说话,怯生生地不敢动弹,怕他兴起了,又让自己窒息。
明棣见她被吓着了,无奈地笑了笑,想亲的是她,怕亲的也是她。连亲亲都害怕的话,日后洞房花烛夜指不定要羞成什么样了。
“府上庖丁给朝朝做的,应当是竹露。”
王府的刽子手如今俨然成了小狐狸的专属厨子,无妨,小狐狸喜欢就好。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2]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小女郎就从需要采花露讨好别人,转变成了品鉴竹露的人。她知晓,这一切的特权都来自身边这位男子。
兰姝并不艳羡那些锦衣华服和那些名贵珍宝。她只是很喜欢这位哥哥,很喜欢姨姨,如幼兽归巢,傍人篱落,这对母子给了她家的温暖,她好幸运,她被人呵护着,她又有家人了。
…………
徐青章今日很不好,祖母那日跟他说提前让冯知薇过门,他没想到徐家竟背着他,将冯知薇直接塞进了他房中。他站在望青居外面,远远地就望见了墙梁上挂着刺目的红绸,院子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之意,登时就明白了。于是他连院子都没踏入,步伐坚定,转身出了徐府。
他漫步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可能心有所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凌家。他在想要不要见姝儿,或者说姝儿肯不肯见他。
她今日在马车里连话都不愿和他说,想必是还在生气。一想到她和昭王坐在同一辆马车内,虽然旁边还有安和公主,他心下依旧郁闷,对于姝儿亲近旁的男子,他有些不高兴,他只想要姝儿和他一人亲近。他俩会不会太亲密了一点,姝儿她,她当时是坐在那对兄妹的中间?男子眼睛一眯,复盘了一会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似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男子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两个门房看见他的时候,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徐世子,这么晚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转瞬,两个门房就朝着他谄媚道。
“劳烦通报一声,我想见你家小姐。”
徐青章对这二人并不熟,这座院落他本就没来过几次,后来送给姝儿,里面的人也是徐德置办的。
“好好好,世子爷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这两个门房当然知道凌小姐还没回来,其中一个赶紧走了,前去禀报飞叶处理。
飞叶这会真是恼死桑度了,王爷在外带着凌小姐过夜,他桑度也拐走人家的小丫鬟,眼下兰芝阁里空无一人,还能跟谁通传。
王爷派了他和飞花监视凌宅,飞花管凌小姐,他管凌家其他事的动向,凌小姐在哪飞花就在哪,他只能去找桑度汇报。
徐青章等了整整两刻钟都没见人出来,现在已是戌时四刻,姝儿不可能这个点睡了,一个大胆而诡异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他在怀疑这些人。
而且他适才瞧那个离开的门房,那人走路时下盘很稳,健步如飞,是多年的练家子,怎么会屈就来做守门的门房?
“这么久还没出来,姝儿是不是睡了?”男子找话题问道。
“世子爷说的是,小姐兴许是出去玩了一天,累着了,可能已经歇下了,要不,您明日再来?”
徐青章拜别了门房,转身离开了。门房见他一走,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真怕徐世子硬闯进去。
又过了两盏茶时间,天完全黑了下来。黑衣男子迅速地爬上了凌家的墙,轻轻一跃就进去了,轻车熟路地寻到了兰芝阁。里面黑压压一片,并没有亮灯,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走到内室往榻上望去,被衾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也告示着旁人,卧房的主人并不在。
男子的手掌收紧,狠狠攥着,指骨全部泛白,压抑着内心的那股冲动。他不断咬紧牙关,肌肉紧绷,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到全身。
姝儿不可能这个点还不归家,自己以前带她出去玩,都会在戌时送她回来。那就只能是那个男人,是他的错,这么晚为什么还不把她送回来?即使是姝儿想继续玩,那也是他的错。他一个王爷,深更半夜,他想对臣妻做些什么?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走出了内室。室内很黑,如果他点了灯的话,就会发现梳妆台上铺着一张女郎的画像,上面还题着字,赠朝朝。女郎定是日日观赏才会放在梳妆台上,就连离开了卧房都舍不得收起来。
可偌大个京城,他该去哪里寻她,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怒意。心中的怒火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让他无处发泄自己的烦闷,他的心脏压抑到像是要炸开来。宫门早已关闭,他也无法去问安和公主。
倏尔间他想起来安和跟他说,他们今日是去参加春日宴,他似乎也从别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男子闭上眼睛在,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是了,成居寒跟他说过,这是太后办的一场相看的宴会。
于是他连夜敲响了成家的大门,成居寒看见上司黑着脸过来,还以为军中出什么大事了。
等男子从成家出来后,已是两刻钟之后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爬了一次凌家,但不出所料,里边还是没人。
他牵着马,快马加鞭赶往了行宫。适才他要求成居寒说了他在春日宴上看到的所有事情,他说看见昭王和一位女郎举止亲密。明棣,明子璋,他最好没做欺负姝儿的事情。不然,自己将会是他夺嫡之路的最大阻力。
…………
兰姝今日确实玩累了,累了就容易犯困,也不管身在何处,搂着明棣就沉沉地睡去了。
男子万般无奈地笑笑,心想这只单纯的狐狸,也就是遇到他这么个正人君子。若是那些纨绔子弟,瞧见这么个貌美女郎,恨不能立时和她在这以天为被,以地为榻,做对露水夫妻,将她吃干抹净了,连渣都不剩。
好在他是正人君子,可不是不管不顾的登徒子。将女郎抱着走到了行宫殿内,轻柔地放置到榻上,然后打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颊和小手,软嘟嘟的,让人想亲一口。
他也没亏待自己,想亲就亲,轻轻嘬了她几口,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登时浮现几个红印子。他还含弄了一会她的玉指,弄得她的指尖满是牙印,晶莹剔透的。
他堂堂一国的王爷,却在这心甘情愿地做着婢女的活计,也不问她讨要银钱,就偷香几口,全当作报酬了。他似乎忘了,正人君子做不出来趁人睡着,去偷亲的勾当。
亲够了就继续伺候小狐狸,把她外衣扒了,还有小皮靴也脱了,玉足小小的,很秀气,还没他的巴掌大。他倒是没扒掉她的寝袜,行宫到底还是凉了些,怕她晚上寒气入体。小狐狸似乎知道是自己在摆弄她,也不反抗,睡着之后性子更是绵软,很乖,任由他照顾着她。
床榻很大,两个人躺着绰绰有余,即使再多一个八尺男子,也是不挤的。明棣也脱了外衣,搂着香香软软的小狐狸就准备安寝了。
可睡下不到一刻钟,外面就响起那个侍卫的声音了,他很烦,外面最好有什么要死人的大事,不然他就给他扔水牢去。
明棣不想吵醒床上的女郎,蹑手蹑脚起身出去了。桑度瞥到主子欲求不满的脸,也知他被打搅了和凌小姐的温存,心情十分不好,但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主子。
“你最好有什么大事。”男子声音冰冷,宛如屋檐下的冰棱子,尖锐得能杀人。
“主子,徐,徐世子往这边过来了。他去了凌府,门房没让他进去。”
这还真是个大事,明棣也不恼他了,但还是目光不善,阴阳怪气道,“他徐青章今晚洞房花烛夜,不好好珍惜千金春宵,丢下新娘子,来找旁人干什么。”
桑度心想,人家的新娘子在主子您榻上呢。他心里也烦着呢,飞叶那个毛头小子找到他的时候,可没有像他找主子时这么温柔。那小子直接踹开了他的门,怀里的圆脸小丫鬟都羞死了。
“主子,要不要拦住他?”桑度小心翼翼地问话,唯恐主子心情不好殃及自己。
“拦什么拦,让他来,本王倒要看看他能过来干出什么事。”
1]摘自郭茂倩《白石郎曲》
[2]摘自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
第48章 三人行 谁是奸夫
行宫离京城不近, 又因为是夜路,青年快马加鞭,也骑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
偌大个行宫, 主殿灯火通明, 宛如白昼, 里面却一个宫人都没有, 静悄悄的,但时不时传来勺子碰撞玉碗的声音, 这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之地格外地引人注意。
徐青章寻着声音走了进去, 远远地瞧见他心爱的女郎和外男坐在床榻上。娇小的女郎发髻散开,三千青丝披在背后, 但两人衣裳穿戴皆正常,未曾宽衣解带。
那男子手中正端着个白玉碗,给她一勺一勺地喂食些什么, 他的神情专注又深情, 并不因他的到来而分心半点。他和他师出同门, 自然是知道这男子习武多年,不可能没感应到卧房多了个人的存在。
女郎却没有看见他,依旧靠着他乖巧地被投喂着。小半盏茶后她揪着男子的衣袖,委屈巴巴说了句,“哥哥, 好苦,不想喝了。”
男子掏出帕子细心地给她擦了擦嘴, “阿姝乖,等喝完药哥哥给你拿糖吃好不好?”
“臣参加殿下,姝儿,你可是病了?”青年听到一个药字连忙走上前, 急切地问道。
兰姝瞪大双眼,好奇这位突然出现在内殿的青年,诧异道,“章哥哥,你怎么来了?”
明棣撂下碗,从旁边拿了颗松子糖喂到女郎唇边,只见她小舌一卷,就含在口中了。
“青章,阿姝今日玩累了,又感染了风寒,这才歇在了行宫,已经打发人去凌家告知了,想来这会已经到了。”
徐青章现下哪有捉奸的想法,一门心思关切地望着自己的娇娇儿,关心道,“姝儿可有哪里不适?”
“头晕晕的,又冷又热。”
女郎的脸色泛红,浮现两团不正常的潮红,小鼻子也红通通的,不复往日的白皙。
在他没来之前,明棣本想回去接着抱小狐狸睡觉的,就那样大喇喇地给他看,他不是想来捉奸吗?让他看,给他看个够。可没想到小狐狸因为自己和桑度出来聊了几句,她感受不到身边有人,就下床来寻他。
可她竟然不穿鞋,迷迷糊糊地踩着地板就过来了,站在门口娇声唤他哥哥,他是半点怒气都没有了,真是养了个小祖宗。
他把她抱了回去,脱了她的寝袜,给她按摩穴位,搓热了玉足,却没想到还是着凉了,起了热。她烧糊涂了,勾着他的手,难受地唤他哥哥,他心中却是怜惜不已。
这行宫久不住人,又傍山而建,这会风大,她站在殿门口吹了几卷风,就连连打喷嚏了。
他自己就会医术,没必要大老远去找医鬼了,行宫的侍女都被他清退了,能使唤的只有一个侍卫,好在他不至于那么废物,熬个药还知道火候的,等了半个时辰才给她端来。还没喂完,这天杀的未婚夫就来了,真真是烦死人。
偏偏还要对着他好言相劝,“青章,外头风太大了,阿姝这会不宜奔波,今晚就让她就住在行宫,她的婢女方才替她拿厚被褥去了。”
徐青章知道自己今晚是误会他俩了,心中万分惭愧,如何还敢要求姝儿跟他回凌家。
“哥哥,明日,我不能去见姨姨了,不能害得姨姨感染风寒。”小女郎吸溜了一下鼻子,委屈道。
“无妨,阿姝想什么时候去看母妃都可以。”
青年这会听到这对兄妹的对话,哪里还会对他俩的兄妹之情生出质疑。他是真龌龊,竟把光风霁月的昭王殿下和冰清玉洁的姝儿的关系想得那般艳俗,他真该死,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几耳光。
“对了,青章,今晚你是待会就走,还是住兰昌宫?”
这座行宫原是太上皇建给他姨母居住的,他姨母名字里也带有一个兰,所以取名兰昌宫。当然,他姨母是没住上一日的。不过太后倒是挺喜欢的,时时来这里举办宴会。
“殿下,姝儿病了,臣放心不下,自是留在这里照顾她。”
明棣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和他争,可他偏偏要。于是这两人守着床上的小女郎,找了副棋盘,对弈了一晚上,谁也不肯睡。两人还担心落子有声,会吵到她睡觉,故而捏着棋子都轻手轻脚,没发出半点动静。他俩都是徐老国公亲自教出来的,棋艺自不在话下,只是徐青章常年打战,倒是生疏了些,最后竟被明棣杀得片甲不留。
女郎夜间口渴,还被人喂了几口水,也不知道是谁喂的,伺候得很贴心,喝完她继续酣然入梦了。
这晚倒是便宜了外头那侍卫,搂着同样不用伺候人的小丫鬟,舒舒服服地在偏殿睡了一晚上。
…………
许是病了容易嗜睡,快巳时的时候,床上的女郎才慢悠悠地醒来,两位男子听到动静后,连忙丢下棋子,纷纷往床榻边走去,“姝儿/阿姝,可好些了?”
女郎没喊他们任何人,眨了眨眼睛,有些腼腆,缓缓道,“我,我想更衣。”声音很轻,说完就把脑袋埋进了被衾。
她昨晚贪食了些竹露,还喝了半碗药,夜间醒来又被喂了水,后来她醒了一次,可她哪好意思叫人,便忍住了,继续沉沉睡去。直到早上醒来,憋不住了才对他们说。
明棣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又不是没伺候过她,只是旁边还有个碍眼的,无奈地叹息道,“阿姝,哥哥和徐世子先出去,等会哥哥给你叫小瓷过来伺候。”
徐青章脸羞得通红,岂还说得出半句话,跟着明棣快速地走出去了。
…………
来时马车内是三人,回程也是,只是安和变成了徐青章。徐青章是骑马来的,行宫的马车又太小,不舒服也不遮风,自然没有明棣的马车舒服精致又能遮风避雨。所以三人都坐了上去,一如行宫的大床,马车很宽敞,容纳三人绰有余裕。
兰姝已经好多了,明棣还是给她把了脉,还摸了摸额头,道了句退热了。徐青章将他俩的亲昵看在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他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余之人。姝儿和昭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明棣也不好做得太过,终究是没搂小狐狸入怀,只让她坐在两人中间。都怪这个臭男人,妨碍了他和小狐狸亲热。
女郎早晨在行宫用完膳,又喝了一碗药,这会被马车颠得昏昏欲睡,徐青章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看出她很困,轻言细语哄道,“姝儿,要不要靠着章哥哥睡一会。”
女郎嗯了一声,就被青年抱入怀中了。明棣瞥开眼,忍住不去瞧旁边的那对吻颈鸳鸯,心下却气到半死,脸上微微扭曲了起来,袖子底下的双拳紧扣,指节发白,他恨不得拔剑杀了这奸夫。方才小狐狸恹恹欲睡,原是往自己身边靠的,结果那奸夫一张口,就把小狐狸强行搂了去,可恶,气死他了,想杀人,想毁灭一切。
在外赶车的桑度也知道自家主子定被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也没办法,只能把一个时辰的路程缩短至大半个时辰。
“哥哥,抱抱。”
睡了两刻钟的女郎嘴里念叨了句,她也不知道为何今日抱她的男子身上没有松墨香了,是很普通的皂荚味。但是她使劲嗅,还是能闻到周围有让她安心的墨香。
明棣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了。即使心中略略发酸,他依旧勾了勾唇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
他明白小狐狸那声哥哥,自然不是喊那奸夫的。小狐狸从叫他殿下,到子璋哥哥,再到哥哥,没人比他更直观地了解她的内心了。身在曹营心在汉,[1]他徐青章搂着她又如何,她心里有他明子璋,即使睡着,叫的也是他。
徐青章这个耿直的青年,哪里知道女郎那声哥哥叫的不是自己,他只当她不舒服,轻轻拍着她,哄她睡熟了。
女郎吃的药里有安神的,此刻睡得很沉,即使徐青章抱她下来,她也没醒。明棣在车上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一拳砸在车壁上,悬挂的夜明珠摇摇欲坠,咬牙切齿道,“回府。”
小瓷目光瞥去驶离凌宅的马车,她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心想昨日真是修罗场。那时她抱着被褥一进去,就望见那两位尊贵的男子守着自家小姐,她人都愣怔住了,生怕他俩待会打起来殃及小姐。徐世子现在还是小姐的未婚夫,昭王殿下,应该算是小姐的奸夫。
昭王府那位若是听见小丫鬟这声奸夫是叫自己的,保管把她扔去蛇窟,让她好好清醒清醒,谁才是她家小姐的奸夫。
小丫鬟落在后面慢了几步跟着,却不想撞见了要出门的大少爷,她给他问了声好后,就准备回兰芝阁。
却不想这男子开口问她,“适才抱着姝儿妹妹走过去的是徐世子吗?”
这位清瘦的男子可能因最近仕途顺利,已经积了些官威了,小瓷如今都对他另眼相待了,如实答道,“是,昨晚小姐起热歇在了行宫,今早烧退了才刚回来的。”
凌科固然是知道他这位嫡妹昨晚没回家的,昭王派人来通知老太太的时候,彼时他也在凌霄堂。
此刻他却冷哼道,真是脆弱,娇娇女,一点风寒就起了热。只是那徐世子,他昨晚在哪里?他是今早去接的人,还是昨晚就去了,陪了他的嫡妹一晚上?
他又想起前段时日她脖颈上那枚红痕,神色慢慢沉了下去,冷声吩咐小丫鬟,“下不为例,以后出门需要在戌时之前回家。”
小瓷应了他一声就急匆匆回了兰芝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凌家日后还是大少爷当家做主的。走进去就看见自家小姐拉扯着徐世子不让他走。
“好,哥哥不走,姝儿乖。”青年柔声哄着她,目光温柔,丝毫没有不耐烦。
小瓷却飞快地扫了一眼梳妆台,看到了昭王殿下送给小姐的画像,连忙走过去收拾了起来,真是吓死人了。小姐喜欢这幅画,日日都要欣赏,昨日她俩没收拾就出了门,还好徐世子的目光只停留在小姐身上,收起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倘若被未婚夫看见外男送小姐传神,这叫什么事?
日后若是徐世子发现昭王和小姐的奸情,不会怒斥小姐一顿吧?希望昭王能独揽责任去,小姐这么娇,哪里受得住怒骂。本就是昭王殿下勾引的小姐,小姐受了他迷惑才和他有奸情的,小姐哪有什么错。
将将午时兰姝才扇动羽睫,清醒了过来。她望向趴在她床沿睡着的男子,还牵着自己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环视四周,却有些失望。只因与早上睡醒不同,另一人不在。
床沿边的男子看起来很累,又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似的,眉头深深紧锁着。兰姝想替他抚平蹙起的剑眉,不想却把他弄醒了。
男子双眸里布满红血丝,目露疲惫,沙哑道,“姝儿,可还有哪里不适?”
“章哥哥,我已经大好了,倒是你,你昨晚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女郎很关心他,毕竟他昨晚一直照顾着自己。
“姝儿,我没事。”男子拉着女郎的小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本想讨好她的,没想到却把她戳痒了。
“章哥哥,你的胡茬好戳人,痒。”
女郎手上果然一片通红,一看就是被刮狠了。男子目露尴尬,心疼道,“是哥哥不好,姝儿,哥哥忘了。”他许久没和她亲近,哪里还晓得个轻重。
“章哥哥,要抱抱,你好久没抱姝儿了。”女郎声音软糯,带着一点病后初愈的可怜。
青年不肯让她受委屈,无疑对她是百依百顺,连忙扶她起身,凑上前搂住了她。他原以为姝儿定是嫌他脏了,不肯与他亲近。
他还以为姝儿和昭王……他早上仔细观察过姝儿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红痕,是他把他俩想得太龌龊了。他的姝儿这般好,怎么能被他这样腌臜的人亵渎。
兰姝实则是想回忆一下,在马车上抱她的是谁,她睡得迷迷糊糊,已经记不大清了。如今看来,的确是他,可那人呢,为何不抱她?明明自己更喜欢被他抱着的。她本就多思多虑,眼下还生了病,更是娇弱,小嘴一瘪就想哭。
徐青章感受到身上的娇娇儿哭湿了他的肩膀,连忙问道,“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哥哥弄疼你了?”他知道自己常年训练,骨头硬肉也硬,以为又把她撞疼了,顿时手足无措。
“章哥哥,昭王呢?”
“他送我们回凌家后就走了,应当回王府了。”男子有些疑惑自己的未婚妻为何因别的男子而哭。
“他说今天带我去见姨姨的,呜呜呜,我想姨姨了。可我病了不能去见姨姨,我好想她。”女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像被雨淋湿的小猫。
男子这会岂还有怀疑他俩的心思,为自己刚刚再次想歪而深深惭愧着,柔声哄道,“姝儿乖,好姝儿,等病好了再让殿下带你去见宛贵妃好不好?”
可小女郎哪里是那么容易哄着的,不仅没被哄好,还越哭越凶,娇俏的狐狸眼登时被哭肿了,好不可怜。
“姝儿,哥哥的娘亲也在徐府,要不要和哥哥去徐府看望她?”
女郎吸了一下鼻子,含糊地问道,“是肖夫人吗?”
“不是,是哥哥的生母,前些日子家里把她接过来了,她之前住在庄子上。”
兰姝也耳闻过他那位生母,小女郎对新奇的事情自然是感到好奇的。
一看她被自己哄住了,男子连忙给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姝儿,今日和哥哥去见娘亲好吗?”
“她会不会不喜欢姝儿?”
“怎么会,姝儿这么好看这么乖,娘亲定会喜欢姝儿的。”
…………
徐青章带着女郎去徐家的时候,准备先去拜访老太太。两人牵着手进去后,发现里面还有旁人,正是三位夫人和冯知薇。原来昨日冯知薇已经过了门,今日她来给长辈敬茶。
两人先给四位长辈见了礼,几人瞧着这对眷侣郎才女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徐青章昨夜定然是没歇在望青居。
“世子好福气,娇妻美妾任君尝。”开口的正是肖氏,她今日着实憔悴,说话间更显刻薄,没有往日的清冷和神采。
兰姝不明所以,望了望男子,她不知道冯知薇怎么会在徐家,她也不像是来做客的,梳的还是妇人的装扮。
“姝儿。”男子无奈地叫了她一声,他只顾着高兴,想把姝儿带来见母亲,可忘了家里还有个麻烦了。
“妾身给姐姐见礼了。”今日的冯知薇穿着一身桃红襦裙,神色与往日并无不同,她起身过来给兰姝行了一礼。
兰姝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应该是进门了,应该要叫她冯姨娘了。可徐家之前明明答应了她,要在她嫁进来之后再纳妾的。
徐青章感到身边的女子微微颤栗着,手心也开始迅速变凉,他心里也不好受,终究是他惹出的祸事。
“姝儿,昨日,昨日冯氏进了门。”
兰姝望着她,没开口,也没避开,女郎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也不明白这种是什么情绪,只是很不安,她想逃离,于是她开始挣扎出男子的桎梏。
男子怕弄疼她就松了手,可他刚松手,另外一位妇人又过来拉着她的手了,“这位就是姝儿吧,竟生得这般美,我儿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兰姝打量这位拉着她的妇人,她的皮肤很黄,却很健康,但她的手心着实粗糙,磨得她生疼。可她方才敢挣脱徐青章的手掌,眼下却不敢挣扎半分,因为她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就是今日要见的,男子的娘亲。
“姝儿见过秦姨母。”
“好孩子,不知你今日要来,姨母也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是前几日章儿的父亲送我的,姨母很珍惜,今日就借花献佛,转赠给你。”
说着妇人就取下她的翡翠镯子,要往女郎手上戴,抬起她的手时,却发现她手上已经有一个雕花白玉镯了,那个镯子水头极好,晶莹剔透,灵气逼人。于是换了个手给她戴上,边戴边说,“姨母没什么好的,姝儿可不要介意了才是。”
兰姝连连谢过她,哪里敢明目张胆嫌弃这镯子,只是她手实在是太糙了,不一会儿小女郎的双手就被磨红了。她恍若也知晓女郎的肌肤娇嫩,便也不再拉着她了。
“姝儿,过来坐吧。”
贵妃榻上的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她一张老脸近日算是丢尽了,徐家屡屡出事,她心里头不安啊,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2]
兰姝乖巧地坐了上前,老太太握着她的手,眼眶湿润,哽咽道,“姝儿,是徐家对不起你。”
女郎一听这话,也清楚了,怕是徐家近日又出了事,才有了今日这一遭。她轻言细语道,“姝儿明白的,祖母,姝儿没事。”
徐青章也知今日来的不是时候,他的腿仿佛有千斤重,在徐家寸步难行,他反抗不了徐家,也反抗不了礼教。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郎眼圈泛红,因自己而受委屈,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娶她不是保护她,而是害了她。可若是自己不娶她,谁又能保护她?她这般貌美,又是那样弱小,对她心动的男子不计其数,可谁又能真心待她,怕是年老色衰就扔在后院任她自生自灭了。
而且自己也不愿放手,他爱姝儿,姝儿是他的,只要想到旁的男子同她亲近,他心中的妒火就怒不可遏。
…………
“章哥哥,你就送到这吧。”
徐青章知道望青居的红绸肯定还没拆掉,她不愿意那些刺目的红伤害了姝儿,所以从老太太的院子出来后,两人就不谋而同地走到了侧门。
“姝儿,对不起。那日我中了药,父亲找来了冯小姐,事后祖母觉得对不起她,就把她提前接进了府里,我没碰过她,姝儿,我没和她睡过。”
“碰过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行鱼水之欢。”徐青章瞧着面露疑惑的少女,结结巴巴对她解释着。他竟然对这么纯真的少女讲着这些肮脏的话,他有罪。
果然女郎一听,脸上也泛起了朝霞。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软软的,像樱桃奶油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也像那奶油酪一样入口即化。
兰姝却发现他手上还戴着那根手绳,登时有些心虚,她已经好久都没戴了。接着她摘下了那个翡翠玉镯,递给了男子,柔声道,“章哥哥,这应该是你母亲的心爱之物,想必对她很重要,君子不夺人所好,[3]还是还给她吧。”
那玉镯是秦氏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配饰,兰姝见她摘下来的时候目光柔和,很是不舍,所以她便想着还给她。
徐青章心里一片柔软,他的姝儿怎么这般好,这般善解人意。但他这时也发现了那个白玉镯,他多年与宝石打交道,一看此物便知价值不菲,于是开口问道,“姝儿,这个镯子是宛贵妃娘娘所赠吗?”
“这个吗?这是昭王送给我的,是鲁班的后人制作的,多亏了它,上次救了我一命。”
男子又缠着女郎问了上次落水的事,听完后眼睛一眯,心里却一片阴狠,关家和程家,还有冯知薇也在场,她有没有参与谋害姝儿的事?
…………
徐青章送完兰姝就回了望青居,吩咐人把那些红绸都拆了。
“哟,姑爷这是怎么了,这红绸得挂三天呢,可不兴拆,拆了不吉利的。”
开口的是曾嬷嬷,她是冯知薇的陪嫁,原本一直伺候冯夫人的。冯知薇小时候是吃母乳长大,身边并没有老嬷嬷照顾。但冯夫人不放心自己的囡囡,就把伺候自己几十年的嬷嬷给了她当陪嫁,希望她身边有个主事的人。
“冯氏,你就是这么教导下人的?主子如何行事,轮得到她一个奴仆指指点点?”
秋露身为望青居的大丫鬟,登时就走上前,狠狠打了这老嬷嬷一耳光。
可怜这老仆,在冯家养尊处优几十年,没想到一来徐家就被下了面子。
“是,是妾身的错,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莫要为难曾嬷嬷。”
秋露一听这话又打了冯知薇一耳光,她也是身子娇弱的大小姐,哪里受得住这一巴掌,立时就被扇倒在地。
“世子爷还没开口,有你一个妾室说话的份吗?莫说为难她,就是眼下打杀了她,那也是全凭世子爷高兴。”
徐青章冷眼瞥着这一幕,没管她们的官司,径直去了书房。他本来对冯知薇有几分怜悯,但方才一听姝儿遇害时她也在场,心中的怒火简直要把他烧没了。他的心尖尖,竟在他不知情的时候遭了那么大的罪。
秋露则是爱而不得,把怒气转向了世子爷的妾室。那晚,那晚本该是她替世子爷泄火的,世子爷都站在耳房门口了,可偏偏出来个冯氏,如若不是她的话,她秋露今日怕是就成了秋姨娘。任谁都看得出世子爷不爱冯氏,所以她今日这两巴掌,是替主子打的,也是为她自己打的。
若是凌小姐那也就算了,凌小姐那般美,还是世子爷的心上人,自己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的。可这冯氏本就是用了腌臜手段傍上世子爷的,既然进了望青居,那就等着她来磋磨吧。
[1]摘自罗贯中《三国演义》
[2]摘自许浑《咸阳城东楼》
[3]摘自马致远《任风子》
第49章 舞剑 今日你没抱朝朝,也没亲朝朝……
和冯知薇的独守空房不同, 玉绮院自从有了女主人后,日日阴阳调和,徐致这段时日都宿在了秦氏的房里。他当年本就和秦氏荒唐了几日, 想着这么多年也对不住她, 抬她为平妻的那天打算来歇一晚, 给她个体面。没成想他禁欲多年, 但却也是个壮年男子,一朝开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玉绮院是日日叫水, 而芙蓉苑那位每日都要发泄地乱砸一通。
“夫人, 听说世子爷回院子后,命人打了冯姨娘和她的嬷嬷, 咱们要不要给她送点补品?”
说话的正是绿裳,也是个可怜人,当初老夫人把她赎出来后, 正好把她放在了秦氏的庄子。两人相依为命多年, 接秦氏进府的时候, 她也跟着享福,再次入了徐府。
这两人都知道那药的凶猛,而且服用此药虽对身子有损,但也必定会孕育子嗣。她是那药的受害者,现下也对冯知薇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既然是章哥儿动手打的她, 那她定是做错了什么,你晚上把那盒老爷送的金丝燕窝给她拿去, 悄悄地,别让人瞧见了,免得下了章哥儿的面子。”
绿裳连连应是,继续给她脸上和手上涂着嫩肤的药膏, 过了一会又接着说,“夫人,您对那位凌小姐怎么看?”
“倾国倾城之姿,红颜祸水,章哥儿怕是要为她跌个大跟头。”
“这么说夫人是不看好她了?”
“章哥儿喜欢她,当娘的能怎么办?那样的美貌,当个妾室才是好的,做主母,她不够端庄,也不够狠厉。”
“是,奴婢瞧着,冯姨娘是个好的,端庄又大方。”
“好有什么用,我儿又不喜欢她。赶明儿凌氏进府后,再替章哥儿寻一些貌美的来,他是要继承国公府的人,不能让他一心只想着那凌氏,像什么样子。”
秦可玉一想到自己儿子和他爹一样,只倾心一人,她心中就生出一股妒意。不愧是父子,就连深情也是遗传了个完完整整。
她当年被徐家扔去庄子的头两年,恨徐家的每一个人。所以后来她才买通了府上的下人,告诉肖氏当年的真相。肖氏果然愤怒,竟数十年和徐致分房。如今倒是便宜了她,一想到那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还如此生猛,脸上一红,勾了勾唇角,压不住内心的好心情。
“再把那根五十年的人参拿给冯氏,总不能亏待了我孙子。”这个家,迟早是由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当家做主的。
…………
肖氏回芙蓉苑后又砸了一通,下人们已经司空见惯了。待主子发泄完,她们才默默上前收拾地上的狼藉。
许是知道这些瓷器和玉器的宿命是被砸碎,所以摆在明面上的大都是一些不太值钱的玩意。肖氏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她想的却是,定是徐管家见风使舵,特意摆这些破烂玩意过来恶心她,好的定是搬到那个贱人的院子去了。
好好好,一个两个都来欺负她肖婉蓉,真当她肖家没人了吗?一生气就摔了手上的青瓷茶杯,恰好徐致这时候进来了,碎片溅起来时刮上了他的手背,手上一片鲜血。
徐致脸色阴沉,倒不是生气他被砸伤了,而是发妻日日发泄一通,徐管家也跟他抱怨过几句。一想到做错事还蛮不讲理的肖氏,他就想起玉娘的柔情蜜意来,冷声道,“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刁蛮任性,不知礼数,再砸东西,就别找徐茂添置了。”
“我刁蛮,我任性?徐致,你也不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成婚时你对我的承诺你都忘了吗?如今你日日宿在那贱人的院子,可曾想过我半点?”肖氏一听他那话,登时就拉着嗓子用尖锐的声音回敬他。
徐致也知对她有愧,可他和徐家都容忍放纵了她二十年,这还不够吗?哪家夫君在家需要伏低做小,去讨好妻子的?更不用说,他还是朝中的重臣,传出去都要遭人耻笑。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太常寺卿就是这样教你不敬尊长,不尊丈夫,谋害子嗣的吗?”说罢就甩袖想离开。
走了几步又想起来找她的目的,冷冷瞥了她几眼,继而道,“霜霜大了,我已为她看好一门亲事。是金科状元高瓮安,为她操办婚事的事情就交给玉娘吧。”
肖氏瘫坐在地上,像是不知疼痛一般,任凭那些碎片压入手心,怔怔道,“嬷嬷,嬷嬷,他想夺我管家之权,他是不是早就想休了我了,嬷嬷,他好狠心,好狠心啊。”
穆嬷嬷哪敢说国公爷是非,她虽身为夫人的奶嬷嬷,但也觉得夫人这次太过分了,怎么能那么对国公爷说话呢,哪个男人会喜欢歇斯底里的发妻,但毕竟是自己主子,主子不好,她一个下人能得什么好处。
“夫人,您不该和国公爷闹翻脸,玉绮院那位日日缠着国公爷,您这时候把国公爷逼走,这不正是顺了她的意了吗?国公爷还是疼爱您的,又给霜霜小姐找了一门好亲事。”
肖氏没力气回应她,只是怔怔在原地,眸光涣散,两眼无神,心灰意冷,无声地哭泣着,凹陷的双眸里没有一点光亮。
一如花瓶里枯萎的梅花枝,即使芙蓉苑日日都遍布满屋子的碎片,那喜鹊登梅宝瓶也没被她砸去。倒不是她多喜欢那宝瓶,只因那里面干枯的梅花枝,是今年初雪时徐致给她折的。
…………
兰姝回到凌家已经是日昳了,是她的午梦时间,于是她一沾床就睡着了。小瓷没在她面前提冯知薇,许是看透了徐家,又或者是根本不对徐家抱有希望了,没必要说些有的没的让小姐揪心。
而且她也知道了,小姐当初口中那位子璋哥哥,不是徐世子,而是昭王殿下。在她看来,也许小姐对徐世子才是兄妹之情。而她对昭王,很依赖,也很喜欢,或许连小姐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女郎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酉时,她茫然地看了看鹅黄色的罗帐,是昭王府送过来的。昭王府,昭王,那哥哥呢?她心里念着他,情不自禁叫出了声,可没人回应她,心下一委屈,两滴清泪就滚落进了发间。
小瓷在外面听到动静,知道兰姝醒了,原想着过来伺候她,没想到却瞧见兰姝坐在床上哭了起来。连忙上前紧张兮兮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小瓷,我想他,我想哥哥了。”女郎搂着小丫鬟,呜呜咽咽地哭着。
小丫鬟当然知道她家小姐口中的哥哥是哪位,拍了拍她,哄道,“小姐别难过,小瓷带小姐去找哥哥好不好?”
“嗯。”女郎双眸饱含泪水,却在听到去找哥哥的时候倔强地止住了哭声。
故此主仆二人叫了马车,不请自来地前往昭王府。
飞花早在她俩动身前就去禀告了王府,谁料王爷此刻不在府上,那可咋整。凌小姐那哭得情难自禁的模样,莫说男子,她瞧了都怜惜。
萧河反而很高兴这未来女主子登门,特意吩咐好大伙,待会凌小姐过来时,务必要哄得她开心。
因此兰姝还没下马车,相隔甚远,却眺望到红丝绸铺在大街上,一直延伸到王府里面,墙上各处都挂着红绸,红灯笼,很是喜庆。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小女郎眼圈一红,又要哭了,未等谄媚的萧管家开口,女郎就吸吸鼻子娇嗔道,“哥哥,昭王,昭王殿下今日是要娶妻纳妾了吗?”
萧管家一听坏了,这女主子误会了,忙开口道,“凌小姐,王爷还不曾娶妻纳妾,这是为了欢迎您的大驾光临的。王爷眼下不在府上,小的已经派人去通知王爷了,还请凌小姐能赏脸,进府稍等片刻。”
兰姝本就做好了明棣不在家的准备,这会心里虽然微微发酸,但也能接受。她想见他,因而乖巧地跟着萧河入了王府。
王府内各处都挂满了红绸,全都是正红色,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婚嫁之事,从而女郎又怯生生地想再次确认一遍,“哥哥当真没有娶妻吗?”
萧河心道,您不就是那位妻子吗?但哪里好对她说那些话,若是说了,这王府他也不用待了。是以接连对她谄媚道,“凌小姐,王爷不曾娶妻,王爷特意吩咐小的,务必要让您高兴。还请您坐上轿撵移步花影轩,小的在那为您安排了一些解闷的杂耍。”
花影轩在王府的后边,相去甚远,若要这小女郎徒步而去,指不定累得她腿脚发软。故而萧河这才给兰姝准备了轿撵。小瓷瞥了一眼抬轿的侍卫,个个都身高八尺,一身腱子肉,壮得跟头牛一样。偏偏轿撵上的女郎玉骨仙气,美若天仙,在这一群彪汉中更显得她娇小玲珑,徒生矛盾之情。
萧河怕女主子等急了,也没让这群男子绕远路,直接走了最短的路程,沿途给兰姝讲了讲他们王府的布局。
但女郎依旧神情恹恹,他也算是瞧出来女主子对此毫无兴趣,于是又加进去了昭王的一些事,比如王爷住在银安殿,王爷在宗祠殿祭祀,王爷书房叫竹墨轩之类的。一听昭王的事情,女郎这才有了兴致。
萧河捏了一把冷汗,可算是吊起未来王妃的胃口了,继而道,“凌小姐,花影轩是王爷特意用来做花房的,那儿的名贵鲜花繁多,您若喜欢花,日后住了王府,闲来无事可以去那逛逛,不比贵妃娘娘的花房差。”
兰姝面露疑惑,为什么萧管家要说她日后入住王府?萧河看她一脸惑色,也明白自己一时情急说错话了,连忙糊弄过去,“凌小姐,待会您就坐在花房那,一边喝着甜露,一边看这几个侍卫给您耍几套拳法,他们几个都跟着王爷出生入死过的。”
兰姝没想到这几个彪汉竟有这么大的来头,这么勇猛还来给她抬轿撵吗?一想到这,软垫上的玉臀有些坐立难安了,好在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花影轩。
花影轩果然到处都是名贵鲜花,繁花似锦,蝴蝶翩翩起舞,女郎下了步撵走过去,而它们仿若将她也当成了一朵美人花,围着她扇动着绚烂的翅膀,随风摇曳。往上面瞧去,有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可以望到碧蓝天空上骄阳似火。
兰姝被萧管家引入了花亭,里面已经铺好了兽皮坐垫,桌面上也备好了新鲜的花露,糕点以及瓜果。兰姝瞧着这么美的景色,心中的烦闷也少了些,轻啜了一口花露,甜津津的,沁人心脾,是满口留香的茉莉花露。
又见萧管家指挥那几个彪汉子给兰姝耍了几套拳法,他们一一给女主子介绍了自己名字,什么草荣,山灭,辞陵,悔天,兰姝也没记住,小女郎眼盲心盲,只晓得他们高大威猛。
明棣是昏时,天将黑才回来的,一过来就望见小狐狸笑靥如花,拍着手连连称好。他这才顺着她的眼光一瞥,玄武军那几个高手不是在给她耍拳,就是在给她舞刀弄枪,弹琴转伞。他望着地上被松过的土,还写成了一个兰字,一看就是土方的杰作,这群家伙,可真会逗小姑娘开心。
女郎似乎感应到什么,忙回头看,月白衣袍映入眼帘,她的瞳孔迅速升起了光亮,眼里满是惊喜和兴奋,笑意从她的眼里和嘴里流露了出来,欣喜若狂,“哥哥。”
明棣站在原地没动,眼睁睁地看着小狐狸朝他扑了过来,他稳稳地接住了她,温柔道,“朝朝,今日想不想哥哥?”
“想,朝朝想哥哥了。”女郎没抬头,小脸在男子胸膛蹭了蹭,满是依赖。
萧河腹诽,能不想吗,人都主动来昭王府找您了。他本想叫那几个壮汉使几套拳法糊弄住小姑娘,但没想到,女主子只是看起来娇弱,实际上最是会使唤人。
那几个玄武军见小女郎看得昏昏欲睡,纷纷使出看家本领来逗她开心。给她表演遁地,飞叶杀蜜蜂,女郎还要求他们几人叠罗汉,就连辞陵那只宝贝松鼠都给小女郎磕核桃去了,老刘头那老小子还差点给女主子上个满汉全席,葡萄都被他雕成了一个个小人。依他所见,昭王府的能人异士去路边卖艺都能养家糊口。
“哥哥,今日你没抱朝朝,也没亲朝朝。”
明棣心道,他倒是想抱想亲,但你未婚夫就在旁边,你若不怕死,那我们干脆就共同赴死。
他睨了一眼在场众位,那几人忙隐去了身影,就连小瓷都被桑度拉走了。他食指抬了抬,等了三息终于清完场了,心想,慢死了。这才捧着女郎的脸颊,深情地吻了下去。
女郎喝了一下午的花露,嘴里一股甜津津的茉莉花香,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不一会儿,粗重的喘息伴随着暧昧的水声就在花房响起了。
半刻钟后,女郎双手抵在了他胸口,缓缓喘息着。男子却不放过她,又俯身下去噙住了她的唇瓣,细细碾磨着,过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了她的唇,继而凑到她的听户,用低磁暧昧的声音问她,“朝朝,今日可还满意?”
女郎软了腰肢,哪有力气回他,柔软无力地随意点了点头。
不止女郎喜欢亲吻,男子对她更是有着深深的欲念。
明棣将她拦腰抱起,准备去最近的望月台。兰姝眸光殷切,玉面郎君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鼻高唇薄,抿唇的模样矜贵淡然,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的面颊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清俊飘逸之感。
“哥哥,你真好看。”
明棣低头望着小狐狸,狡黠的狐狸眼中此刻盛满了对自己的痴迷,他弯了弯唇角,心情很好,一扫早上的阴霾。
女郎见他笑了,忍不住撑起身子,吻了他嘴角一下。
花房内出现一声轻响,在土里冒头的土方登时就被明棣飞了一片花叶过去,削了他一缕青丝。这位而立之年的袖珍人也是识趣,立刻钻出了花房。
玄武军那几位倒不是因为一块令牌就死心塌地跟着明棣,他自幼学武,武艺高强,他们纯粹是被他打服的。
谁能想到玉树临风的昭王殿下是位心狠手辣之人呢,他对外温和有礼,事实上最是烦那些繁文缛节,有着一颗蛇蝎之心,从不怜香惜玉,说杀就杀。除了温柔以对宫里那几位亲人外,剩下的所有柔情怕是都给了怀里抱着的这位女郎。
男子把女郎放到望月台的座椅上,上面已经有准备好的大氅和毛毯了,待他给女郎裹严实了才开口问,“朝朝可想看哥哥舞剑?”
“想!”女郎眸光闪闪,一如天上的明月,明月宫里住着眼前这位玉面郎君。
男子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银雪剑,剑光澄澈,剑穗坠着一串月白流苏。男子身姿如松,长剑轻挥似能斩断清风。舞动时人剑合一,剑法轻盈如盘龙戏珠,一剑霜寒十四州,[1]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刚柔并济,既不失美态又不失凌厉。
“哥哥,好看!”女郎拍拍小手给他鼓掌,毫不吝啬地夸赞着,笑吟吟地连连称妙。
身着月白袍的玉人站在月光下,仿若神人,清俊的神容恍若能摄人心神似的,令人忘却自己还身在凡世中。
待他一舞毕,女郎不知不觉就走近了他,和他深情对视着,水盈盈地望着他,清透的瞳色撞进了他如墨般的狐狸眼。她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快速地跳动着,毫无章法地扑通扑通乱跳。
“朝朝,哥哥教你好不好?”男子声音温柔如水,实在是让人生不起反驳之意。
兰姝也忘了有没有答应他了,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贴着自己了,那柄银雪剑正握在她手心。剑不沉,他握着自己的小手,轻轻带动着自己的雪臂舞动着。
两人在望月台上衣袂飘飘,清姿卓然,与这缠绵的夜色融为一体。不知从何处传出来清越的笛声,柔和静谧,为这对神仙眷侣伴奏着。
人比人,气煞人,两两相比早已分出了高低,小瓷把徐国公府和昭王府对小姐的区别对待看在眼里。她想若是别人,也没法不对昭王心动。
一个是冷若冰霜,给小姐苦头吃,让小姐难堪的徐家;另一个却是真心相待小姐的昭王府。虽然今日只有几个人出现在小姐面前,但她就是隐隐觉得,昭王府大多数人,甚至是所有人都是喜欢小姐,愿意哄着她的。因为王府是昭王当家做主,而昭王殿下看重小姐。两两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她是真的希望小姐能幸福,一生无忧。
“看什么呢,王爷赏了我一把软剑,敢明儿我也教教你,现在我教教你怎么握匕首。”男子搂着她,边说边拉着她的手去握他腰间的短匕首。
“呸,登徒子。”圆脸小丫鬟的脸骤然红了起来,啐了他一口,却是任由他教着自己。
…………
明月高高挂起,月色满地,静谧的青石小路上,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影子交缠在一起,肆意地缠绵着,亲密无间,挤不下其他人,也无法拉开距离。一如这两颗年轻炙热的心,似乎这世间再也没人能让他俩分离。
“哥哥,朝朝不想走。”女郎嘟着个小嘴,不满道。
“小姐,大少爷要求您在戌时归府,现在已经是戌时六刻了。”小瓷适时地提醒着自家小姐。
女郎停留在原地不动了,蛮不讲理道,“哥哥就是想赶朝朝走。”
明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打趣道,“朝朝真真是越发娇气了,如今还会跟哥哥闹脾气了是不是?也罢,今晚不回凌家了,朝朝跟哥哥睡吧,哥哥正想亲着朝朝睡呢。”
“这,这不好吧。”女郎扭扭捏捏的挠着手指。
回想起方才在望月台上,明明说是教她舞剑,可教着教着,两人呼吸就急促了起来。她被吻到腿脚发软,直打哆嗦,可男子却不搂着她,任由她倒在地上,还压着她,她全身酥软,使不出一点力气。她已经被亲怕了,到最后她只能轻颤着,被迫承受他汹涌的爱意,粉嘟嘟的唇瓣此刻娇艳无比,一看就是被狠狠怜爱过了。
男子也不管她的忸怩作态,直接拦腰抱起了她,作势就要往回走,好似真打算要一直亲着她睡觉一般。女郎赶紧挣扎着要下来,“哥哥坏,朝朝不要和哥哥亲着睡觉。”
明棣叹了口气,他已经琢磨透小狐狸的心思了,只有她想亲近你的时候,你才可以回应她。如果过了她想要的度,她就无情地抛下你,真真是个小祖宗。娶妻之路堪比西天取经,好在他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宠溺道,“那朝朝要回凌家吗?”
“要,哥哥送我回去。”
…………
回到凌宅时已经亥时一刻了,明棣抱兰姝下来的时候刚好遇上归家的凌科。他满身酒气,不知道从哪应酬回来,熏得刚睡着的女郎脑仁疼,闭着眼睛蹙眉不满道,“哥哥,臭死了。”
凌科刚想给昭王行礼就被他制止了,小狐狸今晚玩累了,已经进入浅睡眠的状态,这个时候的她脾气最是大,他哪里会任由不相干旁人吵醒她。丢下他就大步流星地进了侧门,堂而皇之地抱着她回了兰芝阁。
留在原地的只剩桑度和瑟瑟发抖的小瓷,她还是有些畏惧这位大少爷的,总觉得他冷心冷面,不像是好人。
“姝儿妹妹今日好兴致,竟玩到亥时才归家,可是忘了我给她定下的规矩?”冷冽的声音从他口中说出,听不出语气,却让小瓷感到寒气逼人。
桑度好歹是个男子,固然是护自己人的,如何能容忍这男子阴阳怪气地斥责小瓷,摸了摸佩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小凌探花,您只是凌小姐的庶兄,没必要管那么宽吧?”
清瘦男子和他对视了片刻,继而道,“庶兄,庶兄,哈哈。”
小瓷只见那位阴冷的大少爷口中嗫嚅了几句庶兄,然后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在这夜色中有些吓人。
小丫鬟进兰芝阁后就瞥见自家小姐拉着昭王不让他走,如同拉着徐世子时一样。昭王正耐心地哄着她,还拿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颊和小手。倒是辱没了她这个贴身丫鬟,全然没了用武之处。
她看着昭王给小姐轻柔地盖好被子的动作,想起来小姐前些日子不过跟她提了一嘴榻上的被衾不够软,当天晚上昭王府就给她送来了两套柔如云朵的蚕丝被,香枕里面还塞满了助眠的草药,实在是贴心。
没过多久那位玉面郎君把女郎哄好了,经过小丫鬟的时候轻声道,“她今日贪食了些花露,半夜恐要更衣和喝水,你听着点动静。”
小瓷忘了回应,她瞳孔放大,只觉得震惊,怎么昭王殿下连这个都知道,小姐更衣后确实喜欢再喝一杯水。望了望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女郎,若有所思的样子,似是在想什么。
白平儿也不知道今晚这男人抽了什么风,一直掐着她脖子,要她闭着眼睛骂他臭。他太粗鲁了,兴起之时连她小日子都要拉着她胡来,她都后悔招惹这个阴鸷的男人了。
“快说,别停。”
男子见她不专心,立时收紧了虎口。白平儿脸色涨红,微微仰着头,艰难地从嘴里泄出几个字。
[1]摘自贯休《献钱尚父》——
作者有话说:徐致的灵感来自胖橘,他是爱肖氏的,没有爱哪来的虐呢。
第50章 训狗 羡慕狗可以舔她
翌日, 天清气朗,是个大好的晴天。小瓷甫一进卧房,就发现自家小姐已经起身了, 披了件狐裘坐在贵妃榻上绣东西, “小姐, 您怎么今日兴致这么好, 刚起来就绣花了?”
只见小娘子耳尖泛红,嘟嘟囔囔半天没说出话来, 依旧摆弄着手里的绣活。
实则是兰姝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明棣和她月下舞剑的场景,不同的是, 最后落在她身上的不仅仅只有密密的吻,他还不管不顾地啃咬她。
小娘子醒来时,水灵灵的眼睛透露出羞怯之意, 白嫩的小手紧紧攥着被衾揉搓, 呼吸不匀, 香肩抖动,薄汗打湿了小衣和亵裤,身上一片潮意。
待她擦完身子,思忖着正好自己闲来无事,就想把昨日月下的两人用苏绣织一张绣像, 这绣像正是当下时兴的玩意,用丝线一针一线地绣出人像。明棣昨日教她舞剑, 挨得那么近,贴着她,握着她,轻盈地舞动着, 仿佛她也是侠客,也会剑术一样。
“小姐,昭王府送来了早食,还有两盆白牡丹,说是叫什么青山贯雪和金玉交章,奴婢只瞧着煞是好看。”
那两盆白玉牡丹白中带粉,尽情绽放着,花瓣层层舒展,如天上的云霞坠落人间,在微风拂动下翩翩起舞。欣赏着这么漂亮的花,心境都变得开朗了。
小瓷倒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感慨一句昭王对您真好这种话,因为她觉得昭王时时刻刻都对小姐很好。
用过膳后,兰姝原想接着绣几针,却倏尔间想起一个事,问道,“小瓷,涵姐姐是不是快要大婚了?”
“不止呢,小姐,徐家大小姐徐雪凝也要成婚了,她的未婚夫是周家的小侯爷。前几年他家老太太去世了,这才将婚事拖到了如今,雪凝小姐都年满十八了。”
兰姝对徐雪凝很陌生,没见过几次,只记得是个文静娴雅的美人。她作为徐家的待嫁妇,到时候定然要去添妆的。但兰姝的多宝阁几乎都是昭王和徐青章添置的,每一件她都舍不得送人。故而她还是决定今日出门一趟,购置些贺礼。
待主仆二人一到侧门,才发现门房被换掉了,新换的门房是个陌生的老滑头,苦笑道,“大小姐,大少爷有吩咐,不让您出门,您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小姐,昨晚您是亥时才回来的,少爷之前规定让您戌时回来。昨日殿下抱您下车的时候,刚好遇见应酬完回家的少爷,您,您还说他身上臭。”小瓷支支吾吾道。
兰姝一听这话好像是有点印象,她记得昨晚遇到一个醉鬼,身上臭烘烘的,嫌弃得很,没想到是凌科。
“小姐,老夫人叫您去一趟凌霄堂。”徐德小跑过来,一边擦汗一边开口道。
…………
等兰姝过去的时候,家里的几位主子也都坐在里面了,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凌科的院子离她近,另外三位又时常在她身边讨好着她。她给老太太请完安后,就自个寻了把椅子,乖巧地坐了下来。
见她坐下,老太太才开了口,“姝儿,今日叫你来是家里有件事要宣布。”她顿了一下,看向了兰姝,继而道,“科哥儿也大了,马上就要授官了,祖母决定把白氏抬为你父亲的平妻。如此,哥儿在外面的身份也好看些。”
兰姝听到这话时,小脸煞白,瞪圆了双眸,心里一阵发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们。与她满脸诧异不同的是,另外几位脸上都有着淡淡的笑容,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见白氏今日穿了件桃红色的袄子,脸上喜气洋洋的,和往日的素净很是不同。
过了许久,她才妥协,颤颤道,“但凭祖母做主。”
她顿然理解了那日徐青章的无奈,她们都是家族里一个微小的人物,当家做主的不是她们,家主可以任意揉搓,可以任意羞辱,可以强迫她们,让她们接受不情愿的事情。
老太太点点头,很满意孙女的乖顺懂事,接着道,“白氏虽说被抬为平妻了,但你若不想叫她母亲,也可以不叫,不用去给她请安。”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吃,兰姝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这巴掌打得着实疼人。
兰姝站在凌霄堂的外院,没继续往前走,愣怔怔地待在原地。
“姝儿妹妹。”
身后传来凌科的声音,兰姝侧身望了望他,他依旧清瘦,一身青衣袍子洗得发白,人却很精神。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爹爹的影子,想必日后他也会是个清贫的好官。
好半响,她才开口,“兄长,姝儿想出门。”女郎的声音仍然软糯,只是带着一点哽咽。
“可以,只要姝儿妹妹能在戌时之前回来,莫忘了还有个家,妹妹是可以出门玩的。”
说完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毛茸茸的,像狸奴。她没躲,如恩宠一样乖巧,收回手时,他的手指有些许痒意,在袖子下用力捻了捻指肚。
兰姝没料到他会摸自己头,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多谢兄长。”说完便迈着小碎步走了。
凌科待在原地,嗅着空气中残存的香气,冷笑了一声。嫡妹又如何,还不是要听他这个卑贱妾生子的话。
他昨晚被那侍卫讥讽后,就去老太太院子,提了一嘴想抬自己姨娘为平妻,老太太自是满口答应,这才有了今早这一出。毕竟老太太还指望着自己替凌家光宗耀祖,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袖子下的指尖被他搓得生疼,他也迈开了步子往金名院而去,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他今日心情大好,决定待会对她收着点力。
…………
“小姐,老夫人也太过分了吧,把白姨娘抬为平妻,这是置您为何处境啊,就好像将您当成了这个家的外人似的。”小瓷已经很久不和兰姝抱怨了,这次是真忍不了。
与以往不同,坐在马车里的女郎这次没有出口安慰她,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倒是小丫鬟看出她的不对劲,又捡了几句好听的来说,“小姐,好在您也快出嫁了,到时候不用搬去公主府,免得受他们磋磨。”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这才想起来小姐虽然六月出嫁,可嫁的是徐家,这不是脱离虎口,又入狼窝吗?昭王殿下怎么不快点让小姐进王府,真是慢死了,心中蛮不讲理地对昭王也生出几分怨怼。
“小瓷,徐大小姐是哪日成婚?”
“和冰涵小姐是同一天,再过三日,是这个月的十三。本来要相隔两天的,但是那天算出来不宜嫁娶,索性就安排两人就同一天出嫁了。”
“那我们去如意楼吧,给她俩挑两根簪子。”
兰姝第一次来如意楼,先前只知道它是京城最大的金银楼,可没想到竟这般富丽堂皇。昂首往上遥遥望去,有三层楼高,用的都是上好金丝楠木建的,就连牌匾都是用金子打造的,一盏盏琉璃灯挂在横梁上,室内被明黄色的光晕笼罩着,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座金子砌成的富贵楼,在周围一众的矮宅低院中尤其显得鹤立鸡群。
掌柜的一看这下车的小娘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登时从里面小跑了出来。他常年和官家小姐打交道,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还没见过这等姿色,媚而不妖,艳而不俗。忙走到兰姝跟前谄媚道,“小的姓吴,是这家店的掌柜。不知您是哪家的小姐,大驾光临小店,今日可想看点什么珠宝?”
兰姝见这掌柜一脸讨好的样子,意识到自己今日出门又忘记戴帷帽了,只因往日出门,明棣都会给她安排好一切的,她也犯不着操心这些琐事。
“我们小姐是小凌探花的妹妹,今日前来是想看看簪子发饰。”
吴掌柜自然是听说过近日小凌探花的大名,“原来是朝华县主,失敬失敬,里边请,县主应当是第一次光临小店,小的为您介绍一下。”
一盏茶后,兰姝才从这吴掌柜的口中明白了如意楼的布局。一楼是卖成品的,二楼是定制品,三楼是服务皇亲贵族的。一般小娘子也就在一楼逛逛,徐青章上次是在二楼取手镯,这才……吴掌柜还说,徐青章时不时会来他们二楼定制一些珠宝首饰。
不用多说,那些珠宝都被放在了兰芝阁内。兰姝能想象到他看珠宝时的温柔目光,就好像是在看她一样,他期待那些冰冷的宝石和金银能博自己一笑。经此一遭,她反而生出几分理解他的心思了,不再一味地责怪他纳妾,他也有他的不容易。
“朝华县主,您今日是想买来自己配戴的,还是想送人的?”吴掌柜陪着小娘子转了一圈,见她仍旧兴致缺缺,免不得开口询问。
“我们小姐是想买两件给人添妆的。”
“哦,有有有,县主这边请,这个多宝阁上摆放的首饰最适合送旁的小娘子。”
只见博古架上面摆放的都是一些,两两款式相近的首饰,果然很适合小姐妹一起佩戴。
“吴掌柜,怎么本小姐来如意楼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奉承啊?”
兰姝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果然冤家路窄,是关蓁然和她的婢女。
吴掌柜上前了几步,弯着腰讨好道,“关小姐,您可误会小的了,定然是上次您来的时候小的不在这,若是小的在,您叫小的往东,小的绝不往西。”
“凌小姐,今日你也是来买首饰的吗?我看你在这站了这么久,可是囊中羞涩,买不起如意楼的首饰?也难怪凌家是小门小户的,这样,你看上了什么,挑几样,本小姐替你出了这个银子。”
兰姝瞧了一眼就不再多看了,也没理她,随意从多宝阁上拿了一个小匣子,里面摆放着两支金步摇,做工复杂,金光闪闪,很是惹眼。
“凌小姐好眼光,这么漂亮的步摇,简州怕是做不出来,想必你也是第一次见吧。”
兰姝笑道,“麻烦吴掌柜替我包起来送到凌宅,算在关小姐账上,如果关小姐身上银子不够,劳您叫人去凌宅取钱。”
女郎把匣子递给吴掌柜后就出了如意楼,也不管身后那人喊着她的大名。
“小姐,您刚刚真是太飒爽了,您没回头瞧,那关蓁然脸都被气红了,还一直跺脚。”
从如意楼出来后兰姝心情很好,她有银子,自然不会买不起两根步摇,但她就想气气关蓁然。兔子被惹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她才不是什么温顺的小绵羊。
“小姐,您说,关蓁然会不会替咱们付钱?”小丫鬟一脸兴奋地问道。
“若是她不在乎名声的话,她大可以不付,不过她应该会吃了这个哑巴亏的。”
“呀,小姐,奴婢忘了告诉您,再过几日崔小姐也要大婚了。”
经小丫鬟一提醒,兰姝也想起了崔滢,上次她说她未婚夫要冲喜,故而急急忙忙也要成婚了,但她这会不想回如意楼了,遂道,“那这两根步摇,一个给徐大小姐,一个给滢滢吧,我再给涵姐姐绣几张花绣的帕子。”
她总觉得和徐冰涵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之感,感觉她身上有娘亲的影子,虽然她只比自己大一两岁。她是不可能和自己娘亲有瓜葛的,娘亲只有一个表姐,还在张家香消玉殒了。
她琢磨着,夜间点点烛火,两天应该也能绣三张帕子,一想到这,就准备带着小丫鬟家去了。
“请问,小姐可是姓凌?”
身后传来温润男子的声音,兰姝回头,眸子里显现一位眉眼柔和的书生,他身穿苍色棉布长衫,衣摆沾着少许墨迹,手中抱着几卷书,见她回头,先是眸光一亮,接着笑吟吟地又问了一句,“请问小姐的兄长可是小凌探花?”
“正是家兄,不知你是?”
听到小娘子的回话后,他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唇畔的欢喜藏都藏不住,温和道,“小生是凌兄昔日的同窗,姓高,名瓮安,也是今年的文科状元。”
兰姝不认识他,还是一脸茫然的神态,又见他道,“小生曾无意间在凌兄的书籍中见过凌小姐的画像,小姐花容月貌,宛如天上的仙娥,小生对小姐一见倾心。今日一见,实在是难掩心中对小姐爱慕之意。”
“那你可来晚了,高状元,我家小姐已有婚配了。”小瓷也没想到自家小姐竟然碰上这登徒子,被当街倾诉了相思之苦,更没料到这穷书生居然还是今年的状元郎,那日御街夸官她并没有去凑热闹。
男子听了小瓷的话,后退了几步,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口中嗫嚅道,“竟是这般吗?是我来迟了。”没过多久,又见他接着说,“那就祝凌小姐与新婚夫婿百年好合,祝小姐万事如意。”
兰姝瞧着对她行礼恭贺的书生,对他道了声多谢就上了马车。
“小姐,没想到那穷书生竟然是状元郎,奴婢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教书先生呢。”
“嗯,想必他也是寒门士子。”
“他倒是个爽快之人,敢爱敢恨,不作过多纠缠,也不知道日后会娶了哪家小姐。”
兰姝却在思考,凌科为何会有她的画像?以前爹爹倒是给她画过几张,莫非是他拿爹爹的书籍时,不小心掺在里面了吗?
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了,她如今长得也和十岁那时不大一样了,高瓮安如何能一眼就认出自己来?既然凌科有爹爹给自己的画像,回家后还是要问他讨要回来。爹爹的丹青极好,但却不爱动笔给她画。
…………
等下了马车才发现徐青章候在门口,他一见她就大步走了过去,温柔道,“姝儿。”
“章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姝儿,我想你了。”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根都红透了。
女郎主动去拉他的手,男子没料到她会主动牵他。但一碰她柔嫩的小手,身体比脑子先动,登时和她十指相扣,两人牵着手进了侧门。等到了兰芝阁,男子还不想放开她,兰姝无奈道,“章哥哥,我要去拿针线,给涵姐姐绣帕子。”
他这才松开了她的手,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兰姝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徐青章这么粘人,像威武大将军,那只大狗狗。
小瓷将他俩瞧在眼里,也发现今日徐世子异常粘自家小姐,可她哪敢多说半句,她总不能训斥他这个未婚夫,叫他别贴着她家小姐,告诉他小姐现在名花有主吧。而且徐世子坦坦荡荡,至多就是和小姐拉个手,抱一抱,不像昭王那样勾人。
虽然徐世子比较正直,但她还是站在昭王那边的,她也寻思小姐应该是更喜欢昭王的,小姐梦呓的时候会喊昭王,醒来找的也是昭王,而不是徐世子。
兰姝很快就从内室拿出来针线筐,见他还傻傻地站在原地,心下恶趣味的念头一起,她笑着朝他勾了勾玉指,男子见她动作后,乖顺地走了上前,女郎还伸出手踮着脚摸了摸他的发冠,满意道,“真乖。”
小瓷对自家小姐训狗的模样简直没眼看,如果徐世子真有尾巴的话,指不定此刻摇晃地多快了。她是知道的,小姐一直都很爱玩。她又免不了想象,如果是昭王殿下,他会不会也这么听小姐的话。到时候小姐玉指一勾,他就屁颠屁颠过去了,身份尊贵却甘愿臣服小姐,想想就很激动。
在场三人心情都很好,眉眼带笑。兰姝拉着徐青章走到桃花树下坐着,一边穿针一边问他,“章哥哥,你今日不忙吗?”
“姝儿,哥哥想你。”
徐青章今日这么粘人还是有缘由的,之前那段时日他晚上都是喊朝朝。可昨晚梦里,身下的朝朝变成了姝儿的脸,他亵渎了天上的明月。荤话不停地从他嘴里说出,却也任由那些热气腾腾的泄在她的口中,梦里梦外他都觉得心中羞愧难当。
这才一大早就候在了凌家,他想她,想看她,想缠着她,想变成她脚边的一只犬。他幼时曾无数次羡慕过她养的那只狗,不仅可以日日和她待着,甚至还可以舔她的手心,甚至是蹂胰。
兰姝还没从他嘴里听过这么肉麻的话,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一张芙蓉面上霎时也如他一般,添了几分粉色。
“章哥哥就爱逗姝儿开心,章哥哥不是有姨娘了吗,指不定日日宿在她的院子,同她快活呢。”此刻女郎的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
只因女郎昨日观阅了些话本子,其中一幕就是说男主纳了小妾后,冷落了主母,只温柔以对那妾室。
男子也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姝儿竟然也会吃醋,他心下一喜,知她这是在乎自己的表现,连忙向心上人解释道,“姝儿,我并不曾去她的院子,也从来没有和她睡过。姝儿,我把她安排在望青居的最里边,那儿非常幽僻。”
兰姝见这呆子大掌裹着她的手,被针扎到了都没放手,怎么这么傻,“章哥哥,你是石头做的吗?被扎到了都不肯放手?”
女郎忙放下针线,小心翼翼地将细针拔出来,果然针口有一个小红点,冒了一点红艳艳的血。她给他拿帕子擦了,还轻轻地吹了吹,抬眼瞥见男子脸色越发红润,也不知道他在害羞什么。
徐青章骨头硬,如何会被一根绣花针扎疼,对他来说甚至还有点痒,他眼见心爱的女郎为他着急的模样,却没开口说自己不疼。他心中窃喜,他的姝儿,再过不久就要成为他的新娘子,到时候就能日日见着她了。
“姝儿。”男子的大掌已经抚上了女郎的芙蓉面,掌下一片柔软,看着她的面色在自己的抚摸下一点点而羞红,内心那份狂喜如浪潮般汹涌。
“章哥哥,你不许摸我了,我要绣帕子,过两天要送给涵姐姐的。”女郎拂掉他的手,嗔怪道。
“姝儿,可以让哥哥抱一会吗?”
兰姝本想拒绝他,可他眼睛水汪汪的,像一只大狗狗一样在祈求她,她不忍心拒绝他,心想也罢,就给他抱一小会吧。哥哥说了,即使有了肌肤之亲,只要自己不想怀上小宝宝,小宝宝是不会进到她肚子里的。
“那就只能一小会儿。”
女郎话音刚落,就被抱到他大腿上了,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浑身紧绷了起来,心下感到极其不适,一股寒意直钻她的脑仁,她连忙从他身上挣扎了下来,小跑进了卧房。
徐青章也知道自己方才唐突了她,本想跟着她进去,走到卧房门口时却被小瓷拦下了,“世子爷,还请留步,小姐这会应该不想见您。”
他此刻是真害怕了,内心懊悔不已,连忙道,“小瓷,我不进去,你快去看看姝儿。”
待小瓷一进去就望见兰姝跌坐在地上,轻轻颤栗着,小脸羞得通红,哆嗦道,“小瓷,我,我害怕。”
她连忙上前扶起兰姝,关切地问,“小姐可是讨厌和徐世子接触?”
过了好一会儿,女郎才怔怔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章哥哥抱我的时候我就想起了祖母的亲戚,说要我做他俩共妻的那两个,我很害怕,就跑了。”
小瓷也不明白小姐的内心,明明小姐和昭王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而且以前小姐也主动抱过徐世子的,适才进来的时候也是小姐主动拉着他的手。
此刻门外却响起了青年的声音,“姝儿,都是我的错,哥哥不该冒犯你。”
兰姝喝了一盏茶才走了出去,瞅见身高八尺的男子跪在门口,神情恹恹,和方才满面笑容的他判若两人。
男子即使跪着,也如青竹一般挺立,他跪下的身高刚刚及女郎的腰肢。女郎不计前嫌似的,搂着他的脖颈抱着他。徐青章立时闻到一股女儿家的香味,可他不敢回抱她,担忧她又害怕。
两人过了许久都没开口,男子见她不再生气,就慢慢地尝试伸出双臂揽着她的玉肢。他甚至不敢往上面托着,虽然上面柔软的手感更好,但是他担心自己的举动又让她畏惧。
“章哥哥,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刚刚想到了别人。”女郎边说边把他扶了起来。
等徐青章听完女郎的解释,他面上带着愠怒,脸色阴沉可怖,那些龌龊的腌臜泼皮,还真敢想,怎么有脸敢妄想他的未婚妻?
于是等他从凌家一出来,就找了几个手下前往简州,那两个人,必须死无全尸。可偌大个简州是寻不到那两个人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在昭王府的蛇窟里,找到那两家十八口的残发。
兰姝被他今日一吓,也没心思绣帕子了,精神萎靡的样子连小丫鬟都担忧不已。
“小姐,这是羽化夫人之前留的安神茶,您喝了兴许会好受点。”
女郎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人还是蔫蔫的,没有精神。她想姨姨了,羽化夫人应该还在未央宫给姨姨调养身子吧。
等小宝宝出生后,姨姨的眼里肯定都是小宝宝了,她也好想日日都在姨姨膝下撒娇。子璋哥哥会不会也会更疼爱小宝宝?她不想让姨姨生小公主,她私心地希望阿娘肚子里是位小皇子。
可她也知道,生男生女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决定的。贵妃榻上的女郎多思多虑,心神大乱,竟差点将自己气晕了,呼吸渐促,一直喘个不停,连忙灌了两盏茶进去才好受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