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煜赶过来时, 香芷正在里屋照顾兰姝,美人香汗淋漓,她意识不清, 眉头紧锁, 蜷着身子喃喃低语。
“大夫呢?”
香芷见他过来, 宛如吃了一粒定心丸, 她一边给兰姝擦汗,一边禀话, “回公子, 大夫昏时过来给小姐开了安神药,还扎了几针, 夜里睡是睡下了,但不到一个时辰,小姐又梦魇了。奴婢还燃了安神香, 就是不见好。”
她也的确是没法子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 她一个婢子不太清楚凌家的事,不过同秋白一样,听了些捕风捉影的事罢了,这才急急忙忙找来徐煜。
她不知,她这一行为却是彻底惹恼了秋白。徐煜出门前厉声训她, 他说他又不是大夫,拦着他作甚。秋白暗恨自己所出不是个带把的, 甚至将她女儿得病一事,也尽数怪罪在兰姝身上。
香芷担忧地看向榻上的兰姝,她这病郁结于心,若能放声大哭一场, 倒也还好。偏她把委屈都藏在心里,不愿同人倾诉,只有难受极了,才嘤咛一声,无声滚泪。
徐煜顾不上自己胸前的伤口,他大踏步走上前,温热的大掌揽着她的细腰,将小娘子抱在怀中柔声安抚,“姝儿妹妹。”
经他一抱,没过多久,兰姝缓缓睁开美眸,只是她的目光却虚虚,不知在看何物,“哥哥,章哥哥,娘亲死了。娘亲是被人谋害的,哥哥,你救救我娘亲。”
身世浮沉雨打萍,[1]小娘子身上的落寞感不容忽视,恍惚间,她好似再次亲眼目睹她娘亲离去的画面,“娘,不要丢下姝儿,呜呜呜,娘,您不要走。”
徐煜的目光往一旁的香芷看过去,香芷扑通一声跪下,“少爷,其实今日秋姨娘来过,她在小姐面前说,说了凌家的事,之后小姐就魂不守舍,”
秋白没拿真刀实枪上来伤害小娘子,就言语而言,她的确过了嘴皮子瘾。
男子闻之,面上顿时阴冷了几分,他生了一双丹凤眼,面色阴沉时,更显得高深莫测。
怀中女郎朦胧泪眼,只一个劲唤她亲娘,唤她的章哥哥。
寝衣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她不管不顾扒拉徐煜,只当他是徐青章,想从他身上汲取暖意。
徐煜浅笑一声,“你倒是对他热情。”
香芷不敢替兰姝回话,俯首跪在下边,静候他差遣。
“秋白来了几回?”男子面色凝重,自己旁的女人过来欺负她,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回少爷,秋姨娘只今日来过一次。”
“知道了,下去吧。”
香芷退出房门前,担忧地望了望兰姝,即便小娘子糊涂不晓事,依旧难掩她的仙姿玉容,她唉声叹了一口气,替他俩把门掩上了。
徐煜不会哄人,更不会照顾人。兰姝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偏生唤的还是他最讨厌的人,他嗤笑不已,点了点小娘子的额头,冷着脸训她,“不许哭。”
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如何与她讲道理?
双眸哭得绯红,鼻尖也染上烟粉,徐煜心中狂躁,他得了小娘子,却得不到她的心,心中越发苦闷,干脆大掌一挥将她抵在榻上。
“再哭,大哥就吃了你。”
他也是之前无意间听秋白吓唬孩子,这才现学现用,没想到这还真管用,兰姝狠狠抽气几声,抽噎声也渐渐小了。
就驯服兰姝这一事上,让男子心中莫名涌现一股成就感,“姝儿妹妹,你乖一点。”
两人不再争锋相对,徐煜享受着她片刻的乖巧,眉宇间的疲色也淡了些。
奈何耳后的热息太过浓烈,很快兰姝就不安地扭动身子,“哥哥。”
兴许是小娘子话语间没有提及他二弟的名讳,他索性自欺欺人,将她口中的亲昵称呼全然当成是在唤他。
“嗯,哥哥在。”
今夜他无甚旖旎心思,他虽爱慕小娘子,却也不屑趁人之危要了她。和衣与她躺下,光亮照在小娘子芙蓉面上,雪中透粉,金雕玉琢似的,他宛如得了至宝。
只是他伸手摩挲小娘子腰线之际,兰姝却动了动,她熟稔的动作似是做了千八百回,寻着男子的裈带探了下去。
徐煜呼吸一滞,浑身紧绷,丝毫不敢乱动,鼻腔里钻入的阵阵幽香让他的脑袋发胀发痛。
即便小娘子手上并未再动作,他却感觉自己仿佛是她手中一条饥渴的犬,吐着舌头喘气,乞求女主人能给他喂些水喝。倘若女主人狠心不搭理他,他怕是只有被渴死的份。
外边北风呼呼,坠落的枯叶随风飘扬,帷幔里边却一片平和。
兰姝哭闹了大半宿,后半夜她是被徐煜抱在怀里睡的,倒也一宿无梦。她醒了之后,晃了晃微僵的脖颈,少顷,她眉头蹙起,手指捻了捻,又丈量了片刻,“章哥哥,你怎么变小了?”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异常,她身边之人不是徐青章。
“醒了?”
男子声音干涩微哑,他的确渴得厉害。
“徐煜,你……你不要脸!”
一觉醒来见到讨厌的人,兰姝此刻满面粉意,她的纤纤素手黏糊糊的,鱼腥味扑面而来。她粗略看过一眼便气得要死,上面布满干涸的污浊白痕,这罪魁祸首还有脸冲她笑!
“徐煜,你脏死了,不准你靠近我。”
“不想让我靠近你?那徐青章呢,姝儿妹妹,你夜里可会握着他入睡?倒是小瞧你了,姝儿妹妹,说,你还和他做过何事?”
他欺身压上,虎口收紧,仿佛兰姝不老实交代清楚,她就会变成他手底下的亡魂。
“徐煜,你疯了?你弄疼我了。”
小娘子娇软,他这会气在头上,下手没个轻重,兰姝吃痛,强忍泪水与他对视,“不要你,你滚。”
两人贴得紧密,小娘子身上的寝衣都是上好的丝绸,滑软细腻,薄薄的一层,形同虚设。
不多时,徐煜感受到他宽掌之下的潮意,他诧异地挪开,入目便是深色水渍,贴在小娘的姣好的身段上。
“你有……?”他诧异道,甚是不可置信。
幽香馥郁,兰姝羞得闭上眼睛,双手捂住听户,“不许说不许说。”
雪腻酥软,美人含怒,这一幕幕对他而言,委实太过刺激。他呼吸渐乱,颤着双手再次覆上,先是微凉,慢慢地,感受到了寝衣上的湿热暖意。
椒乳生香,他未饮酒,却如同宿醉醒来,胀痛之意朝他猛然袭来,眼底生热,口干舌燥,意识也随之变得迷离。
轻轻吮咬之际,含吮的声音渐起,兰姝的足趾似有电流划过,她忍不住弯起足弓,发出浅吟,手指也无意识地抠弄被子,面上满是隐忍。
雨打芙蓉颤,芙蓉生露,金翼使泡在蜜里,喝了个十成饱。日光勾勒出帷幔上两道交缠的影子,密不透光的床帐遮住了里边无限春光。
日头渐高,不知过了多久,小娘子纤纤羽睫上坠满泪珠,强撑着身子推开他,“你,不要你。”
徐煜擦了一把唇角的乳珠,他轻笑道:“姝儿妹妹,你真甜。”
小娘子恼羞成怒,她衣衫不整,于他面前也顾不上什么贵女的礼仪,抬起玉足直接踹上他胸膛。
他一时不防,恰好那处是前几日被兰姝捅过的地方,他倒在地上吸气几声。原本想开口,再说些荤话气气她,但一想到她昨夜的病,便歇了戏弄她的心思。
“咳咳,我先走了,一会叫婢女过来给你收拾。”
恰好香芷拿了早膳过来,“少爷可要用过膳再走?”
“不用了,吃得很饱。”
话一刚落,他的脑袋就被女郎抛过来的枕头给砸了。
香芷不敢惹上官司,忙低头退至一旁。
男子虽被砸了一顿,神情却自然,语气轻松,吩咐香芷,“备水,给她沐浴。”
香芷虽不明白两人发生了何事,但这回,应当是她家少爷占了上风。
兰姝被气得不轻,便是他走后,她也恼了半天。不出她所料,夜里那吃人的妖怪又来了。许是她前两日叫他早些来,他还当真赶在小娘子安置片刻后,暗暗到来。
“蓄了大半日,怎么还没有?”
他解开小娘子的粉色蔷薇小衣,百般团弄之后,却是半滴都没有溢出,眸中失望不已,忍不住出声轻怨。
兰姝抿唇,再是不忍他的轻薄,一巴掌掌掴了过去,“要喝奶,找你女儿的奶娘去。”
被她一打,他倒也不怒,缠着小娘子讨好,“姝儿妹妹,大哥只喝你的。”
女儿家的幽香萦绕在他鼻间,他越发迷恋兰姝,倘若不是外边生意的事太忙,他还真想同她做一对普通夫妻,生几个儿女绕膝。
他爹是吏部侍郎,倒是给他行了方便。他虽也考了个贡士,却没有做官的想法,兴许因他娘的缘故,他自小就颇对经商之道感兴趣。
大庆联合南蛮攻打大铎,两百多年的王朝似一座垂垂老楼,经不起风霜,摇摇欲晃。
商人重利,他背地里圈地高卖,调整粮食价格,委实赚得痛快。
“你昨夜说了些胡话,你说你娘是被人谋害的,可知晓是谁人做的?”
他冷不丁地搂着兰姝询问,兰姝面露狐疑,喉间隐隐生出一缕酥麻。
见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说话,他与她四目对视,倒也不急。
“嗯,旁人都说我娘亲是随爹爹殉情而去,可那日我在娘亲房中却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娘亲她不喜饮酒,爹爹也不会在家中喝酒。”小娘子说到后头,喉咙发紧,声音越发哽咽。
“我知道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刚好有商队要去简州,快的话,约莫一旬就可以回来。”
烛火摇曳,兰姝吸了吸鼻子,又昂首朝他望去,平心而论,徐煜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风流倜傥,且和徐青章有几分相似,夜里吹了灯,不熟悉他俩的人会很容易混淆的。
她很难不将两人暗暗对比,徐青章并不知道她娘的事,她却是告知了那人的。
兰姝没再开口,只在他揽过来的胳膊处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小娘子呼吸轻匀,就当徐煜以为她睡下时,兰姝开口问他,“徐煜,我祖母,和兄长如何了?”
“放心,都好好的。”
听他这话,小娘子如释重负,她暗暗抹去眼泪,不想还是被男子瞧个正着。
“莫哭了,好妹妹。”
她怎能不哭?她在未央宫险些被掐死,被关入大牢之前,眼睁睁看着陪伴她数年的丫鬟被丧心病狂的皇帝割脉而亡,她如何不痛?
“徐煜,我好痛,我不想她们死的,未央宫到处都是血,徐煜,我好痛,小瓷她死了,徐煜。”
心底隐藏的悲伤自她口中倾诉,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苦闷,“徐煜,我的丫鬟死了,徐煜,我不要她死。我说了,要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的,我,我还给她准备了嫁妆,让她脱了奴籍。她明明待我那么好,却因我而死,徐煜,我好痛啊。”
先是心里的难受,转而她感觉一股热流自腿下涌出。
“徐煜,我流血了。”
兰姝止住泪水,手上那抹鲜红颤颤巍巍地在两人之间晃动。
“快去找大夫。”
屋里男子怒吼,香芷连忙吩咐人去了就近的医馆。
“徐煜,我会死吗?”
两人惊慌失措,都是第一回遇上这事。兰姝心里被恐惧占据着,她颤着身子,极为不安。
“不会的,不许你说这种话。”
兰姝瞳孔失焦,她喃喃自语,“那日在未央宫就是如此,一盆盆的鲜血被宫人端出来,到处都散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不许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同她一样,徐煜心里亦是惴惴不安,但他还是抚着她颤抖的身子,柔声宽慰兰姝,总不能叫她承受更多的忐忑。
“若我死了……”
徐煜轻抚她纤弱的薄背,在她唇畔落下一吻,他轻柔啄弄,想让她放松些。
小娘子因他的举动愣怔住了,两人亲近过,但从未相吻,不得不说,被他温柔亲吻,兰姝的确舒心了些,不再陷入无边的恐惧。
大夫来得很快,他背着药箱小跑过来,望闻问切,他搭脉沉吟,片刻后皱着眉头,“这位夫人苦闷许久,今日情绪大起大伏,乃是滑胎之相。幸亏老夫来得早,再晚一刻,纵是华佗在世,腹中孩儿也难保周全。”
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老大夫从药箱里边找出一个羊皮包,“老夫先给你扎上几针。”他一边施针,一边抱怨,“夫人平日里需放宽心,切勿再胡思乱想,否则大罗金仙也难保你们母子平安。”
兰姝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只猛猛点头,甚是乖巧。
大夫都是往坏处说,叫病人知晓要害,实则小娘子身子并没有他说的那般严重。只是他也是好心,想让兰姝心里畅快些,切莫再苦闷其中。
等大夫走后,徐煜背过兰姝询问,“这人是哪家医馆的?”
香芷额间冒着冷汗,“回少爷,这是个赤脚大夫,奴婢也不知李二是从哪里寻来的。”
徐煜面色一沉,“回去拿我爹的帖子,进宫找两位太医过来。”
他识人很准,那位大夫吊里郎当,显然不是在正经医馆坐堂的。
“徐煜,我想沐浴。”
小娘子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她身下黏腻得紧,百般不适,只想痛痛快快洗去这一身污血。
然迈步而来的男子思索片刻,“太晚了,叫丫鬟打盆水过来。”
他不通医理,不知当下能不能洗,也不知如何伺候妇人,院子里的香芷也是个不经人事的丫鬟,于是他隔日就找位生产经验丰富的嬷嬷过来。
“哎哟我的夫人呐,都这个时辰您还歇着呢,您该多出来走走。”
新来的李嬷嬷一把撩起兰姝的帷幔,她扯着大嗓门乱嗷,兰姝睁眼就瞧见两团硕大的乳肉,她面上一热,扯过被衾盖住,“我不起,我要睡觉。”
昨夜徐煜非得等太医给她把完脉才放她安寝,闹腾一晚,她困得不行。再说了,以往她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睡到自然醒的。便是她祖母在时,也没催促过她早起请安。
“夫人,您瞧瞧,外边天都大亮了,您该带着小少爷出去晒晒太阳,嗅一嗅花香。”
李嬷嬷是李二找来的,他俩同一个村,来时只说了让她照顾一位他们少爷宠爱的如夫人,她也没当回事,反正那些贵人事多,她可不愿意惯着。可也没人告诉她,这位娘子生了一副倾国倾城之姿啊!
外边的天际晕染着淡淡的蓝,李嬷嬷热情相邀,兰姝没好气地怒嗔,“香芷,她是谁啊?”
“回小姐,这位是李嬷嬷,是少爷连夜找来的。”
“那是,我李童氏不说旁的,方圆几里,谁不知道我的大儿子考上了秀才,还有我的老二……”
香芷瞧她越说越起劲,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姐,李嬷嬷生了七个孩子,少爷特命她来照料您的起居。”
兰姝私以为徐煜是没事找事,不想这村姑也确实蛮横,她一把薅起兰姝,往她身上拍拍灰,“夫人,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就去散步。”
用过膳后,李嬷嬷果然拉扯兰姝围着院子转悠。她膀大腰圆,跑得忒快,兰姝追不上她,偏生她还使劲催促,“夫人快些走,这样小公子在您肚子里才能长得快些。”
她也不管兰姝怀的到底是男是女,反正甭管大户人家还是穷苦百姓,当今这世道,谁不愿意一举得男?
走了几圈下来,兰姝气喘吁吁,她深呼吸几口气,对香芷闹脾气,恶狠狠道:“告诉徐煜,夜里休想上我的榻。”
夜里徐煜未至,兰姝被李嬷嬷磋磨了一天,倒头就呼呼大睡,再也没心思伤春悲秋。
还真别说,这乡野婆子的法子好使,几天下来,小娘子脸色红润,饭都多用了半碗,不见早前的纤弱劲儿。
“夫人,您今日这饭可不兴吃哩!”
李嬷嬷一把拦住她举筷的念头,兰姝疑惑地朝她看去,她清清嗓子卖弄,“螃蟹性寒,您肚子里的金疙瘩可遭不了这罪。”
冬月的螃蟹肥,且给小娘子送上桌的都是满膏满黄,肉质鲜美的大螃蟹,兰姝撂下筷子生闷气,她馋。
“夫人您喝点羊肉汤,羊肉温补身子。”
兰姝小嘴一瘪不理她,这回纵是她好说歹说,小娘子都不愿开口。
若说没给她上螃蟹就罢了,偏偏到嘴的肉飞了,她怎能不气?
刚好今日那郎君又过来看她,小娘子眼里盈满泪水,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他:“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吃螃蟹的!”
他早已听了香芷诉说的经过,也知小娘子爱胡思乱想,他笑了笑,“姝儿妹妹爱吃公蟹么?”
兰姝点点头,暗暗将眼泪抹在他衣袖,只当他是同意自己吃螃蟹了。
“妹妹既是爱吃糊嘴的精膏,怎么不吃我的?”男子对她低语。
奈何徐煜笑得太过阴险,起初兰姝并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当她细细品味时,脸上红云乍现,“徐煜,你不要脸!”
小娘子吼话的声音大,在场几人听得清清楚楚,香芷心中腹诽,他俩可真是一对冤家。
李嬷嬷自知面前的男子就是雇他的主子,于他面前百般讨好,可劲儿地夸他,“少爷,您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同我们夫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又神秘兮兮低声道:”妾身看过夫人的身段了,是个好生养的,您努努力,争取让夫人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这一番话说下来,饶是每日都要同人打交道的徐煜,面上也颇显尴尬,他假意轻咳一声,“香芷,赏她。”
李嬷嬷欢天喜地将那锭银元宝塞入怀中,她乐开怀,不免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
“明日我要亲自去简州一趟,可有什么想吃的?”
“你要去简州?”小娘子被他的话语吸引,不再计较他的戏谑。
“嗯,上回同你说过的,简州那边的事,兴许有些棘手,今日同你说一声就走,马车在外候着呢。”
兰姝说不清心底里的情绪,道了句,“那你注意安全。”
“怕我出事?”他挑挑眉,眸光亮了亮。
两人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兰姝已然适应了他的触碰,不再如当初那般抗拒。
徐煜拥着她坐到贵妃榻上,“我估摸着要去四五日,加上来回的行程,至多七八日就能回来。若是身子不适,就叫人请个大夫,我已派人跟医馆打好招呼,夜里去找他,定是在的。”
[1]摘自文天祥《过零丁洋》——
作者有话说:[饭饭][饭饭]这章写得很不如意,情节还没展开,下章搞事
第132章 沉沦
话说秋白那日带着丫鬟前往林氏屋里, 林秀蓁身边的穆嬷嬷摆足了架子,秋白好说歹说,还给她塞了两根金簪子, 才得以去佛堂拜见她这位正经婆母。
也不怪小姚能成为她的得力心腹, 偌大个徐府, 还真没几个人瞧得起她这个身份的。
“娘, 我来给您请安了。”
秋白只在敬茶时来过一回木秀院,若不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 林秀蓁连这茶都想省了。
木鱼声不断, 她并未因秋白的问候而转头看她,跪在蒲团上的妇人手中敲着木鱼, 嘴里念念有词。
秋白性子急,耐不住心里的焦躁,好几次都想过去示意, 还是身后的小姚机灵, 死死拽着她, 不让她上前打扰。
直至林氏念完一卷经文,方才净手焚香,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吧,来找我有何事?”
秦可玉有孕, 徐霜霜又在前几日出嫁了,府中唯一能主事女主子只剩她, 故而如今她是当之无愧的徐家主母。然就算执掌中馈,她依旧每日抽出两个时辰,跪在佛堂虔诚礼佛诵经。
小佛堂的人不多,除了秋白主仆二人外, 唯有林氏和她的心腹。然秋白看了看穆嬷嬷,神情略显迟疑,“母亲……”
林秀蓁倒是没给她这个面子,她抿了一口茶,目光看向窗外,并未搭理她。
已作妇人装扮的秋白咬咬牙,“原是不想扰母亲清净,但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母亲做主,将凌兰姝肚子里边孩子打掉,否则这兄妹……”
□□二字她尚未脱口而出,就被林秀蓁泼了一盏茶过来,“你说什么?”
林秀蓁咬牙切齿,失了平日里的清冷面容,此刻她五官微微扭曲,很显然,她因秋白的一番话而心生怒意,连良好的教养都无法维持。
自己的丈夫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自己所出的独子,偏生爱上那人的女儿,她紧握拳头,鲜血顺着蔻丹滚落,“你再说一遍。”
秋白心头轻颤,她紧抿着唇,不顾被茶水浸湿的绣鞋,朝林氏福了福身,“还请母亲做主,夫君他如今将凌氏女养在外头,就连怡姐儿起热,他都不管不顾,执意要去外宅陪着那个贱人。”
她说罢,挤了两滴眼泪出来,装模作样地拿手帕揩去,哽咽道,“万万求母亲替我们母女做一回主,也好叫夫君回心转意,切莫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来。”
也是巧了,几个月前她过来木秀院敬茶时,不小心吃坏肚子多留了一会,碰巧听见林秀蓁同穆嬷嬷谈及徐谓和祝寡妇之事。她顺藤摸瓜,找了当初伺候老太太的丫鬟,不想竟得知了兰姝母亲同徐谓的私情。
不过显然,她只了解零星半点,在她眼中,她只当兰姝同徐煜是亲兄妹,兄妹□□,如何使得!
林秀蓁前几日得了徐煜的孝敬,他献上来一座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眉眼却是按着她的丹凤眼雕刻而成。她满心欢喜地接纳了儿子对她的好,却不想,外人今日就将丑事捅到她面前来了。
紫檀木佛珠上裹满鲜血,秋冬多风,一卷风涌进来,木门吱呀几声,吹落她摘抄的经文,滚落于她手侧。
檀香缭绕,秋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见林氏半晌没反应,试探性开口,“母亲?”
清冷的美妇拾起地上的经文,一眼都不曾施舍予她。她面上颇显疲色,丢下几人,径直入了内室。
穆嬷嬷见秋白还想上前随林氏入内,心中不免腹诽,果真是个没脑子的。只见她臃肿的身子拦在秋白面前,厉声道:“姨娘,夫人身子不适,您还是先回去吧。”
不想这秋白还真是个蠢的,她见林氏越走越远,忙想推开穆嬷嬷随林氏进去。兄妹□□可是件龌龊的事,况且她亦是怕兰姝腹中怀的是男胎,日后哪还有她们母女的地位?
最后穆嬷嬷强行将她们主仆二人拽了出去,徐家的嬷嬷吃得膀大腰圆,纵是秋白泼辣也不敌她。
回至她自己的屋里后,她原想着林氏会派人前去兰姝那里,岂料她满怀期待地等了好几日,林氏那边是半点行动都没有。她百思不得其解,手指不自觉得折断新插上的白梅,“小姚,你说林夫人她什么意思?怎么这几天,木秀院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姚递给她一杯热茶,“姨娘且放宽心,夫人定不会放过那位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她秋白就是耐不住性子。于是她隔日便又去了一趟兰姝那边,只是这回那些凶神恶煞的护院却是半步不离。她只好蹲在寒风中,从白日等到晚上,趁他们懈怠之际,从狗洞里溜了进去。
她今日有备而来,正欲从袖口掏出火折子,不料房屋立时烧了起来。风一吹,火苗吞没黑夜,熊熊烈火,气势磅礴,灼热感扑面而来。她立时急了,身体快她一步,忙想进去救人。然她转念一想,她过来不就是为了教训兰姝的吗?
狂风乱作,屋子上的火势越发凶猛。她急急忙忙丢掉手中的火折子,从来时那个狗洞里钻了出去。
她走得匆忙,身上帕子掉了也没发现,那一方丝绸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继而落入水缸,渐渐沉底。
徐煜找的护院,个个都生得牛高马大,远远看着就发怵。饶是秋白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那些练家子武功高强,这里的风吹草动,定会很快被他们察觉。
她逃也似的出了这座宅院,心中又惧又喜,虽说这场大火大抵烧不死她,但若是毁了她的花容月貌,那也是一桩好事。
她喜上眉梢,却未曾发现,不久前她所见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护院,此时一个个醉倒在桌子旁,也不知喝了多少,通通不醒人事。
夜里的火星子四溅,上好的红木家具被火苗吞噬。屋里浓烟四起,兰姝捂着口鼻呛了几声,她睡眠浅,夜里醒的次数多。横梁被烧断时,巨大的声响将她惊醒。
守夜的丫鬟和嬷嬷却睡得沉,兰姝过去叫了好几声,她们都没有被摇醒。
无奈她只得将手帕打湿,幸好她力气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俩拉了出去。到底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她刚拉两人出来时,房子立时倒塌,变成一片被烈火吞噬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火油的刺鼻气味,然宅院里连厨子都没有,又怎会有这么多的火油?
她不知背后是谁想对自己动手,眼前火海浩瀚,火苗乱窜,浓烟四溢,幕后之人怕是要置她于死地。得亏她醒得早,否则还真要葬身火海。她轻咳几声,见地上这俩人尚未清醒。她灵机一动,计上眉头,朝门口看去。
就连她的丫鬟都被下了药,更别说外边那些护院。
兰姝心想他们定是昏迷了过去,她顾不上收拾细软,捂着肚子直往院门小跑而去。
她两回都被安置在乡野大宅院,推开门,烧火味立时淡了,多了些青草味和沁人的幽幽花香。
她自由了。
兰姝撩起耳畔被风吹乱的青丝,她身上落了灰,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整洁的地方,且外边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点星光,然她此刻暂且放下了对黑夜的恐惧,她一心想着脱离苦海。
夜里寒凉,她拢了拢身上单薄的绸缎袄子,她不知该去往何处,但也好过被不喜欢的人豢养。
只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行动力,走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便累得气喘吁吁。小腿犹如灌了铅似的,行动之间很是吃力。
这是她第一次怀孕,不知为何,夜里总是水肿,又胀又痛。徐煜以往来时还能替她揉揉腿,她走了许久,这会浑身乏力,实在走不动了,想坐在路边休整片刻。
夜风袭来,吹散她心中热意,倒也惬意十足。岂料没过多久,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她眼神不好,等到来人近了她才瞧清楚,是徐煜!
“你干什么!放开我。”
小娘子撒了腿就跑,没跑两步就被身后高大的男子拎起衣襟,“凌,兰,姝!”
他身上自带一股焦臭味,仔细一看,那身锦缎上果然有几团黑影,就连头发丝都被烧了不少。
原本八日的行程,硬是给他缩短成五日六晚,他满怀期待与她重逢,甚至给她带了简州一对雪兔。她虽未言明是否疼爱腹中幼子,但小娘子的床头边摆满了小孩子的肚兜。他心想,兰姝定会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便顺手救下这对乳兔。
“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回去。”
“徐煜你放开,你弄疼我了。”
兰姝被他一把塞进马车,两人干瞪着眼,谁也不肯让谁,气得兰姝直落泪,“我讨厌你,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
“怎么,想去找徐青章?他死了,姝儿妹妹,你死心吧。”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你在骗我对不对?徐煜你说话,你是不是在骗我?”
兰姝眼中的担忧刺痛了他的心,他索性闭眼不再看她。
“徐煜,你说话啊。”
兰姝颤着手紧握住他的小臂,“章哥哥怎么会死,他战无不胜,他怎么会死!一定是你在骗我!”
“徐煜,你再不说话,我就从这跳下去。”
兰姝忍无可忍,作势真要往疾徐的马车上往下跳。男子大手一握,情急之下抓住她白嫩的脚踝,眼中寒霜冰冷,幽幽开口,“他没死,别闹。”
兰姝深呼吸几口气,乖巧坐好不愿再看他。
身旁少了吵闹声,徐煜却是不适应了,他挑挑眉,“你可看到了放火之人?”
他赶回宅院时,火海吞噬了一切,他不顾下人劝阻,愣是淋湿全身钻了进去,可来来回回他都未寻到小娘子半点身影。
直到下人找到晕倒在一旁的香芷和李嬷嬷,他才明了,这小娘子定是跑了。
“咳咳。”他吸了不少浓烟,这会后知后觉嗓子发痒红肿,忍不住出声咳嗽。
兰姝得了徐青章安好的消息,闭目养神,不愿瞧他,懒得管他的死活。
他心中冷笑,他不好,小娘子也别想好。兰姝被他强硬地抱在腿上,她面露嫌弃,“徐煜!”
“我去简州找到了几个当年服侍你母亲的下人,她们的确说你母亲极为厌恶酒味。”
兰姝不再挣扎,与他四目对视,只是他下面要说的话却令她险些心悸。
“顺藤摸瓜,你父亲应当也是被人谋害死的。据说他当初查到了一桩失金案,数目庞大,他本想上报,不料过了几天,他就因病去世,而那桩案子,也不了了之。”
他顿了顿,看着兰姝脸上的诧异与惊恐,他继续道:“昭王,你应该见过吧?同徐青章是至交好友。”
兰姝心跳如雷,她隐隐感觉,徐煜接下来的话会让她大吃一惊。
“你父亲所查的那桩案子,苦主是一豪绅,他户籍是简州的,于是便在简州上告,说旁人偷了他的金子。实则你父亲查出,原是他无意中发现,离简州极近的江州山上有矿。他起了歹心,勒索不成,反倒失了性命。而那座金矿,恰好是昭王明棣的。”
“查到昭王之后,线索就断了。虽说疑点重重,但你父母之死,应当与昭王有关。”
她被徐煜关了半年之久,自然也从未听过旁人提及他,如今从徐煜口中说出,她竟觉得那人的名讳对她而言,是那般陌生。
徐煜给她细细擦拭脸上的黑灰,只当她是被吓着了,他细心宽慰,“明日我会去问问父亲,你别担心。”
之前那座宅院是住不了人了,他吩咐人回了京城,小娘子满目哀伤,宛如失了气的皮球,再无生机。
她理不清那些烦乱的情绪,一边是生养她的爹娘,另外一边却是她心爱之人。
“徐煜,我想章哥哥了。”
男子心中冷笑,倚在他怀中,坐在他腿上,却跟他诉说对旁人的绵绵情意,她可真是好样的。
“几日不见,总该蓄满了吧?”
上回他用过些,之后还去问过太医,听完了太医的解释,他耳根微红。
她的确娇气,是个娇娃娃。
宽热的大掌揽着她的细腰,替她拢了拢身上的上杉,指腹攀上,潮意透过上衫,指尖微湿。
“徐煜……”兰姝拼命推开他。
“安分点。”徐煜反而冷声训她。
咂咂水声响彻车厢,车轮滚滚,轧过碎石子路,却压不住里边的旖旎。
兰姝手指乱扯他的玉冠,插入他的发间时,温热让她浑身起了酥麻痒意,“徐煜,你走开,不喜欢你。”
她绵软的身子经不住,心跳骤然加快,秀气的唇瓣微张,她粗粗喘着,口涎也不由自主流出,于黑夜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迷了这只面露精光的豺狼。
“不要我,要谁?要他徐青章?”
他一裹,将浓郁奶香吞入腹中,细腻软滑。
身上布满浅浅的齿痕,兰姝满面潮红,被他固定的身子却忍不住发颤,她太敏感了。
情急之下,兰姝忍不住握着他作乱的手掌,如他啃咬自己一般,将他的手腕放在口中撕咬。
她难受,密密麻麻的痒意朝她袭来,哀哀怨怨的声音自她口中发出,似在抱怨,又像是在压抑内心的渴求。
吮尽,他倒也知道寻找新的水源。
盈满则溢,长袍上一片水渍,他冷笑一声,“娇娃娃。”
小娘子已全然沉浸,她饿了,夜里用的少。
遥想当年,她初初发病便是如此,口齿酥麻,总想啃咬物件,为此她娘还特意给她准备了磨牙的干巴饼棍。
情意绵绵,小娘子缓了缓,面上尽显娇态。
兰姝娇弱无力,面颊生热,他忍不住覆上她艳丽的红唇,拇指指腹酥酥痒痒。
“徐煜,不许碰我。”
兰姝瞪他,又狠狠咬他一口。
他意犹未尽,被兰姝推开,他也不恼,忍不住回味其中。
马车里边的温度升高,兰姝撤开他的怀抱,和他端坐一边,撇开脑袋不想看他玩味的神情。
兰姝再次被他安置在一座精巧的宅院中,假山流水曲桥,应有尽有,且徐煜隔三差五就会去陪她。胀痛的酸楚迫使兰姝暂且接受了他的好意,虽则依旧嘴上不饶人。
不同于他俩的沉沦,北地因战争局势的扭转而岌岌可危。
“殿下,边防八百里加急,徐世子他前几日临阵脱逃,下落不明。近来几场战役节节败退,将士们一蹶不振。我朝,恐命数将近。”
围着边防图以及沙盘商议的几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桑度口中所说太过匪夷所思。
盖世英雄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如何会当逃兵?
这话说出去都会遭人耻笑,怎么会?
徐青章五岁启蒙,经他祖父徐老国公,徐太傅传道授业,时常随他深入民间游学,所见所闻亦非京城当中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所能企及。
他饱读兵书,足智多谋善用兵,且知耻下问,与士兵们同吃同睡。无论是在军营,亦或是京城的脚夫小贩,天下谁人不识章?
然,探子所报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几日,前线战事传遍整个大铎。
徐青章他当真逃了,下落不明,众将士亲眼所见,他骑马离去,这一走,群龙无首。大庆实力不弱,又打着为天行道的口号,不清楚事情真相的小国纷纷臣服,助他一臂之力。
时隔几月,前线战事再报,徐青章死在大庆。
大铎败了,割地赔款。
徐国公府这个与王朝共兴亡的世家大族,曾出无数文人武将,如今却纷纷遭人唾弃。
耀武扬威的石狮子头上挂满烂菜叶和臭鸡蛋,更有甚者,将一桶桶污秽物泼在徐家府门前。
徐家两位官员下了狱,卖国贼的字样给徐家众人打上标签。
徐家子嗣单薄,宅邸的女眷尽数流放,小厮和丫鬟有一个算一个,当日通通收拾细软准备逃命,岂料门外官兵重重把守,谁若敢硬闯,他们手中的刀剑可无眼。
“煜儿呢,煜儿他在何处?”
林氏不堪受辱,情急之下忙抓到几个下人出声询问,但无一例外,那些下人抱头鼠窜,推开林氏就往外跑。
幸而她抓住了擦边而过的秋白,“煜儿呢,煜儿在哪?”
她亲眼目睹身穿官服的大理寺卿一声令下,徐致和徐谓就被人压走了。不久前大理寺卿夫人还曾讨好过她呢,可今日这情形,纵使她夫君同大伯在朝为官多年,如今依旧毫无尊严可言,如那些被贩卖下贱的仆人,赶鸭子上架。
“别碰我,你儿子早就逃了。”
秋白怀中抱着一大包袱金银首饰,她甩开林氏,思及她平日里对自己的不屑,又回头狠狠拧她一把,“老婆子,你也快逃吧,徐家完了。”
上回她去在兰姝那边落了帕子,徐煜勒令她不得外出,且将她唯一的女儿都抱走了,她恨得要死。眼下他徐煜定是和兰姝双宿双飞了,心里如实想着,便又踹了林氏几脚。
林氏常年待在佛堂,身染檀香,不过昔日安神的佛香,眼下却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古怪。
此刻身旁不断有下人绊倒她,她晕头转向,恍惚间,亲眼目睹徐煜前不久送她的白玉观音像被官兵抬走,她想伸手去拦,眼前却一片模糊。
“煜儿,煜儿……”
树倒猢狲散,经过她的下人数不胜数,却无人理睬。
她口中的徐煜正身披大氅行色匆匆,怀中还有一位身形娇小的女郎。
“徐煜,我肚子好痛。”
“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馆了。”
他的伙计早已得了消息,眼见徐家门前被团团包围,他也歇了回府的心思。
只是他过来欲带兰姝逃离之际,兰姝脚崴了,紧接着便摔了一跤。
“少爷,前面有官兵在搜查。”
“从小道里超过去。”
及至闹市,马车外不乏老百姓唏嘘,“嗳,要说这徐国公府,也当真是死到临头了。”
“怎么回事,那些官兵都在抓谁啊?”
“还能有谁,徐家的大少爷呗,听闻他故意抬高粮价,让我们老百姓连碎米都吃不上,我家八口人,家里就半斗米了,日子难挨啊。”
兰姝狐疑地看向搂抱她的男子,正想开口问他,外边又响起说话声。
“要说这罪魁祸首,还得是另外一人!他徐家蛇鼠一窝,大少爷抢钱,二少爷在前线当了逃兵溜之大吉,他们两兄弟,眼下指不定在哪喝着琼瑶佳酿。没准儿,比皇帝老儿还潇洒!”
“就是就是,我呸,什么东西,还世子,大将军?国难当前,俺们村的傻子牛二都不会当个逃兵,真是个孬种。”——
作者有话说:烦人!
第133章 和亲
霎时, 兰姝感到身上每个细胞都在迅速变凉,徐煜给她披了件厚实的兔毛大氅,她却不寒而栗。
外边对徐青章的咒骂还在继续, 一股股热流自上而下涌出, 身旁之人好似还在唤她, 她眼前一黑, 渐渐瘫软,失了意识。阖眼之前, 她仿佛看到马车翻了, 然她却感受不到痛意。
“姝儿!”
窗外的天暗黄,兰姝眉头紧锁, 缓慢睁开眼,她愣了愣,腹部和下身的剧烈疼痛迫使她的意识迅速回魂,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认出人, “林, 林姐姐?”
竟真的是林书嫣,她昏迷之前,余光的确瞥到了一个女郎的身影。
当初她闹着吃糟卤,也是为了引起林书嫣的注意。尚在简州时,她最爱吃林家厨子做的糟卤。只可惜好几个月过去, 她是半点消息都透露不出去,就当她早已放弃之时, 林书嫣却从天而降,将她解救了出来。
她声音嘶哑,林书嫣紧握她的柔荑,眼中盈满泪珠, “姝儿,可还好?你终于醒了。”
“渴。”
待林书嫣给她喂完茶水,兰姝舒了口气,她面露痛色,稍作迟疑便道:“孩子……林姐姐,我是不是小产了?”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她从未预料,自己会和徐煜有一个孩子。在几近一年的相处当中,她好似接纳了她的存在。前三个月的孕反、肚皮一点点变得圆鼓,夜里虚肿的小腿,以及时不时的胎动都让她感到惊喜且茫然。
她稍一愣神,自然没瞧见林书嫣眼眸中的迟疑与纠结。
“是,姝儿,昨日徐家大少爷当场伏法,马车都翻了,幸而大夫来得及时,将你救了下来,只是孩子不幸夭折了。”
兰姝说不出心里的复杂,即便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耳中实实在在听到林书嫣口中告知她的真相时,又是另一番心情。她紧咬下唇,眼泪在眸中打转。
“姝儿,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林书嫣上前将她抱在怀中细细安抚,“姝儿,林姐姐在呢。”
小娘子哭了好一会,猛然想起什么,开口询问,“林姐姐,章哥哥呢,我昨日听闻旁人都在咒他,林姐姐,章哥哥他……”
“姝儿,徐青章他牺牲了。”这回林书嫣不带犹豫地回她,只当是在描述一个事实。
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花,心跳险些骤停。
若说失子之痛宛如一晚黑乎乎的毒药,那徐青章的死就是搅烂她五脏六腑的刀剑。
“姝儿。”
兰姝双目无神,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窗外,倏尔间,她拂开林书嫣,掀开被衾直往外走。
“姝儿,姝儿!快叫大夫。”
一步一个血印,她下榻未穿鞋,林书嫣眼睁睁看着她身上的鲜血自肚皮淌出,直至流到脚底,触目惊心的画面惊得她六神无主,连忙大声吩咐下人。
兰姝思绪游离天外,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心房骤然像被人攥紧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浑身乏力,走了两步便瘫软在地。
她死死咬着下唇,破碎的呜呜咽咽从喉间溢出,眼眶漫升水雾,泪珠滑过苍白的脸。那些彷徨与忐忑,在林书嫣将结果告知她之后,彻底落实,落入她的心间。
“姝儿,会没事的,姝儿,林姐姐会陪着你的。”
林书嫣不料兰姝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命人将兰姝重新抱回榻上。
她太痛了,心里的伤痛远远比身上的疤痕来得更为猛烈。
咸湿的泪痕滑至颤抖的唇,心中又苦又涩。
她哭了许久,直至泪流干了,她愣怔怔盯着紫色夕阳花罗帐出神,如一具失了生机的美人尸。
房中的人来了又走,大夫都来过好几趟,唯有林书嫣一直陪着她、宽慰她,给她擦脸净手,生怕她想不开。
“哎,凌小姐也是真的苦,先是凌家被抄,紧接着徐家也没了,好在她没嫁过去,不然……”
“少说几句,要是让她听见了,心里就更难受了。”
“我也就是感慨一下,再说了,我们小姐对她也太好了,什么好的都紧着她,这几日连商铺都不去了,就陪着她呢。”
兰姝缓缓睁开双目,将屋外丫鬟的谈话听了个清楚。起先她不肯入睡,夜里也睁着眼出神,最后还是大夫给她扎了几针,她才不得已安眠,之后每日的饭菜里边都加了安神的药物。
林书嫣日夜守着她,她不敢熟睡,兰姝一动她就醒了,眼里布满红血丝,柔声问她,“嗯?姝儿醒了,还难受吗?”
她小产之日险些血崩,好不容易救了过来,隔日就伤神劳心,给她肚皮上缝合的针线都崩裂开来,沁出淤血。这几天虽日日给她喂些血燕和参汤,然每回却只能喂进去几勺,林书嫣无法,担忧她身子有损,便日日夜夜坐在她的榻边守着她。
下人伺候自是没有她这个至交好友尽善尽美,她知兰姝心中苦涩,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
徐青章对兰姝极为重要,一时难以接受事实也是在所难免,小娘子气血虚,即便身盖柔软厚实的蚕丝绸缎被,身子骨却还是娇弱。
林书嫣紧握她冰凉的素手,试探性安抚,“姝儿,徐青章他走得还算安详。”
见她并无异常,她又接着说:“姝儿,我们要往前看。”
不往前看又如何?人生短短几十载,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1]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姝低着嗓音艰难开口,“林姐姐,给我说说章哥哥的事吧。”
她幼时便与徐青章相识,他待兰姝极好,若要他剖心表爱,怕是都会不眨眼地让她如意。便是宛贵妃之死,给小娘子带来巨大的心理阴影,也是因他的悉心照料,兰姝才从悲痛中走出。
不想短短十几载,老天竟要了他的命,她心房一紧,紧接着鼻子也发酸。
在林书嫣尚未开口之前,她已然落泪。
“林姐姐,我好痛。”
林书嫣轻轻拍了拍她,等她哭完一场,她才缓缓道来原委。
“那日,还在军营当中与人商量战事的徐青章突然接到情报,说你恐有性命之忧,于是他立时冲了出去,众人眼见他神色匆匆地打马离去,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庆国就打过来了。”
林书嫣细细观察兰姝的情绪,见她无异,继而道:“徐煜的姨娘有个叫秋白的,早前是徐青章的丫鬟。她……她见你得了徐煜的宠爱,便想对你下狠手,可无奈徐煜他请了好几个练家子,她就将你和徐煜的私情告知了徐煜的母亲,林氏。”
“林氏她先是吩咐人往你的院子泼了火油,想趁机一把火烧死你,幸而姝儿你死里逃生。徐煜那个蠢的,以为是秋白买通了人,将她禁了足,罚了她的月钱便不了了之。林氏她眼见徐煜还是隔三差五往外跑,就派人快马加鞭赶去战场,想将此事告知徐青章,不想她派出的人,被庆国截胡了。庆国放了假消息出来,引徐青章孤身前往。他们布了阵,他单枪匹马,终是不敌几千大军。他也因此背上了临阵脱逃和叛国的名声……”
听到此处,兰姝潸然泪下,连抽泣声都带着痛苦的颤音,“林姐姐,林姐姐,我想见他,我不要他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
不该亲近别的男子。
她泣不成声,恍惚间,她好似看见男子的魂魄离她而去,她将皓腕伸到半空中,他却冷着一张脸,离她越来越远。她身子骨弱,稍不留神便从榻上滚落。
林书嫣心疼她,“姝儿,不怪你,是徐煜他自作主张,觊觎你的美色,将你囚禁,不怪你,姝儿。”她心里生了闷气,徐家一个两个,竟伤她的至亲姐妹如此之深。
但于小娘子面前,她自是不会跟旁人一样咒骂徐青章,可也忍不住骂那罪魁祸首,“徐煜他自食恶果,已经被关入大牢了,姝儿,没事了,没人会怪你的。”
兰姝耳中却自动忽略林书嫣的安慰,她哽咽道:“林姐姐,章哥哥他走了,他,他,林姐姐,你快去把门关上,我不要他走。”
屋里放了几个木炭盆,故而那扇门是半敞着的,林书嫣暗暗拭泪,“好,姐姐这就让人过去。”
一旁的丫鬟见机行事,早在林书嫣说话之际,便小跑着过去,将半敞的木门合上,屋里立时暗了几分。
兰姝喘着粗气移步过去,不过几丈远,她却走得艰难,途中摇摇欲晃,绊倒好几样物件,待她摸到木门,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四下里寻了寻,毫无疑问,屋里没有半点徐青章的身影,兰姝脑袋中的弦倏然崩断,信念如雪山崩塌。
她不信,她不信徐青章离她而去,怎么会没有呢?她明明看见了,徐青章怎么可以离她而去?
木炭很足,屋子被烧得暖和,兰姝一屁股坐在温热的地面上,她却感到寒之入骨的疼痛,她不寒而栗,连带着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一毫暖意。
“林姐姐,你带我去找章哥哥,章哥哥他一定没有死。”她抱着双膝,喃喃自语,“章哥哥不会死的,章哥哥不会死的。”
娇弱的身子轻颤,先是失子,再失去心中所爱,她的眼睛失了光,失了神采。
她很难用一个词去形容徐青章,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概括他的好。
恨相识,恨情意,恨别离,她喉间涌起血腥味,一口鲜血喷出,再也不省人事。
就此长眠也好,倒也省了遗憾与情意。
…………
“启禀殿下,高大人密报,圣上正欲将,将安和公主送往庆国和亲。”
上首男子闻言,登时将手中狼毫折断,他紧攥着拳头,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眉眼间依稀可见阴沉可怖之色。
明棣冷冷瞥他一眼,桑度面露苦色,继而解释:“庆国二王子说,他偶然得以见安和公主一面,此后对公主见之不忘,欲与大铎永结同心,为表诚意,他愿迎娶安和公主为王妃。”
二王子如今把持朝政,实乃庆国的摄政王,做他的王妃,位同日后的王后,但明棣如何看得上他?且不说安和不爱他,就是爱,也不能让她嫁过去。
见他支支吾吾说完,明棣指骨发出咔嚓咔嚓几声,桑度不敢再瞒,又继续说:“庆国的使臣还说,安和公主身份尊贵,若不能求娶,他愿意退而求次,娶,娶凌小姐为侧妃……。”
北地荒凉,男子却依旧保持玉人的风姿,只是眼下那双狐狸眼泛着幽光,狂野狠厉之情溢于言表,失了以往的冷静。桑度感到一股极为压迫的气势,他硬着头皮拱拱手,“殿下,凌小姐她……”
他话尚未说完,外边一人急匆匆推门而入,“殿下,安和公主已经被逼着上路了!”
成居寒失了风度,他顾不上礼仪,也学着明棣那般,一脚踹开拦路的烂桌,这张桌案被他二人一踹,已然碎成木屑块。
“怎么会?京城的消息刚传来,庆国不是准备选公主或者凌小姐吗?”
“钦天监那帮死老头,他娘的,在圣上面前说,若是安和公主远嫁和亲,贵妃,娘娘她的香魂也会就此投生萧贵妃的肚子。”
成居寒心仪安和,如此作践他心爱之人,他恨不能立时杀回京城,将那帮老不死的一个个砍碎喂狗。
明棣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最烦旁人于他面前提他母妃的名讳,更莫说什么萧皇后,他对萧宛珠死后的追封甚是嗤之以鼻。
自萧宛珠去了之后,宗帝沉迷于求仙问道,寻梦蓬莱,且日日要去未央宫宠幸萧映雪,奈何她荣宠不断,都快一年了,肚子却久不见动静。
桑度心中嘀咕,圣上真是老糊涂了,收了殿下的金矿,殿下离京前还将他惩戒了一晚上,他回府时,背上那些伤痕虬结,血污染湿白衣,扒开他的里衣,隐约可见可怖白骨。
父子俩至亲至远,落到如今这个处境,众人除了大事,也不敢再在殿下面前多提宗帝。
北地位处西北,庆国坐落于大铎的北境,相去不过五六日,徐青章被俘之后,他们本想过去相助北境,岂料秦王的人递来圣旨,不许明棣的一兵一卒,迈出北地一步,违者,斩。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圣旨已下,明棣目光冷冽,双膝下跪,俯首接旨。
若抗旨不遵,视为谋反。
徐青章死后,大铎苦撑了几个月,毫无疑问,到底败了。割地赔款也罢,如今还要搭上一个公主,饶是亲手接过圣旨的人,也再难忍受其辱。
“召集人马,夺回阿柔。”
他的妹妹,怎可被当做他人的战利品?
当初娥娜所带的那位面首,正是庆国二王子慕容符。
安和得知娥娜不尊徐青章后,特地背着明棣,命人给她下了痒痒粉。
不想那药悉数被慕容符用去,偏生那厮报复心极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大铎一败,他就刻不容缓,想将安和带回去。待她到了庆国,还不是任他揉捏吗?
借王妃的名义将她求娶,只不过是好听点罢了。和亲公主,又能有几个落得好下场的?人生地不熟,比之马革裹尸的将士还不如。将士尚能魂归故土,和亲公主最终只能客死他乡。
跟明棣过来北地的,都是将生死抛之脑后之人,他们早就想大干一场了。窝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半点娱乐没有,人都憋得慌。是以他们听到主子一声令下,纷纷喝酒践行,摔了手中海碗大的酒盏,“救安和,救安和,夺公主,夺公主!”声音响彻云霄,那是他们的战意,是他们对明棣的忠诚。
桑度也顺势将手中酒盏一摔,他还以为殿下会选择让凌小姐和亲呢。毕竟这大半年以来,殿下从未主动要过凌小姐的消息。倘若不是徐世子的反应太甚,他们也不会料到,凌小姐竟被徐煜关了起来,甚至还有了身孕……
那就定是京城里边的消息没传过来,京城里边那些人,或许有了异心。然他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留在京城的几个暗卫和探子,皆听命于安和,如此一想,便想通了当中关卡。
难怪殿下听了消息后一言不发……
旁人不知殿下的洁癖,他作为贴身侍卫,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殿下对圣上的厌恶之情了。殿下心中有恨,恨的倒不是圣上的冷酷无情,而是他对感情的不忠。
自当年的事情一出,殿下便对圣上失了孺慕之情。有一便有二,前有庶人皇妹,后有萧映雪,萧皇贵妃。他虽摸不清殿下对凌小姐心中是否还剩爱意,但应当也所剩无几了。
只是此刻的他也没料到,他的主子用情之深,比之宗帝还甚,身上到底是流着老明家的血。
兄妹俩心连心,不似双生,尤胜双生。
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和打了个喷嚏,她踩着白绫袜,任由马车里边的男子替她揉捏小腿。
“公主可是受寒了?”
说话之人正是段华,他瞧安和身子似有不适,面上尽是关切。
就在前不久,他还以孤男寡女正处一室不合规矩为由,拒上马车。安和恼他的不上道,扬言自己要找一百个面首过来。他无奈,只得听命于她。
“没有,应当是本宫的皇兄在念叨呢。”她趁说话之际,将双手从汤婆子里移出,转而摸上男子的胸膛,狡黠道:“段华,本宫好冷,你抱抱本宫。”
尊贵无比的公主倒在他怀中,美人入怀,他坐怀不乱,深深叹了一口气,“公主,隔墙有耳,还请您小声些。”
外边便是庆国的使臣,与南蛮使臣当初的畏畏缩缩不同,作为战胜国,在他们眼里,安和的确像是他们的战利品。他们耀武扬威,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将这位尊贵的和亲公主迎回本土。
“哼,什么大局不大局的,钦天监和萧映雪狼狈为奸,他们日后最好别落到我的手中。”
那双与明棣和萧宛珠极为相似的狐狸眼中尽显狠厉,不仅如此,她的神态还与宗帝十分相似。纵是如此,她也依旧被她崇拜的父皇,送给了别国。
“段华,我只有你了,你不要背叛我。”
她心如明镜,嘴上虽然咒骂着钦天监和萧映雪,心里却清楚,点头将她送来和亲的,正是她的好父皇。
过几日便是她的双九生辰,往年他们一家五口,都会聚在一起为她庆生,寺庙里边的大师还会过来给她祈福,父皇和皇兄会送她宝物,母妃会在月下起舞,那些珍贵而又美好的记忆挥之不去。
日后,她怕是只能凭着那些弥足珍贵的画面而苟存于世。
她倚靠在段华怀中,暗暗掉落一滴眼泪,“段华,若是凌兰姝还活着,若是皇兄还在京城,你说,皇兄会让谁去和亲?”
她语气淡然,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倘若不仔细听,恐怕察觉不到她的不安。
她身边的男子略微迟疑片刻,“回公主,属下认为,若真到了那一步,殿下会选择迎战。”
“是了,若是本宫的皇兄还在,若是皇兄还在,他怎么舍得将我,将我送去那么远的地方。皇兄他最疼我了……”
她终是不忍,将心中那些不快通通哭诉出来。
安和的马车奢华,上边挂满喜庆的红绸花,她的哭声极具侵略性,声音不大,但至少一丈之内,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然马车未停,除了她身旁之人,再无他人宽慰她。
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段华替她拭泪时,她恶狠狠道:“今日之事,不许跟旁人提及,谁都不许!”
“属下领命。”
她不容忍自己的脆弱与丑态被他人知晓,她是骄傲的,她生得美艳,且贵为公主,谁人敢嘲讽她?
腊月苦寒,越往北走,越能感受自然的无情。
马车并未燃碳,段华将她失了温度的玉足揣在怀中,为她取暖生热。反而是安和面露羞涩,“谁准你将本宫的足……”
“是属下觊觎公主美色,臣馋之。”
“你!”
他一番不知轻重的话,将安和恼得狠踹了他几脚,见他依旧一本正经搓热她的身子,她清清嗓子,没好气道:“段华,若是皇兄知道你得了本宫的身子,他定会杀了你。”
“嗯,属下知道。属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定不会拖累公主。臣污了公主的清白,臣该死。”
安和冷冷瞥他一眼,心中腹诽,他可真是个烂木头。
[1]摘自苏轼《水调歌头》——
作者有话说:终于到和亲了[三花猫头][三花猫头]最近节奏有点快
我理一下他们三人近期的历程
对明棣而言,他母妃死了,兰姝被关起来,他查出真凶,然后宗帝罚人,还罚明棣,宠萧映雪,他心里苦啊。金矿没了,他被赶出京城,妹宝没送他,他伤心?
[三花猫头]然后徐青章,他找人疏通关系救兰姝,把兰姝养得很好,妹宝本来抑郁的,她不爱说话,那几章我也没描写她的心理。
之前两人感情升温,看荷花的时候还酿酿酱酱了。之后他出征,他想回去看兰姝,但是他以为兰姝走了,他还派了小厮去找明棣,我之前写过元宵不喜欢兰姝的小性子,他和另外一个小厮自作主张骗了徐青章,告诉他,妹宝当真和明棣双宿双飞了[哈哈大笑]他也伤心了[星星眼]
总之两人都以为兰姝在对方那里,[心碎]结果妹宝被徐煜这小子关起来了。
[三花猫头]兰姝的话,徐煜骗她,她怀的是他的崽,她非常震惊。之后有奶水了,她也享受了片刻的欢愉,反正她不喜欢徐煜。便宜这小子了,嘬了妹宝第一口,气死我了!
徐青章的死带来的伤害,>宛贵妃之死。
接下来的走向是兰姝被谢某人养着,再之后五年后,明棣回来,剧透一下,他失忆了。五年后崽子也登场了,小版兰姝[星星眼]
第134章 赏你了,舔吧
冬日凌寒, 天上半点日光都没有,入目皆是刺眼的皑皑白雪,坠在远处的山峰, 落在周边的树杈上, 尤显寒意。
旅途劳顿, 安和自小身强体健, 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不但嗜睡还畏冷, “段华, 还要走多久啊?”
娇纵的外表下藏着我见犹怜的娇弱,被她询问的男子如实回道:“公主再忍忍, 天黑前就能到下一个驿馆了。”
纵使马车宽敞,铺着一整张虎皮袄子,暖和又安静, 她却浑身不适。
段华知她整日奔波, 身子受不住, 可即便如此,怀中金贵的天女也不曾跟旁人提过半点要求,至多不过在他怀中紧蹙着眉,再咒几句钦天监和萧映雪。
男子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世间万物, 他漆黑的眼眸中唯有她的身影。
“段华,我不想去了, 让凌兰姝过去吧,我好冷。”
安和嘴里嘟嘟囔囔抱怨,汤婆子冷得快,她抱了许久, 只剩一点温度,还没有男子的胸膛暖和。
蓦然,她眼睛一眯,那双狐狸眼中乍现精光,“怎么就那么巧呢?庆国使臣一来,凌兰姝就病了,还重病不起?”
安和朝男子望去,见他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不说话,她一把推开他,厉声呵斥,“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本宫?”
“公主……”
“段华,连你也骗本宫,你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安和踹他一脚,越想越气,索性将案几上滚烫的热茶泼到他身上。
“公主……”他连眉头都没皱,只关心安和的情绪。
“别叫本宫,下去。”
男子百般无奈,最终只是拱拱手,准备掀开车帘。
安和又气又恼,从他身后抱住,“呆子,叫你走,你还真走。段华,没有本宫的准许,无论你是生是死,都是本宫的人。”
情意让她生出妄念,生出占有欲。她的兄长和心爱之人都喜欢凌兰姝,唯有眼前这个男子,唯有他,她不许凌兰姝再抢走。
“段华,我要你。”
“公主,外边……”
安和主动将他抵在车厢,唇上的柔软让他难以镇定,封闭空间里的气息骤然变得浓稠而灼热。安和吻他一下,便昂首看他一眼,如此反复,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
“公主……”
“嘘,再拒绝我,本宫就去找旁人了。”安和威逼利诱,今日势要将这块烂木头吞入腹中。
她张嘴吮了又吮,男子微凉的双唇被她亲得滚烫,交缠的双舌又湿又腻,她意乱情迷,本想褪掉大氅,不想男子双手抚上,“公主不必如此,您会受寒的。”
即便衣下那圆润莹白的香肩会让他着迷,他却更在意安和的身子。她身子金贵,冬日受寒定会让她百般难受。
段华握上,虎口上的粗茧磨得她惊呼一声,她哼哼唧唧,面上带着舒坦的媚意。情至深处时,安和娇娇柔柔命令他,“段华,日后唤我阿柔,不许叫公主。”
“属下,嗯,遵命。”
安和轻咬下唇,“段华,段华,不可以,不可以丢下我。”
见他答得慢了,安和身子一紧,拥着他喘着粗气。
那抹紧致迫使他控制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他低吼一声,主动寻上安和柔软的唇。
一个时辰后,男子将车帘打开一个小口散散味,他虔诚地替安和挡住吹进来的寒风,又俯首吻了吻她的鼻尖,轻声道:“公主方才说错了,令属下神魂颠倒的,只有您。”
飞扬的簇簇白雪裹着丝丝缕缕寒意,雪落枝头,沿途不见半点娇艳,只有寂静的白,淡淡的灰。
安和浅睡安然,一片雪花落于蝶翅般的羽睫,徒然凉得她一激灵,女郎皱皱眉,没一会就被外边的动静吵醒了。
“紫裳,发生了何事?”
她声音肃然,已然恢复平日里的高贵,丝毫不见深陷情欲时的娇弱。
“回公主,前面的雪太大了,马车打滑走不动道,庆国的使臣却不让我们休整,段大人已经前去安抚了。”
“没脸没皮的东西。”
紫裳不敢搭话,安和自觉没趣,宽敞的马车只剩下她,然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段华回来。
宫婢亲眼目睹她们尊贵的公主撩起车帘,从中迈了出来。
她急忙过去替她打伞,“公主身子金贵,万不可前去与庆国使臣一般见识。”
天寒地冻,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安和一出来就打了个哆嗦,寒风吹来细碎的雪,冷得她直打颤,没走几步,她的小腿就开始发僵,寒冷刺骨,她的腿失了知觉,被冻麻了。
紫裳正要出言劝阻,不料段华疾步而来,她喜出望外,“公主,是段大人,段大人回来了。”
她的确高兴,有了段华的悉心照料,安和的情绪稳定不少。便是她气了怒了,前面也有段华顶着,是以安和的宫婢没有不感激他的。
“知道了,我又不是瞎子。”安和努努嘴,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对面行色匆匆的男子过来抱她。
“公主。”
果然,待他走近之后,将身份尊贵的女郎拦腰抱在怀中。
安和嘴角弯了弯,将双手插在他健硕的腰际。
回至车上,男子没一会就将她手脚搓热,他这才面带不悦,忍不住开口,“公主不该私自外出。”
“哼,段华你如今脾气见长,连本宫的事都要管上了?他日,你是不是蹬鼻子上脸,准备让本宫当你的奴婢,给你端茶递水?”
她板着脸越说越离谱,段华忙俯首跪下:“臣不敢,臣一介粗人,如何敢让公主为奴?”
周遭一片寂静,下跪的男子腰杆挺得笔直,余光不敢乱瞟,着实是一条好狗。
不多时,安和叹了口气,抬足抵着他的下巴。方才段华已然脱了她的绣鞋,白绫袜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安和踩了踩他的下巴,又将足下移,脚趾触碰到他凸起的喉结,她往下摁了摁,男子目不斜视,闷哼几声却不敢动弹。
“段华,你知道,你哪里比不上他吗?”
他心知肚明,安和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臣,不敢与徐世子相比。”
在旁人眼中,徐青章是叛国贼,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但明棣的人心里门清,徐青章为何会中了大庆的埋伏。
其中不乏唏嘘他的遭遇的,自然也有嫉恶如仇和幸灾乐祸者。
然抛开此次战役不谈,徐青章以往的确功不可没,他有勇有谋,无一败战,有的是崇拜他的人。
“哼,你真没意思,段华。”
安和撂下这句话便不再碰他,眼中嫌弃不假。
端坐一旁的男子只当没瞧见她的轻蔑,眼底的黯淡几不可闻。但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女,如何会管旁人的黯然伤神?
她尚在王府之时,便时常能得知徐青章的行踪,她很难不对这个比她年长,且方方面面都不输于兄长的男子心动。
少女怀春,她一颗芳心暗许,只想日后成为他的美娇娘,为他生儿育女。
之后她入住皇宫,他也上了战场杀敌,她每回都在宫门堵他,目的不言而喻,她只是想多瞧他几眼。
她不是感受不到徐青章的敷衍,爱到深处时,连他的含糊对付都觉得是他独一无二的魅力。
在得知花娘一事的真相之后,她便又爱上了他。多年的情意,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然世事多变,一个客死他乡,另一个远嫁他乡,倒也凑成了一对儿。
安和乍然睁眼,审视面前的男子,他与徐青章有五分相似,可却太过臣服于她,她不喜欢,她更迷恋徐青章身上的野性。她总觉得徐青章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狂野的心。
“段华,本宫的足,美吗?”
安和起了玩心,再次将脚抵在他的下巴,这回她甚至撩起了裙摆,玉体横陈,满眼春光。
段华吞咽一口,他不敢多看。
“回公主,公主自然是美的。”他艰难开口,话语在嘴里过了几遍,才从口中泄出。
“嗯,赏你了,舔吧。”
“臣……”
安和深知不远处这厮又要出声拒绝她,她自行褪了绫袜,将足往下踩去。她的玉足富有弹性,软软的,不比柔弱无骨的女郎,却是软中带硬。
“你这不是挺喜欢的吗?段华,欺君之罪,你可当得起?”
“臣不敢,嘶,求公主宽恕。”
他喘着粗气,马车里的气息又变得旖旎且粗重,安和半点不顾念他的求饶,肆意玩弄他,反正他只是一条听话的狗,又不会咬主人。
只是这回,这只狗却有了脾气,就在忠犬想汪汪摇尾乱吠之时,段华突然握住安和晃动的脚踝,他攥得紧,安和抽不出来,没好气斥责,“段华,你疯了?松开本宫。”
男子并未顺从,他眼中的情欲快把他烧没了。
“公主,得罪。”
他态度诚恳,嘴里向女郎告罪,动作却粗鲁起来。
局势逆转,男子庞然的身躯禁锢她,安和不得不当了一回娇弱的小娘子。
一日荒唐两回,安和是真的累了,她喊到嗓子都哑了,偏生这蛮牛不知疲倦似的。
她莹白的小腿布满红痕,身子又酸又痛,艰难地开口,“段华,本宫要杀了你。”
“愿听公主发落。”
男子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他在嚣张的女郎唇缝上落下一吻,他没有巧言令色,他的确爱慕她,迷恋她。
宗帝虽把她卖了,给她的嫁妆却很多,连带着给庆国的赔款,队伍行走于冰天雪地,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前前后后都是庆国人,唯有安和身处的马车不见异乡人。
她呵斥了把守的官兵,故而只剩下她的陪嫁丫鬟,以及明棣给她的五个暗卫,倒也方便了他俩行事。
夜色降临,天渐渐变得暗沉,他们终于赶在彻底漆黑之前,来到了下一个驿馆。
即使段华没让她受到半点寒,她的身子也扛不住这刺骨的寒意。身子被冻僵许久,一下马车,紫裳就见机行事吩咐人准备热水。
好几日没好好休整,热汤洗去她一身的酸痛与疲惫,她正想如往日那般,唤段华进来伺候,外边却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
她不会武功,身体的本能让她迅速从木桶中出来。她裹了一身外衣,又取下发髻上锋利的金钗,正想出去一探究竟,外边的打斗声戛然而止。
“皇兄?”
“皇兄,你怎会在此!”
明棣一身黑衣,冷着一张脸,他身携风霜而来,目光寒冷,没有半点情愫。然他见安和从里间而出时,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不少。
安和将他认出,先是惊,再是喜,转念一想,竟都化为担忧,“皇兄,是不是北地出了什么事?”
“阿柔,皇兄是来带你走的。”
兄妹俩于京城一别,已有几近一年未曾相见,明棣的身形硬朗了几分。他一身黑色劲装,深眉俊目,虽然皮肤依旧白皙,可也再难有人将他同当初妖孽般的柔美联系到一起,如今倒与徐青章的狂野有几分相似。
室内唯有他们三人,安和越过他,走过去站在垂眸跪下的段华身侧,“皇兄,我不走,我要去和亲了。”
她嫣然一笑,好似只是在诉说一件平常之事。
明棣脸色一沉,瞥了瞥地上那人,又关切道:“阿柔,不要闹,跟皇兄回去,皇兄已备好一具女尸……”
安和上前打断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皇兄,我记得,父皇当日给你下的圣旨,不许你离开北地一步。”她默了默,又接着说:“阿兄,我不愿你因我涉险。”
玉人的身子硬朗,安和拥着他,察觉他瘦了不少,想来他这一年的遭遇都不算太好。
她知道,她的阿兄足智多谋,所向披靡,若她就此一走了之,她的阿兄定会为她扫清障碍,让她顺其自然死掉,让她重获自由,让他们兄妹可以再聚。
可她不单单是阿兄的阿柔,她是大铎的公主。
“阿兄,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忧,阿柔不愿成为你的负担。”
明棣见她铁了心想前去和亲,他眼神一凛,正要朝她雪颈砸一记手刀,将她强行带走。
“阿兄,若你当真担忧我,来日便去庆国将我迎回。”
她强撑着泪水与他对视,迅速将手中之前紧攥的金钗抵在自己喉间。他们可是兄妹,她如何不知她兄长的决心?她只能以死相逼。
“阿柔……”男子扬在半空中的手背有些不知所措。
大铎划了三座城池出去,他带领的亲兵风尘仆仆,昼夜不歇,终是于今日傍晚追上这支队伍。
而不远处便是边境,天助他也。人若是在庆国出事,于情于理都是庆国的过错。夜黑风高夜,于是他们等到夜幕降临时才准备动手,眼下他的亲兵已于暗处蹲守,将这座驿馆团团围住,就待他将胞妹带出。
“阿柔,不必再说,皇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阿兄,求你走吧,阿柔这一生,只剩下这个要求。阿柔愿你此生平安顺遂,愿你大业速成。阿兄,今日是我的生辰,就拿这个当我的贺礼,可好?”
她挤出一抹笑,伸手将男子腰间的短刃抽出。她皇兄身带之物,自是不俗,但这把刀却是弯的,闪着寒光,锋利无比,刀柄上也无任何装饰,显然只是一柄趁手的利器。
早前明棣送她的宝石匕首,她在刺伤宗帝之后就扔了,她嫌脏。
他见安和执意如此,脸色极其难看。他的人于傍晚碰上护亲队伍,他不出所料,自己胞妹的马车里面藏着一个男子,他杀气渐起。可他尚未料到,此人竟是他亲自送的暗卫之一。
当他亲眼目睹段华将他的胞妹抱下马车,他的眼中闪现着疯狂的杀心。
“阿兄,别气了,我很喜欢他,既然你把他送给我了,那他就是我的人了,你别怪罪他。”
怪?怪不得他总觉得京城里边的消息像是封闭一样,他原以为是他那位好大哥秦王在背后捣鬼,他从未往胞妹身上怀疑。
“你跟我出去。”
“是。”
一直跪在地上的段华应声之后,便随玉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安和深知明棣这会怕是憋着怒意,她担忧自己的暗卫有事,便也想跟着过去。明棣回头,目光幽幽,眸中戾气不减,她悻悻然,止住步子不敢再前行。
方才的打斗声正是这两人,段华起初以为是不知死活的贼人,过了几招才将主子认出。他身上的肋骨都被打断了几根,出来吸了几口寒气,他忍不住深深咳了几下。
“你该庆幸,我没赶在阿柔出来之前杀了你。”
“属下有罪,任听殿下处置。”
段华跪在雪地当中,怪不得,他白日里就感觉好似被人死死盯着一般,原来他们王爷当真赶了过来。
明棣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又踹了他几脚。直至男子喷出一口鲜血,他深呼吸几口气,强压怒火,“何时开始的?”
他不敢有所隐瞒,“您当初离京的那一日。”
话音刚落,玉人折枝为剑,面上尽是阴狠,力道不减,将树枝贯穿他的心口。
“噗。”
段华口吐鲜血,那几团血很快便渗入厚厚的积雪当中,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属下知罪,都是属下的错,属下情难自禁,咳咳,暗中觊觎公主多年,属下有罪。”
他虔诚认错,跪地伏罪,一人做事一人当,半点没有向男子求饶。
到底是一母同胞,明棣不会不清楚他胞妹的娇纵任性,若没有她的许可,他送的暗卫,何故会上她的榻?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若论武艺,段华的确是一把好手,可要做他的妹夫,却是远远不够。
他的暗卫大多都是孤儿,自幼受着魔鬼般的训练,他也不知,这人何时心系安和,倒真如他所说,暗中觊觎着他的胞妹。思及此,他又忍不住朝他打了一拳。
见他流血不止,脸颊变得苍白,他点了段华的穴,又扔过去两瓶金疮药,“京城可有别的事发生?”
他颖悟绝伦,想通当中关卡,自然也猜出,安和定是瞒了别的。
果不其然,段华眼眸闪了闪,一五一十将兰姝被囚的事情全盘托出。
“殿下,凌小姐腹中的孩子夭折之后,她听闻徐世子之死,痛哭失声,眼睛也不大好了,似是得了雀目之症。”
段华不敢昂首,风飒飒地刮来,打落挂在枝头上白雪,山林寂静,他见主子情绪稳定,继而道:“林小姐前几日在得知庆国提的要求之后,便对外公布,凌小姐重症难治,已经撒手人寰。”
漆黑的夜,浓黑的眸,男子站立如松,心中的复杂让他好一会没回神。
他原以为心爱之人选了旁人,选了她的荣华富贵,做她的国公夫人,从此同他泾渭分明。
他不是没注意到下属刻意的回避,可没想到,京城里她的消息都被封锁了。
他正欲开口,驿馆的方向火光乍现,两人面面相觑,眼下顾不上旁的,连忙冲回去照看安和。
今晚山林热闹非凡,刀光剑影不断,他的亲兵同黑衣人打作一团,皮肉绽裂,空气中可嗅强烈的腥臭味。
待明棣过去之时,目睹山林里又窜出无数黑影,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手中利刃齐刷刷往他身上袭来。
他此刻明了,这些人是冲他而来的,“所有人,随本王走。”
他一声令下,挥动手中长剑,带领亲兵杀出重围,目的正是为了引走黑衣人。
如他所料,这些人的确都是冲他而来的。想必不是秦王,就是晋王的人。
安和若死在大铎,对他们自然是没有半点好处,而他们主子下达的命令也是诛杀明棣,生死不论,是以他们都被明棣一伙人引诱离去。
离得远了,明棣耳中不再听到胞妹若有若无的呐喊声。他不料,兄妹二人竟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殿下,他们的人太多了。”成居寒与他背对背,让彼此没有后顾之忧,他们身上的夜行衣都已沾染不少鲜血,于黑夜里甚是可怖。
“往前面走,不能让他们追上阿柔。”
他虽则心里明白,这伙人埋伏多时,是冲他而来的,可保不齐他们再对安和下手。毕竟,她身上也流淌着宗帝的血。
明棣猜的不错,除了与他们打斗的黑衣人,驿馆也陷入险境,但好在庆国的人不弱,伙同安和的人马,一起将他们拿下,正准备严刑逼供之时,捆在地上的黑衣人一个个都咬破藏在牙缝的毒药。
“他们是死士。”
段华护着安和苦斗一场,他忍不住喷出几口血——
作者有话说:没写过瘾[三花猫头]下一章写妹宝
第135章 冬日赏荷
驿馆燃了不少煤油灯, 四下通明。之前一番恶斗下来,院子里横七竖八,摆着不少尸体, 伙计们个个人心惶惶。
暗卫将安和重重护住, 愣是没让她掉一根头发丝。只是她见段华身子不好, 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身旁, 想查看他的伤势。
“还请公主自重。”
那人的嗓音带着异乡人的口音,安和转头朝他睨去一眼, 一旁的紫裳小声提醒, “公主,那位就是此次护送的齐营, 齐将军。”
他站立时带着傲人的气势,右手虎口肆意地搭在随身佩戴的剑柄上,目光灼灼, 与安和四目相对时, 丝毫不惧她尊贵的身份。也是, 身为战败国的公主,他有何可惧?
安和慢慢起身,抛下半跪在地的暗卫,一步一足,朝齐营迈了过去。
直至她走到人家跟前, 两人之间只隔一臂之远时,她才顿住脚步。
面前的女子浅笑嫣然, 齐营正欲开口,岂料这位身份高贵的公主动作迅速,一巴掌扇了过去。
而庆国士兵也在这时齐刷刷地拔剑对准她,安和半点不畏, 反而拍拍他晒得黑乎乎的脸,力道不大,羞辱性极强,“齐将军,听闻你可是青章哥哥的手下败将,你有何资格教训本宫?”
安和眼眸清澈,对上这高大的莽夫时,两人之间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呵,我当大铎的小公主还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天女呢,没想到只是一个,水,性,扬,花,的小娘子。”
齐营抓住她雪白的手腕,邪魅一笑,又凑近她的雪颈,“果然很香,就是不知,公主的床上功夫如何?”
这回轮到安和的人抽出刀剑,他们目光如炬,步步紧逼,大夜弥天,两方人马的战火似要一触即发。
“放开我。”
从未有人敢如此羞辱她,安和被他气得半死,偏生他攥得疼,没一会儿,腕上就显现几道红痕。
她一恼,上前一口咬住齐营的手腕,他皮肤呈古铜色,与成居寒不相上下,亦是有一具铮铮铁骨,安和被他磕得牙疼,“你是石头做的吗,这么硬?”说罢又狠狠踹了他几脚。
“呵,本将军还有更硬的,公主要试试吗?”他荤素不忌,话语间,对这位敌国公主毫无尊重。
安和不是善茬,自是明白他口中的戏谑。不知人群中谁率先吹了一记口哨,羞得她一把抽出男子的佩剑,猛然朝他劈了过去。
齐营不料眼前娇滴滴的公主殿下还有这身手,登时被她削断几缕青丝,轻飘飘地坠落在雪地上。
“本宫是大铎的公主,岂容你们放肆?”
安和将长剑掷在地上,她眼中迸出熊熊烈火,气势甚是逼人。
齐营反而并未被她激怒,他耸耸肩,示意手下放行。
只是隔日启程之时,马车周遭的人俨然换成了庆国的士兵。
“公主身份尊贵,昨夜是我齐营一时喝多,还请公主宽恕则个。”
安和的马车唯剩她一人,齐营宛若一条嗅了腥味的狗,这几日都在她身侧死死盯着她。
他一过来,安和就将滚烫的茶水往外泼去,“齐将军,天干地燥,本宫赏你了。”
茶水滚烫,马背上的男子急忙将枝头上的雪扫到自己胯上降温。
嘴里却不依不饶,“多谢公主。”
他吊里郎当的模样让安和心生不满,安和撩开车帘,面含怒气,“齐营,滚一边去,本宫看着你就烦。”
“还请公主暂且忍耐几日,为了您的安危,末将……”
话未说完,里边的女郎将茶几上那套珍贵的雪梅白瓷茶具朝他扔了过去,“滚。”
齐营多留个心眼子,他身形往后仰去,茶具坠地,哐当有声。他笑了笑,“这野马果真难训。”说罢,装模作样摸了一把坐骑的屁股,口中喊一声驾,顺着风往前走了几步。
这人白天守着安和,夜里也寸步不离。少了段华的贴心伺候,紫裳几人这几日畏畏缩缩,生怕公主怪罪于她们。但好在,这位公主稍有不顺心,就拿齐营开罪。
“齐营,这么烫的茶你想给谁喝,莫非你是想谋害本宫?”
一顶天大的帽子往他身上扣过去,齐营挑挑眉,脸上的梨涡深了些,“公主可知,末将这匹马可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马,这畜生尚且知道,于人手下讨生活,得被骑。听闻公主涉猎较广,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齐营,本宫要宰了你。”
她如何听不出这厮话语里边的调侃?还不是说,她这位公主再如何贵重,也是供人取乐的玩意。
安和掀开车帘,搭弓挽箭,箭羽极速朝他飞了过去。齐营躲过第一箭之后,大手一挥,伸手往马车里探去,没过一会儿,安和就被他揪了出来。
两人同乘一骑,不,安和并未与他坐在马上,此刻的她,如同骡子上驼的包袱。齐营夹紧马肚子,怒斥一声,“驾”,紧接着他大掌往下一拍,将掌心置在安和的屁股上,俨然将她当作母马一般。
“驾驾驾。”
他口中大喊,手上动作不停,柔软的触感激发他心中的野性,就连笑意也深了些。
“齐营,放开我,本宫要杀了你。”
马背坚硬,男子的雄性气息扑鼻而来,她浑身不适。安和拼命挣扎,不料这厮不顾众人视线,骑马飞奔,将她带远了。
自从齐营看出段华同安和的勾搭后,他一声令下,将安和的几个暗卫全部安置在队伍的后头,留在安和身边的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婢。
眼见公主离她们而去,婢女们急得团团转,紫裳正欲奔走,将消息告知段华,不料拦在她前面的是明晃晃的长刃。
“齐营,放本宫下来。”
美人肌肤胜雪,齐营着实过了一把手瘾,直至瞧不见队伍,这才将她抱了下来,趁机还揉了揉她。
“公主身子娇软,就连屁肉也是如此,哈哈哈。”
说罢,也不管她如何生气,牵着马往河边去了。
他们目前正处于两国的交界之处,碧蓝的天,山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白雪,冷是冷了点,景色却十分优美。
只不过有个碍眼的人在跟前,她也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
安和睨他一眼,嫌弃颇甚。只见皮肤黝黑的男子将马牵去河边后,双手掬了几捧水擦洗面颊,他身材高大魁梧,生龙活虎,的确是一员猛将。
“喂,你不过来洗把脸?”
自上回从驿馆离去之后,他们风餐露宿了好几日,这位尊贵的公主早已心生怨怼,但她碍于脸面,她才不屑同这野人共用一水。
然前方的男子到底不是她的仆人,他见安和不作为,立马朝安和的方向踏步流星而来,又将她扛在肩上,蛮横地将她带至河边。
安和握着粉拳,使劲拍打他的胸膛,铜墙铁壁似的,直敲得她手疼。
“老实点。”他大掌一拍,手感极佳,忍不住一边哂笑一边将她放下,“公主,你还不如本将军的马呢。闪电它听得懂人话,叫它往东,它绝不往西,公主……”
“放肆,你拿我和畜生比?”
安和正欲扇他,不料绣鞋踩中一颗圆润的鹅卵石,千钧一发之际,齐营伸手搂住她的纤纤细腰。
即便安和生得高挑,在他怀中也依旧衬得小鸟依人。
安和半点没有感激他,反而狠踹他一脚。扑通一声,男子跌入河中。
突然的声响惊飞树梢上的小鸟,瞬间,一阵翅膀击打的声音响起。
齐营狼狈,浑身都被这娘子的举动弄湿了,“没想到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比我们军营的军妓还貌美几分呢。”
女郎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此刻,她白皙的小脸上阴沉可怖。倏然,她目露精光,连忙朝旁边那匹骏马小跑过去。
待她翻身上去,立时夹着马肚子想甩下他离去。不料这野人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几声,骏马突然暴躁起来,一把将安和甩了下去。
摔倒是没摔着,齐营不如她狠心,纵身一跃,将她抱了个满怀,可这对安和来说,太过羞辱。
待段华赶来之时,他双眼目睹安和与他在水中打作一团,两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公主。”
段华上前将手中大氅替她换上,两人举止亲昵,宛如刚成婚的新人,齐营挑挑眉,“公主,记住你我的约定。”
女郎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位男子来时,都只牵了一匹马,齐营随意揪了一根野草放在口中,目睹那两人同骑一马,离他越来越远,他眼睛微眯,发出危险的信号。
段华本想询问两人有何约定,但眼见怀中女郎打了好几个喷嚏,口中还时不时咒骂着,倒也歇了心思。
越过这座雪山,山的另一边,便是庆国的地盘了。安和回去换了身干净衣裳,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出神,恍惚间,又忆起了往昔。
“我说公主殿下,没人告诉过你,不可多看雪景吗?”
窗外的风景被他挡住,这野人不知死活,又凑上前来碍她眼,她索性放下帘子不再多看。只是车里一暗,她倒还真有些目眩。
茶杯跌落的声音响起,不多时,外头那人丢进来一个香囊,“拿着吧,提神醒脑的。”
深蓝色的粗布,上面绣着几株杂草,粗制滥造的玩意,同她的虎皮极为不搭,她伸手便抛了出去。
眼见安和将东西丢出来,他也不恼,翻身下马将那物捡起,拍拍灰,又揣回了怀里。
“这不会是哪位喜欢你的女子送的吧?”安和眼中不屑,对他极尽刻薄。
“你想岔了,公主,这是我娘给我缝的平安符。”
马车里边半晌没有动静,齐营又道:“公主,你的父皇可真小气,我在你的嫁妆里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件趁手的玩意。”
方才这野人威胁她,对她说,那晚曾看见了昭王的人影。
安和眼睛骤然瞪大,心中一滞,登时对他动了杀心。
他又接着说,若她肯让他在陪嫁里面挑一件宝物,他便死守这个秘密。
她的嫁妆几乎都是些宝石和黄白之物,她从小锦衣玉食,自然对那些瞧不上眼。有了她的同意,这厮还真去一个个翻了一遍,只是他面露遗憾,想是同她一样,对那些金银玉器没兴趣。
翻山越岭踏入异乡,安和心中微动,她于暗处滑过一滴眼泪。
从今天起,她不但是大铎的公主,还是庆国的王妃。
但她会等着她的阿兄,会等他带领千军万马而来,踏破敌国的城墙,带她衣锦还乡。
…………
“殿下还没醒吗?”
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行色匆匆,面上满是担忧。
“要是医鬼在的话就好了。”另一人哀叹道。
宛贵妃事发当日,除了兰姝与萧映雪,其余人等,一律凌迟处死。横尸遍野,未央宫的花房,尽数沾染鲜血,黄的白的绿的粉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被血腥味渗透,再无半点生机,再无半点花香。
明棣尚未来得及回宫求情,等他归时,他相识的宫人和手下,全部死于非命。
“秦王那个畜生,竟在箭上抹了毒,还好桑度替殿下挡了一遭,如若不然,殿下他……”
明棣欲救安和,于千里迢迢之外赶来,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王的人马早已暗中跟了一路,就等着他们现身。
是了,他们兄妹情深,他如何会眼睁睁看着安和远赴他国送死?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
宛贵妃生三子,他与安和自是兄妹情深。
宫中的五皇子此刻跪在轮椅旁,他垂首求饶,“皇兄,求你放三皇兄一命。”
舞勺之年的孩子早已启蒙,分得清对错是非,然,世间之事,并非只有黑白与对错之分。
轮椅上的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目光柔和,“裕儿,你该唤我父王才是。”
“皇兄……”他肩膀颤抖,只有些害怕,并非因他口中大逆不道之话而震惊。
“带裕儿回宫,明日的功课不可落下,父王会抽查你。”
明裕尚未封王,他依旧住在宫中,倒是方便了秦王每日检查他的功课。
宗帝不理朝政,如今的秦王俨然如庆国的二王子一样,把持朝政,朝中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
目送少年的身影远去后,他忍不住朝他离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端安手中的药,是他给的。
他知道,萧宛珠最疼爱的孩子是明棣,而她的幼子,因长得不像她,时常因得不到她的母爱而苦恼。
他也没想到,他的父皇老当益壮,竟还能让她再度有孕。
红墙绿瓦,他曾远远见过一次,小腹微凸的她,看向自己鼓起的肚皮时,眼中的怜爱溢于言表。
他对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儿起了杀心,那只八哥,正是他试验品。
后来却被兰姝要走了,于是他又心生一计,只是他的父皇将她保护得水泄不通。
他千不该,万不该,让端安那个没脑子的动手。她瞒着自己,用了三倍的量,远超于他所实验的安全阈值。
于是世上再无德妃的娘家,鞭尸,诛九族,几百口人被五马分尸,大理寺的刑罚通通给他们上了一遭。
可他依旧难解心痛之恨。
“为何你不愿入梦……”他轻轻呢喃,轮椅上的人影孤寂且落寞。
“就如此痛恨我吗?”
无人应他,偌大的宫殿里边,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他的痛苦与思念,不比太极殿那位少,他亲手杀了她,又开始怀念她的一颦一笑。
…………
“姝儿今日如何?”
“回小姐,凌小姐还是同以往一样,只能用半碗膳,奴婢今日还带她出去看荷花了。”
林书嫣点点头,越过她朝里面走去。
也难怪安和心生质疑,当初庆国使臣一到,她就对外放出消息,说兰姝病重,隔了几天,又说她重病不治,撒手人寰。
谢应寒给的消息不错,庆国的确提了一嘴,想要兰姝嫁过去。
哼,笑话,想都不要想。小娘子娇柔,如何受得住那苦寒之地?
庆国位于大铎的正北方,常年大雪,天寒地冻,没得来让小娘子身子骨更为娇弱。
再说了,头上还有个时时疯癫的宗帝,保不齐哪天记起小娘子,还要让她住一回大牢。
于是她索性给兰姝立了碑,旁人不心疼她,她林书嫣却是舍不得兰姝吃一丁点苦。
“姝儿,看看林姐姐今日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
林家是不能再住了,兰姝嘴里念叨徐青章,她便命人将她安置在花朝阁。徐家进不去,花朝阁却是残存徐青章生活的痕迹。
兰姝日日都要去看荷花,风雨无阻,常常在池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但寒冬腊月,池塘早已干涸,泥沙里边只剩一些枯黄的水草和落败的荷叶,静谧又伤神,哪里有接天莲叶与娇嫩的菡萏?
当初入住这院子时,空无一人,他们在厨房找到一个烧火婆子,她眼神不大好,问及她时,她告诉林书嫣,她之前听小丫鬟嬉闹着提过几句,说当初徐青章曾带小娘子赏过荷花,且这个池塘本就是特意给她挖的。
林书嫣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她请了不少巧夺天工的工匠紧赶慢赶,终是花了大半月之久,让这片池塘,于酷寒的冬天,也绽放着夏日的美。
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1]
小娘子一见绿荷藕莲,眸光一亮,脸上也洋溢着淡淡的笑。
林书嫣深知这回重金花的值,千金博她一笑,倒也不失那些黄白之物的好去处了。
屋里烧了地暖,小娘子的手暖和,她见林书嫣过来,立时朝她而去,将她微凉的手心搓热。
她目光闪闪,如山间懵懂幼兽一般纯净,林书嫣的心都化了。
“姝儿,林姐姐今日给你带了一个花灯,快看看,喜不喜欢。”
她手中的荷花灯只有巴掌大小,却极为精致,通身都是琉璃做的,闪着晶莹的粉光,里边的花心还会带动花瓣旋转,能变幻好几个颜色。兰姝心生欢喜,点了点头,便接过去自行把玩了。
小娘子如今的行为宛如稚子,林书嫣心中颇为心疼。痛失所爱让她得了失语症,她重金请来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这心病没法治,只能日后等小娘子自行想通,方能开口。亦或是再遇上些令她震惊的事,吓一吓她。
如今她已于花朝阁住了好几个月,情绪尚且稳定,不似早前那般声嘶力竭,闹着要去黄泉找她的章哥哥。
每晚她都会陪着小娘子入睡,如幼时那般,两人亲密无间。林书嫣温声细语哄她,常常小娘子还没睡,她倒是先睡了。
她如今作为林家的家主,靠着长久积累的人脉,早已开了好几个铺子。
白日里她不得闲,只能吩咐丫鬟照料兰姝,好在小娘子知她忙碌,不哭不闹,日日盼着她来。就是夜里怕黑,怕电闪雷鸣。冬日多暴雨,她常常依偎在林书嫣怀中蜷缩成一团,汲取丝丝暖意。
今日林书嫣过来不到半刻,外边的来了个伙计催促她,“小姐,您还是快去铺子里看看吧,有个客人的脸上起了疹子,非说是用了我们的香脂才这样的。”
生意做大做强,遇到的地痞无赖亦是不少,这样的事时常发生。兰姝虽是习惯不了,可也没有法子。
起初林书嫣不愿丢下她,然小娘子也知她有自己的事要忙,便推搡着她出门,而后自己默默回到房中黯然神伤。
但丫鬟会将她的一举一动告知林书嫣,看着好友脸上的自责和心疼,小娘子也学乖了,将那些伤心全部埋在心间,不让任何人知晓。
“嘿,你说,我们小姐日后成了亲,还能过来同凌小姐同住吗?”
“我看悬,不过凌小姐她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我们小姐就算成了婚,怕也得天天往外跑呢。”
“那也没办法啊,总不能将凌小姐丢在这宅子不管不顾吧。再说了,小姐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常常在外抛头露面,但谢大人他都未曾多说几句。上回我听如意说,谢夫人她对我们小姐很是满意呢,还将她手上的传家手镯送给了小姐。”
“哎你还真别说,谢大人他一表人才,比我们小姐当初那个童养夫,不知好了多少倍。哼,那个男人本事没有,却想着逛花楼,喝花酒,我呸。”
“就是就是,我听说……”
待林书嫣一走,外边的两个丫鬟立时叽叽喳喳交谈起来。照顾兰姝的活计轻松,林书嫣给的银钱也多,她们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就是整日待在宅子里边,闷了些。
[1]摘自朱庭玉《天净沙·秋》——
作者有话说:林书嫣把妹宝当女儿养,太可爱了[星星眼][星星眼]
剧透一下,谢某人是坏蛋,会伤害人[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