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馆收取的诊金少之又少, 自开门之后,馆前常常络绎不绝。为此,戚老头还将花朝阁的两个婢女尽数带来, 此乃无奈之举。只因兰姝行事慢条斯理, 病人一多, 便屡屡抱怨不已。
与人来往, 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小娘子倒也和气, 不曾与人理论。旁人见此, 自是替兰姝说尽好话,抱怨的声音便也消了下去。
开馆以来, 林书嫣给她定下规矩,五日便休息一日,再不济, 一旬也该歇一日。
正巧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 小娘子提前跟戚老头打好招呼, 她便挎着个竹篮自行祭拜去了。
她曾问过林书嫣,徐家人的去向。
两百年的世家大族,说败便败,谁人不唏嘘?
徐家的两位老爷还在大牢里关着,女眷却是被尽数流放, 她还托林书嫣问过冯知薇的近况,得知她于途中产下一个女儿, 之后被人救走,便不知所踪。
面前的小山包一高一低,高的那一个,周遭都插着五彩绚烂的鲜花, 低的那一处的杂草横生,若不细看,怕是不知这是一个衣冠冢。
世人畏鬼,殊不知,那些魂魄,却亦是有着思念他们的人。
兰姝口不能言,随金元宝一同烧掉的,还有小娘子手写的几封花笺。
“章哥哥,姝儿很想你。”
“章哥哥,花朝阁的荷花又开了。”
“章哥哥,姝儿昨夜梦见你了,你过得好吗?”
“章哥哥,冯小姐替你生下了一个女儿。我想看看她,却不知她们母子身在何处。”
“章哥哥,林姐姐昨日给我带来了你的手绳,我很想你。”
风轻轻拂过,坟头周边的野花尽数摇晃,好似是在安抚小娘子悲伤的心。
荷花往生,她今日带了林书嫣送她的荷花琉璃盏,重瓣莲花栩栩如生,愿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做个闲散富贵公子便可。
小娘子坐在心上人的坟前潸然泪下,偏生隔壁那些杂草经风一吹,立时往她身上拂来,仿佛有了意识,在挠她痒痒一般。
小娘子抹抹眼泪,没好气地掏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待她忙活完,累得气喘吁吁,她心生怒气,踹了一脚那人的小山包。
这人真讨厌,死了也如此烦人。
她没问林书嫣,徐煜如何,倒是谢应寒无意中提起,说他受尽折磨之后自裁了。
兰姝没必要同一个死人置气,她给徐青章折的都是金灿灿的,而篮子里那一串银元宝才是他的。
她就是如此厚此薄彼,她又不喜欢徐煜。
正当她折路而返之时,路上又遇到了谢应寒。这人着实粘人,每当他下值之后,便要同她纠缠好几个来回。
“姝儿妹妹,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兰姝越过他,显然不愿搭理,烦人精。
“莫气了,下回不在小嫣面前弄你。”
这人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气得小娘子将竹篮狠狠砸向他。
“姝儿妹妹这是要谋杀亲夫?”
小娘子怒目圆睁,恨恨地瞪向他,心里升腾一股怒火,险些逼得她开口怒骂。
“好了,寒哥哥背你。回来时路过知味斋,买了你爱吃的金丝桃酪。”
兰姝一听,偃旗息鼓,也不再忸怩作态,乖巧地上了他的背。
而不远处的小山包,那些花花草草扎根于地底下,静静地立着,不再随风飘扬,只目送小娘子离去。
今日清晨她被谢应寒压在榻上狠狠吮了几口,恰好林书嫣将醒未醒,将小娘子吓得花容失色,身子一紧,那人也不好受,进退两难,两人都疼。
用膳之时,大魔王也起了坏心眼。两人隔得近,他手持调羹,搅和着碗里的汤汤水水,水渍声伴随着喝粥的声音一同响起,三人面上无一异常,桌子底下的流苏绣花鞋却死死踩着男子的皂靴。
如今林书嫣不再常驻铺子,但谢夫人却时常拉着她逗弄谢知亦。于是待她一走,兰姝这才舒了口气,却也是恼上了大魔王,狠狠踹了他一脚。
前两年林书嫣与谢应寒没有一儿半女,谢夫人甚至动了纳妾的心思,明里暗里催促他俩赶紧要个孩子。谢家阴盛阳衰,也的确迫切地需要一个继承香火的子嗣。
林书嫣顶着婆母施加的压力过活,人也跟着憔悴不少。
不仅谢夫人敦促她,就连长公主那边亦是咄咄逼人,好几回想让谢应寒纳了李嫣儿。
也是巧了,长公主的贴身婢女亦是名唤一个嫣字。
然她心里门清,谢应寒对她丝毫没有兴致,否则也不会夜夜宿在花朝阁。
当然,谢应寒也没做得太过分,时不时在他母亲跟前转悠,做足了假象。
谢夫人送来的坐胎药,她在老嬷嬷的眼皮子底下尽数喝尽。黑乎乎的汤药,她被苦得心里反酸,得吃好几粒蜜饯才能压下。
然就在去岁的的某天晚上,榻上突然沉了沉,多了个人的呼吸,正好那日她喝了婆母送来的鹿血酒。
一夜沉沦,如此反复几日之后,她果然有了身孕。
夫妻俩并未多说一句,而林书嫣知道,他是想要个孩子了。
谢知亦这个名字,是长公主赐的名。
知亦知亦,其谁知之,盖亦勿思。[1]
旁人皆以为长公主心系李薇儿,传言她是长公主的私生女。她尚且不知此事真假,然她唯一能断定的,就是长公主心系谢应寒。
怀安长公主已年过花甲,她创立南风馆之时,刚过不惑之年。
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寻欢作乐也好,揽客招财也罢,她去公主府不过几回,便确信了她对谢应寒的心思。
而她同她,实则是一样的。
比起应付谢夫人,她更宁愿与怀安长公主喝茶品茗。
李嫣儿更是不足为惧,她就没有将那丫鬟的小把戏放在眼里,如若不然,谢应寒早该将她抬了进来,而他也休想踏进花朝阁半步。
…………
乳母时常耳提面命地告诫他,他母亲生他之时,凶险万分,疼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生下他,要他牢记于心,万不可招惹母亲生气。
可她没说,莲瑞园那位,并非他的生母。
他今年两岁有余,据他所知,他的父亲是大铎的三王爷,底下还有一个胞妹,单字一个霞。旁人都道他俩是双生子,可他自小聪慧,他能走能跑之时,明霞尚且还在榻上沿爬。
他曾问过乳母,为何霞妹妹不能同他一块儿玩,乳母闪着眸光告知他,霞妹妹身子虚弱,为此,他更应该要好好保护妹妹,不可叫旁人欺负了去。
妹妹同府上唯一的夫人住在莲瑞园,他父亲的妻子名唤玉舒,旁人都称她为舒夫人。
她生得貌美,是个温和的女子,王府的人都极为尊敬她。
他又问,为何自己不能同妹妹一样住在莲瑞园?
乳母回他,男子汉应当独立自强,不可做躲在女人身后的小郎君。
他深信不疑,是以每回上莲瑞园请安,都是他最开心的事。
刽子手老刘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可他还知道,他烧的一手好菜。
他和明霞生辰之时,老刘头给他做了一柄糖剑,不知为何,被明霞暗中拿了去。
她正欲放嘴里咀嚼之时,舒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一把将它夺走,掷在地上,威风凛凛的大宝剑立时碎成几截。
明霞是个爱哭鬼,嬷嬷朝舒夫人告状,说是他故意拿给明霞的,那是舒夫人第一回训他。
父王事务繁忙,他时常不在王府。他无人倾诉,隔日去请安时,舒夫人却主动向他道歉,他内心五味杂陈。明霞没心没肺,依旧笑着扒拉他,那一刻,他原谅了她们。
然,有一便有二,明霞总是于他请安之时,哭闹不休。
她一哭,舒夫人便亲自去哄,与对他的严厉不同,她看明霞的眼神异常温柔。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是兄长,总是要让着妹妹的,他对此毫无怨言。
待明霞能摇摇晃晃走路时,她时常拉着自己躲起来,然后再吓一遭严嬷嬷,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前几日,明霞又拉着他藏到舒夫人的箱笼里面,他俩等了好久也没人来找。明霞觉多,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他正欲将她抱出去之时,屋子里却传出严嬷嬷的说话声。
“夫人,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躲于暗处的小郎君放下了正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心跳急促,即便他深知偷听不是君子之举,但此刻不容他多想,他想听听,自己的母亲会不会谈论他,又是如何看待他的?
果不其然,他的预判很准,外面那对主仆谈论之事的确与他有关。
“此事不必再提,我待明鹜有如亲子。”舒夫人声音温和,即便拒绝嬷嬷的提议,也是好言好语,她鲜少动怒。
“夫人,这没有血缘的孩子是养不熟的咧。小郎君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上回生辰之日,他就想拿糖剑伤害霞姐儿,此子日后必当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那位温和的舒夫人若有所思,严嬷嬷见她神情略微动摇,继而道:“您尚且年轻,虽说王府上下谁都尊您一声舒夫人,可王爷时常不在府上,您当与王爷亲近些,生个自己血脉的子嗣才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王爷大业成后,您也该有自己的嫡子才是。否则到时候,哪还有您说话的地儿。”
莲瑞园上上下下都是舒夫人的人,严嬷嬷在她们的地盘,自是随心所欲地表抒己见,半点没有保留。
小郎君手心微凉,额间冒着冷汗,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从未想过,自己孺慕多时的母亲,居然不是生母。
不争气的眼泪挣扎着从眼眶中溢出,他仿佛失了所有力气,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
段之来寻他时,他怔怔然看着熟睡的明霞发愣,眼里毫无生气。
“带我出府。”
皇家子弟开智早,小郎君眼下理清思路,他想,他应当是他父王的妾生子,亦或是,某个女人不要他了。
段之面露难色,“鹜少爷,王爷他……”
“父王既是将你送给了我,如今你若顾念旧主,大可另寻他路。”
明鹜小身板挺得笔直,稚嫩的脸颊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他负手而立,越过段之直接往外面走去。
段之心中腹诽,血脉相连,这母子二人还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个五成相似。
段之表面上悉听主意,背地里却通知人禀报了在外办事的明棣。
姜还是老的辣,明鹜只当自己要脱离王府,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正欲在外闯出一片天地。不想他的一举一动,尽数被报告给了明棣。
他自小便被教导要顾及胞妹,这一想法于他脑海中已然根深蒂固,即便他知道明霞并非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然,他于途中遇上了风风火火的岑宝珠。
“喂,你跟着我干嘛?”
岑宝珠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烂衣服,浑身脏兮兮的,尤其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布满脏污,看着像个小叫花子。
“因为哥哥你看起来很悲伤。”
小女郎自来熟,自行上前拉扯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哥哥,珠儿肚子饿。”
明鹜脸上抽抽,这小不点跟了他一路,他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不得体之处,他终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
原是她看自己有银子,想吃顿好的。
他往身上摸了摸,浑身上下只一块玉佩,那是舒夫人送他的生辰礼,他当初爱若至宝,极为珍视。
触及玉佩的小手一顿,小郎君目光朝段之瞥去,只见比他俩高出一大截的成年男子往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他正欲递给商贩时,岑宝珠眼前一亮,“大哥哥,大哥哥,珠儿可以吃十个肉包子吗?”
小女郎的语气里藏着欢呼雀跃,立时扔下明鹜,转而可怜兮兮地踮着脚去拉扯段之的衣袖。
她眼里的讨好之意太甚,段之心下一软,还真叫老板来了十个大肉包。
岑宝珠兴高采烈,眉眼弯弯,虎牙尖尖,笑得甚是明媚。
明鹜轻咳一声,没好气道:“段之,谁许你给她买包子了?”
“哥哥,珠儿不可以吃包子吗?”
岑宝珠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瘪着一张小嘴,望向明鹜的眼神既可怜又幽怨,揉了揉干瘪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哥哥,珠儿肚子饿饿。”
小女郎委屈的模样,像是路边没人要的小猫咪,宛如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明鹜被她堵了话,他装模作样训斥,“把手洗干净再吃。”
段之今日化身男嬷嬷,待他细细给岑宝珠小脸和手上的脏污洗净之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小团子。
宝珠玉雪可爱,朝人微笑时,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明鹜冷眼旁观伺候人的男嬷嬷,酸溜溜地腹诽他怎么不去当个老嬷嬷?留在他身边真是埋没了他的细致和耐心。
稚子对美丑好赖自有判断,但不得不说,面前这小团子的确生得好看,不输他的胞妹一丝一毫。明霞肤色有些许暗沉,小团子的肌肤却胜似白雪,比山上厚厚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
岑宝珠极有眼力见,她知明鹜才是段之的主人,谢过段之之后,又朝明鹜走了过去,“哥哥,珠儿现在可以吃了吗?”
她吞咽几口,对桌上的大肉包垂涎欲滴,目露馋欲。
小郎君装腔作势冷哼一声,“吃吧,别……”
他话音未落,宝珠便塞了一个大包子入口,莹白的脸颊瞬间鼓起,像极了王府里那只胖松鼠。
宝珠一口一个大包子,看得他目瞪口呆,终于在她狼吞虎咽吃了六七个之后,明鹜提高音量,“你吃慢点!”
“哥,嗝,哥哥,嗝……”
她在外不吃不喝流浪好几天,可把她饿坏了,突然暴饮暴食,小团子一口一个奶嗝。
明鹜冷眼瞥向段之,他挠挠脑袋悻悻然,显然伺候人的功夫还不到位。
可他也不料,小团子人小,竟能塞下那么多,他原以为她是要分给其他人的,便也没多想,就给她买了十个。
夜里小团子闹着肚子疼,明鹜气不打一处来,一看桌上,剩下的几个包子果然不翼而飞,还能飞去哪?自然是在疼得打滚的岑宝珠肚子里。
他父王极少注重口腹之欲,老刘头跟他唠嗑,说他父王最是克己克身,于是他也学着明棣的模样,每顿只吃五分饱,饱暖思淫.欲,吃太饱会萌生享乐的欲.念。
再就是,如岑宝珠这般,疼得打滚。
男嬷嬷又是给她请大夫,又是给她熬药,待他忙活完,天亮了,该吃早膳了。
“哥哥,我要吃肉包子!”
“闭嘴。”
天地之大,明鹜却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身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偏生拖油瓶说自己识路,于是没多久,他们就在深山里边迷路了。
明鹜私以为,于岑宝珠面前,不到三岁的他,这辈子的气都被激出来了,他很难不被宝珠惹恼。
唤她珠儿之后,好似她也没有那么烦人。
小团子会吃饭,会笑脸吟吟地唤他哥哥,脸上的梨涡浅浅的,他时常想戳一下她,看看是不是很软。
而且,她好像比莲瑞园的胞妹,还要讨喜几分。
自书房里出去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早前感受到的那些不在乎,全部都是真切存在的。
从他父王嘴里得知,原来舒夫人,当真不是她的生母。
隔日他再去莲瑞园请安时,态度越发谦卑,隐隐有讨好之意。
“鹜儿,快起来。”
妇人虽然穿着素净,半点瞧不出贵为皇家命妇的奢华,然她的确生了副好面容,清丽婉约,不妖不艳,叫人观之,便心生欢喜,忍不住想靠近。
玉舒实打实地扶了一把屈膝下跪的明鹜,她莞尔一笑,温柔道:“怎的同母亲还生分了?”
“是孩儿不孝,孩儿擅自离家出走,叫母亲担忧多日,鹜儿自请降罪。”
妇人扶他的动作一僵,不过一瞬,她便恢复了平日的温柔,纤纤素手替他拍了拍灰,“母亲岂能怪罪于你,你这几日不在,霞姐儿日日闹着要找你玩呢。”
话音刚落,严嬷嬷便将刚睡醒的明霞抱了出来。
她睡眼惺忪,眯着一双丹凤眼,看到明鹜站在不远处后,眸光一闪,闹着要下来。而后不顾玉舒的叮嘱,拉着明鹜就往屋外跑。
“哥哥,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见他不搭理人,明霞也失了问他的兴趣,转而兴致勃勃拉着他去花园扑蝴蝶。
明鹜此刻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榻上的小团子。
宝珠大早上的就闹着要吃大肉包,还说宁愿不回来,在外面有肉包子吃,来了他家,却连肉包都不给。
也是他忘记吩咐了,他的早膳尽是些白粥和清淡小菜,小团子一顿不吃肉就难受,掉了好几粒泪珠子,逼得他连忙叫段之送来包子。
“哥哥,我要那只,你给我捉那只。”
明霞手一指,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果然是只绚丽多彩的大蛾子,他眼疾手快,拿兜网一扑,大蛾子便被困住了。
“哥哥,哥哥给我。”
只是他却把兜网交给了段之,明霞鼓着腮帮子,跳着想从他手中夺过来。
“那只有毒,霞妹妹,越漂亮的东西,毒性越大。”
明霞年纪尚小,对此一窍不通,她只知道明鹜扑了它,却不给她,小嘴一瘪便要哭出声。
好在他经验颇丰,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颗松子糖,小孩子忘性大,立时将那只漂亮的玉腰奴忘之脑后。
他俩没在一起玩多久,严嬷嬷便过来寻人了,“少爷,外边日头大,霞姐儿晒久了,少不得要中暑,您也回去歇着吧。”
明鹜任由严嬷嬷将明霞抱走,她趴在奶嬷嬷的身上,不哭不闹,甚是乖巧。
而岑宝珠就不同了,一时半会见不到他就闹腾。
“哇,鹜哥哥,它好漂亮啊。”
小团子腿上伤口未好,只得在榻上坐卧,明鹜倒也大方,让她睡在自己的主卧。
明鹜的卧房简洁典雅,而那只玉腰奴正围着桌上的花瓶翩翩起舞,里面插着几支荷花,想必是男嬷嬷自作主张逗小团子开心的。
“嗯,方才在路上随意抓到的。”
“鹜哥哥好厉害,珠儿好喜欢它。”
“喜欢我吗?”
明鹜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小团子顺口就答,“喜欢呀,珠儿喜欢鹜哥哥。”
小郎君不经意间红了耳根,他轻咳一声,“日后不许对别人说喜欢。”
“为什么?”宝珠吃着他亲自剥的核桃,口齿不清反问他。
“珠儿不是说过要听哥哥的话么?珠儿想变漂亮对不对?”
“嗯嗯,珠儿不喜欢别人。”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2]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倘若没有宝珠的出现,他兴许会同他的父王和舒夫人那般宠爱明霞。
彼时的他,尚且分不清对宝珠是兄妹之情,亦或是情感寄托。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宝珠是他的,他不愿将宝珠让给任何人。
明鹜坦然窥伺她,小团子养了好几日,面颊白里透红,可与花瓶里插的那几只粉荷争艳。
蓦然,他眸光一凛,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中生出几分不自在的感觉。他心中思索多时,终是恍然大悟,那股烦闷的情绪源于何处。
小郎君移动身子,于宝珠眼前停下,“宝珠,要不要玩斗草?”
认识宝珠之前,他尚且只知君子六艺,而小团子自小便在山林间长大,所用之物无一不产于自然。
这斗草便是她教给明鹜玩乐的游戏,小郎君自是对此不屑一顾。
然今时不比往日,他方才观察到,宝珠看向玉腰奴的目光也太久了些。
“好呀好呀,鹜哥哥,我要观音柳。”
疱屋有侩子手,鹜朗居有男嬷嬷。
桑易查明宝珠只是猎户的养女之后,明棣倒也没说什么。王府的人气,是冷清了点。是以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身边有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听说后来成了他的贴身婢女。
而莲瑞园的严嬷嬷,时不时便在玉舒面前惊醒几句,“夫人,您瞧瞧,姐儿是认定这位兄弟了。哎,夫人怎么就不为您自己考虑一下呢,偏偏将旁人的孩子视若己出。”
老嬷嬷日日说,回回说,纵使这位妇人耐性再好,内心深处也忍不住松动了须臾。
她朝北边望了过去,蓦地,内心的挣扎全部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嬷嬷,此事不必再提,容我再想想。”
严嬷嬷瞧她若有若思,心道这回总算是把话听进去了,她宽慰地笑了笑。
[1]摘自《诗经·园有桃》
[2]摘自卢梅坡《雪梅》——
作者有话说:明鹜这个本来想放到番外的[三花猫头]明天要打战了,过渡一下,然后才能是五年后,不然逻辑对不上
有感而发,有关明鹜和明霞这两个人设,昨晚写崽子这一章的时候,脑袋里猛然闪现《滕王阁序》的落霞与孤鹜齐飞这句话,然后就给他俩取了名,赋予了他俩人设和对手戏。
结果我今天看备忘录,原来我在一周以前就写好了他俩的名字和人设,是完全不同的!
深深地感慨,原来名字不只是代码,它们有自己的宿命。
之前想的是明亓和明嫣这两个名字,然后明亓从小就被教育要好好照顾妹妹,可是他以为自己和她不是一母同胞,就出现逆反心理,然后他就经常作弄小崽子,满肚子坏水,发泄在崽子身上。
现在这样也很好,他俩的走向大概是甜宠文,要么就最后虐一下,给他来个失忆,然后崽子体内阴湿属性大爆发,你居然不爱我了?你怎么能不爱我?疯狂索爱!!
崽子性格很好,比较开朗,至少比妹宝开朗。
男主马上要和妹宝见面了。五年后妹宝是20岁,他23。
然后最最重要的一点,他是洁的,对玉舒没感情,玉舒的结局不太好的。
然后我现在在纠结,妹宝在这五年,到底和谢应寒有没有完全的情事。摩擦肯定是有的,天天都有,但完全的就很难定。如果没有又不太符合谢的人设,但是我又不太喜欢他,不想便宜他。
还有桑度死了,小瓷也死了,他俩双死。
这也是搁在妹宝心中一根刺,虽然她知道是宗帝杀的,可是还是难受啊,所以她之前想去送明棣,但是还是折路而返。
第142章 靖难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1]
岚玉舒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一生,在北地那座高宅大院时, 才是最自由和快乐的。
一岁又一年, 那个得了离魂症的男子, 她心慕已久, 若是她那几年拿着孩子强逼,他是否会爱上她?
然, 时光无法倒流, 没人能给她答案。
宝珠腿伤好得快,男嬷嬷每日都给她带些好吃的, 短短几月,小女郎珠圆玉润,果真衬得上她这闺名。
“鹜哥哥, 珠儿当真能变漂亮吗?”
小女郎手里拿着一个大肉包, 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胖手, 幽怨地朝明鹜瞥去一眼。
“老刘头说,猎物要养肥一点才好吃,鹜哥哥,你不会是想把珠儿吃了吧?”
小女郎扔掉手中肉包子,蹦蹦跳跳到他面前, 使劲拽着他的衣袖抹擦眼泪,“我, 我的肉一点也不好吃的。”
“你整日里都在想什么,我给你的字帖可练了?”
明鹜被她吵得直皱眉,舒夫人给他裁的新衣裳又被她弄脏了,段之已经偷偷摸摸替他洗过好几回衣物了。否则去莲瑞园, 又要被严嬷嬷上眼药。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写字太累了,珠儿不要学写字。”
小女郎日日贪图享乐,明鹜对此甚是鄙夷,“今日不写完五个大字,晚饭就不用吃了。”
“五,五个,鹜哥哥,珠儿……”
“再说话,多加一个。”
岑宝珠闻言,仿佛失了浑身的精神力,蔫巴巴,自行端坐在黄花梨桌案前,只是字还没写半个,墨砚就被打翻了。
“鹜,鹜哥哥,珠儿不是故意的。”
宝珠率先开口,生怕晚饭没着落。
小团子挪了挪屁股,从凳子上下来,“鹜哥哥,鹜哥哥,珠儿一定好好学写字。”
宝石蓝镶祥云的圆袍被她扯得皱巴巴的,上面裹着小团子的眼泪和浓墨,那几团白色祥云她被盖上几个黑乎乎的手印,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宝珠,等你写完了,就给你吃榛子糕。”
一听有吃的,小团子立时抛下他,重新乖乖坐好。
明鹜嘴角抽抽,离去之前又叮嘱了一遍,“不许再偷偷给她开小灶。”
男嬷嬷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每回明鹜一走,段之就时常给她带些小玩意,好吃的好玩的,半点规矩没有,都快将她宠坏了。
是夜,待宝珠在他的主卧歇下之后,他也准备回厢房休息,只是刚躺下没多久,段之便将他唤醒,“鹜少爷,王爷回来了,眼下叫您快些去书房。”
明鹜只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大铎的藩王,知他丰神俊美,潘貌楚腰,可他从未见他父王笑过,自然,也从未见他如此狰狞动怒的模样。
他一踏入书房,便察觉到房里比外边还要冷上几分。
书房尚未点灯,今夜有雨,外边不见半点星光,只能隐约看个大概轮廓。高大的男子着一身黑衣,与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
此刻年纪尚小的他不清楚,他的父王今夜为何如此反常。多年后他再忆起,那夜的玉面郎君,既隐忍又落寞。
“跪下。”
形销神子,声如夜叉,说的,大抵就是他这般吧。
明鹜不知其中缘故,他本能地有些畏惧,不知自己犯了何事。但他想,应该与岑宝珠无关。
小小身板跪得端正,他颔首盯着他父王的皂靴发呆,青石板微凉,刺骨的寒直钻腿骨。
“朝北方磕三下。”
男子声音哽咽,神情凝重,强硬的语气不容小郎君拒绝半点。
一下,两下,三下,待明鹜磕完之后,他伫立原地,朝北方望去须臾。
男子越过小郎君,径直移步过去拉开门,明鹜这才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被黑暗笼罩的书房,也被渗过来微弱的火光。而那些黑压压的人群,也如他的父王那般,面色阴沉,不见半点喜色。
事情发生得突然,在北地蛰伏三年的昭王突然带兵起义,扬言清君侧,靖国难。
人们这才想起,自三年前宛贵妃死后,这位曾经被宗帝看好的皇子也成了众矢之的。没过多久便隐隐传出些风声,有说他成了残废的;有说他痴痴呆呆得了离魂症的;还有的人说他毁了容,不敢于人前现身,日日待在屋子里苟活于世。
离京前,宗帝收了他的金矿,且北地位处严寒之地,无兵、无银,如何逆反?
此事一出,轮椅上的男子先是仰天长笑几声,紧接着摔了手中奏章,“皇儿,你看看,不是父王不放过他,是他自寻死路!”
明帧到底没有听从中宫的懿旨,不曾手把手教他的胞弟,反而日日教导宛贵妃的幼子。
年过十六的少年,脸上已褪去稚嫩,太极殿唯他二人,但他知道,隐于暗处的死士,不少于二十个。
明裕任凭他这位大皇兄猖狂大笑,他微微颔首,掩去情绪不作回应,空旷的大殿回荡着他的痴狂的笑声。
他起兵的消息一出,朝中一片哗然,纷纷如惊弓之鸟一般。毕竟这位昭王,那可是宗帝亲手教出来的,且与当初的徐世子,徐战神齐名。
然前线来报之时,只说昭王的兵马不足一千,众人无一不缓了口气,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人将这当回事。
一千兵马如何对抗朝廷几十万大军?就连老百姓也只是当个笑话听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2]
老百姓不在乎哪个皇子王爷当皇帝,他们只在乎明天的米面有没有涨价。
自三年前大败于庆之后,割地赔款,徭役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但避于长久的战火,大家伙都忍了。
当初一文钱能买一个包子,如今,得三个子儿。
很快,北地的战火烧到了巴蜀。
明帧如今把持朝政,却离不开程家的支持。程家人里里外外渗透其中,就连当初犯事的程泽延,都被放出来在大理寺做事。
早前有徐青章坐镇边疆,如今朝中上下,却无一大将可用。明帧只好任命老将军上前打头阵,可就连战役,程家也不放过一丝一毫。古稀之年的程杰老当益壮,甚是想亲自手刃反贼明棣。于是明帧命他为副将,一行大军雄赳赳地奔赴巴蜀。
巴蜀之地地形崎岖,环境险恶,毫不疑问,朝廷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昭王每回都带领兵马在前线冲在前锋,北地的人像是不要命了一般,于战场上奋勇杀敌。
几万大军说没就没,远在千里之外的明帧彻底慌了。明明早前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他的探子一一证实。
他不料,那个男子蛰伏几年,居然半点不减傲气,他以为宗帝将他的风骨全部碾碎了……
蜀地失防,副将被擒,也是巧了,北昭军拿程杰的人头血祭旗之时,朝廷的军旗被一阵妖风刮断了。
士气大减,群龙无首,朝廷军溃不成军,纷纷抱头鼠窜。
巴蜀位于长安城的下首,占领蜀地之后,明棣命人稍作休息,后日再攻城。
短短十几个月,明鹜深觉大梦一场,他那寡言少语的父王,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不仅有一副惊为天人的相貌,他还有着自己捉摸不透的雄才大略。
他小小的内心洋洋得意,对于他的父王,他深以为傲。
“鹜哥哥,那位大哥哥就是你的父亲吗?”
方才那位俊美的男子带着身边几位谋士从他的帐篷前路过,这小团子无意中目睹他的神容,登时目露痴色。就连人都走远了,她这会还在遥遥远望呢,半点舍不得挪开目光。
“哎,鹜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怎么走了?”
一边是自己崇拜的父王,另一边是他的小团子,他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苦思半晌之后,他最后得出结论,即便是他的父王,也不应该抢他的小团子。
是以每回他都以己身,全部拦住宝珠望向明棣的痴迷目光。
…………
千里之外的普济馆亦是得了消息,昭王明棣扬言朝无正臣,打着除奸佞的旗号,带领几万大军,很快便要兵临城下。
这是兰姝头一回听到他的消息。
往年她从未刻意问过旁人,北地的昭王如何。
而眼下,不管她愿不愿意,每日都能从病人口中得知他的事迹。
就连京城里的稚童,也口口相传他的旗号。
“清君侧,靖国难。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3]
身边之人,无一避讳,其中且包括林书嫣。
谢应寒早出晚归,近几个月还被派去押送粮草,是以林书嫣时常带着谢知亦去花朝阁陪小娘子。
起初林书嫣并不愿意让兰姝得知自己同谢应寒有个孩子。
然她能下地之时,谢应寒便吩咐人叫了马车,与她一同带着谢知亦去了花朝阁。
不仅如此,这几年里,他都明里暗里叫她带儿子去兰姝面前多晃悠。
她虽不知何意,但小娘子显然对她的到来,满眼欢喜。
“姝儿,听说昭王已经快打到长安城了。”
谢知亦如今已满三岁,她便不拘着他,由着他在花朝阁满地跑,她也能图个清静。
带孩子可比做生意,难上许多,劳神疲心。
“嗯,我今日也在普济馆听说了此事。”
“应寒他应该快到军营了,对了,我今日听李夫人说,昭王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脸。”
封存的记忆朝小娘子袭来,不多时,脑海中渐渐刻画出清晰而又模糊的面容。同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巴,怎的他就那么俊美呢?
“娘亲!”
谢知亦大老远就开口唤人,圆滚滚地朝她一撞,险些将她撞倒在地。
“哎哟,我的少爷,您快歇歇,别把夫人累坏了。”如意跟在后头,又是给他擦汗又是给他喂水,好一顿忙活。
被他一打搅,自然,林书嫣并未察觉小娘子须臾前的异常。
小孩子不惧热意,待他喝过水后,又欢声笑语跑着出去玩了。
林书嫣这才将视线投向兰姝,她忍不住瞥向她干瘪的小腹,心中哀叹一声,“姝儿,应寒他……”
小娘子疑惑地对上她的视线,她面上一热,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今她俩都已是双十年华的人了,自己同谢应寒成婚五载有余,就连儿子都三岁了。小娘子却还是那般鲜活,媚骨天成,越发妖娆,只是瞧着却还有些孩子气在身上。
她多次想问问小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同谢应寒生子。
但饶是她在外面八面玲珑,于好姐妹面前却是张不开那个嘴,如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姝儿这个月的小日子来了吗?”
在兰姝点点头之后,林书嫣忍不住叹了口气。
“夫人,林家来人了,眼下正在谢府坐着。”
青蒲进来福了福身,又过来朝她禀明来意。
林书嫣一听,脸色有些难看,被兰姝瞧了个正着,她注意到兰姝的视线,忙拉着手宽慰,“应该是家里姨母过来找我有事,林姐姐回去一趟,晚点再来看你。好姝儿,姐姐待会叫人给你带椰奶酪回来。”
她本想带谢知亦离去,但这小子死活赖着不走,她只好吩咐丫鬟好生照看他。
待她出了花朝阁,方才厉声询问,“怎么回事?”
“回夫人,您姨母看李嫣儿住进了谢府,这才起了心思,想叫您让姑爷把潭嫣小姐一并纳了。”
“哼,我就说,遇上那老虔婆,一准儿没好事。”
“谁说不是呢,今日里两人又吵架了,听说还动了手。”
林书嫣当初在京城开了铺子之后,林夫人便也起了心思,奈何没有门路,她的嫡女林潭嫣赔了个精光,欠了好几笔债,最后还是林书嫣给她擦屁股。
在简州时,林书嫣和林潭嫣井水不犯河水,也是因她年纪尚小,比林书嫣要小上好几岁。这不,刚一及笄就送到了谢府,美其名曰,要和姐姐待在一起,不愿同胞姐生分。
其中狼子野心,谁人不知?
“大姐,你看看,李嫣儿都把我的脸抓花了。”
林潭嫣带了人在门口堵她,她刚一下马车就被林潭嫣拉了过去。
旁边的老嬷嬷也跟着附和,“是呢,大小姐,李小姐也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公主府的人,日日过来我们小姐的院子,还说我们是来打秋风的穷酸亲戚。这不是打您的脸吗?大小姐,您可得替我们小姐做主才是。”
她记得这位嬷嬷,是她姨母的心腹,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就将战火引到她身上。
林书嫣笑了笑,“妹妹,可曾请了大夫来看过?这若是留疤了,以后可不好找亲家,母亲该怪罪于我了。”
林潭嫣年纪小,却听出来其中含义,她面色不善,“大姐这是想赶潭嫣出去?”
“妹妹迟早要嫁的,总不能在姐姐这里待一辈子,那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林书嫣懒得跟她掰扯,在门前拉拉扯扯,已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她索性越过主仆二人,回了谢家主屋。
“潭嫣小姐,别愣着了,快去啊。”老嬷嬷暗里拧她一把,她一身细皮嫩肉的,顿时痛得直流眼泪。
前面有个能干的姐姐,因此,她自小便被母亲教导,要比姐姐做得更好。可姐姐越来越优秀,不仅嫁了朝廷命官,丈夫还那般俊美,她心慕多时。
待林书嫣坐到椅子上,又喝了半盏茶之后,林潭嫣也随之走了过来。
“姐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让我一回吧,我想成为寒哥哥的女人。”她一咬牙,直接给林书嫣屈膝跪下。
“是啊,大小姐,谢家就一个小少爷,姑爷还年轻,少不得在外面应酬,有个亲姐妹进来帮你笼络男人的心,这不好吗?”
老嬷嬷见林书嫣的神情似有松动,她又苦口婆心劝道:“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倘若您日后有个好歹,像先夫人那般,小少爷也得有人照顾不是?当年自打夫人进了府,对您是视若己出,潭嫣小姐有的,您只多不少。大小姐,还望您看在夫人照顾您的份上,大发慈悲,就让潭嫣小姐进门吧。”
林书嫣听完,莞尔一笑,“潭嫣,不是我不帮你,若是应寒当真有纳你的心思,我二话不说就让他抬你进来。”她顿了顿,紧接着语气一变,“可你也知道,应寒他,对你没心思呀。”
林潭嫣住进来大半年,见是见着了,可谢应寒端方有礼,对她刻意的讨好视而不见,如她所言,的确没半点心思。
他冷漠的态度,反而令林潭嫣神魂颠倒,发誓非他不嫁。
“大姐,求您帮我一回。”
掷地有声,这回林潭嫣不仅给她跪了,还朝她磕了一个响头。
林书嫣被她吓了一遭,急急忙忙避开她的大礼,“妹妹这又是何苦?你只看到我的光鲜亮丽,何曾……”
“大姐,若你不愿当谢家主母,就将寒哥哥让给我可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书嫣对她失了耐性,凛声道:“我不干涉你,你也别来烦我,平日里少去李嫣儿面前晃悠,别给我惹出事来。”
她撂下这句话,便丢下林潭嫣离去,她没有那么多空闲陪这个小姑娘玩过家家的游戏。
跪在地上的林潭嫣死死抠着冰寒刺骨的青石板,蓦然,她笑了笑,“姐姐,这是你逼我的。”
姐夫身边尚无妾室,多她一个又如何?她竟那般小气,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她暗下决心,誓死要成为那位男子的女人。
却说谢知亦哭闹着不走,亦是有缘由的。
他人小鬼大,叫婢女当鬼去抓他,他趁丫鬟不备,一溜烟跑了,直奔花朝阁的主卧。
屋里的女郎身段婀娜多姿,正斜斜地躺在美人榻上,她仙姿玉容,宛若一朵成了精的花妖,将谢知亦看得满面通红。
“你,你就是我爹爹养在外头的狐狸精?”他行至贵妃榻前,紧蹙着一双淡眉,没好气质问她。
“喂,狐狸精,你是不是狐狸精啊?”
林谢二人只管带他来花朝阁晃悠,显然他俩都未曾料到,自己儿子的身边会有不好的声音,也不曾想到,小不点渐渐大了,已然有了自我意识。
他突然的出声,兰姝冷不丁地被吓了一遭,一瞧是林书嫣的孩子,正想摸摸他,谢知亦却红着小脸拂开,“问你话呢,你是不是我爹养的狐狸精?”
兰姝先是一惊,芙蓉面上染上绯色,然后仔仔细细想了一会,深觉他所言有几分道理。
不想谢知亦被她妖娆的美貌吓哭了,林书嫣一过来就看到他嚎啕大哭的模样,“呜呜呜,娘亲,狐狸精吃人了,吃人了。”
小娘子眼下正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林书嫣抛下儿子,先去宽慰了一番,“姝儿,没事吧,这臭小子胡言乱语呢,你别往心里去。”
她此话一出,自觉心虚,小娘子多愁善感,如何能不往心里去?
然谢知亦依旧嚎着,她一个头,两个大,单手就将他撵了出去。
于是这位三岁的小郎君,吃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教训。
“凌姨母,都是知亦的错,知亦不该听信小人谗言,不该辱骂您。”谢知亦被揍了一顿,小脸皱巴巴的,弯腰朝这位貌美的姨母行礼道歉。
林书嫣雷厉风行,三言两语便查出是李嫣儿在背后捣鬼。也不知她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还教唆了谢知亦那些话。
当晚她便被送回了公主府,且谢应寒也修书一封,寄于怀安长公主。没过多久,李嫣儿便被许配了人。
经这一回闹事,林书嫣仔仔细细复盘,终是察觉得给这小子请个夫子才是。
除此之外,她亦是将心中疑惑告予谢应寒,为何李嫣儿会知他在外养了人?
世上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谢应寒一去不复返,尚且未给她回信。她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妥,总觉得山雨欲来。甚至还聘请了好几个牛高马大的护院,就连兰姝去普济馆,那几个大汉也随之前去。
她往屋外望了望,黑压压的一片,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长久不见日光,就连空气中都洋溢着一股潮湿的气味。这雨,下得着实有些久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1]朝局动荡,烽火连天,朝廷军也不料,他们准备三日后开城门去偷袭敌军,然北昭军亦是选择在今日攻城。
双方兵马相见,均有一瞬间的愣怔。
[1]摘自《金缕衣》
[2]摘自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3]摘自朱元璋《皇明祖训》
[4]摘自李贺《雁门太守行》——
作者有话说:明天进城了[三花猫头]
生病了,难受。脑袋昏昏沉沉,半小时写了一千一百个字,666,平常我的时速都是1200左右的
第143章 永乐
春到南楼雪尽, 惊动灯期花信。[1]
早前繁华富丽的长安城,如今凄风苦雨,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就连门庭若市的普济馆, 近日也闭门不开。
“姝儿, 这几日你就先在家里待着, 朝廷守不住了。昨日应寒来了信,北昭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 攻打进来了。”
林书嫣猜的不错, 京城的确不太平,得亏她提前聘请了护院, 就怕到时候有个好歹。她万般叮嘱兰姝,千万莫要出门。以往造反起义之人,每当进城皆要杀烧抢掠一番, 弄得整日不宁, 人心惶惶。
她的铺子也早就关门大吉, 生意固然重要,但于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她到底是放心不下兰姝,隔两三日便要来看看她。若不是家里还有个坐不住的小祖宗,她倒是想同兰姝日日待在一块。
待林书嫣一走,兰姝便去了前院那块种植草药的地, 她得给自己找些事做。只因她近日时常想起那人,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发愣,一闭眼便想到他。
她不会把脉,上回去小木屋,戚老头说她气机郁结, 忧思伤脾,还给她塞了好几粒黑乎乎的药丸,自然,她一个都没吃。
不到几日,戚老头过来找她,“乖徒,还是你这里好啊,连地龙都有。老头子我孤零零的,怕是死了都没人收尸。”
他嘴里没个忌讳,兰姝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后,转头就走了。
“哎哎,乖徒,别走啊。”戚老头端着茶具尾随她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为师过来是有要事跟你说的,后日医馆就可以重新开业了。”
兰姝脚步一顿,狐疑地朝他望去。
“别不信啊,昭王昨日进了京,这天下,改朝换代咯。那小子,老头我当年曾远远看过他一眼,当时就感慨,此子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他一口饮尽,又接着说:“皇帝老儿如今疯疯癫癫,一心求仙问道,据说昭王进宫找到他时,他还在炼丹房等着吃药呢。”
“如今这天下,昭王他唾手可得啊,就是不知,他会当个摄政王,还是逼老皇帝让位咯。”
戚老头说得口干舌燥,又自行倒了杯茶,蓦然,他惊呼,“乖徒,你莫不是被吓傻了?怎么还哭上了?”
美人垂泪,皎若夜月,华如桃李,烂宛晨霞,戚老头心知肚明,这位爱徒同林谢二人的纠缠。然他活得久,普罗万象,什么是是非非没看过?光她这副仙娥之姿,便可叫万人着迷。
果然不出两天,京城的集市恢复了往来,长安城不比巴蜀的炮火连天,相较于蜀地而言,生产与生意上的损失要少得多。
兰姝已从普济馆的病人口中得知,昭王他入京之后,不许麾下一兵一卒滥杀无辜。入宫之后,将钦天监尽数斩杀,而后把程皇后贬为庶人,秦王和晋王被永囚于东宫旁边的王宅。程家的老国公死了,树倒猢狲散,即便他并未降爵,与程家有来往的姻亲皆闹了和离,亦或是休妻,总而言之,均闹着同他们做了断。
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权贵的事,老百姓们只当个笑话看看便是,那自己的事呢?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2]
兰姝今日告了假,她独自上了后山,唉唉叹息,心不在焉地坐在小山包前,眉眼间的愁苦更与何人说?[3]
“姝儿妹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兰姝寻着声音看向他,来人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4]
她二人对视良久,随后兰姝哀叹一声,主动朝他伸手过去。男子却受宠若惊,颤着指骨与她十指相扣。他暗中调整自己的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姝儿妹妹,小嫣带了知亦过来。”
他同林书嫣八面玲珑,却同样不知拿小娘子如何是好。是以他一回京,连谢家都没过去,马不停蹄赶来花朝阁,生怕她有个闪失,亦或是,他在畏惧小娘子随风而去,离他远去。
两人一路无言,望见花朝阁的牌匾后,男子方才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心中冷哼一声,便是两情相悦又如何?他养了这朵娇花整整五年,不辞辛劳,日日浇灌,且那人还得了离魂症,他有何可惧?
“爹爹,爹爹。”
谢知亦疯跑过来,伸手抱住他的大腿,既知他父亲即将归来,便早已候在门口多时。
小郎君虎头虎脑,乍暖还寒时节,如意怕他畏寒,给他戴了个虎头帽,脚上还穿着虎头鞋,甚是喜庆。
父子二人多日未见,谢应寒倒不曾同他那般欢喜,他板着脸斥责,“你的规矩呢,夫子就是这样教你的?”
谢知亦不明白他爹为何这么凶,抱着他的小胖手也随之松了松,他俩就这般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先说话。
亏得如意在一旁拼命对他使眼色,终于,小郎君余光瞥见了如意抽搐的眼睛,他水灵灵的大眼睛这才望向与他父亲携手而来的女子。
谢知亦思索半晌,终于心不甘,情不愿朝兰姝行礼,“凌姨母安好,方才知亦没有看见您,还请姨母原谅。”
谢应寒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鼻子里喘着粗气,险些被他气个半死,还是兰姝拦住他扬起的手腕,急忙拉着他进了花朝阁。
只是谢知亦躲过了他父亲的一顿罚,却被他母亲勒令回家好好学写大字,不写完三字经,不许他出来。
谢知亦年纪尚小,却活脱脱是个小霸王,平日里被家中长辈惯得无法无天,也就林谢二人才能制服他。
不过与他爹见了一面便被送了回来,他先是在谢府大闹了一场,不管贵的贱的,通通砸了一遭。
亏得谢夫人口里一直念叨她的乖孙和阿弥陀佛,谢知亦被她搂在怀中哭得小脸通红,待他情绪缓和一些,谢夫人才厉声厉气指着如意问道:“我把知亦交给你们,是信任你们这些人。我日日念着他平安顺遂,你们倒好,今日让他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暖阁齐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人,虽说谢夫人平日里不管家,然一牵扯她的宝贝孙子,她是如何都忍不住大动肝火。
“回夫人,是大人他念着少爷不能落下功课,这才催他回来写字。”
手心手背都是肉,谢夫人自不好当着下人骂她的亲子。得亏如意头脑灵活,没牵扯她家小姐进来,否则林书嫣还要被她记上一记,儿媳自然是比不上儿子的。
而谢知亦倒也懂事,没在谢夫人面前提及兰姝的存在。
毕竟林书嫣回回教他,万不可在他人面前提及凌姨母之事,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然他还是不解,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后,他才嬉皮笑脸向如意讨教,“如意姑姑,那个凌姨母什么来头啊?”
如意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得扯了个慌,“凌小姐她,她救过谢大人和小姐的命。”
“哦,原来如此,知亦日后定会好好尊敬她。”
如意从小丫鬟熬成姑姑,就连她也瞧不真切他们三人的瓜葛,更莫说这个小不点了。她此刻并未发现谢知亦眼中的狡黠,只同旁人一样,合计这位小少爷还是个孩子呢。
自谢知亦离去之后,花朝阁也少了鸡飞狗跳。混世小魔王时不时趁众人不备,去草药园狠狠乱拔一通,亦或是躲到兰姝的暖阁,不出声,吓她一遭。为此,林书嫣没少揍他。
“应寒,昭王他当真要同秦王那样,只当个摄政王吗?”
林书嫣拉着小娘子去暖阁,她出去一趟,经风一吹,身子都有些凉意了,待她目睹兰姝喝完整整一杯姜茶,这才将心中疑惑询问出声。
只是她发觉谢应寒的神色有些古怪,大半年未见,他的五官瘦削,比以往还要更为俊朗一些。
她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男子身上,是以并未看到兰姝身形一顿,颤着素手,紧张地将茶具轻轻地放回去。
“嗯,圣上他身子骨还能撑个几年,昭王他没有弑父夺位的打算。”
“那昭王他当真郎艳独绝,当世无双吗?”
她虽身为谢应寒的妻子,但从未参加宫宴,得以一观天子真容。同那些市侩的老百姓一样,她也对那位一骑绝尘的昭王甚是好奇。
不等谢应寒作答,她又问,“那同我们姝儿相比,如何?”
她会这么问,自然也是有缘故的,据说昭王男生女相,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又有谣言说,就是因为宛贵妃的容颜乃世间独有,故而令宗帝痴狂半生,如今,他可不就是个疯子么?
这回谢应寒却没有回话,她自觉没趣,眼下倒也没多想,回神想起来,私底下议论那位高贵的胜利者,是有些不妥。
不仅林书嫣好奇,朝中大臣无一不在窃窃私语。
昭王入京多时,除了拿宫中的钦天监和程家三人杀鸡儆猴之外,其他人等均平安无碍。可谁不是度日如年,生怕脖子上的那把铡刀猛然砍向他们?
要知道,当初昭王离京,他们可是弃他投秦与晋的。
若是知他有这番造化,他们定是誓死拥他,而他们这些老狐狸也看出了些苗头,虽说昭王不曾摘他们的乌纱帽,却是升了高谢两人的官。高瓮安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少卿,而谢应寒,却是被重新赐了侯位。
他此番举动,无不是在做给满朝文武看,他们的确有目共睹,可奈何当初没有远见,时光没法倒流啊。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和秦王那般直接入主东宫,而是回了早前门可罗雀,杂草丛生的昭王府。
时隔五载,昭王府的大门,再次重见天日。
再入此处,他心中却无半点波澜,只轻轻念了句,“阿柔,我们回家了。”
宝珠隔得远,然她眼神好,拉了拉段之的衣袖,“段哥哥,那个大哥哥的嘴里在说什么啊?”
她原是同明鹜待在一块的,府上的萧管家一见众人归来,他扶着明棣的手声泪俱下,待明棣同他说了几句之后,明鹜和明霞便被牵了过去,老管家拥着他俩涕泗滂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的亲孙子和亲孙女。
段之原是半步不离小主子,不过他很有眼色,知道明鹜定然会吩咐他留下照看宝珠,是以唯剩宝珠同段之待在原地。
没有了明鹜的阻挠,宝珠此刻尽情欣赏着明棣的美貌,她目露馋色,心想世上怎么会有大哥哥这般好看的人呢?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5]
时时刻刻在意她的小郎君,如何不知不远处那直白的目光,他斜着身子,在他父王察觉之前,将宝珠的眸光挡去了一大半。
于是宝珠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她自觉没趣,告诉段之自己饿了,两人便暗自离去。
可由奢入简难,她吃惯了老刘头做的肉包子,总觉得外边卖的没有那个味,是以她回了昭王府后就想缠着明鹜,告诉他,自己想吃肉包,想吃大肉包。
奈何王府的小主子同她不一样,直到深夜里他都尚未归来,段之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宝珠从未感到如此孤独,她也将明鹜的叮嘱抛之脑后,忘了个干净。
行至半晌,她才想起来明鹜不许她出院子,她皱着小脸宽慰自己,这里又不是北地,没事的没事的,小小步伐越走越快,好似身后有不干净的东西要追她似的。
昭王府很大,没过多久小团子就迷路了,她站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直到小脑袋晕头转向时,她突然余光瞥见了那位貌美的大哥哥。
脑子里突然想起明鹜告诉她,那位大哥哥不是大哥哥,而是他的父王。
她正想过去同他打个招呼,却看见观月台上来了一位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郎,然后大哥哥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心中酸溜溜的,原来大哥哥他有女儿了。她的养父从来不摸她的脑袋,还时常骂她是个赔钱货。就连家里的打的兔子肉,也只能当他的下酒菜,她是半点都捞不着。
养父想把她卖掉之时,她的养母偷偷把她送了出去,之后她便遇上了明鹜,她有些想明鹜了,想吃大肉包。
只是她转身之际,眼前突然一黑,便被套进了麻袋里面。
明鹜被萧管家领着参观了一圈昭王府,待他回去之后,找遍了整间院子都不见宝珠的身影。
一股恶寒从他的脚底升起,她如今五岁有余,生得玉雪可爱,天真烂漫,若是歹人觊觎她……
没有人可以从他身边抢走小团子。
他一夜未眠,直至第二日,他父王回来之时,脸色阴沉可怖,瞧着甚是骇人。他这才得了消息,远在宫中的皇爷爷,一夜之间封了个永乐公主,而那人,正是他的小团子。
是了,谁人敢在他父王府上抢人?他早前听了些风言风语,大抵知道,皇爷爷的病源于皇奶奶的身故。
除了永乐公主之外,一并送来的还有圣上的圣旨,旁人怕是想都没想到,昭王他入京之后不但没有弑父夺位,反而成了皇太子。
这可是直接承认了他的正统身份,文武百官还有何话可说?
然,又有人得了消息,昭王他抗旨不遵,不乐意当那劳什子太子,是以迟迟不肯搬迁东宫。
“父王,求您救救她。父王,求您。”
即便段之和萧管家都好言相劝,叫他近日千万别惹明棣动怒,可他蔫了两三日,终是坐不住,跪在主殿,声泪俱下,求他父王出手相助。
他不想明白大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他只想要回自己的小团子。
负手而立的男子一言不发,他站如冷月,好似不是凡尘中人。
候在外边的萧河却是看不下去,将明鹜抱了下去,“世子爷,此事没商量的余地,王爷他心里也不好受。”
明鹜恨恨地瞪向他,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经有了肃杀之气。
萧河无奈,打算全盘托出,“当年贵妃娘娘薨了之后,圣上他听信谗言,夜夜宿在未央宫,祈愿娘娘的一缕香魂能回来转世投胎。可这么几年过去,萧皇贵妃的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他擦了一把汗,接着道:“也不知圣上从哪里听说的,说霞小姐就是贵妃娘娘的化身,却不想,那夜他们将岑小姐抓走了。”
明鹜在他父王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也明白萧河的言下之意。
若想要宝珠回来,只得拿他的胞妹去换。
“王爷他心里是最难受的,就连安……”
一席蟒袍的男子提剑而出,他打断萧河未说完的话,冷冷睨他一眼,萧河自知口误,忙低下头不再多言。
他大可以背负骂名,弑父夺位,从此成为堂堂正正的九五之尊。可他没有,年幼时的悉心教导不假,成年后的百般折磨亦是真切。
他想不到,他的父皇,居然被蚕食到如此境地,竟然还未放弃那些虚无渺茫的希望。
男子冷哼一声,永乐公主?那不过是在侮辱他母妃的身后名。
今夜的昭王府多了两个失魂落魄的人,灯火辉煌的太极殿却充斥着欢声笑语。
“老爷爷,为什么你总是让珠儿先走?”宝珠没落子之前,好奇问他。
年过半百的男子头发花白,仅仅五年时间,他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可他的心却依旧鲜活,好比现在,混沌的眸光中闪现几抹清明,“咳咳,因为珠儿年纪小,老爷爷是大人了。”
小团子倒也懂事,挪了挪屁股跳下去,又问高公公要了一杯清茶递给他,“老爷爷,您喝。”
宗帝先是揉了揉她的脑袋,继而才接过去,只是还没喝上一口,他便在帕子上咳了一团血。他昏迷之前,拽着宝珠的小胖手,既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口中一直唤着珠儿。
高公公急急忙忙唤来太医,忙活了半夜,总算将老皇帝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宝珠小小的,一直坐在床前陪伴着他,即便年纪尚小,此刻也忧心忡忡,为年迈的帝王所担忧。
高公公捏了一把汗,面前的小团子虽然极为可爱,但长得却不像贵妃娘娘。他原还想着,圣上应当会放她走,岂料圣上只看了她一眼,便如打了鸡血一样,瞬间恢复了些许精神,就连未央宫和炼丹房都不去了,每日都同这小家伙玩闹着。
方才几位太医仔细瞧过,只说圣上这身子,将淤血吐出来也好,只有脉通了,人才有精力。日后能活几年,也全都看造化了。
宝珠心里想着事,她昏昏欲睡之事,乍然从地上跳起,“公公,高公公,你可以给珠儿写一封信吗?”
她原想要来些笔墨纸砚,但写字太累了,她一想到要自己写字,便蔫巴巴的,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公主想写给谁?”
“给鹜哥哥。”
小团子心系大肉包,简洁明了,先是告诉明鹜,她想他了,还想吃老刘头做的肉包子。
明鹜近几日彻夜难眠,他极为用功,便是夜里都在做功课。
四更天刚过,他正欲小憩之时,段之却敲响了他的门,“世子,宝珠来信了。”
冰消雪融,俊逸的小脸上布满泪痕。
泪水打湿暗黄的信封,他颤着双手将其拆开,里面只有两句简短的话,他死寂的心却好似因她的思念而活了一般。
良久,他抹了抹眼泪,开始磨墨回信。
一同随信送来的,还有五个香喷喷的大肉包,是段之亲自送来的。
“鹜哥哥呢,鹜哥哥怎么没来呀?”宝珠垂涎欲滴,嘴里吃着肉包,含糊不清道。
段之来时便卸了刀,毕恭毕敬回她,“回公主,世子他没有圣上的准许,是不能随意进出皇宫的。”
“哦,好吧,那你告诉他,我想他了。”
纵然皇宫宽阔无边,可她住了这么几日,也算是深有体会,住在这里有着无边无尽的寂寞。之前她霸占明鹜的卧房之后,明鹜总会给她讲故事,哄着她,比在皇宫的日子要快乐百倍。
“段哥哥,珠儿不想做公主了。”
宝珠突然悲从中来,高公公在一旁使了个眼色,瞬间便有宫婢上前,将蔫了吧唧的宝珠抱远了。
高公公谄媚笑道:“段侍卫,还请您忘了方才那话,公主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在所难免的。”
[1]摘自万俟咏《昭君怨》
[2]摘自张先释《诉衷情》
[3]摘自柳永《雨霖铃》
[4]摘自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
[5]摘自卞之琳《断章》——
作者有话说:本来之前构思的是宝珠做婢女,然后明鹜给她戴一个丑丑的面具。
但是今晚又有了新的想法。
明鹜:我要变强,我要变强!
宗帝:乖孙,你想要什么样的麻袋[三花猫头]
明棣还不知道这是他的女儿呢,宗帝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宛贵妃的血脉[三花猫头]姜还是老的辣
宗帝:小珠儿,想不想做个皇太女玩玩
宝珠:那可以吃大肉包,可以和鹜哥哥玩吗?
宗帝:当然可以[哈哈大笑]
第144章 看山
段之目送身穿宫装的小团子远去, 心中哀叹一声,不用高公公多说,他自是不敢将那话带回王府。
被抱走的宝珠倒也不曾哭闹, 只是眉眼间泛着愁绪, 小手扒拉宫婢的衣襟。
她向来懂事, 此番事后, 她心里清楚,自己被困住了。
宫中的主子不多, 除了太极殿之外, 如今坤宁宫和未央宫,亦是如同两座冷宫似的。
红墙金瓦, 不仅困住了小团子,也囚禁了萧皇贵妃和程皇后。
昔日辉煌绚丽的未央宫,如今就连温汤都干涸了。
萧映雪披头散发, 足上未着任何, 她赤脚踩在冰凉的紫檀木地板上, 一边旋转一边嘴里轻声唱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1]”
她对萧宛珠有恩,可她呢, 明知她喜欢权力,却不舍得施舍一星半点出来, 只让她当个掌事姑姑,看他俩夜夜笙歌。
她一想到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萧宛珠却唾手可得,甚至不屑一顾, 她就恨不能啖其血肉。
起先承宠之时,她尚且洋洋自得,一年半载之后,她却有如行尸走肉,半点欢喜都无。
明帧早已给她灌下绝子药,可笑宗帝日日留宿未央宫,只为求那一缕香魂归来,当真可笑至极。
城门被破的那一日,宫人尽数逃窜,她原以为会再次见到那个清贵淡漠的玉人,可她没有,她眼睁睁看着未央宫的大门被两名身穿厚甲的武将缓缓合上,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宫门被落了锁。
可笑玉人连一面都懒得施舍给她。
没有白绫,没有毒酒,任她独自在这座凄凉又寂寥的宫殿了结余生,。
若说未央宫安静地像一座冷宫,坤宁宫却是热闹非凡。
“贱人贱人贱人,那个杂种竟然当真敢谋逆,他眼里还有王法吗,他还有没有尊卑?贱人贱人贱人。”
与未央宫一样,昭王带兵进城那一日,坤宁宫的宫婢尽数窜逃。就连如今局势安稳,也无一人想过来伺候,不说失势,便是程家辉煌之时,又有谁乐意在坤宁宫日日担惊受怕?打骂都是常有之事,故而如今每日只得两个小黄门给她送些汤汤水水。
每回他俩过来,都能清晰地耳闻程皇后那尖锐的嗓音。
“本宫是皇后,是大铎的皇后,萧宛珠,你这个贱人,你和你的杂种永远低本宫一等。”程娉菲嗓音沙哑,显然叫骂的时间不短,叫到口干舌燥,骂到声嘶力竭,依旧不愿停歇。
“别嚷了,叫什么叫,人家昭王殿下如今可是皇太子。”
许是皇太子的字眼刺激了她,冲向小黄门时,她头上的仅剩的金钗和凤冠全部散落一地,“你说什么,谁是皇太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蔻丹半褪的指甲正深深地陷入皮肉,那小黄门一时不察,被她逮个正着,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疼,幸而他的同伴猛推了一把,这才将两人分离开来,“真是疯了,快走快走。”
“别走,回来,谁是皇太子,说啊,皇太子,皇太子,啊啊啊啊啊。”
她仰天痛哭,为何自己程氏一脉落得这般田地?
至疏至远夫妻,明棣他从不屑于他母妃死后的谥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废后的打算,他的父皇同程娉菲,合该死同穴,生生世世绑在一起。
…………
“夫人,眼下不比在北地,王爷他如今都入了这王府,您应该主动些,早日怀上龙孙才是正事!”
玉舒惊叹一声,“这是不是太早了些,我们今日才到京城。”
“哎哟我的夫人呐,您要是再不主动些,王府里迟早要进来些狐媚子缠着王爷,到时候您可就真的危险了!”
严嬷嬷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替她上妆。即便外头月入柳梢,但去见心上人,到底要拾掇拾掇。
“霞姐儿呢,昨儿个还嚷着要她父王抱,我待会带她去找找王爷。”
“夫人何不自行去找王爷?霞姐儿虽小,但亦是有碍您同王爷亲近。”
玉舒苦笑一声,她凝视着铜镜里边的芙蓉面,虽不及昭王那般妖颜若玉,却也是令人艳羡的好面容。
严嬷嬷只当她是忸怩作态,每回都要拿霞姐儿当挡箭牌,实则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如何同那位玉人亲近一二。
她是昭王在北地找的奶嬷嬷,是以她并不知,明霞也不是玉舒的亲生女儿。她只当异子只有一个,不想她家王爷的一双儿女,皆不是她所出。
“夫人天生丽质,略施些粉黛便已惊为天人,您定是能得愿以偿的。”
玉舒被她夸了一通,心里也不由得期待起来。
北昭军无一例外,无论是在王府的,亦或是在军营的,都极为尊重她。
并非因她是王府女主子的身份,而是因为她会看山。
她是大庆人,当年无意中被北昭军所救,她一眼便相中了那位遗世独立的男子。
得知他们缺银子,她便在三十三座连延不断的山脉当中,一座一座探寻过去。果不其然,她当真发现了矿,那些被提炼出来的石头在她手上金光闪闪。她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告诉他们,告诉那位心上人。
正当她寻到他们的踪迹之时,她却被庆国的二王子,她的王兄带回去了。
笼中鸟,宫中雀,她原以为自己会被囚一世,机缘巧合之下,她竟认识了他的胞妹。
“夫人,您待会可得提点两句,在北地时也就算了,如今到了京城,得先上个玉牒才是。”
是了,她只是被旁人尊称一句舒夫人,而不是昭王妃。
思及此处,她又想到今日在府门前的萧管家,难怪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你去打听一下,府上那位萧管家的喜好,我总觉得他好似不太喜欢我。”
“一个瘸腿管家,您管他作甚,夫人您就是太好心了。”
玉舒正要开口同她解释一二,明霞撩起珠帘,急匆匆过来抱住她的大腿,“娘亲!”
女儿环膝而绕,玉舒心中霎时柔软了些,“慢点跑,瞧你,怎么出了一身汗。”
“萧管家带霞儿去抓蝴蝶了,娘亲,这里有好多好多蝴蝶,比北地的还多!”
北地极寒,幸而昭王顾念她的喜好,为她打造了一处花房,里面倒也是生机盎然,一想到那个俊美不可方物的男子,她脸上立时飞上红霞。
“娘亲,您今日真美,是要去找父王吗?”
明霞刚过了五岁生辰,自然也能分辨美丑,在她眼中,她还没见过有谁能比她娘亲还美呢,她对此深以为傲。
玉舒拿帕子给她擦干脸上的薄汗,柔声问她,“嗯,霞姐儿要随娘亲一同过去吗?”
“要!霞儿也想父王了!”
一大一小携手同行,问了桑易之后,他俩便直奔观月台。
何月皎皎,冷艳胜雪三分,观月台上的男子一身白衣,当真算得上是皎皎君子,世无其二。
“父王,父王。”
明霞娇声娇气,打破寂静的夜晚,她小跑过去抱着男子的大腿,“父王,您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呀,霞儿想您了。”
“父王也想霞儿。”男子宠溺地对她笑笑,性如白玉,立如青松,霎时,他眼中的寒霜尽数褪去,唇边的浅笑如沐春风,继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父女互诉衷情,玉舒虽插不上话,但站在不远处看他暂且放下仇恨,她也跟着会心一笑。
“父王,娘亲她今日好美,等霞儿长大了,霞儿也要涂胭脂。”
说罢,小女郎一手牵着一个,继而将他俩的手交叠在一起,随后一溜烟的功夫就跑远了,“父王,要好好同娘亲相亲相爱!”
玉舒触及他微凉的指骨时,她似被蛰了一下,猛然离他远了些,她脸上窘迫,急忙解释,“王爷,妾身并没有教过霞姐儿……”
此刻的她,宛如被怀疑偷盗的贼人,虽然她并未窃取任何,唯恐他人怀疑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当他眼神一眯,眺望远方时,身带寒霜,目光锐利,好似将她心中那些龌龊的念头一一摊开来。
“嗯,我知道。”
良久,才听见男子的薄唇中吐出几个字,短短一句话,让她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王爷早些安寝,霞姐儿身边离不了人,妾身先回去了。”
语罢,一阵风拂过,将玉舒身上披的大氅吹落在地,她面上一热,在他面前尽显窘态。正想弯腰拾起,男子先她一步递过去,“若有短缺之处,尽管去找萧河。”
“是,多谢王爷。”
正要下台阶之时,她回首望了一眼,月光依旧光亮如昼,而男子身上的冰霜,似乎少了一些,兴许只是他俩之间的距离,又拉进了一些。
她心想,慢慢来吧,王爷是好人。假以时日,她希望王爷心中的仇恨能少一些,不要活得那么累。
待她一走,男子沉着一张俊脸,“去查查,太极殿的消息。”
“算了,本王亲自去。”
他倒是要看看,宫里那老头子,又想搞出什么名堂?
同以往一样,他虽住在昭王府,去太极殿却是来去自由,可,当真一样吗?
“昭王殿下,您,您不能硬闯啊,哎哟,王爷。”
高公公在外头叫苦连天,偏生里面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爽朗的笑声不断,宗帝大嚷,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似的,“让他进来,哈哈,珠儿,你看看,我们的皇儿出息了,不仅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就连朕,都要防备脖子上那把刀啊,哈哈哈,珠儿,你终于舍得回来看二哥了,咳咳,珠儿。”
身前的昭王殿下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高公公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这皇家父子二人,竟落得拔刀相向的境地。
明棣候在殿外站了一宿,高公公劝了好几回,他脸色铁青,纹丝不动,如一座雕像,扎根于此。
偏生里头那老头口中一直唤着珠儿,极为柔情。也的确如此,宝珠只觉这位老爷爷极为慈眉善目,不仅哄着她,给她上了一桌美味佳肴,还教她如何下棋。她精力旺盛,便也跟他玩了一整晚,直到天快亮才打了几个哈欠。
倘若明棣踹门而入,便可知他口中所唤珠儿不假,确实是珠儿,细细看来,且这小团子还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然他吹了一宿北风,到底没有进去一探究竟。
他嫌脏,脏了他母妃的名讳,甚至对里边的一老一小动了杀心。
待宗帝将宝珠哄睡之后,他将拟好的两道圣旨扔了出去。
皇绸黑字,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立他昭王为皇太子,他那双夺人心魂的狐狸眼却死死盯着高公公手上的另外一道圣旨。
呵,永乐,永远欢乐,永远享乐,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任由高公公抱着圣旨一路追他到昭王府。
“哎哟,累死咱家了。呼,萧管事,咱家来讨杯茶喝,您看?”
来者是客,萧河并未为难他,当初他被晋王打断一条腿,还是这个老哥哥背地里差人给他送了些药。
他于他,有着雪中送炭的恩情,自然是好言好语将他迎了进来。
只是得知他的目的之后,萧河也目露难色,主子不接圣旨,他亦是没法子。
“萧管事,还请您劝上一劝,父子俩哪有隔夜仇,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咂了一大口,又道:“咱家也是看着王爷长大的,圣上当初有多么疼爱王爷,这都是咱们有目共睹的。唉,咱家这就走了,老哥哥,您可得好好劝劝王爷,这立太子是好事,其他几位想要,圣上可都没同意呢。”
就连当初把持朝政的明帧,也只当了个不明不白的摄政王。
待他一走,萧河摇摇头,直觉这是份苦差事。然他也知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道理,送走高公公之后,往左一拐,直接找昭王身边的红人桑易商量去了。
桑家兄弟如今只剩一个桑易,他自得知胞弟不幸中毒身亡之后,便闹着要剃头出家。
恰逢崔滢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求他收留,他涕流满面,将头发尽数削了之后,又把妻子同弟妹安置好,这才奔赴北地。他继承了兄弟的遗志,势必要让昭王夺得这天下。
他虽只是个秀才出身,没想到却于军事上有造化,俨然成了明棣身边的红人之一。因他作僧人打扮,北昭军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就叫妖僧谋士。
萧河找到他时,他正同妻子逗弄桑度的孩子,瞧他神色匆匆,料他有事,桑易立时叫胡氏把侄女带了下去。
他神情一变,凛然道:“怎么回事,宫中出事了?”
他方才也得了消息,明棣去宫中站了一夜,回来后显然被宫里那位气到了。
“圣上下了旨,立王爷为太子,这是好事,可他抗旨不遵啊!”
他沉吟片刻,悬着的心也放了放,“原是这事,这事好办,我先叫人把消息散出去,等那些老家伙都知道我们王爷的正统身份,到时候就算王爷不稀罕那位子,那些老滑头也不敢质疑他的地位。”
“哎,是这么个理,有劳您了。”萧河瘸着半条腿,正想出去时,又说了一句,“对了,还有个事,圣上他还从我们府上抓了鹜少爷身边那个婢女过去,立了她为永乐公主。”
“不过是个公主,我待会去和王爷商量一下,小少爷的世子之位。”
“王爷他,当真要立安和公主的儿子为世子?”
桑易冷冷朝他瞥去一眼,虽然他剃了发,但他摸爬滚打了几年,倒当真如视苍生为无的妖僧。
“老萧,这话可不兴说,今日在我这里说说便罢了,出了这个门,你要牢记于心,小少爷就是王爷的儿子,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孩子。”
知道明鹜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这两人算得上是知情人,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萧河自觉言语不当,他忙告罪。
萧河出门之后,他佝偻的身子转身朝西南方看过去一眼,继而摇摇头,可叹时光易逝,物是人非,当初在花影轩逗弄小娘子的玄武军,如今寥寥可数,只剩下两位尚存于世。
他哀叹一声,莫说玄武军,就连小娘子也香消玉殒。他只盼着那位舒夫人在余生当中,能替王爷分忧一些,叫他心里也畅快些。
桑易行动迅速,不到两日,京中那些惶惶度日的世家大族,均得了消息,带兵破城的昭王殿下,他被立为皇太子。
金口玉言,此事一出,直截了当承认了他继承大统的身份,便是史书都不能写他是乱臣贼子。那帮油盐不进的言官,自是如实记载,昭王明棣,当乃大铎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帝王。
只是众人都等着那位妖颜王爷入主东宫,昭王府却半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从谁那处先传出消息,昭王他竟抗旨不遵,拒绝当太子。
那些老滑头又是一顿猜忌,他们不知昭王是不是想直接坐上金銮宝殿,毕竟,当太子虽好,却也处处受帝王的限制,哪有自己当家做主来得痛快?
但无论如何,昭王的身份摆在那,他虽然没有住在东宫,宗帝却又下了一道圣旨,令他监国。于是门可罗雀的昭王府恢复生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是累坏了收礼的萧管家。
“夫人,听说您找小的有事?”
萧河一瘸一拐候在玉舒的厅堂,行礼之后弯着脊背,将姿态放得很低。
“快请坐,萧管事不必如此客气。您是王爷的恩人,当年若没有您守着王府,怕是早已遭了歹人毒手。玉舒甚是钦佩您,请受玉舒一拜。”
说罢,这位年轻的妇人便起身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萧河侧了侧身,“夫人这是折煞小的了,为主子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萧管事不必如此自谦,仲春寒凉,玉舒瞧您腿脚不便,特意做了这对护膝,一点薄礼,烦请收下玉舒的这一番心意。”
萧河接过,又忙谢过她。
“今日把您请来,也是因为玉舒遇到一点事儿。”
“您请说。”
“是这样的,玉舒近日收了不少夫人送来的贺礼。偶然发现花影轩的花开得极好,便思忖能不能请一些大臣夫人过来赏玩品茗?”
玉舒原是没这个想法,她不想给明棣添麻烦,但她耳根子软,听了严嬷嬷的一番劝言之后,便想着替明棣笼络朝臣夫人,到时候也能吹吹耳边风。
“回夫人,花影轩离王爷的寝殿近,那处是不对外开放的。若您想邀请外人过来,可以移步去小花园,那里亦是有一处画廊凉亭可供赏玩。”
被萧河拒绝之后,她忙掩去心中尴尬,“是,玉舒方才没考虑到王爷喜静,多亏有您,日后还望您多多指教才是。”
严嬷嬷得了眼色,从托盘里提了沉甸甸的香囊奉上。
萧河自她的院子出去之后,叹了口气,沮丧着脑袋。他很难不将那个记不住人名的小女郎,同这位八面玲珑的夫人做对比。
但他心知肚明,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那位国色天香的小女郎,终是做了这乱世的牺牲物。听说她重症不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牢房里面落的病根。
夕阳将他落寞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留守京中五年,身染古朴之色,似是成了这王府的一部分。
庆国和大铎的语言相通,玉舒写得一手桃花小楷,她亲自用香熏过,信笺中言语甚是恳切,半点架子都没有。
是以各家各族很快就都收到了她的邀请,原来昭王身边当真有一位夫人并两个孩子。
先前大家伙都在观望,而如今朝堂稳定,自是不乏想塞人入王府的。
不说昭王日后便是一国之君,就是那般如玉的面容,当初也是京城的第一公子。且他今年二十有三,褪了少年气,眉眼间尽显枭雄气概,惹得京中小娘子又是一番心动。
满京城里的妇人和小姐,无不是在谈论昭王的相貌,林书嫣的铺子重新步入正轨,不得不说,来她店铺买胭脂水粉的,比之以往还要翻了几番,更莫说隔壁那卖珠钗的如意楼,谁不想装扮得好些,以便得了未来天子的青眼?
“应寒,昭王他被传得那么玄乎,那位舒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前几日她派人去我的店里预订了一批上好的胭脂,想来是为过几日的百花宴准备的。”
林书嫣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于是她再次错过了兰姝的轻颤。
“她是昭王在北地娶的女人,生了一子一女,但还没上过玉牒,旁人都叫她舒夫人,她是庆国人。”
[1]摘自司马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好累,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第145章 醉酒
“庆国的?昭王他居然会娶庆国人?”林书嫣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事的确离经叛道。
“嗯,舒夫人替他找到了一座金矿,对昭王的大业, 帮助甚大, 北昭军里大大小小的将士都极其尊重她。”
“那倒也是, 看来他俩是天生一对啊。”
“的确登对。”
“我这几日听那些夫人所言, 她们说昭王身边只有一个舒夫人,想来这次的百花宴, 那些尚在闺中的小姐们, 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1]”
谢应寒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将不远处打璎珞的女郎拥入怀中, “姝儿妹妹呢,过两日同小嫣去参加百花宴可好?”
这几年里,他夫妻二人将兰姝的行踪隐去, 世上已查无此人。就算识得她的, 也不过感慨一句, 红颜薄命便罢了。
“这怎么使得,我们当年给姝儿闹了一场假死脱身,若是让昭王知道了,怕是会被问罪。”
“不错,当年姝儿脱身之后, 圣上便将安和公主送了过去。”
但实则,早在兰姝传出不治身亡之前, 宗帝便有了送安和的心思。
搂抱小娘子的这人,自不会将那些细节告知她二人。
眼下他既知林书嫣没那心思,便抚了抚小娘子的秀发,贴着她的雪颈深吸一口, “小嫣,姝儿她身上好香,定是背着你,差使人去买了别人的香粉。”
兰姝回头嗔他一眼,忙对林书嫣摇头,她才没有!
偏偏推他之时,这人还搂得忒紧,动弹不得半点。
“应寒,你别逗她。”
这夫妻俩一人搂她,一人拉她小手把玩,即使外面北风萧萧,暖阁却如初夏那般,不会过于火热,让人感到舒适。
谢应寒与对座的妻子对视一眼后,继而细细吻着香腻般的颈子,停留之处惹来一片轻颤,被林书嫣握着的柔荑也忍不住晃了晃。
“姝儿,姐姐有些热,我先去浴身。”
林书嫣拍拍她柔弱无骨的手,转而缓缓松开离去。
兰姝不舍般地想伸手去拉她,却被男子的大掌握住,小娘子被迫与他十指相扣,极为亲密。
“姝儿妹妹,小嫣走了。”
大魔王贴着她的耳蜗说话,水雾氤氲,小娘子羽睫上挂的泪珠将坠欲坠,他伸出指腹抹去,心道,她当真娇气,当真爱哭。
兰姝小声抽噎,柔软的腰肢如同春天抽穗的柳条。
不远处那火炉上的茶壶正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水开了。升腾的氤氲水汽也将她蒸出一身香汗,兰姝被他抱在怀中,已然有些热意。
他正欲吻过去,谁料小娘子一躲,让他没有得逞。
“怎么,今日不让亲?”
谢应寒板着她的身子,与她互换鼻息,分明这小东西被他玩得气喘吁吁,可她却尚存几分清醒来避他。
他冷笑一声,“呵,姝儿妹妹这是想旧情人了?”
林书嫣不知她与明棣的勾当,他却是相当清楚。
“好姝儿,他得了离魂症,早已把你忘了。且他府中自有美娇娘,你说,他俩现下,是不是同你我这般,亲密无间,绵进绵出?”
兰姝一听他的名讳,含着的水珠哗啦啦地滚落,上下俱出,他喝不过来,轻叹一声,“姝儿妹妹,莫哭,莫哭,替寒哥哥生个孩子可好?”
不单单是他希望如此,便是湢室里的林书嫣,亦是迫切地希望兰姝怀上一子。无论男女,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她是发现了,无论她在自己的儿子那处耳提面命多少回,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亲生父母。什么凌姨母、谢夫人、和谢姑姑,都要往后靠,血缘纽带大过天。
旁人生的,总归没有自己所出那般亲近。
眼下她只盼着兰姝同她夫君能多亲近些,她起先还想着,教她些助孕的法子。然小娘子面颊生热,眼神躲躲闪闪,甚是不自在,她便也不在她跟前谈及这些,给她留的避火图也不知翻过没有。
那避火图甚丑,小娘子自是没看过的,甚至还将此事怪罪在谢应寒身上。心想定是这厮哄了她的林姐姐,才给她找来那些脏污玩意。
兰姝今日铁了心不愿同他亲吻,往日便罢了,还能敷衍他几回,可她当下心中难过,她才不要顺他的意呢。
“姝儿妹妹,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谢应寒吻不到那抹红唇,继而求其次,他总要吃些小娘子的玉津才是。殊不知,这一个个的,也不知哪个是优,哪个又是劣?
男子发起狠来,荤素不忌,直接了当将她摁在桌上。
她本就身子绵软,上回将她按在八仙桌上时,隔日便发现她后腰之处乌紫了一团。即便那会她没喊过一声疼,他眼里却藏不住对她的怜惜,往后他再也没有那般草率行事。
只是今日不知他抽了什么疯,眼中的嫉妒之情难以言表,心中的熊熊烈火似要把他烧没了。
人,他也要,心也要,他不许自己的娇花心里藏着事。
藕白似的足踝,被他握在掌心,他细细舔舐,“姝儿妹妹,同我欢好,日日同我好,好吗?”
一行清泪滚落,掉进滚烫的炉子里,立时消失无影,好似她的难过从未在世间存在。
“姝儿妹妹,昭王他去北地不过六载,一双儿女却已满五岁。好姝儿,忘了他吧。”
妇人怀胎十月,那便是刚过去便有了孩子。
纤纤羽睫承受不住豆大的泪珠,女郎轻咬下唇,细微的呜咽从喉间溢出,孱弱的香肩轻颤着起伏,好不可怜。
谢应寒双手拥着她,温润的薄唇替她吮去泪珠,“好妹妹,别哭了,你一哭,寒哥哥也跟着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1]
小娘子的心上人,一个阴阳两隔,一个有了新欢,唯有他护着她,灌着她。
当初得知她在徐煜身边后,他潜伏多日,暗里操控徐家生死,直到徐青章亡故的消息传回来,他才能一击毙命,让那座与国同休的徐国公府自此背上骂名。
身娇体软的美人儿,如今是他的人,也只能是他的。
“姝儿,帮帮我。”
大魔王看她这副可怜劲儿,到底没强迫她行事。
只是他自己却不好过,于南风馆待了数年,席间闻香无数,故而当初一见她,道袍底下便暗蕴着对她的巨大欢喜,只是嗅一嗅她的香气,便明晃晃地有了变化。
是他对长公主,对林书嫣,对任何人都没有的欢喜。
兰姝脸皮子薄,就连林书嫣都自行避了去,可她却不知,当她走后,自己的夫君于好友面前有多恶劣。
“姝儿,睁眼看一看,姝儿,疼疼我,求你。”
谢应寒不愧是伶人出生,他在兰姝面前,半点架子都没有,时常伏低做小,伺候她,讨好她,万万求她赏个脸。就好比现在,他委屈的嗓音让兰姝心中畅快,就仿佛是在求自己怜惜一般,好似是在肆虐他。
小娘子在他的再三请求之下,果真缓缓睁开了那双魅惑众生的狐狸眼,她双目盈盈,眼里含春,比外面争奇斗艳的鲜花还要娇上几分。
她的指骨柔软,裹不住的风光从她的指缝泄出,黏腻的声音让她暂且忘了那些不高兴,只一心把玩掌心的物件。
“姝儿,你好美,真美,寒哥哥好喜欢你,姝儿。”
谢应寒顺势叼着她的耳珠,张开嘴巴含着她的嫩肉,大口大口吮着,毫不收敛,势要让她狠狠记住,疼爱她的人是谁。
他一吮,兰姝便扭着酥腰颤颤,两人如吻颈鸳鸯那般,举止亲密,雅俗共赏,共赴巫山。
而桌上那封被香熏过的请帖,不知何时被他二人挥落在地,恰好被女郎莹白的足踩湿,多了些幽幽暗香,将桃花小楷的笔墨晕染开来。
花朝阁的门外无一人把守,恰巧这一幕,被躲于暗处的谢知亦尽数览去。
他被逼着学了好几日大字,正巧今日趁如意不留神,唤了小厮将他送过来。
三岁看到老,他对父亲同旁人的亲近甚是震惊。
也怪谢音音平日里时不时就对他灌输狐媚子,亦或是狐狸精的说法。谢音音喜欢林书嫣兜里白花花的银子,自然是百般维护她。
这个虎头虎脑的机灵鬼眼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脑子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回去便起了一回热。众人皆以为他是吹了风,感染风寒,以为他的沉默寡言是懂事明理,将他夸了又夸。等到他日后成为一介大奸臣,宠溺他的人无不悔不当初。
因谢知亦受了寒,夜夜惊醒,林书嫣已提前差人去昭王府告罪。
但过了几日,就在百花宴的当天,却有一辆马车停在花朝阁门前。兰姝原以为是林书嫣邀她,可一上马车,车厢唯她一人。她上车前仔仔细细察看过,这的确是谢家的马车,那小厮她也见过几次。
马车晃得她昏昏欲睡,直到车夫敲了敲,她才如梦惊醒。
兰姝正欲撩起车帘,不想外边的人先她一步,率先替她掀开,刺眼的日光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伸手挡了挡,几息过后,她才将脑袋上的匾额清清楚楚地瞧个明白。
昭王府,三个大字让她心惊胆颤,就连林书嫣出言唤她,她也过了好一会才回神。
“姝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应寒跟我说,你想来昭王府看花,好在我趁那臭小子睡着了才得以脱身。”
王府门前乌泱泱的全是人,纵然谢应寒如今恢复爵位,不乏有人讨好她,可京城里谁不是贵胄子弟?是以萧河并未上前相迎谢夫人同她的好友,便也错过了与这位他怜惜的小娘子再度重逢。
谢老夫人依旧闭门不出,不理家务,也不见客。在外的交际往来,全权交由林书嫣做主。她不仅是林家的家主,还是谢家的少夫人,旁人提及谢夫人之时,想到的必定先是她,而非在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谢老夫人。
林书嫣知她美貌动人,她美得惊心动魄,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魂,灿比朝阳。
若她在场,怕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事先给兰姝准备了一块面纱,女郎身姿袅袅,一步一莲,但就是如此,亦有不少人驻足欣赏。
“那位女郎是哪家的姑娘?”
一位年纪不大的夫人拄着拐杖,由人搀扶着,显然腿脚有些不便。她在见了兰姝之后,瞬间同旁人一样,被夺去视线,她心中微动,忍不住指了指不远处的兰姝。
“回夫人,婢子不知,不过她身旁那位应当是谢侯的夫人。”
问话之人点了点头,继而冲兰姝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腰细腚大,是个好生养的,笙儿定会喜欢。”
她正是周昀笙的母亲,周夫人,也是徐雪凝的婆母。
“待会你找个时机,将她请来,我跟她说道说道。”
谢应寒只一个嫡妹,当初她去如意楼时,碰巧撞见过几回。且谢音音这几日也感染了风寒,起不了身,脑袋昏昏沉沉,嘴里还时不时嚷着要让人把她抬去昭王府才是。
而那位谢夫人,她亦是有所耳闻,不过是个商户,能赚几个子儿罢了,想来她身边那位,是她娘家的姊妹。
一个身份卑贱之人,最好拿捏,又是个好生养的,正正合她心意。
这几年她对香火一事,是日也愁,夜也愁。自从五年前徐家逼柳姨娘落了胎之后,凡是被周昀笙宠幸过的女子,竟无一有孕。她是气得没法子了,就是花楼里的姑娘,她都抬了几个回去,但均没有半点喜事传出来。
虽然萧管家不曾亲自迎接林书嫣,王府却是不缺婢女带路。
林书嫣头一回来昭王府,心下对他们这些皇家子弟的奢靡程度着实咂舌。
入门数重,及至一悬山顶画廊,壁画无数,罗裙飘飘的仙子仙娥数不胜数,色彩绚烂又不缺清新雅致,让人望之生畏。
步入月洞门,上了台阶是一处碧水楼阁,放眼过去,已然落座了不少夫人和小姐。待林书嫣入座之后,毫无疑问,众人皆被她身边这位小娘子的光华所夺目。
兰姝今日着一身紫荆花粉裙,粉色娇嫩,她头上只松松垮垮别了一根白玉蝴蝶步摇,腕上戴了个水头很好的白玉雕花镯,甚至就连莹白的面颊都未施粉黛,实在是超尘脱俗,比之方才壁画上的仙娥都不为过。
若说春日开得最灿烂的,便是桃花。也是巧了,在小娘子身后,有一株碗口大的桃树,愈发衬得她月貌花容,如远山芙蓉。
死物比不了,鲜活的没她有灵气,真是人比人,气煞人!
兰姝久未见人,将脑袋低低垂了下去,不敢与人对视。那些锐利的目光当中,自然不乏有歹毒心思的。
幸而林书嫣深知小娘子的性子,她侧身吩咐后面的婢女,“劳烦你给这位小姐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花要多一些的。”
林书嫣没忘记谢应寒的叮嘱,她也是急了,没多想就撇下谢知亦来了昭王府。如今静下来细想,昭王他应当不会那么小气,跟一个女郎计较吧?且当年之事,兰姝被牵扯其中,实在是无妄之灾。
谢夫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那香囊沉甸甸的,还并了一个镶红玛瑙的金代指。
她倒不是见钱眼开,着实是给的太多了,且兰姝肤如凝脂,翩若惊鸿,就是瞧上几眼也是赏心悦目的。
林书嫣担忧兰姝,又低声多言了一句,“这位小姐她得了失语症,劳你仔细看顾些。”
兰姝面颊晕染红霞,她知道自己又给林书嫣添麻烦了。
“莫怕,待会林姐姐就去找你。”
旁人唤她谢夫人,于小娘子面前,她也只是她的林姐姐。
如此貌美的小娘子却是个口不能言的,花梨瞥向兰姝时,目光隐隐可见怜悯。这样的美人,合该宠她一辈子的。
她本想将兰姝引至小花园,不料半途中被明霞绊住了腿脚。
“你,你站住,你是哪个院子的婢女?”
同旁人一样,明霞也没见过这样美的女子,她小脸通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回郡主,这位小姐是今日的客人。”
“哦,那她为何不自己说话?”
明霞前日刚被封了郡主,她从严嬷嬷处得知,宫里还有位小公主,心里甚是不痛快,总感觉自己的东西被抢了。
然玉舒将她照顾得很好,她从未见过她娘亲惩罚下人的场面,是以眼下她心中虽然不快,可也并不知道,若是下人顶嘴,她大可以严惩一番。
“回郡主,这位小姐她不会说话。”
“居然还有人不会说话吗,你是哑巴吗?喂,把你的面纱摘下来。”
谁人不知,昭王明棣将他的女儿视若珍宝,要什么给什么,甚至还求了道圣旨,将她封为福康郡主,就连封号,都是她父王自行取名的。
她的身份虽不如宫里的永乐,可这些夫人哪个不是人精?到时候等昭王继位,宫里那位指不定要滚去哪个旯旮地方待着了,福康才是她们眼中的香饽饽。
来者是客,婢女自不会胡乱扯下兰姝的面纱,兰姝迫于福康的淫威,正当她抬起纤纤素手欲摘下来时,一只猴儿从她们身后窜了出来。猴子生得眉清目秀,就是屁股红红的,有些滑稽。
此刻它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张着一口尖牙,嘴里发出吱吱的嘶吼。它只有半人高,但却比小不点福康要高上一截。
福康被突然出现的猴儿吓哭了去,她呜呜咽咽跌落在地,又见满身是毛的泼猴还想上前,连忙哭着闹着跑开了。
花梨心道不好,这小郡主可是主子的心头肉,她若是告上一状,自己也落不得什么好。况且这猴平日里乖巧,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性情如此暴躁,但小郡主一走,这猴却也收敛了凶恶的嘴脸。
一番权宜之下,她只好同兰姝告罪,撇下她,上前去追福康了。
此猱名唤东由,兰姝当年给它喂食过些瓜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万物万事皆有缘法,这才有了方才的护主行为。它不懂人类阶级观念,只知那小孩是在逼迫它喜欢的人行事。
不说花梨察觉东由对她俩没恶意,兰姝更是认出它就是当年的那只猴儿,眼前的它,四肢强健,不过是比那时壮了一点。
兰姝摸了摸它的脑袋,毛茸茸的,它一身油光锃亮的皮毛,显然被养得很好。
然,纵使猴子眉清目秀,也依旧是野兽,蒹葭倚玉树,[3]东由牵着兰姝不疾不徐地在长廊前行,清风徐来,竟不知该看猴还是该看美人。
东由是辞凌放出来的,一眨眼的功夫,这猴就不知所踪。待他找到之时,也目睹了方才东由护主的行径。
他心中大为震惊,要不是他按着怀里的松鼠,怕是连他的小兽也想要过去同兰姝亲近一二。
动物比人更通灵性,那般美貌的女郎,它们自是见之不忘。兰姝性子好,于它们都有一顿饭的恩情。
自宛贵妃去后,世上独一无二的盛颜,除了凌小姐,他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人,真乃姑射神人是也。
可为何一个不治身亡的女郎,眼下却会出现在他们王府?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可一时半会也无人倾诉倾诉。
还有他们王爷身边如今已然有了舒夫人,如今该唤她昭王妃才是了。就在前两日,她同明霞一起上了玉牒,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妇……
莫说人能分辨美丑,这红屁股的猴儿,有着与人一半的相似之处,它不但将兰姝带去赏花,还把她带至了花影轩,而非小花园。
就是小娘子一路走来,落座之后抚着胸口,累得气喘吁吁。她许久没动弹,乍一运动过量,好半天没缓过来。
此刻让她不由得忆起头一回参加宫宴之时,身宽体胖的张家母女。心道等她今日回去之后,还是要做些早晚课才行。
东由见她身子不适,在原地抓耳挠腮,急得乱跳,又火急火燎地跑远了。不多时,它毛茸茸的手上便拿了一壶茶水过来。
兰姝挑挑眉,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它,怎会如此通人性?真是个好猴,她都起了歹心,想将东由盗了去。
她抿唇一笑,也只是想想便作罢。
不过东由俨然一副讨好人的表情,若是知她心中所想,应当很乐意随她回去。
辞凌本是隐在暗处观察兰姝的举动,桑易从银安殿出来后,路过之时看他鬼鬼祟祟,过去踹了他一脚,“干什么呢?”
“没,我找东由呢,那厮好玩,一转眼就不见了。”
辞凌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但他不至于对外人道来,他心里叹气,若是桑度的话……
“那边是王爷的寝殿,猴子过去,不就是自寻死路?”
辞凌摇摇头,随他一同离开了。
桑度性子好,也乐意同他们玩乐。
而他兄长当真称得上妖僧一词,他虽剃了发,灼了戒疤,然他心里眼里,却无半点慈悲之心。就连习武多年的他,亦是有些畏惧他眼里时不时泛起的杀心。这厮还自学了周易起卦,是他们王爷身边第一大红人。
物是人非,此处兰姝曾来过一回,没有多大的变化,她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然,猴子心热办坏事,偷来的是壶清酒,入口微甜,兰姝一时口渴,忍不住喝了大半壶。
渐渐地,她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到处都是蝴蝶和鲜花的重影,连东由都变成了两个半。
[1]摘自欧阳修《醉翁亭记》
[2]摘自汤显祖《牡丹亭》
[3]摘自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
作者有话说:作者有话说:
1.谢狗你就等着后悔吧
今天这局,要不是谢狗,还真做不了!
2.妹宝喝酒了,妹宝喝酒了,接下来咧,送入洞房!!!小情侣给我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