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将字条和银子转了几道手才送出去, 仍总感到哪里不对。
他又被几句话说动了,又莫名其妙地上了陈遂贼船。他果然不能跟着陈遂屁股后面走,陈遂玩他就和玩狗一样。修士对家养的灵宠还好些, 至少会给自家灵宠铲屎, 不是让灵宠给主人铲屎。
他浑身僵硬站在楼上, 盯着那衣衫破烂的乞儿从人手里取了字条, 慢悠悠走到城门前。
“陈遂, 那些人会不会杀了他?”他问陈遂。
风是冷的。
陈遂坐在轮椅上。
锁链仍旧取不下来,他不得不将床板挖了两个大洞,拎着块木板坐轮椅上过来。
陈遂只盯着落日发呆。
“谁啊?”
这时连苦海都是红透的,他的十指全像是染了血。
“那个贴你字条。的”老四屏气凝神望着楼下,“那些前辈不会拿他泄愤?”
陈遂十指分开, 又并拢。
夕阳被他捏得稀碎。
“或许。”他说, “谁知道。”
“结海城里这么多人在看, 正道的人又那么多, 他们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给人看的。名门正派若像我们魔教一般百无禁忌,那就不算是名门正派了。”
陈遂只是安抚老四随口扯的。
又不是谁都和剑宗弟子一般神经大条。碰上斤斤计较的,杀了乞儿硬说乞儿是陈遂的下手, 也指不定。
“一会儿你戴上我的面具, 由我来操纵你的剑, 你的修为。”陈遂收回他的手, “你要听我的话。”
“我会死么?”老四后悔万分,“我还没给我娘买大院子,我要是被切成两半, 还怎么回去?”
陈遂笑道:“我会护住你的。我说过的,你会平平安安回到你的家去。风风光光,你那村子全家看到你都要忍不住磕头。”
快入夜时, 城里就刮起海风,海风吹得陈遂的长发散开,他的头发又长长了。
“就要来了。”陈遂往窗子处靠近了些,“说是名门正派,看到这讯息,定要早早布下天罗地网来杀我罢。”
他看见有人过来。
那是个中年男修。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惊慌失措的,大声喊叫的,还有露出一脸胜券在握笑个不停。人的面上能有这样多的神情,比起商贩卖的面具也毫不逊色。
“你下去罢。”陈遂拍了拍还在发愣的老四,“那个红衣老头看上去要突破了……这人我记得,说是除魔卫道,魔教硬骨头他是不敢碰的,只敢欺压合欢宗附近的几个小门派,那就他了。”
“他修为如何?”老四慌忙戴上陈遂的面具,“我……我还没杀过人。”
“算我杀的。”陈遂轻笑,“届时挖了他灵根给你。雷灵根总是很好的。”
老四从楼上越下。
陈遂的面具很薄,盖在面上凉凉的,不知是什么材质。老四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是陈遂在操纵他的躯壳。
老四从未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过,原来他也能握着剑挽出这样漂亮的剑花。他才一落地,七八冒着寒光的剑尖便对上了他,直取他要害。
“楚遥,还不束手就擒!”那汉子喝道,剑如闪电一般一刺,“今日我定要杀了你!”
却是被轻轻荡开。
“要杀我的人太多,你算什么?”老四听到自己在笑。
陈遂的嗓音与他大不相同,陈遂借他的口说这样的话,怪得很。
“我想起来了,你是王小对不对?哎呀,你的断袖儿子非要追着别人跑,我帮了人一回,你就要杀了我,好不害臊。”陈遂一面使剑一面狂笑,“天一宗宗主的儿子是断袖!还是下边那个!”
那男子面色通红:“我他娘的是黑水门的!别拿天一宗那种小宗门来和我比!我儿子才不是断袖!”
“黑水宗,我听都没听过?哎呀,真是没用的废物宗门,还不如楚遥手下一条狗有名呢,宗门弄成这个样子,真好意思说自己有个宗门。”
陈遂的声音忽的在他耳畔响起:“老四,我找到他了。”
说罢用着他的身子往前一探,抓着那红衣老人飞远了。
“废物东西,这么多年一点长进没有。回家吧,废物宗主们回家吧。”
他猖狂地说了这一句,便逃走了。
“少主,我要怎么做?”老四手里还抓着挣扎不停的老人。
老人的双目快要喷火:“你抓我做甚!”
“看你长得好看。”陈遂笑嘻嘻,“您好呀,这么多年过去身子骨还健朗么?”
“老四带着他到城主府来。”陈遂说,“拎着他过来,这样操纵你的身子,对我消耗有些大。”
“我也是老了,比不上从前了。”
伴随着陈遂操纵的消失,老四感到他手里的剑变得沉甸甸。
原来一把听话的剑是这样的,他的眼从未如此清明过,好似那些动作都放慢了在他眼前,荡出的剑气,符咒的燃烧都如此清楚。
那些人还远远在后追着他,几个呆鸦般立在城外的老头,捂住自己刚被打破相的脸,也不知是不是要掉眼泪。
老四手心里全是汗。
那么多只在传闻里听说过的名字。
想都不敢想。
可是他方才都将他们戏弄了一番。
结海城里有结界,不得御剑,只有几个红寺的体修还在他背后追着。
他捏着陈遂给的传讯符,陈遂的说话的语调与平日并无不同,他似乎只是随手的事。
陈遂又说:“老四,你掐着他脖子就好,叫老东西跑快些,你骑着他也行。”
老四看着快要被气死的老头:“这不好吧?这不是虐待老人么?”
“等你看到我脊椎骨上被他刺的伤,你就不会这么说了。”陈遂说,“你抓着他脖子,叫他四个脚快爬到城主府来,我在人祠堂等你,快些来。”
红寺的体修愈来愈近时,老四不得不一屁股坐上了老人的背。
“老人家,我不是故意骑老爷爷走的,您先走吧。”老四掐着老人脖子,“少主是这样。我看您也别挣扎了,陈……少主一直是这样,我俩要是去晚了,等他再抓到你,或许就要将您凌迟处死了。”
“我抓着您过去,您还能留个全尸不是。”
红衣老人更破防了:“楚遥他居然不亲手来抓我?你居然只是他手下?”
“我还不如自己撞死!”
陈遂的声音听上去便很愉快:“真的么?”
“您好像忘了魔教的有不少和魂魄有关的禁术,您也不想我将您的魂魄送去西野皇帝那?他这一个月都火气挺大,随时随刻。”
老人只得低下头去,任命地爬着:“算你狠。”
“我这辈子穷过,弱过,就是没被人当坐骑过!”
陈遂那边没再说话。
老四是相当庆幸自己戴着面具的,好歹这样没人能看清他长什么样。
不然就压根不会有人记得他叫老四,只会喊他“那个骑老人的”。
那就更命苦了。
老四这个名字就已经够敷衍了,等老四回到家,他要给妹妹起个诗情画意的名儿。
“儿子,你要好好捕鱼,若你不好好捕鱼,你长大之后就只能和这个爷爷一样在地上爬赚钱。”
“爹,可是我觉得那个爷爷好像很享受诶。”
“儿子,那你更不能学他,这么老还这么变态,恐怖如斯。”
老四已不想去听附近的渔民到底在说什么。丢脸到他想在这大喊一声“我不是老四!我叫陈遂!”
老人低着头,一面咒骂着陈遂,一面入了没人的小道。
“楚遥这个贱人。”
楚遥都改名叫陈遂了,老人他儿子前几天还求着陈遂给点丹药呢。
“您忍忍吧,别气坏了身体。”老四说,“人的一辈子很短了,一会儿陈…少主一刀就给你个痛快,这些事您就不用想了,毕竟死者为大。”——
作者有话说:搬完家了orz
第27章 一打三十 其实不止三十个。
“真巧, 这不是我们敬爱的……你叫什么来着?”
陈遂那张脸显得格外讨打。
他坐在不知是谁的剑上,这剑看上去满脸陶醉。老四心想自己定是被陈遂这个神经病传了癔症,剑的神情也臆想出来。
“你连我名字都记不住?老子不发威, 你当老子是什么?”
陈遂从剑上下来:“好用的材料。”
“来, 乖乖地突破, 我要天雷。”他摸了把老人的一头银发, “我要天雷劈出来的青火, 有用。”
“谁给你上的缚龙链,也算是为民除害。”老人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还没死?”
“我命好。”陈遂扶着剑,“可以坐下来突破了。”
“不突破的话,我去杀了你儿子, 换成你道侣也行。”他说。
城主的祠堂里阴风阵阵。
里边不见光, 只有快要烧完的蜡烛照亮了小小一片屋内。
后面放着的是城主家的牌位。
老人见挣脱无望, 只能入定了。
陈遂便在蒲团上坐下。
“老四, 你看他好笑不好笑?”他坐着也毫无坐相,“我记得他,他当年想要想杀了我。人都是好善变的。”
“那天还对我倾囊相授的前辈, 听到陈昭和楚天阔都死了后, 就要杀了我。他也跟在后头, 想杀了我。”
老四低着头。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不是陈遂,走到哪都腥风血雨的。
比起杀人和在这些人面前耍剑,他宁愿回家里去喂鸡。
“少主。”他也喊不惯。
少主和陈遂像是两个人。楚遥也是他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人。
但是陈遂。
陈遂是活生生的, 怕脏,怕苦,挑剔的要死, 大半夜疼得睡不着非要把他叫醒。
“我不想要他的雷灵根。”老四对他说,“我之后回去了,也不会再修仙。”
“我想雷灵根和水灵根都是比较实用的,前者能生火做饭,后者能浇菜洗碗,多方便。”陈遂还是说,“我之前还写过本书叫《实用灵根指南》呢。”
陈遂不记得老四是什么灵根。
陈遂想那是和陈遂没半毛钱关系的事。无论是很好的单灵根,还是像穆为霜那样罕见的,还是最常见的杂灵根都无所谓。
“我觉得…把死人的东西放在我身上,让我很难受。”
老四有一缕鬓发被削落了,那是陈遂还不是很适应用他的身子,短的那一截,格外滑稽。
“我娘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她告诉我,要爱惜自己。”老四说,“我的灵根是她给我的,我很喜欢,即使它是最差的那种。”
“那随你好了。”陈遂望向祠堂外。
天黑下来了。
“那还要杀了他么?”陈遂问老四,“我问你。”
“那青火怎么办?”老四看着他手上的锁链,“你总不能带着这东西去秘境。”
陈遂那把不知道是谁的剑和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
“天雷也是烫的,让天雷融化就好了。”陈遂说,“你说你不想看到他死。”
“而我恰好刚想对你好一些。”
老四半晌没说话。
风太大,吹得蜡烛熄灭了,便只余下陈遂的剑反着冷光。
“可他恨你,他想杀了你。”老四说,“他突破后,修为比你高太多,你会不会被他杀了?”
“或许会。”陈遂说,“我如今很弱。你看我连抓他回来,都要借用你的剑和身体。”
“他之前如何对你?”
“想用我炼活丹。所谓活丹,就是活人连着魂魄躯壳炼成一枚小小的丹药。”
老四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他没杀过人,剑上头一次沾上人血,还是在北地被陈遂借去。
陈遂那双眼中无悲无喜:“听你的。”
“那你杀了他,不杀他,你会死。”老四听见自己这样说。
外面吹来一阵风。
陈遂看到天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天雷就要来了。
比北地的雷声响亮千倍万倍。
“好。”陈遂说,“谢谢你。”
其实老四怎么选,陈遂都要杀了他。老人看见了陈遂未带面具的脸,陈遂这个身份也会用不了。
陈遂是他在剑宗和药王宗的护身符,还有用。陈遂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
只有死人才会死死守住秘密。
“放宽心,要杀了他的是我不是你,你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坐回剑上。
今日又透支了本就透支的身体。
之后的事陈遂懒得想,走一步算一步。
一柱香后,便见闪电像是一条银蛇,从高空扑下。
打在陈遂的脚边。
老人身上细密的汗珠被风吹动了,他却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他这次突破又要失败了。”陈遂轻声说,“其实给他一万次机会,他也突破不了。”
“我和你说过,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说自己是名门正派,可是连魔教的门都不敢进,这种人怎么能走到渡劫?”
老四不知道渡劫要多少年才能修炼成为。
连元婴他都不敢想。
哒哒马蹄在滂沱大雨中听不真切。
“他们要来了。”陈遂又笑起来,“我再借用一下你的剑。”
他惨白的面色在昏暗中真似来索命的恶鬼,而他面色因兴奋而泛起的红,让老四感到很难受。
“你用我的身体吧。”老四说,“你的手根本拿不起。”
“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陈遂只是笑,“你看着他,心里过意不去就去给他立坟好了。”
人死了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分明活着的时候也是呼风唤雨的角色,可是陈遂和老四都想不起他的名字,更不说为他墓碑上写上他的生平。
陈遂拎着老四的剑,一步一步向前。
他的锁链随着雷声脱落在地。
人死了,天雷却还未散。
老人已死了,天雷劈得他浑身焦黑,怕是最亲近的人也再无法辨认出眼前这具焦尸。
“来了就出来。”陈遂戴上他的面具,“你们这么多人杀我一个小小金丹?”
“真是给我脸了。”
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着城主府的祠堂。
“楚遥,今日便是你的死……”
可陈遂的剑更快,他拎着那人人头,向上一跃,吓得众人一阵惊呼。
“我的什么?祝我生辰快乐?可今日并非我生辰。”
他面上和手上都是血。
老四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陈遂。
比北地那个更疯癫。他在北地伤得太重,这几个月施有恩又将他治得很好。
“好安静,以为我们永远有话说。”他一脚踢开无头男尸,挑衅地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
“那我会杀了第一个对我说话的人。”
白衫从红染成黑。
老四不敢多看,慌忙收了老人的尸身,在院内找了一块空地埋好。
陈遂那边刀剑相击声不断。
“我杀第一个人时,是那人要杀我。你们呢?我又为什么要杀了你们?是你们杀了魔教的人?还是你们勾结了游仙?”
“可是这都不重要。”陈遂失力地跌落在地。
老四的心一紧:“少主!用我的身体。”
他站不起来。
伤还没好透,身上的毛病又太多。
“那就借用一下。”陈遂又操纵起他的身体。
剑使得那样快,比电光还要快。
他又在流血了。
“老四,背着我。”陈遂喘着气,“我到极限了。”
“剑要握不住了。
老四扛起他:” 那你说怎么打?”
“你快说啊?我没杀过人,我们俩都会死在这!”
“左边往上,刺完后退……他们用的剑法还是从楚天阔那学的,这死东西!”
还是没挡住。
一剑刺过来,挑开了陈遂的面具。
“你的面具!”
只露出了陈遂的第二张面具。
“放心好了,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陈遂说话的声音都小下去,“我召开他们的剑,你往上逃。”
那些指着陈遂的剑不知为何都停下了。
陈遂的血沿着老四的脖颈往下流。陈遂这样的人,血也是烫的。
“走。”他说。
从城主府里奔出来,老四一刻也不敢停留,扔了袋银子便借了卖货人的马。
他看到陈遂还在笑。
“我是不是威风极了?”陈遂问他。
老四正忙着给他喂血:“祖宗,你真是我爹,我爹小时候把我当球踢着玩。您不怕玩脱了咱俩一块死了?”
“不会的。”陈遂说,“我算得清清楚楚,等到我握不起剑时,恰好还剩下十五人,他们手里都有剑。”
“你再杀了一个,就往大荒秘境跑,我们能进大荒秘境,他们却不能。”
“我不会算错的。”陈遂呕出一口夹着内脏碎片的血,“我的药呢?”
“再也不这么玩了,去秘境里我要好好做人,我浑身上下都痛,真要命。”
后面的人仍在追着。
老四一鞭子又一鞭子抽在马的身上,马发出几声哀叫。
周围的商贩又在惊呼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城内驾马疾驰,后面还跟着一群像被血淋过的人穷追不舍。
“他们跑得没你快。”陈遂说,“他们没想到你会跑,也没想到会有两个楚遥。”
“祖宗,我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终是到了结海城外。
在大荒秘境的入口处,陈遂停下了。
“各位再对我穷追不舍的话,我就要在秘境里对各位的宝贝儿子女儿穷追不舍了。”他回过头,“其他人也别过来,惹到我对谁都没好处。”
“毕竟我是魔教的下一任主人。即使玉山魔教不在了,我还是玉山魔教的少主。”
“少主,走吧。”老四不知该说什么。
身后许多人风尘仆仆地来追陈遂,即使陈遂不曾对他们做过什么。
而血红的残阳正要落下,缓缓坠入到苦海之中去,连海面都是血红的,似被人开膛破肚了。
第28章 大荒秘境 我想要一把新剑。
“头一回来大荒秘境?”陈遂问了句毫无意义的话。
他和老四加起来都没三百岁, 又怎么会来过大荒秘境?
“连秘境我都是第一次来。”老四包扎好被陈遂咬破的手腕。
血比药对陈遂更管用。老四有时认为陈遂是一条长得比较好看的蚂蟥。
“要是能找到龙的残骸就好了。”陈遂擦去血迹,“龙骨给我锻把新剑。”
“你明白我不比以前了,每一步剑招都要快准狠地取人性命, 你也明白没有那么多后路给到面前。”他说, “纵使我不是楚遥, 我只是陈遂, 他们看到我, 知道我的血有这么多用处,还不是会来分食我?”
“陈遂,你就不能不惹事么?”老四想他又在颠倒黑白,“先不说这么多,凭我俩的修为能在大荒秘境里找到什么好东西?”
“什么我俩, 主要是我好吧。”陈遂说, “在这之前你要先帮我止住血。”
“不然你要考虑的是怎样给我准备后事。棺材我要金丝楠木的, 不好看的我不要, 墓碑我偏好汉白玉的,上头要写我的大名。”
“最后在墓碑上淬毒才好,那些想要挖我坟墓的仇人一碰到我的坟墓就中毒倒地, 我便能含笑九泉了。”
秘境里的景象是一千多年的结海城。
那时结海城里还没如今这般热闹, 天南海北的商人还没赶来大荒秘境, 大荒秘境也还不叫大荒秘境, 四处都是荒地。
“这是蛟龙死前的结海城。”陈遂缓缓道,“城主府里供奉着蛟龙,他们不供奉神明, 供奉的是蛟龙。”
“而这些神像是观海真君,也是第一个在苦海边上飞升的修士。”
眼前有处无人的破庙,老四收拾好了地面, 将陈遂放上去。
他伤得不重,然而消耗太大和蛟龙威压造成的影响还未消退。
“好多血。”陈遂眼前还在发黑。
那些刀伤只是吓人,却远远不到要命的地步。陈遂知道怎样避开要害。
一进破庙外边就下雨了。
“怎么后来他们不信奉观海真君了。”老四一面给他取出伤处的暗器,一面问他。
身后那座神像很大。
神像是个男子的,年纪约莫三四十,相貌平平,手中拿着一柄巨斧。
“我又不是这的人。”陈遂缓缓躺下。
他望着头顶结满蛛网的屋顶。
“或许是他们帮了西野人杀龙女。”他说,“心有愧疚才会如此尽力地去弥补。”
“要是看到一条那么大的蛟龙被钉死了……连吃席都能吃上半个月。”老四从包裹里取出那些瓶瓶罐罐,“陈遂,这个暗器我不知道是本来就藏在你身子里的,还是被人丢进去的。”
陈遂自己也不知道。
人的皮肉是最好用的收纳器物,比什么话本子里的纳戒和袖里乾坤好用多了,要是陈遂晕过去有人要杀了陈遂炒两个菜,要先考虑一下是不是菜刀一刀过去会先看到陈遂身体里的物件们。陈遂实在没钱时也能从里面掏几个东西来变卖。
“那个是被人甩进来的。”陈遂惋惜道,“正道的人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一代是我见过最没用的,打我还要暗器。”
“不过我的剑上淬了毒。”
老四笑笑,不说话。
小小的破庙和终于失去了惹祸能力的陈遂都让他感到心安。陈遂不闹腾,意味着老四又能多活几年。
“陈遂,你还是病着的时候比较好。”老四说。
陈遂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灵力也没。金丹被封印住,他顶多算个引气入体的修士。
放在剑宗送过去只能去外门扫台阶,真是可怜极了。
“你得等我缓一缓再带着你出去。”陈遂说,“这样不也挺好?”
“没有剑宗,也没有魔教,我带着我的坐骑在破庙里听雨。你会不会唱歌,会的话唱个山歌给我听。”
老四却是一刻也不敢放下心:“这附近没有妖兽?没有正道修士?”
陈遂失笑:“那浑身是血的衣裳丢了,没人能认出我。”
“至于妖兽,还没妖兽敢到真君的庙里来。”他说,“这位真君的人生也挺传奇的。楚天阔小时候和我说过,那人杀了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个人,他想那些人都是该死的,最后他飞升了。”
“杀孽太重,没活物敢靠近他。”
陈遂见老四看了看神像,又看了看他。
“干什么?我比他好看,而且杀的人没他多。”陈遂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地上的凹槽流进来。
陈遂有了些力气,又坐到老四的剑上。
“你这剑真的好一般。”陈遂哼着小调,“有真君庙的地方可以看作相对安全的地方。”
“你屁股底下的剑是我在魔教买的,我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买不起多好的剑。但我很喜欢它。”
“要出去么?”陈遂问他。
老四叹了口气:“外面在下雨,出去你淋了又要生病。”
“让雨停下就好。”陈遂拨弄了一下神像手里的斧子,“就算是蛟龙,也压不住真君。”
外边的雨停了。
“你看,神像是机关。”他说,“或许很多年后,也会有人建起陈遂的雕像了。”
“怎么不说话?被吓到了?还是傻了?”陈遂自顾自坐着剑出去了。
才下过雨,地上还是水痕。
“我烧的是你的灵力。”陈遂说,“跟上来吧,我带你去找好东西。”
*
老四跟在陈遂背后走了半个时辰。
这里四处都是野草。结海城的一部分永远留在秘境里了,荒废了。
陈遂不紧不慢地在草上坐着剑。
他换的衣裳是剑宗的弟子服,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许多。总让老四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便走得快了些。
陈遂正抓着一只赤练蛇。
蛇乖顺地盘成一团在他掌心。
“老四,你看它,好像一根面条。”陈遂对着他摆弄蛇,“软趴趴的。”
“你从小到大都吃红面条么?”老四跟上他,“有够恶趣好,杀了大蛇取蛇胆,小蛇抓在手里把玩。”
“那我把玩你么?”陈遂反问,“你的头太大了。头这么大,人还是这么不聪明,不知每天吃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小蛇被他打了结,系在剑上。
“这里灵气好充裕。”陈遂道,“还是不能御剑,不过我们慢慢吞吞走到龙王庙还要好久。”
陈遂在半个时辰里共劈死了三百只妖兽。
多数是长得难看还往他怀里扑的。这地方受到龙骨的影响,什么东西都长得奇形怪状。
被打结的赤练蛇,还在往他怀里扑。
“你这人除了剑,连妖兽也不放过?”老四冷哼一声。
“这又不怪我,蛟龙给了我好东西,它们闻着气味来亲近我是自然的。”陈遂又接住一条青蛇。
青蛇伸出信子舔了舔他手心。
真是好一条舔蛇。
什么东西只要靠近陈遂就会变得不正常了,连蛇都是这样。
“你们二位是剑宗弟子?”
陈遂远远看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你长这么大了?我很想你。”那人又说。
是幻象还是其他什么?他分不清。
“你在剑宗,过得如何?”
陈遂的手放在剑上。
无论是游仙还是其他的妖魔鬼怪都喜欢装成陈昭的模样。再像也是个赝品,能像陈昭的人世上唯有陈昭一个,无人能似她半分。
“你是我的心魔么?”陈遂不紧不慢问,“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若是我将我的心挖出来,心魔还会在么?”
幻象只是笑。
她的黑衣裳浸透了血。
老四在一边瞠目结舌:“教主不是死了么?”
“她是假的。”陈遂说。
魂魄碎了的人复生不了。
他一剑将幻象劈作两半。
“我有些明白了。”陈遂收回剑,“大荒秘境最初结海城的一部分,这些幻象是蛟龙在做的梦。”
“蛟龙……他们一族的记忆大抵是相通的。找我的蛟龙进了我的识海,也翻了我的记忆,但我的记忆本来是错乱的。这条死去的蛟龙却借着我的记忆生成幻象。”
“恶心至极。”
“可是世上有那么多蛟龙。”老四奇怪道。
幻象消散了。
远远的,一队抬着轿子敲锣打鼓的人走过去了。
轿子摇摇晃晃。
“我的记忆上有禁制,被翻看时我自己会知道。”陈遂立在原地,“蛟龙的祖先掌控着时间,后来的蛟龙却能得到微弱停滞时间的力量,甚至消耗会害死它们。我明白了…力量分散开来,意味着它们最初都是一条。”
老四听得头昏脑胀:“那一条龙怎么做到又公又母又老又小的?”
“听不懂算了,一边玩去吧。”陈遂道。
他就说蛟龙这种老东西给他一只眼,绝不是报恩如此简单。
可他还是想要蛟龙的眼睛,总之陈遂身子里的鬼东西已经够多了,就算龙目有问题,龙目放进去都要先和楚天阔的剑穗自由搏击再和其他要命的玩意儿自由搏击。
送亲的队伍走走停停。
和看不见陈遂一般地走着。
“这也是幻象?”老四躲在他背后,“我怕鬼。”
“没用的东西,魔修怕什么鬼?鬼拿来炼丹最好用了。”陈遂险些被他扒拉下坐着的剑,“管他这的那的。”
“你上去给我把全它们全杀了。”陈遂催促道,“切碎了再说。”
红轿子一行人还在慢慢走着。
在荒废的结海城里,那些破旧的窗子打开,一个个脑袋探出来。
还是幻象。
没有凡人能在蛟龙的坟里活下一千多年,甚至不受到蛟龙的影响。
“这是蛟龙的记忆。”陈遂道,“我们能进来的这些人,记得一千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的,只有蛟龙。”
他跟在轿子后面。
“就这样跟上去啊?”老四还有些后怕,“不干不净的。”
“他们是人时,我都不怕,成了鬼那不是更不怕了。”
风吹开轿子的帘幕。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若有所感,对着陈遂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要找到蛟龙的遗骨,先跟着她走。”
原本寂静无声的结海城忽然就热闹了起来。男女老少在废墟上窃窃私语。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陈遂听到有人这么说。
他很乐意和这些幻象演下去。那蛟龙说的全是实话么?陈遂并不尽信。
“小妹妹,你知道这是谁要成亲么?”他问路边卖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点了点头:“是个西野人。大哥哥,你也是外边来的吧。”
“那老头也不害臊,新娘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他都能当我爷爷了。也不知道城主怎么想的,居然让这种人在城中大摆宴席。”
“大哥哥,你要买花么?你看上去好像生病了,大哥哥,你会死么?”
陈遂还在想老夫少妻的事。
“蛟龙不会嫁给一个老头的吧?”老四小声问他,“半夜睡在一块翻身,一不小心就把老公压死了怎么办?”
“那不是更好么?蛟龙命那么长,又能换新老公了。”陈遂道,“而且蛟龙才老的,老人年龄还没她年龄的零头,她这是和□□结婚。”
“这样更变态了。”老四说,“小姑娘,你的花怎么卖?”
“叔叔,这花送你好了。”小姑娘从篮子里取了一朵白花,“哥哥,这是你爹爹么?”
陈遂被她逗笑了:“这是哥哥的好朋友。”
“小姑娘,你认识那新娘子么?”他又问。
小姑娘重重点了点头:“都认识。那姑娘可吓人了,来的第一天苦海就起了大浪。她来时满身都是伤,可第二天身上一点事都没有了。”
“我想她定是上岸的水鬼。”
蛟龙的愈合能力是很强的。
“我还从她身上闻到了好重的鱼腥味!”小姑娘又说。
她一激动,声音大了些,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瞎说什么呢!结海城不会有真君护着,不会有邪祟敢来的!”卖鱼的大娘道,“肯定不是水鬼。”
蛟龙当然不是水鬼。
陈遂知道自己在蛟龙的回忆里。
“哪有正常人伤得那么重还能好?”小姑娘道,“她说话也很奇怪,口音不是西野的,也不是我们结海城的,我瞧着她就奇怪。”
“明日他们就要成亲了,是人是鬼我倒想看看。”她说,“等着瞧。”
送亲的队伍走远了。
陈遂看了眼天色,天又要下雨。
“请问这附近有真君庙么?”陈遂问,“早听说真君庙很灵,我倒想去看看。”
“往前走,拐个弯就到了。”小姑娘给他指了路。
石子路都荒废了,上边长满了野草。
蛟龙只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却不记得当年的结海城长什么样了。
“去真君庙。”陈遂道,“我要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大亲之日肯定是个相当重要的节点。在她的记忆里,那一天发生了比被杀更不好的事。”
“我们后边有人跟上来了,是正道修士。”
老四问:“正道的人来了,不是能帮上我们?”
“太危险了。他们在秘境里就是未知的变数,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他们也要与我夺蛟龙骨,我还得费些力气将他们都杀了。”
“那行吧,给我清明省些钱买纸,你也算是懂事了。”老四跟上了他。
*
真君庙并不远。
等陈遂到真君庙时,外面的雨已下起来了。
“陈遂,你有头绪么?”
“蛟龙在不断重复死前一天到死前的记忆。”
“要结束她的回想,要么将她救下来,要么清理这里的所有幻象。幻象生成会损耗她的力量,直到她无法复刻出当年的场景。”
“原来不是她忘记了,是她已经没法复原了。”
外面的雨声很大。
陈遂分不清那是幻象还是在下雨。涌动的水汽让他的伤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
“有人跟过来了。”陈遂叹了口气,“我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被发现了。”
第29章 被锅炖了 但是没煮熟。
“几位仙友, 跟了我们一路,就跟够了吧。”陈遂出声道。
下着雨的天又闷又热,连风里都是水气在翻涌。陈遂全身上下疼, 自是没了耐心去虚与委蛇。
几个修士便陆陆续续从门口进来。
他们还带着个五花大绑着的人, 正是方才送亲队伍里的。
“二位是剑宗的?我们到了秘境, 就被卷入到这幻象当中。”领头的修士道, “始终找不到破局之法。”
另一名修士也道:“这里的幻象循环着这二日里发生的事。”
蛟龙这么多年一直都想着同一件事。从她的大婚之日到她死。
陈遂都替她累。
“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杀了新娘或新郎,幻境又会重演,想要拦着他们接亲,幻境也总会重演。”那修士凝重道,“不知是什么妖物将我们困在此处。”
被缚住的人只是盯着陈遂, 一双眼睛几乎没有眼白。
“我们是白水宗的修士。”领头修士说, “这里的人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
陈遂印象里没有什么白水宗。
修仙界的小宗门太多, 陈遂没功夫一个一个记住。
“什么气味?好香的气味, 这是什么天材地宝?”
听到这话,他才意识到不妙。
在蛟龙的秘境里,他的血和龙鳞都在吸引着旁人。蛟龙让他无法压制住血里的香气。
那是会让修士魂魄本能要获取的血。
“是这条蛇。”陈遂从剑上取下那条青蛇, “蛇似乎乱吃了什么。”
青蛇不明所以, 以为陈遂终于愿意接纳它了, 兴高采烈地给自己身子打了个死结, 彻底缠在陈遂指尖。
“没出息的东西。”老四道。
他靠近了,压低了声:“陈遂,他们好像闻到你的血了。”
“他们还有用处。”陈遂轻声说, “大不了全杀了,在秘境里死伤本是常事。”
“仙友,你在流血。”白水宗修士一面说, 一面握住陈遂那只满是血的手,惊异道:“这是……你血的味道。”
“我是医仙的弟子。”陈遂抽回手,“暂在逍遥剑宗为人治伤,血是愈合术的缘故染上了这气味。”
“你血里的力量比上品丹药还要纯粹。”那修士近乎痴迷地嗅着风里的血腥味,“仙友,你可要好好护好你自己。”
“我们名门正派,自然是不会对你做什么。”他说,“可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龙鳞感应到了蛟龙的痛苦,又在他皮肉下挪动着。
陈遂的状态不算好。
他的鼻子又在流血,内脏的伤也没好透,本想到此处修养片刻。
他背后便是真君像。
汉白玉雕的真君像抵着他后背。
“陈遂……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老四以为他又要打开杀戒,“几位仙友,你们可有看到逍遥剑宗的人。我们走散了。”
“杀不了。”陈遂喃喃自语道,“他们身上有法宝,杀了这些人,我在哪就要暴露了。”
“不若等到雨停,二位与我们一同去城主府探探虚实。”那修士见陈遂警戒,退后了两步。
陈遂仍靠着真君像。
“好。”他应下了。
背后却有什么冰冷的物什。
是斧头。
“邪魔。”握着斧头的真君像开口说。
陈遂漏掉了一环,真君庙不是蛟龙记忆中重现的,它原本就在这。
无论千年万年,比结海城的历史更久。
“哪里有邪魔?”他道,“睁开你的没用的眼睛给我看看,谁是邪魔?我在结海秘境里还没杀过人。”
真君像不语。
“装什么?”陈遂险些被一斧头劈成两半,“对我一个医修好些。”
他咳了一口血:“老四,过来。”
蛟龙的鳞片在发烫。
陈遂眼前一阵阵发黑。
要命的失血过多。
他抓着真君像的斧头昏死过去。
晕过去前,陈遂想要玩完了。
早知道就不那么欺负那些老头了,也不看龙了,他怕他醒来脑袋就已经早锅里了,下半身在某人的嘴里成大荒秘境特色美味了。
*
“真要取他的血?他是医仙唯一的弟子,医仙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两滴血就让那条蛇快蜕皮了,若是我们分食了他,还怕什么医仙?”
“医仙来了都得跪在地上喊你喊妈妈。”
陈遂还未彻底醒来。
这群该死的修士不知道从他身上取了多少血,让他手脚都在发凉。
“可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逍遥剑宗的两个人都死在我们手上,找上门来怎么办?”女声道,“这是杀人。”
“那个叫老四的废物被我们从悬崖上丢下去了,这会儿尸体已经凉了。这小白脸一会儿就吃到我们的肚子里去了,逍遥剑宗的还能将我们开膛破肚不成?”
陈遂才睁开眼。
给他丢大锅用温水泡着了,几块生姜浮在水上。
他要给看笑了:“几位仙友这是要吃了我?”
领头修士看他的眼睛都要冒光:“你的血很好。”
“我如今已是元婴期大圆满了。”
陈遂能看出他有种脱胎换骨之感。喝了陈遂的血,物种都不一样了。
“谁喊谁妈妈?”陈遂从锅里坐起来,“医仙吗?”
难以想象这群神人怎么在结海城外的荒郊野岭找到一口大锅把陈遂放了进去。
“我就说所有正道修士都该死。”他道,“还有这个有病的真君不打这群吃人的打我。”
“你叫啊,这还是幻境里,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领头修士很是趾高气昂,“都是内门弟子,凭什么我弟能成下一任掌门,我却只能待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我太能感同身受了,若不是老四这么傻,我也不至于不动手让你们喝我的血。”
陈遂心想他的伤口又要发炎了,谢了了看到了还不知道要怎样解释。
但水温却是刚刚好的,有种泡温泉的晕乎乎的感受。
事已至此,他从水里捞了两根香菜慢慢嚼。
“结海城的香菜味道还是很不错的。”陈遂品鉴着,“比魔教的味道好多了。”
“这汤的味道也还不错,让我想起魔教化尸水的味道,这便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家的味道罢。”
雨倒是已停了。
天色灰蒙蒙的,在这片林子里,鸟在一声一声怪叫。
“让我也有些想家的感觉。”陈遂说,“我家也是个血腥的地方,家里的人喜欢干杀人饮血的事,但是我很喜欢。”
“你们也让我很喜欢。”他问,“要跟我到魔教去么?”
“魔教?”女弟子惊叫一声,“你怎么会是魔教的人?”
“问这些做什么?你在白水门永远只能是一个内门弟子,或许他人会看在你的资历上给你两分薄面,可你知道你自己是德不配位的。”陈遂缓缓道,“去魔教吧,元婴……或是到你弟再也无法赶上的修为。”
“你怎么可能是魔教的人,你不是医修么?”领头修士面上隐隐有了动摇之色,“你分明是个手无寸铁的医修而已。”
“我是谁都不重要,你喝了我的血,修为上来了,可你还缺一部好功法,白水门是不会给你的,宗门里的天材地宝都要给你那个天才弟弟。”
陈遂许久没被人取血了。
忽然被取血给人喝下,他也起了些玩弄的心思,反正这些修为不够的,玩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那我答应你。你要给我好的功法,我要永远将他踩在脚下。”那修士走上前来,“你不要骗我。”
“我还以为正道修士都是心向正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不屑于与我们这些魔修勾搭的。”
水灵根的好处就是在野外相当方便。
等到陈遂将身上清理干净了,接过那弟子递给他的衣裳换上。
“师兄!师兄你怎么能听他妖言蛊惑?”女弟子还在叫着,却被一剑打翻在地。
“师妹,他能给我想要的。但是正道呢?正道能给我什么?冷眼?你们这些正人君子,还有人没喝他的血么?”
“你们一个个如今就不说话了?”
陈遂拧干自己湿淋淋的长发:“还有人要和我一起走么?”
“权力?地位?还是其他什么?”他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些笑意,“你们都还年轻,魔教需要你们。”
“我要去。”领头修士先开了口,“我要去追逐我的剑道。”
见他头一个出声,其他的修士也陆陆续续应了。
“我愿追随您。”
“我想要修为暴涨。”
“我不要被人踩在脚下。”
那些人跪在陈遂脚边。
陈遂坐在一柄剑上,晃着双腿。
“那要组一辈子的魔教哦。”他笑吟吟道,“不过我们魔教也不是什么垃圾都要的地方,你们这种玩意玩玩就算了,当我的手下还差些火候。”
只有那女修士没开口。
“这位师妹,你看过烟花么?”他很喜欢这个女修士。
陈遂打了个响指。
“烟花?”
随着她颤抖的声音响起道是一阵碎裂声,不是□□的碎裂,而是魂魄的破碎,似是什么器物开裂发出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
饮下陈遂血的那些修士就这样炸了开来,殷红的血在空中散成血雾。
连尸骨和哀嚎都没有留下。
“师妹,烟花好看么?”陈遂问她,“你要不要也变作烟花呢?”
第30章 幻境当中 我没心思陪这老东西玩。……
“你是魔修!你这魔修!”
毫无意义的惨叫和毫无意义的挣扎在空荡荡的幻境里回响。
这群蠢东西存在的价值不过是让陈遂心情还好时找找乐子用。老四不在身边, 他用不着去装模作样去给立坟,“烟花”是陈遂较偏爱的一种杀人方式。美中不足便是会脏了衣裳,洗干净要费一番功夫。
“准许你叫我陈遂。”陈遂露出一个笑, “我不打算杀你。”
“他们喝了你的血, 他们是该死。”女修士双目通红地看着他,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我为什么要杀你?”陈遂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还是和之前一样, 这张脸应当是很招小姑娘喜欢的。这修士却对他避若蛇蝎, 只是因为陈遂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陈遂总是理解不了这些正道修士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想着自己该用怎样的声调将她骗去魔教。
“我也有错,我虽不愿看到你被分食,可我根本也不敢去制止。你要杀我,我自是毫无怨言。”
“师兄师姐们从来不会听我的话。”女修士跪坐在地, “不该是这样的……不能用这样的法子去修炼, 这样又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陈遂看到她的手在满是碎肉和血的风里晃动, 让他想起春末抓蝴蝶的幼童。
“这便是我选中你的缘由。”陈遂在她身后, “我看上的一直都是你。”
这阵血雨好一会儿才止住。
天仍是一成不变的灰黑,鸟不叫了,振翅声让陈遂头疼。
他压下那些不耐烦, 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你和他们不一样。”
“到魔教来吧, 这是你欠我的。我不会杀你, 但为了赎罪, 你要为魔教和我效力。”
“那我宁愿去死!”她大叫一声,抓起地上的剑就往脖颈刺去,“我不要变成魔修!我来白水门明明是想要做好人!我不要做魔修!”
可那剑迟迟不愿刺下去。
“剑动不了……”她呆呆道。
剑从她手中滑落。陈遂没费什么力气就让它乖乖地停下。
陈遂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对着他的血能做到不为所动, 最后也一滴没碰,她的心性是很好的。
“我不愿再看到无辜的人为我死。”陈遂道,“那这条命还你。你可以不来魔教。你的死对我没用, 你死了,老四也不会活过来。”
“不过魔教的人倒一个人没杀,你的师兄们就要来杀了我和老四。正道魔教只是一部功法就能区别么?”
她不说话。
血糊在她的眼下,流下的眼泪也像在流血一般。
“正道欠我的,能为你师兄师姐赎罪的只有你。”
“我会为你做事。”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遂,“我欠你两条命!”
“我要你立下天道誓言。只要你有不利我的想法,魂魄便会灰飞烟灭。”陈遂在剑上往下看着她,“两条命是你欠我的,也是你们正道欠我的。”
她白净的脸上都是血污。
“杀人放火的事我不干!”
“那就留在白水门。学好白水门的功法,我的血不经处理是不能用的,处理的法子我给你写下来。”
“你资质不差,我希望你能成为白水门的下一个掌门。你做不到的话,我会杀了所有与你竞争那个位子的人,但愿你不用我动手。”
“起来,给你的师兄师姐们立个坟墓吧。好歹让他们好好安息。”
来大荒秘境一趟,还是有所收获。陈遂并不怕这女人会出尔反尔,毕竟她吸入的这些掺杂着他血的血雾,已够陈遂随时再让她放一次烟花了。借着这些无法祛除的血,陈遂想要她死就让她死,想让她活就让她活。
只是可惜陈遂一身才换的白衣裳又被血染成红透,他想要去城里换衣裳才是。
*
城内还是那副荒芜的景象。
一千年前那些费劲能工巧匠心血的造物早已衰朽。若没人来结束这个幻境,再过一千年,或许蛟龙就再没力量重现一块石子了,这里便只留下过人高的荒草和颓圮的城楼。
“大哥哥,你又来了?今日就是他们成亲的大喜之日。”那卖花女眼尖地望见陈遂,“真是奇怪的两个人,昨日就接到城主府去了,却是今日才成亲呢。”
陈遂的状态实在不算好。
若能夺舍蛟龙的躯体,他都会想要去夺舍,没了老四他只能坐在剑上慢悠悠走,身体里的物件折腾他,也不管他的死活。
至于袖口里的药,他不知那是什么药,吃了没作用,剩下的药都在老四那。老四还没死,陈遂又还没空去找他。
“真巧。”陈遂道,“今天卖的什么花?”
“卖一会儿就去城主府吃好吃的了。小哥哥你这红衣裳真好看,你穿红色很显气色的。”她往陈遂手里塞了一把花,“比昨日那套白的好看多了,白的在我们这死人才穿的。”
“喏,扶桑花,好看吧?”她满脸都是笑意,“要不要一块儿去城主府?”
“不过我听说有修士将新娘带走了。”卖花女又说,“新郎官也没点表示,或许是太老了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没了。”
按理说那条蛟龙不至虚弱至此,就算是被钉在锁龙柱上,寻常修士也杀不了蛟龙。
它们皮糙肉厚,浑身上下都是宝贝,一片小小鳞片都能刺开最坚硬的盾。在神话时代都能横行霸道。
“那去城主府吧。”陈遂道。
他话音才落下,眼前的幻境再度变幻。
卖花女消失不见,城主府却近在眼前。此处是结海城中唯一没有荒废的地方。
“蛟龙,你在看着么?”陈遂自言自语道,“这个故事你看了一千多年,你还没看够?”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满堂宾客的欢呼声中。
结海城里原来有这么多人,城主府里都要被挤满了。陈遂想他若还在魔教,是很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能放好多个烟花呢。
蛟龙手里也确实有不少宝贝。
桌上玉杯里一滴酒抛出去,都要引起一场恶战,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中陈遂却迟迟没找到新娘。
“请跟着我走。”有人叫住陈遂。
是城主府的侍女。
“您是今日的新娘。”侍女对陈遂说,“请跟着我来。”
她目光浑浊,俨然一副被操纵的模样。
能在幻境里操纵她的,也只有蛟龙。
当真是一条小心眼的蛟龙,说了两句就想要陈遂去挨钉子。
“我是男子哦。”陈遂说,“男子是不能与男子结婚的。”
“请跟我走。”侍女木木地又重复了一遍,“上一个新娘昨日被捉走了,您是今日的新娘。”
“上一个新娘在哪?”陈遂问。
原来新娘不一定要蛟龙,只要是顶着新娘这个身份的就够了。
“请跟我来。”侍女只是一味地要陈遂跟上,“穿着红衣裳的,就是新娘。 ”
陈遂只得跟了上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脚一个血印。
侍女和宾客也不奇怪。
“这附近有真君庙么?”
侍女仍旧不回答他。
“蛟龙和真君打架谁会死?”陈遂换了一个问法,“我有生之年还想看到蛟龙和真君打到你死我活呢。”
“到了。”侍女领着他穿过长长的回廊,“请您更衣。”
陈遂穿着一身全是血的衣裳,早想换了:“不是女装吧?”
“游仙都没拿着女装要我穿过。”他进了屋子,“噢……这衣服料子还不错。”
只是红色的袍子,他穿着倒也合身,摸上去冰冰凉凉的,陈遂又想起他放在魔教密室里的人皮面具。
或许是蛟龙的思绪影响了他,让他都有些想魔教。从魔教到剑宗,再到大荒秘境,似乎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他换上红袍,在屋内看到了一幅画。
那是生着一对竖瞳的年轻女子,年纪看上去与他母亲相仿。一头青丝挽在脑后,一双眼睛看着陈遂。
“蛟龙的女相?”陈遂喃喃道,“挺漂亮的。当然比起我还差些,长这么漂亮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西野人在一起。”
“您换好衣裳了么?”侍女在敲门。
陈遂推开门,侍女就不动了。
“这是你家小姐?”
侍女摇头:“我是城主府的下人,要成亲的是贵客。请您别一直问我奇怪的问题,城主大人知道了会责罚我的。”
“责罚你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陈遂说,“那就责罚你好了。”
侍女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新娘子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
“你问问蛟龙,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救了她,她就结束幻境么?”陈遂倚在门框上,“几千岁的老东西了,天天在这做少龙怀春的梦也不害臊,真过意不去自己化了男身自己看看自己,她老公有的东西她不是自己都能变出来么?”
“我听不懂。”侍女讪讪道。
“真没意思,要做什么直说。”陈遂说,“我年轻,我没心思陪她这老东西玩,也没心情陪她在幻境里演新娘,陈昭要是知道我长这么大去当了别人的新娘腿都会给我打断。”
“她说……想您救下她。她被困在幻境里了。”
“原来是一条废物蛟龙。”
